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第七章(3)



孔子說:我會幫你,但我不能做你的男人,我不是那種人。


南子苦笑,說:你看我輕賤,是不是?孔子說:你是美豔的女人,美得像玉,潔淨無瑕的玉才最珍貴。南子苦笑:潔淨,潔淨,那些鶴才最潔淨,潔淨才給人利用,對不對?


南子輕輕起舞,舞姿訴哀怨,訴無奈,訴女人的無助,訴女人的苦楚。孔子看得明白,每一步都是情意,每一舞都是傾吐。他不明白自己,在身體極度渴欲的情形下,他只是思念著美玉,心田溫暖著那塊純潔無瑕的美玉,願意南子是那塊美玉,美不勝收的美玉。但他又明白,南子只是一個女人,渴望滿足自己欲望的女人。


南子看透了他的心思,輕聲說:你怕,怕,你膽小。孔子笑笑:夾谷會盟,生生死死的關頭,我也沒怕過。南子說:你不怕死,只怕染上髒物,你潔身自好,但沒有人心;你好自處,但沒人情。你的弟子為什麼要跟著你?你是個沒人性沒人情的夫子,他們跟你,會有什麼好?


孔子倏忽又回到站在城牆上的那一刻,他真的沒人性嗎?顏回、司馬牛、子貢、冉求都絕口不提此事。他也不敢拿此事來與他的弟子們討論。他怕,他沒有責備冉求,冉求在生死關頭大罵夫子是個笨蛋,他真的是個笨蛋嗎?南子看出他眼中的憂郁,說:你怕,怕別人說你,髒言汙了你的身體,也能汙了你的靈魂。你怕,你比那個老頭子還怕,不光怕別人下毒,更怕別人嚼舌頭!你比衛靈公更苟且!


孔子感到狼狽,他要呼吼,不是那樣的,他是勇者,是智者,不怕衛靈公的狡計,他看明白了,那狡計是智者不為的小伎倆,衛靈公用此法子,只想躲避災禍,他躲不過去,只能面對那災禍,不然他就要死在太子手里。孔子說:我會幫你的,我要幫你。


南子很高傲:你怕死,怎麼會幫我?你這樣子,哪像是做《猗蘭操》的那個人?彈著你的琴曲,品味你的為人,有一股清香直沁我心脾,我心里想著念著那個人,他哪是你呀?卑瑣,怕死,怕玷汙你,你還怕……那麼多怕,怕不怕沒人味兒?


孔子心里忽地升上來一陣子煩惱,有一丁點兒恨:怎麼他遇到女人,總是敗北?他那智慧哪去了?曲微當面痛斥他,斥得他體無完膚,斥得他說不出話來,雖然最後他對著弟子說得很堅定,靜夜深思,捫心自問,總是有無數的理由,一遍遍地對曲微說,一遍遍地對弟子們說,不斷地修正著他的話語,不斷地使他的話更完美。但他弄不完美,在女人的直覺面前,他只是理虧,只有欠缺,缺乏理直氣壯的堅定,缺乏自信。


南子說:你要是能說不能做,就走吧!


孔子沒有走,他怕走開。如果走開,在南子的眼里他就是一個最失敗的人。孔子不是一個最失敗的人,他想對南子說,德行與品性是一個男人最根本的保證,不那樣,男人只是浮萍,怎麼會是個男人呢?女人對男人又能有什麼指望呢?南子說,我對你很失望,你也幫不上我。孔子說,難道只有做那種苟且男人,才可能幫你做事嗎?就像是衛國國君,只有在別人要殺他時,他才會把衛國交與你來管嗎?南子苦笑:你以為怎麼樣?兒子孝順,孫子乖巧,他會拿我當一回事兒嗎?我只是他那些鶴里最好看的一只,他告訴沒告訴你,我是他最好的一只鶴?


孔子默然。


南子流淚了,孔子把這淚水藏在心底里,從未向他的弟子說,從未向這個世界說。他給這個世界留下一個謎,使得後人多了許多猜測,後人的猜測多在孔子的人格保證上,在孔子的人性品德上,他們念念不忘的是孔子在這件事上的行為、態度;其實行為、態度並不重要,孔子是不是真心喜歡過南子,這才是根本。南子的淚刺傷了孔子,使得他一生在對待女人上有一種絕決的態度,他常說,惟小人與女子為難養也。他怕陽虎,不敢提起女人。他時常在提起女人時,第一個便想到了南子,鍾情于他情熾似火的南子,再就是那個執拗地要給他難堪的曲微。南子的美是令人心痛的,拒絕美就是殘酷,孔子明白自己是殘酷的,他說:我可以幫你,幫你好好治理衛國,這總可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