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楔子(12)



誰也想不到,父親發作時是那麼的暴戾,力氣那麼大。那天,我好心地替他耘土。那些作物已衍生得那麼密集,一不留神,我鋤斷了一棵瓜苗。父親跳起來,揮起木杖朝我就是一下。

這一下打到了我的後腦勺。我當即撲倒,疼得幾乎昏死。半晌,我掙紮起身,等著父親來第二下。

"好小子,看不出你倒是懂得為孝之道。"父親在背後悻悻地說。

實際上,我做的與他說的都不對。數年以後,孔子偶然得知了這件往事,嚴厲地對我說:"你以為這就是孝嗎?小槌則待,大杖則逃。你難道不是國王的臣民嗎?讓父殺王之臣民,不是陷他于不義嗎?"那時,與當年的父親一樣,孔子也已經病入膏肓了,可他的思路仍十分清晰。

父親發作得越來越頻繁。他已經習慣于胡亂找一個借口,揪住我暴打一頓。我的身上布滿了青紫紅腫的傷痕。白天的毒打與夜晚的夢境攪和到了一起,使我不由得懷疑自己也可能像父親那麼卷進了某種偏執。一天,母親看到我偷偷坐在角落里哭泣,以為父親又把我打疼了,她過來安慰我。"不……不……不是啊。"我向她解釋說,以往父親動手,總能把我打個半死,可如今棍子落到身上,越來越不疼了,這說明父親的身體變壞了。我是為這,才哭泣的。看來,父親同樣意識到了自己的衰弱,因此他對我的懲罰,也更多地帶上了自我虐待的色彩。直至有一天,他沖進了他的種植園,將他那些五彩繽紛的瓜瓜草草砸了個稀巴爛。

但每次發作的間歇,他通常會有幾天出奇的平靜。他會長時間地坐在那兒,用不相信的目光端詳著自己的手,他的神色那麼茫然,因為他顯然是沒有看出他為什麼發狂。有一回,我覺得他幾乎接近了答案。當時我坐大門外的黑暗里,正撫摸著身上的傷痛數星星。我聽到他朝我走來的腳步聲。我不清楚他正處在狂亂和封閉的哪一端,不由縮起了身體。出乎意料,他來到我旁邊,仰頭望了一會兒畢星的方位,吟了《小雅》中的一句詩:

"月離于畢,俾滂沱矣。咳,"他歎道,"不知道老師他們還在不在陳國?"

"他們往……往……南去了。"我膽怯地告訴他。

"別說胡話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