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摸摸我的頭，以為我已經給他打糊塗了，可我說的是實話。前天夜里，我剛做了一個新的夢。那里頭出現了一簇簇粗大茂密的毛竹和一叢叢我叫不出名字的奇花異草，濕熱的瘴氣撲面而來。我記得父親跟我講過，越往南，氣候越熱，連山谷里飄出的霧氣都可能有毒，只有那些身上刺滿花紋的未開化蠻族才能夠生存，所以我才敢這麼猜測。半個月後，這個夢被一位來曲阜推銷麻布的衛國商人證實了。那人剛去了陳國，見著了父親的師弟子貢。他說，子貢如今已今非昔比，是諸侯間有名的巨富了。這陣子、陳國的氣氛很緊張，因為南方的大國楚正准備在那一帶與吳國開戰。他又從子貢那兒得知，楚國出兵的一個原因，正是由于慕孔子的盛名，想附帶請孔子去楚國做官。我領著他去後園找父親，無意中撞上了父親最狂暴的那次發作。他扯斷青苕藤，撕碎綠蓼菜，碾扁了剛剛長出的小拳頭般的瓠瓜，連根拔起了那株幼桐苗。他一頭土屑，滿手液汁，站在那片黃黃綠綠的廢墟中，不動聲色地聽那個受了驚的商人傳完了話，然後一腳踢飛了他前面的木杖，大步邁出來。
"我的病好了，"他宣布道，"我這就去楚國。"
無論是母親還是母親請來的冉求都未能阻止住他。她的眼淚和嘮叨只引來了他一陣咒罵。他嚷嚷說，如果不是過早地娶了她，生了我這個小渾蛋，去年他根本不會被老師遣送回家。他的師弟顏回病得更重，體質更差，不照樣在隊伍里挺到了現在？他聲稱，這里的一切--該死的菜園，我饒舌的母親，還有我這結巴兒子，已經讓他受夠了。
呆在家里打點行裝的兩天里，他的情緒是那樣的亢奮飽滿。他不停地哼著歌，算計著該給老師和師兄弟們捎什麼家鄉土產。他的腦海中充滿了未來，每時每刻，那里頭都會冒出一些新鮮離奇的主意。關于一旦在楚國落定，就要把我們母子接過去的話，一天內他就向我們許諾了三次。他盡情地展開了他那詩人的想象，給我們描繪了那個遙遠的他尚未去過的南方國度。他說在遠古，我們的五帝之一舜，就是南巡至那兒時，羽化升仙的，因此那里至今還有舜的兩個妻子淚水化作的湘妃竹。那里四季如春，物產豐富，有發達的青銅業和漆器業，有世界上最漂亮的一套編鍾。據說，那里還遍布大河，河邊山上的叢林中不時會有一身素白的仙女出沒。有一種山泉叫青春泉，喝了能使人容顏一新。因此，到了那兒，我母親說不定還能替我添個小弟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