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3)

“這是為什麼?”

“你太瘦了。我們一定要把你喂胖。”她匆匆走開了。

這公館里有整整一層都是阿謝爾博士的書房:長長一間,黑沉沉的,從地板到天花板都是成排的書,多半都是皮面精裝書。一股濃烈的、發黴的書卷味兒。在堆得亂七八糟的大書桌後面那堵牆上,掛著些政治家和歌劇明星的簽名照。就近一個木架上攤開一幅世界軍事地圖,上面插滿彩色圖釘。

“你又一直在收聽柏林電台啦,雅各布?”那英國人伸出抖抖索索的手指,在地圖上馬來半島那兒篤篤敲著。“日本人早就給打退到比這更遠的北邊了。”

阿謝爾對斯魯特說:“你瞧,我真糊塗,竟把戰爭帶進我修身養性的地方了。”

“你這兒的地圖倒比我們公使館的詳細。我們往往把整個太平洋都忘了。”

“不過,斯魯特先生,這可是個關鍵地區啊,對不對?要是新加坡丟失了,那就不免引起一場土崩瓦解”——他攤開指頭從印度到澳大利亞往下一掃——“不鬧得天下大亂才不會罷休呢。”他又把指頭朝上一揮,指著德國在俄國的戰線,那是一排紅色圖釘標出的南北向曲線,從黑海一直到北冰洋。“瞧希特勒占據的地方!蘇聯是個斷臂缺腿的殘廢啦。”

“新加坡丟不了。”那英國人說。

“再說一個主權國家能長出新手新腳來,”斯魯特說,“這是個頑強的原始生物,就像螃蟹似的。”

阿謝爾聽了這番比較,蒼白的臉上微露喜色。“哎,可是德國人如此強大。但願能從他們的後方包抄過去多好啊!”他的指頭一下跳到大西洋東岸。“不過如今東亞的土崩瓦解會把美英拖到另一個方向。”阿謝爾郁郁不樂地歎了口氣,頹然坐在斯魯特身邊的棕色皮沙發上。

“哪能讓這種事出現呢!”那個英國人坐在一張高背椅里,開始拿大西洋沿岸德國潛艇擊沉盟國艦船的事來逗萊斯里·斯魯特。難道斯魯特的同胞連在戰時都不能盡力克制一下,在沿海城市實行燈火管制嗎?柏林電台在公開吹噓說,輝煌的燈火為德國潛艇提供了戰爭中最方便的搜索條件。英國廣播公司剛才就證實了德國發布的十二月份在美國沿海擊沉艦船的驚人數字。照這樣下去,盟軍是輸定了。

再說——那老頭越說氣越大,差點兒竟從椅子里跳起來——,日本人在呂宋島為什麼進展如此迅速?英國兵力分散全球,而且已經打了兩年多仗;所以無怪乎新加坡岌岌可危。可是駐菲律賓的美軍已經多贏得兩個寶貴的和平年頭可以練兵備戰,況且美國在世界其他地方都沒作戰。為什麼不把侵略者攆到海里去?如果在這次大戰中美國連這副擔子都挑不起來,那也好,英國願意單獨拯救文明世界,事後再回過頭來對付俄國熊。不過任重道遠啊。美國有的是資源,就是缺少斗志。

斯魯特聽了這番慷慨激昂的長篇宏論,倒沒怎麼動火,因為憑這人的態度和嘶啞的聲音看來,真是老糊塗了。他不動聲色地回答道,一個愛好和平的國家要作好戰爭的思想准備是需要時間的。這一點在張伯倫執政下的英國已經看得很清楚了。不過他也有一兩個問題要請教。不准從希特勒那里逃亡出來的猶太難民進入巴勒斯坦,對英國的作戰有何好處?一個自稱為文明民主的國家,怎能迫使婦女兒童乘坐危險的舊船繞著地中海毫無指望地不斷漂流呢?

“理由可多著吶,有地區政策的種種理由,有國家的種種理由——”那英國人淚汪汪的,猛的伸出手在眼睛上一抹。“不瞞你說,大英帝國肩負種種重任,處境為難吶——一個人還往往進退兩難呢——對不起,告辭了。”他站起身,趕緊奪門而出。不一會兒,他那個不施脂粉、貌不驚人的女兒出場說:“我們該告辭了。”她嗔怨地白了斯魯特一眼,轉過身就走了。

“得罪,得罪。”斯魯特對阿謝爾說。

“當初托萊佛在這兒公使館任職時,他就成了我們家的好朋友。他身體有病,熱愛祖國,可是人老了。”阿謝爾沉著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