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紅胡子紮在傑妮絲·亨利的臉蛋上,撩得她怪癢癢的。她緊緊摟住拜倫,心里想,他乘了那艘潛艇出海已經相當久了,這回久別重逢,所以不免摟得緊了一點兒,超過了一般叔嫂之情的分寸。再說,盡管她心里絲毫不存亂倫這個念頭,就跟絲毫不存忤逆這個念頭一樣,不過她倒真心感到華倫的弟弟隱隱有股難以捉摸的魅力,而且她一向感到他有這股魅力。她並不在乎他滿嘴酒味,也不在乎他那身皺巴巴的卡其軍裝上油膩斑駁,因為她知道他是開完了“烏賊號”的祝捷大會直接來的。曬黑的脖頸上掛著一個雙圈的赤素馨花環,散發出濃醇的馥郁香味。

“哎喲!”她摸摸他的胡子。“你打算留著這把胡子嗎?”

“為什麼不留?”他取下花環,掛在她脖子上。

她被弄得心慌意亂,湊著鮮花聞聞,說道:“你的電話把我弄糊塗了。不瞞你說,你跟他的聲音聽來真像啊。”

傑妮絲在電話里一聽到他聲音,曾經脫口冒出一句妻子對丈夫的體己話。“聽著,我是拜倫。”他打斷她的話頭,尷尬地靜默了片刻,雙方都不由哈哈大笑了。

拜倫靦腆地咧開嘴笑笑。“盼著華倫回來,是嗎?”

“哦,都在傳說海爾賽率領航空母艦要回來了。”

“聽說,丟了一條‘列克斯號’。”

“丟了一條‘列克斯號’。”她憂傷地搖搖頭。“在珊瑚海沉沒的。那可錯不了。”

“我侄兒呢?”

“在孩子自己房里呢。洗完澡,吃個飽,睡個覺,像朵玫瑰花似的香噴噴。”

“我想,對我你就不能這麼說了。”實際上,拜倫渾身上下真的臭氣撲鼻。“我們剛下艇就開慶祝會——嗨,維克。乖乖,傑妮絲,”拜倫從孩子房里喊道,“他個兒真大。”

“別吵醒他。他一醒就不會讓咱們安甯。”

過了一會兒拜倫溜進廚房,一屁股坐在一張椅子上。“多好的小子。”他神思恍惚地說。聽上去似乎有些悲哀。

傑妮絲穿著襯衫短褲,系著圍裙,彎著腰在灶頭做菜,粉紅色的花環懸空掛著。她撩開披在臉上的深黃頭發。“原諒我身上弄得這麼亂七八糟的。看來我再也打扮不成了。華倫實在難得回家。”

“我要打個電話到華盛頓去,”拜倫說,“不過現在那里正是深更半夜。我還是等到早上再打吧。娜塔麗和我的孩子被扣在意大利,這點大概你已經知道了吧。”

“勃拉尼,他們已經走了。”

“什麼!他們走了?”拜倫興高采烈地跳起身。“琴,你怎麼知道的?”

“我跟呆在華盛頓的父親通過話了——噢,就在三四天前,他一直在向國務院打聽這件事呢。”

“可是,他肯定嗎?”

“當然肯定,有艘瑞典郵船從里斯本載了那些被扣的美國人,目前正在途中。她跟孩子就在船上。”

“真料想不到!”他一把抓住傑妮絲,緊緊摟在懷里,吻了她。“我看還是打個電話給他吧。”

“他離開那兒了。他現在是准將銜,要派到澳大利亞去當麥克阿瑟的參謀。他路過這兒的時候,你可以跟他談談,說不定星期六就到。”

“啊喲,天吶,這好消息我盼了多久啦!”

“沒錯兒。你快團聚啦,嗯?”他放開了她,她淘氣地咧開嘴一笑。“你們倆在一起度過多少天蜜月,三天嗎?”

“還沒三天呢。真不知還能團聚啊。”他又一屁股坐進椅子里。“埃斯特要我留在‘烏賊號’上。我們中隊大半都調回來,不干巡邏工作了。情況很不尋常。潛艇基地有股味兒,看來在醞釀什麼。”

她擔憂地朝他看了一眼。“是嗎?連太平洋艦隊司令部那兒也這樣。”

“埃斯特聽說日本人打算攻取夏威夷群島。大戰中的最大一場戰役即將發生。眼前我不能離艇,這就是他的意見。”

“你不是接到大西洋潛艇部隊的調令了嗎?”

“他只好讓我走。如果眼前就要打一仗,我可以留在艇上作戰。也許我應當留下,我真搞不清啦。”

“那麼說來埃斯特當了艇長啦?”

“可不,現在人家是埃斯特艇長啦,不再叫‘夫人’了。”

“我不喜歡他。”

“為什麼不喜歡?”

“哦,他是專門在女人堆里厮混的活寶吧?”她咧開嘴一笑,就像歌劇院的鬼怪。

拜倫聽得大笑。“歌劇院里的鬼怪!這說法不錯。”

他幫她把飯菜和酒端到涼台上一張熟鐵架的玻璃面桌子上。雖然夕陽還在樹林那邊照耀,她還是點上了蠟燭。他們喝著加利福尼亞葡萄酒,吃著她匆匆做起來的肉卷。拜倫一邊談著埃斯特初次指揮巡邏的事,一邊接連干了幾杯。在他們奉令返回基地以前,他們擊沉了兩艘敵船,于是拜倫認為卡塔爾·埃斯特就要成為大戰中一位了不起的潛艇艇長啦。他的眼睛開始炯炯發光。“嗨,琴,你能保守秘密嗎?”

“那還用說。”

“我們擊沉了一艘醫院船。”

“我的上帝呀,拜倫!”她目瞪口呆,喘不過氣來。“哎呀,這可是件暴行哪,這是——”

“請你聽我講下去,行不行?這是我生平最糟心的經曆。半夜時分,我在甲板上值勤的時候,親眼發現了這艘船。沒有護航艦只,白色的船殼亮著泛光燈,船上燈火輝煌,船舷漆著偌大的紅十字。這是在爪哇島北邊的望加錫海峽。埃斯特登上舷側,觀察了一下,就命令下潛,向它靠近。嘿,我尋思這是一次演習呢。誰知他說了聲:‘打開魚雷發射管前蓋,’我一聽頓時嚇壞了。我說:‘艇長,打算攻擊嗎?’他不理我,只顧一味駛近。我在計算機上操作。約莫相距一干五百碼時,我已經得出個完整的答數了,可是我覺得內疚得要命,副艇長只顧抓頭皮,一聲不吭。我就說:‘艇長,這目標是艘醫院船哪。萬一最高軍事法庭開庭,我只能直說啦。’‘好,勃拉尼,你要說就說吧,我現在可要對它開火啦。’他說,態度像冰棍一樣涼,咂著雪茄。‘准備行動!升上潛望鏡。確定最後目標方位,開火!’于是放出了四枚魚雷。”

“拜倫,他是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