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21節 鐵鏈子鎖起來的雀巢咖啡



火星,掛在五千五百萬公里以外的夜空,遙不可及。人就是這樣,越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越是渴望,越是追求。相反,已經掌握在手的東西,卻不當一回事,若干年後再回首,大多數人都會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唉,我這是何苦?



H飲料公司新推出的某品牌礦泉水,由N廣告公司代理其廣告業務,策劃會議開了一個又一個,面對堆積如山的創意方案,汪總提出了自己的設想:

礦泉水的廣告定位,就放在健康和純淨這兩個概念上。

一塊從南極運來、重達一噸的巨冰,放在一個潔淨的專門容器里,冰塊慢慢融化,通過容器的管道,滴注在杯子里。

這枚超級大冰塊,擺在某大型購物中心的廣場里,每位現場觀眾,都能免費品嘗到一杯真正來自南極、絕無汙染的冰水。

本品牌的礦泉水,就是采自南極,每一滴都由冰塊融化而來,堅持奉獻給飲者以百分百的健康和純淨。

果然,這個大膽的創意,贏得了眾人的交口稱贊。

汪總頗有些得意。事實上,這樣的創意只有他才能想到。

汪總是不折不扣的冰塊愛好者,只要是入口的液體,不管咖啡、紅酒、綠茶、紅茶、可樂、飲用水、啤酒、威士忌,他都要放冰塊。若不是怕服務生異樣的眼光,他甚至想在人參燉烏骨雞湯里也加一些冰塊。

有人提出異議,從南極運來一塊浮冰,要向離南極最近的國家---智利,租一架大力神軍事運輸機,另外還需要一艘破冰船,從船上采冰,由飛機運輸,橫跨太平洋,抵達上海的空港,這筆費用一旦算出來,肯定嚇一跳。

假設展出的冰塊重量為一噸,那末,采集來的冰塊至少要兩噸,因為在運輸途中,它就開始融化了。千萬別演成這樣的搞笑劇:采集來的冰塊有一個房間大,運抵上海,只剩拳頭大小了。

汪總忍不住笑道:"誰讓你真的去南極采冰?傻瓜!"

一噸重的冰塊,任何一家制冰廠都能制作。有誰會在喝下這樣一杯冰水後,大聲嚷嚷:

我喝過南極的冰水,不是這個味道!他們在搞假!

一經點破,眾人都笑了,七嘴八舌又是一陣贊美之詞:

汪總不愧為廣告人,深得廣告之精髓。

客戶---H飲料公司一定會滿意的。

平面廣告與電視廣告就按照這個思路,竭力吹捧,本品牌的礦泉水真正來自南極,絕無汙染。

汪總發現一個奇怪現象,平時表現活躍的杜咬鳳,今天一反常態,手里不停擺弄原珠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咬鳳,你今天怎麼啦,不舒服?"汪總問她。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集中在杜咬鳳身上。


杜咬鳳點了點頭,用不大的聲音說:

"對不起,汪總,我的一個朋友突然去世了。他也是我們公司的客戶。"

"哦!他是誰?"

"他叫許國光,開了一間叫滬浙小廚的餐廳。"

汪總想起來了,去年中秋節,杜咬鳳請自己去那家餐廳吃過飯,那里的飯菜確實給他印象深刻,尤其一道叫豆瓣雪魚酥的招牌菜,至今齒頰留香。

"就以公司的名義送個花籃,向家屬表示一下慰問。"

"謝謝汪總,我會辦的。"杜咬鳳的聲音微微有點沙啞。



許國光死後,對餐廳管理一竅不通的許太太,只好把滬浙小廚折價轉讓了。

接盤的是個上海人,此君曾去日本打工,據他說,日本的商店堪稱小偷的天堂,地方大得出奇,東西琳琅滿目,營業員卻少得可憐。懷里揣著不付錢的商品,營業員還客客氣氣朝你鞠躬,對你喊"阿里阿多",希望你再次光臨。不像我們這兒,超市貨架上一瓶雀巢咖啡都要用鐵鏈子鎖起來。于是此君辭掉了在餐館洗盤子的工作,一頭紮進商店,大干苦干加巧干,小到電池、大到滑雪板,無所不偷,由此掘到了第一桶金,無限風光地回到上海,做起規規矩矩的生意來。

前不久,他在公交車上發現一名小偷掏了別人的口袋,他奮不顧身下車追趕,一口氣追出百余米,將小偷連人帶贓物擒獲,為此獲得了"見義勇為好市民"的榮譽證書。

此君對滬浙小廚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更改,重新裝潢,變成了日式燒烤屋,把餐廳原來的裝飾物統統清除,還給了許太太。

到底是日本回來的,財大氣粗。

許國光的葬禮後,杜咬鳳還是第一次踏進這個家。今天是許太太請她去的,家里除了許太太和她兒子,還有那位金華的同學---賣地板的馬老板。

兩個女人彼此客套了一番,無非是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務必節哀,保重身體,美好生活還在前頭之類。許太太則說了一通吾先生在世時,承蒙您的提攜與關照,萬分感激,他若在天有靈,定會保佑您的云云。末了,許太太說:

您是否給國光送過一幅油畫,是從拍賣行買來的,掛在餐廳包房里。現在餐廳轉讓了,畫我拿了回來,物歸原主。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牆角處,擱著一幅被牛皮紙、塑料紙包裹得好好的畫,包裝上裝了四個硬角,上面蓋著S美術館的專用章,還有051的編號。

一小時後,這幅畫就到了杜咬鳳的家中。

短短一周,它從S美術館的二樓C展區、陳館長的書房、滬浙小廚的包間,幾經輾轉,終于在第四個新家里落了腳。

回來的路上,杜咬鳳就在思考,該把這幅畫掛在哪兒?照理說掛在客廳比較合適,但是客廳里掛著一塊壁毯,是丈夫從新疆扛回來的,純羊毛全手工,是他生前的最愛。前思後想,杜咬鳳決定把畫掛在樓上的衛生間。

潔具是清一色的骨白,牆上的瓷磚是一種少有的暗白色,帶細碎花紋,地磚是淺綠色。杜咬鳳討厭衛生間光線暗,她需要明亮,而且杜咬鳳有潔癖,用了白色,稍微一丁點兒的髒,在瓷磚上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于是女兒就批評她:不像衛生間,像停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