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畢竟是件大事

他對調查的情況了如指掌。至少他是這麼認為。實際上這與類似的格言警句差不多,既對也不完全對。他眼前的這一片山谷不全屬于他。他腳下的這塊土地不到一千公頃,而他的視野之內的土地有數百萬公頃。然而,一旦他作出另樣的決定,任何人都休想在這片土地上繼續生活下去。他就有如此大的神通,而且他已經無數次施展過這種神通。他只要一揮手,或者一開口,天大的事情都能辦成。這倒不是說他視人命為兒戲——那畢竟是件大事——可是他知道他有時候是不會在乎的。他也知道這種權力會使一個人瘋狂。不幸的是,這種現象在他的生意同行中也發生過,而且都是他親眼目睹的。可是他熟悉世界,精通曆史。在他所選擇的職業中,他接受過非同尋常的良好教育。他已故的父親生前一直倡導教育,是他硬要送他上學的。他一生中最大的遺憾之一,就是他從未對此表示過感謝。良好的教育使他的經濟學知識不亞于一個大學教授。他懂得市場的作用及其發展趨勢,他還懂得產生這些作用和趨勢的曆史原因。他研究過馬克思主義。盡管由于種種原因,他反對馬克思主義的世界觀,他知道在馬克思主義的政治辭海中,有不少東西還是正確的。除了正規的教育之外,他所受的職業教育,用美國人自己的話來說是來自“在職培訓”。他的父親曾幫助他想出了一套生意經,而他則悉心觀察、出謀劃策,並積極投入活動。在父親的指導下,他調查了新的市場前景,在策劃方面以謹慎周密而聞名。這一點常常是人們可望而不可及的。他曾被逮捕過一次,但由于後來其中兩個人證死了,其他的人幾乎也忘卻了此事,才使他免受警察和法庭的糾纏。

他認為自己是上一個時代的遺老——一個典型的靠殘酷剝削致富的資本家。一百多年前,資本家把鐵路修通到美國各地——他對美國曆史了如指掌——妨礙建設的一切東西都被碾得粉碎。他們將印第安人追趕驅散,就像對待大草原上的牛羊那樣。他們雇用暴徒挫敗了工會。他們對政府則采取賄賂收買和顛覆的手段。在報界的批評聲浪引起世人關注之前,他們采取聽之任之的態度。這些資本家是他學習的楷模。現在,當地新聞界知道自己的工作人員的弊病之後,已不再那麼直言不諱了。鐵路大王們為自己建起宮殿般的住宅——冬天的公館在紐約,夏天的別墅在紐波特。當然,他現在遇到的是他們當年未曾有過的新問題。不過任何曆史模式過分地沿用就會失靈的。他拒絕承認一個事實,即古爾德JayGould(1836—92),鐵路投機商。通過操縱股票、賄賂議員發財致富,控制美國百分之十的鐵路,是十九世紀名聲最壞的“強盜資本家”之一。和哈里曼EdwardHenryHarriman(1848—1909),金融家、鐵路大王。十九世紀末,哈里曼家族擁有美國多條鐵路線的控制權,長達六萬公里。修建的鐵路對社會來說是有用的,而不是有害的。他從上個世紀所學到的另一個東西,就是激烈的競爭是一種浪費。他曾經勸他父親去找那些競爭者握手言和。即使在當時,他的勸說藝術也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當時來自外界的威脅很大,使得內部的合作顯得非常必要。他堅持認為與競爭者聯合起來是上策,這總要比浪費時間、金錢、精力,甚至鮮血——以及增加個人的弱點要好得多。他的主意果然奏效。

他就是歐內托-埃斯科韋多。他是卡特爾聯盟中眾多的財主之一,不過大多數同行都承認他的話大家都還聽。不一定所有的人都贊成他的見解,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屈從于他的意志,但他的意見總是能得到應有的重視,因為後來都證明他的意見很管用。卡特爾沒有什麼首領,因為它不是一個單一企業,而是眾多企業的一個聯盟——它很像一個委員會,可又不完全是委員會。頭領之間像似朋友,可又不夠知己。它把自己比做美國的黑手黨,這本身就說明了問題,然而與黑手黨相比,它的文明程度和野蠻程度實際上都有過之而無不及。用埃斯科韋多的話說,卡特爾比起那老牌的封建黑手黨來,其組織更加嚴密、更具有活力,而這兩點對于一個年輕而又舉足輕重的組織來說是至關緊要的。


他知道,那些山大王式的資本家的後代,一個個仗恃父輩積聚的財富,形成一批權力精英,以他們的“服務”統治著他們的國家。可是他不願意把他的財產交給自己的兒子,再說他也不過是第二代而已。現在做事情的節奏快得多了。積聚一大筆財富無須盡畢生的努力,因此埃斯科韋多認為自己沒有必要把這件事留給兒子去做。他可以把眼前這片土地全弄到手。要實現任何目標,第一步就是要認定其可行性。他早就做出了這項決定。

他的目標就是使自己的決定得以實現。埃斯科韋多現年四十歲,是個充滿非同尋常的活力和自信心的男人。他從未使用過他為其他人提供的產品,只是喜歡喝點兒酒——不過現在也喝得少了,只有吃飯的時候才來一兩杯,只有在與生意同行一起的時候才喝烈性酒。多數情況下,他只喝皮埃爾礦泉水,同他交往的人也因此更敬他三分。他們都知道他是個頭腦清醒、嚴肅認真的人。他經常鍛煉身體,很注意自己的形象。小時候他抽過煙,但長大後就戒了。他的飲食也很有節制。他母親現年七十二歲,依然精神矍鑠。他父親要是還活著,上星期就該是他七十五歲的壽辰了,可是……不過那些謀害他父親的人,個個都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價,連他們的家人也不例外。這些仇幾乎都是他埃斯科韋多親自報的。他當著最後一個奄奄一息的男人的面,殺了這個人的老婆和兩個孩子。他至今仍為能這樣報仇雪恨感到自豪。當然,他不是那種以殺害婦女和兒童取樂的人,只是因為那些人該殺。他使那個男人明白了到底誰厲害。他的這一舉動後來廣泛流傳,從此他的家人再也沒有遇到過麻煩。他並不喜歡這麼干,但是曆史告誡人們,不殺雞儆猴,人們就不知道你的厲害。曆史還告誡人們,不會殺雞儆猴的人,是不會受人們尊重的。埃斯科韋多最需要的就是受人尊重。他沒有雇用別人替他報仇,而是親自討還了血債,這使他在卡特爾中的聲望倍增。他的同行都說他既是個思想家,又是個實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