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一卷 第三節

第一卷點石成金尋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第三節

一望無際的阿馬拉爾野甸就像是深海的大貝,而防風鎮就是它腹地的一顆明珠。它座臥在潢水以東,雄偉山脈的余蔭之下,被甘甜的紅沙河水和多尼河滋養,風雪不大,黑土高產,牧草肥美,散發出亮潔四射的光芒。從這里向北越過蒽楚湖就是小魯,大魯等無盡的山區,為山族聚居活躍的原始森林和高山野苔帶,掩藏著豐厚的礦產,出產原木,鹿茸,人參和一些野獸的皮革;向西,向東北,均是草原野甸,盛產皮革馬匹;而往東,越過山地和盆地,是溝通獸人的“海骨”高原,往東南,過天白山,可接壤大海。

四通八達的優越位置促成了交換條件。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趕馬的漢子開始從這里把皮毛,珍珠,人參,香料和藥材運往中原邊城,交換成緊缺物品食鹽和茶葉,繼而吸引到一些中原商人的目光。

一些商賈試過之後,見打入此地,收購、交易困難,就和當地勢力定下交換約定。一來二去,當地的大戶從這種貿易中嘗到甜頭,便緊緊地將貿易抓在手里,只允許自家嫡系和得到家長同意的收購鋪子存在。

不滿足于走購和再收購的狄南堂知道,自己想插足進去不容易。

事實上,他打入這個圈子,已不是分一杯羹,而是讓自己的事業走到明處。面對狄南良“礙了他們什麼事”的冷笑,他卻清醒地認識到貿然進入將不是弟弟認為的“怕不怕他們霸道”,而是引發豪強們自危,聯合打壓自家的局面。

他所要的,是不能讓他們覺得自己是從不配獲此權力卻硬躋身抬頭,侵犯到他們整個團體。而這,也是開礦的必要一步,非要翻越不可。自從中原回來後,他與兒子、養女呆著的余暇,無時無刻不在選取合適的方式,而這時,一個兩全其美的可能出現了。

趕回想一起去街上逛悠的狄阿鳥後,他帶著班烈和另一名漢子,沿著寬闊、灰色的主街大步走過雜亂叫嚷的人群,來到相對稀疏的交易行。

已經強烈的太陽就把二旬三次的市集攪出熱活。皺著眼睛,黝黑色的表情上仍還沾著明亮油汗的行人,把馬車遠停在外,而自己帶著貨物、牲口和錢財雜亂地晃動。眼前圓形的柵欄圈成的大型場地里面,橫七豎八地停著馬車和馬匹,撂著的貨物間松散地站著一簇一簇的漢子。

狄南堂掃了幾眼,就發現對面多出了一座烏樓,飛簷緊緊扣在下面的幾座草屋上。同時,身旁的一個漢子也注意到木樓,並在抬頭間看到了幾個俏立憑欄的女人往這里看,這就用胳膊肘撞班彪,情緒化地叫嚷:“走了半年,這里怎麼多了個這玩意!上面的幾個小媳子可得眼了,正看咱們!”

狄南堂笑笑,一眼瞥見帶了幾個人的王顯,便顧不得應承這個弟兄的話,舉手打了一個招呼。王顯去年秋里屯了大筆的貨,因關內商賈撕約,至今難以出手。狄南堂知道了此事,便約了這個人,想借這些貨物盤掉的機會打動人心,趁機入份。

他的眼神在太陽下也未見一絲躲避,穩定而有力的步子即顯剛健又不讓人覺得沉重。這一切都落在對面烏樓上的幾個年輕女子的眼下。她們在高處憑欄,因眼界開闊,心境也隨之悠閑舒適,在走馬觀花、驚鴻一瞥過後,終被這種無需做作的姿態吸引,不自覺地投入注意力。王顯的妹子王芳草在這些人中,讓其余的人在移動目光的時候摻雜著想知道是誰的心思。她們毫不吝嗇地談論,被有意無意圍為中心的一個明眸高鼻的女子竟好奇地探出了身子,不自覺用手抓了夾袍皮紋下的翡翠飾,問一身彩衣的王芳草一句:“你哥哥又給你找的男人吧?!”王顯是個爛人,絲毫沒有發覺女子們的盯梢,一過去就抓著褲襠,醃臜地大笑。他扯住狄南堂,邊讓旁邊一個眉清目秀的人給帳目和價格,邊嚷道:“你帶了人送進關,保證有錢賺。我也信得過你,不要你一把付!”


狄南堂還是從他爽快下找到幾分憂愁,也知道這個價錢確實很低了,便頜首微笑,隨著他到一張油桌子那坐下,說:“以後呢?顯爺以後有什麼打算?!”

“怎麼?!”王顯一直腰,有點狐疑。他倒不怕以後沒人上門求貨,也覺得對方以後都這樣替自己押貨也不錯,就略帶牽強地說:“我求之不得呢!”

旁邊清秀的年輕人深知他心,不相信地看住狄南堂,刹那開眉,嘴角飛出點不屑,接著代替主家說些不便說出口的話:“你可知道這不是幾頭牛幾頭羊的,半路有個閃失,你可能賠得起?!何況——”

“何況什麼?”狄南堂抬頭看著他,帶著詫異,淡淡地問。

那年輕人繃住面龐,半點情面也不留,不客氣地道:“你要是挾款跑了!顯爺找誰去?”

班烈當即來了氣。狄南堂卻不去計較。他往王顯那里湊了湊,想了一下,懇切地說:“我想出六成的份和你合伙。分紅時,你六我四。我能保證日後就不會出這樣的事,利也只會多不會少。”

王顯不敢相信地一愣,品出點大讓小的味,就看向身旁的參謀。“參謀”也不忌諱旁人在眼前看,連忙湊到他耳朵邊說話。狄南堂見他不時轉著靈活的眼睛看自己,慢慢感覺出他們的冷意和不信任,一等到那秀士說完就起身,不給王顯拒絕的機會,回頭說:“你在五天內給個准信。就是不行,我也照樣為你處理這筆貨。”說完,他笑了笑,起身轉過一處低土台子,就此離開。

狄南堂一離開,王芳草就迫不及待地喊了自己的哥哥打聽。她是婚過的女人,丈夫在一次和游牧人沖突中被亂刀砍死,目前已忍不住不盡的渴求,和在王顯身邊打理生意的白碧落關系曖昧。

生來倜儻的白碧落卻把注意力轉移到剛才奚落王芳草的女子身上,但明顯不是因為對方漂亮。因為這為首女子有跟男人一樣粗大的骨骼,對男人的吸引力並不是太大,而她旁邊尚有一名秀美的白衣女郎,長袍綴邊的花色氆氌已被磨損顯得灰暗,但樸素、端莊的魅力仍然不能被遮蓋……

他隨口回答王芳草:“一個給中原人跑馬圈地的販子,連顯爺都想一口吃下!”一改不放在心上的態度,他立刻又以仰慕的樣子給那高大的女人說:“這家伙年輕時牽了頭瘸馬四處跑,現在翻身了,傲慢。”

“這倒不是!為人還不錯,是個能人。就是心太大!”滿懷心事的王顯心中決定下白碧落要押隊去關內的提議,把大手一擺,打嗓子里吼,“不講他了。走,表哥帶你們去吃好的!”

高大的女郎卻被對方逮了心,好奇地追問:“心怎麼個大法?!”

王顯正要回答,白碧落已經搶先。他把緊合成線的嘴唇扯成斜三角,喋喋地解釋了一翻,大為不忿地許諾:“他一個低劣的販子,老想占住正位,還不心大?!我遲早要教訓他!”

王芳草熱眯眯地看著他充滿了男性魅力的面孔,暗自欣喜,覺得這個男人不但有不凡的見解,還有著威風凜凜的男人氣,自己沒有戀錯人。高大的女郎卻也相信,立刻為那個男人擔憂,直爽無比地說:“為什麼要無緣無故去教訓他?!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她旁邊的白衣女子卻從王顯對那個來客的熱情和態度上看破這種誇口,鄙視地掃了這個在女人面前獻足殷勤的男人一眼。果然,她剛剛鄙視完,就聽到王顯拍著大腿,放肆地大笑聲。※※※

雖然向王顯吐露了這樣的打算,狄南堂倒並沒寄托全部的希望。他現在也在通過拿人手短的堂兄,在勢力間尋求支持,而許諾的五天之期,也是狄南良再次離開的前夕。眼下心無余地,他絲毫注意不到箍桶匠不能補好澡桶的小事。

他是不嫌初夏水涼的,常可以下河洗澡,趙嬸和飛雪卻苦不堪言。眼看本來白白靜靜的小丫頭渾身都長毛了,趙嬸只好找上個不大的木盆放在堂屋門前,倒上水。她一邊探摸著水溫一邊樂呵呵地唱著童謠,看到一旁賴著不走的狄阿鳥,就問:“阿鳥,你也要洗澡嗎?”

狄阿鳥拼命點了幾下頭,故意看著飛雪,突然露出畏懼的樣子連連搖頭:“不是,我看到盆子下面沾了個蟲子!”飛雪嚇了一跳,飛快地把盆子掀翻過來,在盆底找看。水汩汩四流。

趙嬸眼直了,大聲責怪飛雪說:“你個笨丫頭,水盆掀了,水不是灑了嗎。”說完後只得站起來去重新燒水。

等趙嬸走後,狄阿鳥才滿意,笑吟吟地把鼻子湊到飛雪身上,捉狹地嚷:“好臭!跟從糞坑里出來的一樣。”飛雪敏感地把頭低到胳膊彎下,嗅呀嗅。雖聞到老垢散發的青草氣,也結結巴巴地否認,極力狡辯,不一會就有大顆的眼淚都在眼圈里漂轉。

對待這種自欺欺人和無力的反問,狄阿鳥做到了最好。他微笑不斷,不急不怒而又慢有斯文地遞上一句又一句的嘲譏。終于,這種極限的最後稻草到了,飛雪尖叫著,奮起獸爪一樣的小手,向對方撈去。

尖叫結束,狄阿鳥的脖子立刻爬了幾條蚯蚓。但他並不生氣,而是想好了報複,隨手抓了點水泥塗過飛雪柔滑的臉蛋,在對方大聲的哭泣中心滿意足地走了。

狄南堂和趙嬸都聽到了哭聲,趕了出來看,只見飛雪拼命地用小手擦臉上的泥巴,卻是越擦越多,看著黑糊糊的手再次高哭一輪。狄南堂問過原因,就帶著哄飛雪的心思找狄阿鳥算賬。飛雪仍只是哭。

躲在牆角里的狄阿鳥看父親摟著飛雪哄,還許諾找到他要怎樣的話,終于體會了一陣心酸地偏心,偷偷從牆角溜去了後門。

阿爸能去河里洗澡,我自然也可以,不能像那個笨小孩一樣不顧羞,坐在門外洗澡!他一邊想,一邊用兩條短腿行個不停。隨後,他在道路邊碰到一輛出鎮的馬車,用“阿爺”的甜言和找阿媽的謊話借乘而去。

而狄南堂找不到狄阿鳥,只以為他出去避禍了,直到吃過午飯,看到“屁牛”,“小螞蟻”這些平日里的伙伴來找家里找他玩,這才有點緊張。平日里這小子野的時候多了,趙嬸倒並不在意。她笑著說:“哪丟得了?還不是出去溜達去了?可能想洗澡了,沒能先洗就去丟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