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第一章(4)



晏嬰是賢相,怎麼也說這種話?看來今天是定要置魯國君臣于死地了。


眾兵卒以戈指向孔子,大吼:說,你說!


孔子正欲置詞,忽地看到晏嬰的大袍,袍上有針線相連,有大片大片兒補綴的補丁,就放聲大笑起來。


晏嬰冷冷問:笑什麼?你有大罪,違背周公制禮,罪在不赦!


孔子笑說:我這可是向晏相學的。


晏嬰愣了:你胡說,我可沒辦什麼私學。


孔子說:你做過。齊國大災,你拿出自己的俸祿,買了米,在你家門前施粥。來你門前喝粥的,都是屑小之徒,每天豈止成百上千?你的家人不斷地對他們說,晏相關心你,晏相關心你。你施粥三年,足有幾萬屑小之徒感你恩德,口稱晏相大德。我問你,周公制禮,這施舍的事兒,應是國君所為,你怎麼敢私自施舍,買好那些屑小之徒?你罪在不赦!


晏嬰忽地滿面怒容,呵道:孔丘,你……你竟敢誣陷我?


看到齊景公的臉色變得難看,看到梁丘據、黎鋤得意的神色,看到晏嬰氣極的神態,孔子轉顏一笑:我只是說笑。誰都知道,晏相是賢相,他穿衣有補丁,家人食粗粝,但樂于助人,是齊國的賢相。沒有仁德的國君,哪有這樣的賢相?但晏相責備孔丘也責備錯了,孔丘的弟子雖是私淑,但像在場的弟子顏回、子路、子貢等人,他們一定會報效魯國的,報答生他養他的魯國。我所做的,遠遠不及晏相啊。


齊景公說:孔丘所說,十分有理。


晏嬰再回到座位上去,緩緩坐下。


子路笑,咧開嘴笑,顏回與子貢、冉求看台上,長噓了一口氣。


黎鋤歎息:要殺便殺,要什麼理由?顏回笑笑,悄聲說:黎鋤大夫,你可是齊國的上大夫,隨便殺人,豈不要陷齊君于不仁不義之中?子貢問:黎鋤大夫,我看你齊國獵人打的野獸,怎麼豹子眼睛都長得向前突,那嘴吻比魯國的長啊?黎鋤驚訝道:是嗎?有這種事?不會吧?子貢說:我看過的,真的比魯國的長啊,是不是齊國的野獸更貪婪啊?黎鋤覺得被子貢戲弄了,輕聲說:子貢,你別說嘴,我早晚要你好看。子貢說:黎鋤大夫,你看你,那嘴巴夠著夠著,生怕夠不上,急得眼珠子搶啊搶的,都搶到額頭上去了,你的眼珠子要蹦出來了。


顏回、子路看黎鋤,看得很認真,黎鋤不由得伸手用五指去撫摩自己的眼球,真有那毛病嗎?子貢竊笑,顏回、冉求也都樂了。


太陽已升在人頭上,台上的人臉上冒汗,晏嬰對陳、蔡兩國國君說:等急了吧?只是齊魯盟會很莊重,不得不認真些。兩國國君點頭如啄米:是啊,該當如此,該當如此。


孔子很著急,不知道齊國還要干什麼,看看台下那如狼似虎的齊軍兵卒,就知道他們一心想殺人。子路在台下,手執劍柄,輕聲說:我沖上去,去救夫子與國君?顏回、子貢扯他,不許他動。身後黎鋤與梁丘據都眼盯盯地瞅著呢。子路恨恨地:在這里等著,也只是等死!子貢與顏回低下了頭,真是沒什麼希望了。


人人心里都惦念著晏嬰手中的酒杯。


上來了六佾舞行,六六三十六人一齊起舞。領舞的是齊國的美女曲微,豐腴俊美,媚眼眄斜,一蹙一顰盡皆媚態,歌亦唱起,唱的竟是齊魯先君的故事:


大馬車,大馬車,


忙什麼啊你忙什麼?


趕到邊境樂呵呵。


妹子喲,


我是你的親哥哥,


親哥哥,摟住妹子暖心窩。


哥哥想你心難過,


當初何必嫁魯國?


曲阜隔海遠,


妹子想哥哥。


這是唱齊魯一段最不光彩的故事,魯桓公娶了齊襄公的妹子文姜,但文姜與齊襄公從小私通相好,兩人常到齊魯邊境偷偷幽會。齊魯邊境的人唱這支歌,諷刺齊襄公無德,諷刺魯桓公無能,也譏諷文姜好淫。這歌一唱,連陳、蔡兩國國君都暗自失色:完了,齊國不惜拿先君的失德來羞辱魯國,必得在盟會上發難,一心殺人了。


曲微湊近來,對孔子、魯定公淺吟低唱,她身肢搖曳,輕輕飛旋在兩人眼前,眉眼遞的都是情意,肢體訴的都是淫蕩,滿心話語欲吐,朱唇豔麗欲滴,靡音醉人,美色銷魂,要不是在殺氣彌漫的盟會上,魯定公必會感到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