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

像大多數俏麗的姑娘一樣,梅德琳·亨利有一個趕都趕不走的追求者。她曾經有短短一段時期愛上了海軍學院學員西蒙·安德森,那是在她生平第一次應邀參加的海軍學院舞會上。只見他穿著一身白色制服,十分合身,倫巴舞又跳得那麼出色。她不由得對他有了情意;而他呢,也愛上了她,神魂顛倒、瘋瘋癲癲地圍著這亨利家的漂亮姑娘轉,送給她好些糟糕透頂的情詩。他一畢業,就去向她求婚,只不過討個沒趣罷了。她還沒滿十七歲呢。這麼年輕就腳底下匍匐著一個生擒活捉的俘虜,她那股得意勁兒也就別提啦,梅德琳自然當面拒絕了他。

不管做了人家的俘虜沒有,西蒙·安德森可是一個死乞白賴的家伙。五年過去了,他還在那兒追求梅德琳·亨利。今晚上他跟她在一起。那天下午,她從紐約打了個電話給他,他得了她一聲召喚,特地請了個假。在海軍學院,他是個物理考試得獎的優秀生,現在他是安德森上尉了,在軍械局服役,研究怎樣徹底改進高射炮彈導火線的性能,這是個保密項目。但是對于梅德琳,西姆依然是個死心塌地的追求者,哪天晚上要他來填補空檔,總是一聲呼喚,隨叫隨到;有時候她的自我主義缺少一點刺激時,就需要他來鼓鼓氣。安德森接受他這種屈辱的地位,甘心受她的踐踏,眼巴巴地等待他的機會。

羅達帶著柯比博士回到狐狸廳路住宅,只見他們倆正在寬敞的起坐室里,在木柴燒的爐火前喝酒。羅達走進廚房去了。柯比接過一大杯加蘇打水的白蘭地,在熊熊的爐火前伸直了腿兒,因為盡管穿著長內褲,腿兒還是感到冷。梅德琳那股風騷勁兒叫他吃一驚。她那身紅羊毛晚服,領子開得很低,穿著絲襪的雙腿擱了起來,露出了膝蓋,她眼睛里還閃露出一種調皮搗蛋的神氣。“啊,柯比博士。你正是我想要談話的人。”

“非常高興。要談什麼呢?”

當然,梅德琳做夢也想不到她母親和柯比之間除了長輩間的情誼外,還有其他什麼關系。羅達的教會活動一如往常,她那正派的談吐舉止也一點沒變。柯比看來是一個規規矩矩的老先生,只有從他的眼神里多少看出他對女人是感興趣的,在二三十年前,也許那副眼神能把人迷住呢。

“嗐,我們剛才談的話真是瘋狂!我給弄得暈頭轉向了。西姆說,已經有可能制造出放射性炸彈,把世界炸個精光。”

安德森說得非常干脆:“我說的是可以設想。”

柯比謹慎地看了安德森一眼。這個金發碧眼、中等身材的上尉外表上看來跟其他下級海軍軍官一樣:年輕、輪廓分明、沒有特色。“你是物理學家嗎,上尉?”

“這是我在學院里主修的課目,先生。畢業後我在加州理工學院當研究生。我是這一專業的合格的軍官。”

“你現在在哪一工作崗位上?”

安德森坐直了身子,像在回答口試似的,毫不含糊地說:“軍械局試驗場,先生。”

“我手下有一個從加州理工學院來的電機工程師。你打算怎樣著手制造這種可怕的炸彈呢?”

“哦,先生——”他看了梅德琳一眼——“這需要一種新技術。這你當然是知道的。我剛才說的只是:在這方面很可能德國人已經走了一大段路了。他們的技術真了不起。是他們首先發現的,何況他們又有強烈的軍事上的動機。”

“如果我真相信這類的話,乖乖,不是要叫我嚇得目瞪口呆嗎?”梅德琳嚷道,“想想看!希特勒光為了顯顯他的威力,拿出一顆這種東西來,扔在北極,把那兒的冰山融化掉一半,使黑夜的天空照得通亮,連赤道上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會發生什麼樣的災難呀?”

“問得好,”柯比黯然地答腔道。“我回答不出。你准備在華盛頓呆多久,梅德琳?”

“我也許要在這兒呆下去了。”

柯比看到安德森臉上透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啊,你不想干電台這一行了?”他剛說到這里,羅達走進來了,灰色綢衣上系著一條有褶邊的圍裙。

“我還說不准。這工作越來越叫人受不了——老是那種白癡般的自得其樂,老是那種討厭的商業廣告——不管打仗也好,不打仗也好。只不過是嘴面上的愛國文章。嘿,就在昨天晚上的節目中,有一個寫歌曲的,唱起他那新出籠的戰爭小調來:‘我要去找個老兄,長著一張黃面孔,先打得他紅又白,再打得他青又腫!’多叫人討厭啊!”

安德森那張一本正經的臉上綻出一個孩子氣的笑容。“你在哄人,梅。”

她的母親問道:“呃,怎麼一回事,心肝?你已經辭職不干了嗎?”

“我正在盤算著拿個主意。至于說到休·克里弗蘭——那個自私自利得要命的人,我就是在給他干活——媽,你以為他在給戰爭出什麼力?哼,他給他的老婆買了一件貂皮大衣,就是這麼一回事。他還陪她到棕櫚泉去玩呢。把電台上的節目塞給了我,只留一個不開口的丑角,叫做萊斯特·奧希的,去接待業余的表演者。天哪,這是件什麼樣的大衣哪,媽媽!那領子,那袖口,大極了,全部都是純貂皮,一直掛到腿肚子。我說,在戰爭時期,買這樣一件大衣,穿這樣一件大衣那真是太粗俗了。我感到厭煩透了,就回家來了。我自己也要度假期呢。”

梅德琳曾氣呼呼地告訴羅達,克里弗蘭太太毫沒來由地懷疑她和克里弗蘭有什麼關系。做母親的對于梅德琳的行動現在聽出一點苗頭來了。“梅德琳,心肝,你這樣一走了事,對工作是不是負責呢?”

“干嗎不走?他不是站起身來就走了嗎?”她跳起身來。“來,西姆,請我去吃飯吧。”

“你們倆不在家里吃嗎,心肝?這兒吃的東西多著哪。”

梅德琳對柯比看了一眼,這帶著嘲笑的眼光使他感到了自己的年歲,那分明是說,她才不想在家吃飯呢。

“我們只是趕著在電影放映之前,去吃一頓快餐罷了,媽,多謝啦。”

羅達照顧她的情夫,就像她照顧她的丈夫那樣,讓他喝得好,吃得高興。她給他端來一盤燒得極可口的羊肉米飯,再加上一瓶好酒。她還給他做了熱騰騰的碎肉餡餅,濃濃地燒了一壺他喜歡喝的意大利咖啡。他們把咖啡帶進起坐室,在壁爐邊坐下來。柯比把一雙長腿懶洋洋地擱在沙發上,拿起一杯咖啡,對她和悅地微笑著,心里洋溢著一股溫暖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