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

“我正津津有味地喝著咖啡呢。”娜塔麗厲聲說。

“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呢?”貝克說。

“因為一個哲學家不屑操心集中營的事,”娜塔麗說,傑斯特羅著惱地看了她一眼。“這話失禮了嗎?我叫埃倫面對現實可費事呢。總得有個人這樣做呀。”

“不見得所有的德國人都熱中于搞集中營吧。”貝克的聲音和藹而憂傷,胖嘟嘟的臉漲得通紅。

“貝克博士,那麼東歐傳來那些事又怎麼說呢?不是傳說貴國士兵一直在屠殺猶太人嗎?”

傑斯特羅站起身,扯著嗓子說:“咱們到起坐室里再喝些白蘭地和咖啡吧。”

他們倆的肚量都容不了對方半句話,這點太明顯了。貝克在起坐室里安坐在沙發的一個角落里,小心地點上一支雪茄,把嗓音放得又從容又柔和,他說:“亨利太太,我認為你的問題不僅僅是挑釁性的。對于一般挑釁性的問題,我自有一般性的答複。如果你叔叔決定留在這里,我還能開誠布公地就他的安全問題提出一個看法。”

“真的嗎?”她緊張地坐在沙發邊上,面對著貝克。傑斯特羅站在窗口,手里拿著杯白蘭地,悻悻地看著她。“你對猶太人出什麼事究竟真正了解多少?”

“在意大利嗎?什麼事也沒出啊。”

“在別處呢?”

“在占領區外事部門是不起作用的,亨利太太。作戰地區是由軍方管制的。在當地采取激烈的措施也是必要的,占領者也好,被占領者也好,日子都不好過。”

“不用說,猶太人的日子更難過。”娜塔麗說。

“這點我不否認。東歐到處都盛行反猶主義,亨利太太。我對我們自己人的暴行並不感到自豪,可是為了猶太人自身的安全,非得把他們集中起來不可!這點我可以向你擔保。否則,在立陶宛、波蘭和烏克蘭等地,他們就會受到搶劫和集體殺害。德國軍隊開到的時候,當地的流氓地痞看到德軍不讓他們立即參加搶劫和殺害猶太人,都大為吃驚。可以說一句,他們盼望有個‘大開殺戒的機會’哪。”

傑斯特羅插嘴道:“那你們部隊的暴行是什麼呢?”

“教授,我們的警察部隊素質一向不最高,簡直算不上先進文明的代表。”貝克看上去不大高興地答道,“處理得過火的行為是有的。猶太人這一冬過得真夠嗆。還鬧過幾場流行病。說真的,我們的士兵在莫斯科和列甯格勒郊外的雪地里也吃足了苦頭。戰爭是一件萬惡的事。”他轉過臉來對著娜塔麗,提高嗓門說:“不過,亨利太太,你問起我德國軍隊是不是屠殺猶太人,我回答說這全是謊話。我兄弟是個軍官。他在羅馬尼亞和波蘭呆過不少時候。他向我擔保說,軍隊不僅不准干暴行,而且經常出頭干涉,保護猶太人不受當地居民欺侮。據我所知,這是千真萬確的。”

埃倫·傑斯特羅說:“我生在東歐,長在東歐。我相信你。”

“可別讓我含糊過去。我們的政權對好多壞事都得負責。”維爾納·貝克攤開肉嘟嘟的雙手,抽了口雪茄,喝了口白蘭地。“我敢向你保證,即使我們勝利了,正派的德國人也不會忘掉這一點。這個白蘭地真好極了,教授。又是你那朋友貝倫森送的嗎?”

“不是,”傑斯特羅帶著高興的神色,把酒杯湊在鼻子底下。“我最喜歡法國白蘭地。早在一九三八年,我就有先見之明,囤積了好幾箱這玩意兒。”

“對了,我兄弟跟我說起過幾件奇事。說來也怪,你竟可以去參觀一下這些悲慘的猶太區。想想看!有時儀態萬方的波蘭淑女同我們的軍官去逛貧民區,在猶太人那里鬼混一夜。那里甚至也有希奇古怪的小夜總會。赫爾默特去過好幾回。他要親自去看看情況怎麼樣。他想多咱改善改善供應情況。他在軍需部門,在羅茲他倒做出了些成績。可是整個看來情況還是很糟,糟得很哪。”

“你兄弟去參觀集中營了嗎?”娜塔麗非常客氣地問。

“咱們換個話題吧。”傑斯特羅說。

“亨利太太,那些是秘密的政治犯監獄。”貝克無可奈何地聳聳肩膀。

“可正是在那些地方干出最可怕的暴行。”盡管娜塔麗的火氣越來越大,他卻有意保持著非常有耐心的態度,這使她很感動。她深悔不該提出這個話題,可是埃倫為什麼偏偏要提出留在意大利這個荒謬可笑而叫人惱火的想法呢?

“亨利太太,獨裁政權是利用恐怖手段來維持秩序的。那是曆來如此的政治。究竟是什麼強制德國人民服從一個獨裁政權,這是個由來已久的複雜問題,可是外界——包括美國

——也並非清白無辜的。我根本連集中營外面的大牆都沒見到過。你參觀過美國監獄嗎?”

“這個比較不倫不類。”

“我只是拿你我兩人對刑法機構的無知作個比較罷了。我敢說美國的監獄糟得很。我料想我們的集中營要糟得多。不過——”他用手抹了抹腦門,清了清嗓子。“咱們剛才是從你叔叔的安全問題說起的,那是說,如果他要在意大利呆下去的話。”

“不必談了!”傑斯特羅狠狠地對他侄女皺起眉頭。“娜塔麗,咱們邀請維爾納到這兒來,為了好好招待他吃頓飯。這個問題跟他不相干。伯納德·貝倫森是個非常精明、老于世故的人,可他也——”

“去他的貝倫森!”娜塔麗大喝一聲,伸出一只手指對貝克搠搠,像是指責似的。“假如德國占領意大利呢?這點難道不大可能嗎?或者假如墨索里尼決定把所有的猶太人都送到波蘭的猶太區去呢?或者假如哪個法西斯大人物突然決定要住進這幢別墅呢?我意思是說,連想一想冒這種風險都是不可思議的,幼稚可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