第二部分 第39節:把玩時間王家衛本紀第四(7)

結合上述對劉以鬯的介紹並參照王家衛展示出來的電影作品不難看出,劉以鬯對王家衛的影響是不言而喻的。有人認為,劉以鬯那些沒有人物、沒有故事情節的小說,缺少人物的感情和沖突,敘述平板,缺乏張力。但正是這種曲高和寡的"純文學"觸動了王家衛的創作神經,使王家衛固執地在"純電影"的領域沉著地等待著能夠引發激情的靈感,並制作出了別具一格的香港藝術電影作品。

那是一種難堪的相對。

她一直羞低著頭,

給他一個接近的機會。

他沒有勇氣接近。

她掉轉身,走了。

那個時代已過去。

屬于那個時代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那些消逝了的歲月,

彷佛隔著一塊積著灰塵的玻璃,

看得到,抓不著。

他一直在懷念著過去的一切。

如果他能沖破那塊積著灰塵的玻璃,

他會走回早已消逝的歲月。

上面的三段劉以鬯小說《對倒》中文字,被王家衛以老上海電影中慣用的字幕形式安排在電影《花樣年華》之中,並在片尾點明了對劉以鬯先生的感謝之情。小說《對倒》以其敘事的結構形式作為標題(一種對聯式結構對稱並圖像顛倒的郵票)。它描寫香港鬧市大街上一個老者滿懷憶舊情緒,一個少女滿懷浪漫的世俗理想,從街道兩端相對行走,對街頭櫥窗和風波作出或憶舊的、或浪漫的不同聯想,最終不期而遇地走進電影院鄰座和公園的同一張椅子,相互間又做著風馬牛不相及的猜測。

事實上,《花樣年華》和《對倒》在內容上關聯並不很大。"tete-beche甚至可以是時間的交錯,一本1972年發表的小說,一部2000年上映的電影,交錯成一個1960年的故事。"王家衛很明確地解答了兩者之間的聯系。tete-beche即為"對倒"的含義,在這里,"對倒"的意象淡淡地融入電影情節的時間鏈條,而更主要的是導引著王家衛的創作動機。

王家衛打磨五載的《2046》仍舊是得益于劉以鬯作品的啟發,這部機關重重諱莫如深的作品令包括王家衛忠實擁躉在內的絕大多數觀影者不知所云難以理解,而事實上,如果沒有細致"鑽研"王此前的《阿飛正傳》和《花樣年華》並對該系列電影的出處無從了解的話,這種情形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和《花樣年華》一樣,王家衛的電影《2046》創作動機再度借鑒了劉以鬯的著名作品《酒徒》。《酒徒》是劉以鬯最著名的長篇小說,出版于1963年。作品寫"一個因處于這個苦悶時代而心智不十分平衡的知識分子怎樣用自我虐待的方式去求取繼續生存"。酒徒是位職業作家,有豐富的生活經曆,文學修養頗高,對文藝有精辟的見解。他曾辦過出版社,編過報紙,來到香港後,他主張文學要創新,創作過實驗小說。但在香港文藝受制于功利價值觀念,作家地位低、稿酬低、盜印商多,嚴肅文學被擠得難以立足。他為生活所迫改寫武俠小說,由于怪異武功寫得不夠,丟了地盤,又不得不改寫黃色小說。他的精神生活也很糟糕,他所接觸的女人,不是放蕩,就是早熟淫邪,但他良心未泯,仍有正義感,仍善待這些女性。他對現實十分不滿,尤其不滿文藝界的烏煙瘴氣,為了逃避現實,他借酒澆愁,直至愈陷愈深,不能自拔,墮落成為一個整日靠酒麻醉自我的酒徒。小說通過對酒徒一步步走向墮落的描繪,深刻地反映了香港畸形的社會現實,並借酒徒之口予以痛斥。而王家衛的《2046》在遵循小說人物設定的基礎上,用光影的魔術,更冷酷無情和觸目驚心地重申了作家當年揭示的香港社會物欲橫流的丑陋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