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4)

可是維克多·亨利對于作大人物的跟班感到厭倦了,對于重要問題擔負無名責任也厭倦了。“諾思安普敦號”倒是意味著回到往日直截了當的事業階梯上來:海上眼役,岸上間歇,更多的海上服役;最後獲得艦隊的指揮權,大有希望達到海軍將級軍銜。“諾思安普敦號”就是那海上指揮大權的頂頂重要的最末一級。他將在戰斗中放八英寸口徑大炮。他是個地地道道的炮手。

可是,當面回絕海爾賽海軍中將的做法不太好。帕格猶豫不決,不知怎麼應付才好。雷蒙德·斯普魯恩斯正拿著兩腳規俯身在航海圖上,這時說道:“比爾,這不是一個中校的職位嗎?”

海爾賽轉過身朝著他;“不應該是這樣,這跟正在擴充的作戰處不相稱!我會很快改變這情況的。”

斯普魯恩斯隨口一句話使帕格·亨利擺脫了困境。他甚至不必開口。海爾賽細細打量了帕格一下,拿起他的帽子。“好吧,我要到太平洋艦隊總司令部去了。雷,我是打算要贏得那場爭論的。准備明天出發。能看見你太好了,帕格。你保養得很好。”他刷地伸出多節的手。“還打網球嗎?”

“有機會就打,將軍。”

“還是每天早上看聖經,晚上看莎士比亞嗎?”

“是的,可以這麼說,至少我還是盡力這麼做。”

“你那麼規矩地過日子可使我掃興。”

“啊,我現在喝酒、抽煙都很厲害。”

“真是這樣嗎?”海爾賽咧著嘴笑了。“這倒是個進步。”

斯普魯恩斯說:“我要上岸去,比爾。”

“好,走吧。你呢,帕格?想去海濱嗎?”

“啊,要是可以的話,那就謝謝了,將軍。”

在後甲板上,他把給希克曼的信交給艦上值日軍官,然後下了梯子,到豪華的黑色汽艇上去。他不和將軍們坐在一起。汽艇像渡船一樣穿過盡是惡臭的油和艦艇殘骸的水面。自從日本人發動進攻以來,海港就被弄髒了。在艦隊的登陸處停著一輛灰色的海軍雪佛萊轎車,三星旗飄揚在前擋板上面。一個穿軍裝的直挺挺的海軍陸戰隊員開了門。“嗨,先生們,”海爾賽說,“有誰要搭我的車?”

斯普魯恩斯搖搖頭。

“謝謝,將軍,”維克多·亨利說。“我要到我兒子的住處去。”

“你兒子住哪兒?”在雪佛萊汽車開走時,斯普魯恩斯問。

“珍珠市上面的山里,長官。”

“我們走去,好嗎?”

“有五里路呢,將軍。”

“你時間緊嗎?”

“啊,不,長官。”

斯普魯恩斯大踏步穿過鏗鏘作響的海軍造船廠。帕格為了在晚上盡量忘掉羅達,這一個星期酒喝得很厲害,因此得費勁才跟上他。他們開始爬一條穿過青山的柏油路。盡管斯普魯恩斯的卡其襯衫被汗弄黑了,他的步子並沒放慢。他不說話,但並不是因為喘不過氣來。這個年紀更大的人反倒呼吸均勻,帕格自己卻喘著粗氣,相形之下,他感到有點不好意思。他們在上坡路上轉了一個彎兒,俯視基地的寬闊全景:船碼頭、起重機、驅逐艦與潛艇的停泊地——以及支離破碎得可怕的、下沉了一半的戰列艦、焚毀的飛機和變黑了的、只剩下屋架的飛機庫。

斯普魯恩斯說:“景色真美。”

“太好了,將軍。”將軍的臉轉了過來。冷靜的大眼睛閃出贊同的神色。“我原來打算在‘諾思安普敦號’上過這一天的,長官,”既然他們在談話了,帕格便喘著氣講:“可是海爾賽將軍想要明天就出發,我想我最好還是去拿我的東西。”

“嗯,我想不會那麼著急吧。”斯普魯恩斯用折疊好的一方白手帕擦了擦汗濕的額頭。

他說,威克島那麼遙遠而又暴露在外,像這樣的位置以及海軍目前的虛弱,差不多排除了一場戰斗的可能性。十二月七日以後,吉美爾將軍毫無疑問要挽回面子。他趕在總統撤他職之前下令救援。然而,艦隊在等待新的太平洋艦隊總司令,臨時指揮官派伊中將也另有打算。放棄這次援救任務可能會引起一場大爭論,雙方都有很好的道理,但斯普魯恩斯懷疑,這些海軍陸戰隊就像作戰學院演習時那些事實上不存在的士兵一樣,命中注定將在俘虜營度過戰爭年代。

斯普魯恩斯的語氣像在作戰學院里一樣平靜,走路的步子快得使維克多·亨利的心髒劇烈跳動,他說十二月七日改變了太平洋上力量的對比。美國已被解除了一半武裝。力量的對比在于十艘或十一艘航空母艦對三艘,十艘作好戰斗准備的戰列艦對一艘也沒有,而且誰都不知道敵方的重兵布置在哪兒。日本人已經顯示了出色的戰斗和後勤能力。他們把世界上最最好的艦艇、飛機和戰斗人員亮了出來。菲律賓群島、東南亞和東印度群島都可能被他們弄到手。英國人把兵力鋪得太開,力量顯得單薄。就在此刻,海軍簡直沒有什麼可干的,除非搞些“打了就跑”的襲擊來提高戰斗技能,同時使日本人心神不安。但是海軍得通過日本飛機航程以外的那些組成弧圈形的島嶼,不惜任何代價保持一條從夏威夷到澳大利亞的戰線。新的航空母艦和戰列艦要及時加入艦隊。從夏威夷和澳大利亞出發,他們將由東面和南面開始反擊日本。然而這需要一年或更長的時間。同時得把澳大利亞守住,因為這是白種人的大陸。如果非白種人占領了,可能會觸發一場摧毀文明的世界革命。雷蒙德·斯普魯恩斯作了這一聳人聽聞的評論後,便默不作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