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拜倫從來沒聽到過深水炸彈在水下爆炸的聲音;“烏賊號”上別的人也都沒聽到過。

只聽得轟隆一聲,驚天動地,震耳欲聾,像大錘撞巨鍾似的,震撼著整條潛艇。操縱室里折騰得如同鬧地震,叫人五髒六腑不得安生;就在這片震天價響的霹靂聲中,玻璃粉碎,沒系牢的東西四處橫飛,燈光怪嚇人地忽明忽暗。水平舵手排命把住舵輪,標圖人員跌跌撞撞,軍士長德林格摔得趴在地上,其他的人都撞在艙壁上。拜倫覺得兩個腳脖子一陣鑽心的劇痛,痛得他直擔心兩腳都摔斷了呢。一只儀表盒刷地當頭掉下,吊在一根電纜上搖來晃去,迸射出藍色火花,冒起一股燒焦的橡皮臭煙。全艇一片嚷嚷聲,亂成一團。

轟隆!

第二聲金屬撞擊的巨響把燈火都震滅了,甲板也被震得隨著艇首朝上翹。在暗頭里,只見藍色火花閃個不停,艇里呼天喊地,聲音蓋過了艇殼外轟隆隆的怒吼,一個雙臂亂揮的沉甸甸的身子猛地向拜倫撞了過來,把拜倫的背脊撞到通司令塔的梯子上,痛得他夠嗆。

潛艇艇身驚人地往上翹,到處傳來破裂的聲音,德林格像具還有暖氣的尸體般沉甸甸地壓在他身上——他還聞得到這人滿嘴的煙味——日本人的聲納正得意洋洋地以窄頻帶脈沖信號響亮而急促地頻頻發聲:乒—乒一乒一乒!這一回真像是末日來臨了!又是一聲爆炸,炸得受盡折磨的艇殼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一股涼水兜頭沖到拜倫臉上。

“烏賊號”上除了魚雷這一致命法寶外,裝備非常薄弱,行動也非常遲緩。哪怕浮到水面,它的航速也只及得上頭頂上那艘驅逐艦的一半。在水底,它的全速是時速十一海里,通常緩行速度是時速三海里。驅逐艦可以釘著它繞圈子,用聲納來探測它;從艦上翻滾下海的深水炸彈甚至不必直接命中,海水自會把爆炸形成的沖擊波輻射開去。就算誤差三十英尺也能叫“烏賊號”完蛋。它無非是九節細長的圓筒聯接在一起的一個艇身,一段可以容納人的排水管罷了。它的耐壓艇殼還不到一英寸厚。

要彌補行動遲緩這一缺點,只有靠它軍事上惟一的長處,那就是出奇制勝;而出奇制勝的希望已經告吹了。如今它成了一條在電筒光束照射下爬行的蠍子。它惟一的辦法就是潛水;潛得越深,被回聲測距儀發現和咬住的機會就越小。可是在仁牙因灣,這個權宜之計也行不通。一艘艦隊潛艇經過試驗的深度是四百二十英尺,這點當時還是保密的,這個深度的安全系數將近百分之百。萬不得已的時候,潛艇艇長通常可以下令潛到六百英尺,心里存著幾分希望,但願可憐的艇身能經受住接縫處湧進的漏水。潛得再深的話,海水那沉重的黑拳會把鋼板艇殼像錫箔似的捏得粉碎。眼前胡班倒樂于把“烏賊號”冒險潛到試驗深度以下;可是在仁牙因灣大部分地區,最多潛到一百英尺左右就碰到淺淤泥層了。

還有另外種種風險。水面上的船只自然保持平衡,而水下的潛艇卻是浸滿水但尚未完全下沉的物體。氣艙里密封的空氣使潛艇懸在水里,成了一個搖擺不定的東西,很難控制。通過密如蛛網的管道,這兒用水泵抽水,那兒用油泵抽柴油,弄得長長的艇身東倒西歪,而艇身就靠伸展出那種很像飛機機翼的水平舵來保持平穩。不過潛艇得不斷開動,否則水平舵就不起作用。

像“烏賊號”這樣的潛艇,時間停得太久就會完蛋。它會慢慢地沉到試驗深度之下,在眼前這個情況下,就會沉到淤泥層里去,要不就會冒出水面,迎面對著驅逐艦上五英寸口徑的大炮。而且在水下,不管任何速度都開不滿三兩個小時。因為在水下根本沒有空氣可以供內燃機使用。由于每次下潛,艇上只有那麼多的貯存空氣可供艇上人員使用,因此可供應用的貯存電力也只有那麼多。這一來它要麼只得停下來,呆在水底,要麼升上水面補充燒燃料所需的空氣,以便重新開動。

潛艇要在水面上為潛航作好准備。內燃機不僅推動潛艇前進,而且還為兩排巨大的蓄電池充電。一旦下潛,“烏賊號”就靠這些蓄電池供電。它在水下開得越快,蓄電池的電消耗得也越快。保持時速三、四海里的話,它在水下可以呆上二十四小時左右。要是采取時速十海里的緊急逃跑行動,不消個把小時它就完蛋了。實在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艇長可以在艇上人員把空氣消耗光這段時間里讓潛艇躲在水底,想辦法同驅逐艦泡蘑菇。在水下隱伏不動的時間極限是四十八小時到七十二小時,過了這段時間,潛艇就只有兩條路:不願在水下憋死,就得浮上水面挨驅逐艦炮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