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

“傑妮絲,你聽下去好嗎?那艘寶貝船炸成個火球,你在一百英里外也看得清!原來這是艘偽裝的軍火船。別的船決不會像那樣爆炸。我們升上水面,眼看它燃燒。它不斷發出呼啦啦和轟隆隆的爆炸聲,火花飛濺。燒了好久好久才下沉。彈藥像花爆般不斷爆炸。但等船身沉下去,嘿,海上頓時漂滿了奇形怪狀的黑糊糊的東西。我們在海面上停到天亮,這些黑糊糊的東西原來是大塊大塊的生橡膠球,有十到十五英尺那麼寬。這些東西在海面上浮動著,好大一片,一直到地平線那頭。寶貝兒,那艘船原是從爪哇裝運橡膠的,還有一大批軍火呢。大概都是繳獲的荷蘭貨。”

“他怎麼會知道這秘密的?弄錯了他會害得兩千個傷員淹死呢。”

“他猜中了。琴,可別對人家講這件事。”

“不講,太嚇人啦。”

門鈴響了。她離開桌子,一會兒就回來了。“說到他,他就到。”卡塔爾·埃斯特身穿白制服,胡子刮得精光,腋下夾著軍帽,身材瘦長、挺直,跟著她走進來。

“勃拉尼,基地車庫里的吉普車都開走了。十點鍾光景你順便把我捎下山去好嗎?宵禁時間出租汽車不肯上山來。”

“你要上哪兒?”

“我回頭再上這兒來。”埃斯特沖著傑妮絲怪模怪樣笑著,硬線條的嘴角微微噘起。“要是你不在意的話。”

傑妮絲對拜倫說:“你不是要在這兒過夜嗎?”

“我還沒想到這個呢。洗個熱水澡,睡張真正的床,謝謝,我一准留下。”

“咱們一接到命令二十四小時內就出發,拜倫。”埃斯特說。

“艇長,我早上八點准回去。”

“已經打定主意留在艇上了嗎?”

“早上再告訴你。”

傑妮絲猜得出為什麼拜倫絕口不提娜塔麗。因為埃斯特聽了這個消息,只會更加逼他留在“烏賊號”上。

“最新消息是敵人將大舉進犯阿拉斯加,”埃斯特對傑妮絲說。“在太平洋艦隊司令部聽到什麼類似的消息嗎?”

她毫無笑容,搖了搖頭。他沖她咧嘴一笑就走了。

“他上這兒來拜訪哪一位有福份的太太?”傑妮絲問。

拜倫只是聳聳肩膀,避而不答。

“干這種事真不要臉,勃拉尼。山上每一個做妻子的我都覺得可疑。”

“琴,你心眼壞才往這上面想。”

天色越來越黑了,他們一邊閑扯著家常和戰事,一邊搬進屋去,拉上了防空窗簾,拜倫的態度漸漸使傑妮絲覺得古怪了。他說話東拉西扯的,而且常常又尷尬又憂郁地瞅著她。酒喝得太多了?欲火上升了?在她小叔子身上,這情況似乎叫人難以相信。不過,他畢竟是個海上歸來的年輕水兵呀。等他去洗澡的時候,她決定不換衣服,把燈亮著,再把酒藏好。

“天哪,真是妙極了。”他穿著華倫的睡衣褲和浴衣露面了,用毛巾擦著頭發。“自從離開奧爾巴尼以後,我還沒洗過澡呢。”

“奧爾巴尼?”

“澳大利亞的奧爾巴尼。”他猛的倒在藤榻上,四肢肌肉放松。“可愛的小鎮,要多遠有多遠,總算還在上帝創造的這個綠色大地上。當地的人真好極了。我們的供應船就停泊在那兒。琴,你有波旁威士忌嗎?”他的態度相當正經。

傑妮絲對自己剛才的胡思亂想不由感到害臊。她端來了兩杯酒。他直挺挺躺在藤榻上,喝了一大口酒,然後苦悶地搖搖頭。“上帝啊,竟然又要見到娜塔麗了!還有娃娃。真叫人難以相信。”

“聽上去你並不那麼高興。”

“在奧爾巴尼有個姑娘。也許我感到內疚。”

“乖乖。”她演戲似的跌進一張扶手椅里。

“我是在教堂里認識她的。她在唱詩班里唱聖詩,這是個小小的唱詩班,奧爾巴尼一切都是小小的。這班子只有三個歌手,加上這姑娘。她還彈風琴。這是個小得好玩的海港,奧爾巴尼——只有三條街、一座教堂和一個鎮公所。乾淨,可愛,有不少草場、花壇、精美的老房子和老橡樹,十足英國風味和十九世紀風光。這真是別有天地。”

“她是什麼人?”

“她名叫烏蘇拉·科頓,小鎮那家銀行就是她父親開的。她非常可愛,非常大方。她男人是坦克兵團的軍官,在北非。我們的潛艇有過兩次大檢修,中間隔開兩個月。這兩次只要我有機會上岸,我們每分鍾都形影不離。”

“後來呢?”

拜倫兩手一攤,做了個絕望的手勢。“後來?後來我們就啟航了,我就到了這兒。”

“拜倫,我有一點不明白。出了什麼事嗎?”

“出了什麼事嗎?”他憤憤地皺著眉。“你是說我有沒有扒下她的褲衩?”

“唉,你這話說得多難聽。”

“天吶!你,也這樣想?每回我回到潛艇,卡塔爾·埃斯特總說:‘咦,你有沒有扒下她的褲衩?’最後我忍不住說,如果他肯上岸去,暫且拋下自己的艇長身份,我就把烏蘇拉問題這筆賬跟他徹底算算清。這樣一說,他才罷休。”

“親愛的,這點關系可大呢——”

“聽著,我說過她男人在北非打仗。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這種事真把人折騰死了,不過話說回來,這倒也美滋滋的。這樣使我當時日子好過些。我永遠不會寫信給她。這沒意思。不過天吶,我永遠也忘不了烏蘇拉。”

傑妮絲從椅子里站起來,雙手擱在他的肩上,向他湊下身子,一頭芳香的金發瀑布似的瀉在他身上。她吻了他的嘴。她拿大拇指在他嘴上認真地抹了抹說:“娜塔麗是有福份的。兩兄弟竟能如此大不相同。華倫讓我熬了多少苦日子呵!”

“得了,你嫁了個搗蛋鬼,這點你不是不知道。”

“一點不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