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十五 圖報

大概到了半晌午,人馬開始聚集出發了。沒有外出的也速錄留了下來,還是有點覺得不妥,只是悶悶不樂地坐著。“這會讓部落里的矛盾激化的,母親。你怎麼能這樣提議?”也速錄歎了口氣說。

“每一家都有自己下面的百姓,都有好友,一點也沒有錯,他們就是要斗!”也答兒的母親懶洋洋地說,“我們家怎樣才能凌駕于他們之上?讓他們自個斗,又清楚地認識到趕馬也沒法和我們家族慢行比。”

“這結果難以預料呀!”也速錄無奈地說。

“反正你也提議他們要打獵決勝負了,不過是多了我們家而已,怕什麼?”閣倫額贊同地說,“也留樺的叔伯家都沒有參加。若我們贏了,那將來你老了後,就沒有人敢于挑戰我們家族;若輸了,他們只有兄弟五個去,也不是恥辱。”

“他們向也留樺求親,幾個是因為看中也留樺的?背後都有大人,他們知道你是首領,能帶給他們利益,否則怎麼會劍拔弩張地要過來爭奪?”也答兒的奶奶又說,“你要清楚地看一下,我們以前的大敵滅亡了,以軍功任首領就要不被家族承認。日後很容易就成了子孫襲位,你必須早有准備。你給別人公證,別人未必給我們公證,明白嗎?”

也速錄立刻明白了自己母親的意思,則魯也家族這些年來人丁極其鼎盛,一旦出讓首領,又所托非人的話,就意味著把自己家族推到了別人的屠刀下。誰也無法保證,新首領會不會覺得則魯也家族是自己襲位的威脅,誰也說不准。與其讓別人這樣,不若自己早做死後不退位的准備。

“母親,想不到你考慮得這麼遠!”良久,也速錄站起來說。

片刻之後,也闊台和眾兄弟們也都聚集了起來。

“我們怎麼能打過別人那麼多人?”也闊台看別人都聚集了自己家族里的親戚,每方都足有二十多人,不由急切地詢問。

“不用擔心。”飛鳥說,“我們只要好好配合,打地龍都沒有問題。”

“我們不能和他們到一個林子里去打獵。走,我們轉方向。”飛鳥笑得幾乎說不好話,補充說,“接下來有好戲看,他們說不定會打起來呢。”

“打起來?”馬演丁想了一下,接著恍然大悟。

“那我們向哪去?”包裹得厚厚的也留樺問。

“南面有沒有林帶?要是不遠的話,我們就向南,是怎麼都不會和他們碰頭的。”飛鳥想了一下問。

“偏西南有個山谷,不過那里有狼群出沒,也比北面的林帶遠。”也闊台說。

“每人是不是都帶了八個箭袋?”也慶阿邊看了飛鳥一眼轉方向大聲問,“兩盤繩索,槍刀,火種都有?”

“都有!”大家紛紛回答。只有飛鳥說:“我只有三個!”

“走吧!”也慶阿沒有沖飛鳥說話,第一個背著風雪脫弦一樣往前跑。

“大哥!我們能贏嗎?”也留樺跑在也慶阿身邊問。

因為馬速提得很快,也慶阿扭頭大聲問:“你說什麼?”

目標山谷出現了。事實上這是幾處高地圈壓的相對低地,里面樹木稀疏,但矮灌橫生,可以肯定,這也是獵物躲避風雪的寶地。

“這里有泉水和溪流嗎?”飛鳥問。

“有,阿姆山上的融雪之水通過這里,不過都凍上了,在溪流邊截殺是不行的。”也慶阿冷然看著他,眼睛里露出寒芒說,“我看我們每人相隔約莫一箭半的地方向里走。”

“那就是阿姆山嗎?”飛鳥指著無論在營地還是在這里都隱隱看到山頂的雪山,“里面有沒有山族人?”

“有,他們人數很少,給我們打了幾次仗都輸了。”也闊台說,“木魯思人也在這里不遠,我們要小心不要和他們碰面。”

“木魯思人好像不是我們猛人?”飛鳥問了個幾乎要暴露家世的問題,幸虧沒人深究。

“他們不相信長生天,人多勢眾。向南的河坡就開始是他們的營地,綿延好多里呢。他們沒我們勇猛,我們沒他們的人多。他們時常弄汙河水,因此和我們打了很多仗,族人很少到這里來狩獵就是這個原因。”也演丁笑了一笑,代替也闊台解釋說。

一邊的也堝不耐煩起來,說:“好了沒有?我們到現在還不打獵,怎麼能贏呢?”

“好吧,讓也留樺和我在一起。你們幾個都保持在一箭半的地方向山谷里去,我們用號角聯絡。”也慶阿打斷吞吞吐吐想說什麼的飛鳥,下達命令起來,“木魯思人不愛打獵,他們欺軟怕硬,我們不用過于擔心。”

飛鳥要了火種,幾人這就四下而去,開始向里推進。風雪被高地阻隔在外,山谷中除了風刮谷口的怪音外一片甯靜。飛鳥在谷地的最邊邊,他爬到高坡上望了一望,看到不少移動的小點。

也慶阿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那就是谷地越來越開闊,五個人根本無法起到驅趕的作用。他在套了一只野牛,帶著它一起向里走。谷里成了避風港,野物極容易看到,在逃走了幾只獵物後,他又打了一只黃羊。“大哥,我們這樣一定會輸的!”一頭雪花的也留樺從背後趕了上來說。

“那也怪你想出這個辦法來!”也慶阿張開弓箭,卻不得不看著一只馴鹿跑得無影無蹤。

“皇太凌一定會有辦法的。”也留樺說,“他有想不完的主意。”

也慶阿放下弓箭,鎖著眉頭看著自己的妹妹說:“他並不討厭,但並不是總有辦法。”

也留樺不再說什麼,向身後看去,身後冒出來了也闊台四個,除了飛鳥什麼也沒打外,其它人都有收獲。

“你們跟著我干什麼?”也慶阿大怒。

“皇太凌發現谷地卻往里越開闊,就去找我了。”也演丁說。


“你唆使也留樺反對她的婚姻,又不讓我的兄弟們用心打獵。”也慶阿冷冷地說,他對著飛鳥拉開弓箭。

“不!”也留樺飛快地擋在他和飛鳥之間哀求似的大呼,“不要!”

“你要干什麼?”也闊台三兄弟也很快地趕到他面前,“你這是干什麼?”

“蔑乞兒拖拖人,我沒有足夠的智慧識破你的用心。但你的所作所為告訴我,你有著險惡的用心。”也慶阿冷冷地說,“你們都讓開。”

飛鳥拿定了打獵的主意過來,卻想不到就要被人射殺,慌忙擺著說:“也慶阿哥哥,你誤會了!”

“我一點都沒有誤會。”也慶阿緩慢地歪斜著腦袋回答,他又嚴厲地看了面前四兄妹說,“都走開!你們在和敵人站在一起,而不是你們的哥哥。”

飛鳥欲哭無淚,想笑無聲,不禁埋怨自己多嘴給也留樺提這樣的建議。他扔下弓箭搶先說:“我們不能遠離,更不能慢慢地走,這是個巨大的擋風坡,只要我們到達向陽面的腳下,那里定然有獵物群。我們緩慢行走會讓它們來得及發現,從容逃開的,我請你相信我,我看過了!”

“我打了多年的獵,要你告訴我該怎麼做嗎?”也慶阿夾馬游走,“走!你帶著你的弓箭離開,回到你該回的地方。”

飛鳥黯然神傷,多日來他確實一直想逃離克羅子部族的營地,卻實在想不到,如今要被人趕走時,心口隱隱因難忍而酸疼。自己是當真害怕風雪路途而不敢離去嗎?會不會有其他成分在里面,飛鳥拿不准,只是有些委屈地看住也慶阿。

也慶阿似乎有些內疚,轉臉不去看他,只是叱呵他走。

“也答兒妹妹會傷心的,而我也不會原諒你。哥哥,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也留樺哭著說。馬演丁他們也都充滿感情地看向飛鳥,乞求一樣看著哥哥。

“揀起你的弓箭,滾蛋!”也慶阿咆哮著說。

飛鳥只好揀起自己的弓箭在馬上行了個禮緩緩退走,也留樺把一團東西摔向也慶阿,飛快地追了過去。

“為什麼?”也演丁靜靜地問,他明白猛人家里長子的威信,再也沒有勸阻。

“他可以讓人屈從他的意志,而且總想左右其他人的一切,並能讓人不知不覺地服從。他,是危險的!”也慶阿收起弓箭,從喉嚨里吐出這樣兩句話。

“可他是父親默認給我們的弟弟啊!”也堝說。

“烏落法告訴我的,偉大的烏落法教育我要遠離這種危險的人。”也慶阿說。

烏落法是北地的神地所在,也答兒的奶奶就出自那里。也速錄曾經用了每年一百頭牲口才換來也慶阿少年時去里面受教,他這樣一說,兄弟們再沒法認為他有不妥。

“不要管也留樺,她哭泣過後會回來的,我們按皇太凌說的,快速堵截那里的獵物。”也慶阿又一次下達命令。

飛鳥驅馬在山谷外徘徊,他弄不明白是該走還是該回頭和也慶阿爭執。“皇太凌,你不要聽我哥哥的,你不要走。”也留樺追出來說。

“也留樺姐姐!我欺騙了慈祥的奶奶,欺騙了閣倫額夫人,也答兒,尊敬的首領還有你們。”飛鳥低頭不敢看也留樺,“我不是可顏部人。”

“不,告訴我你不是蔑乞兒拖拖人。”也留樺流著眼淚阻止他說,“哪怕是說謊也行。”

“是的,我不是蔑乞兒拖拖人。我是黑放人,而防風鎮屬于靖康。”飛鳥四處游避著目光說,“就是你們說的,說的凶殘的虎狼!”

“你騙人!”也留樺眼淚更多,狠狠推了飛鳥一把說。

“告訴奶奶,夫人和首領,我走了。”飛鳥低聲說,“照顧好也答兒,我會回來娶她,一定會。”說完後,他拉轉馬頭。

“用帶大橫木的車!”飛鳥沖著前面喊,濃白的哈氣噴出好遠,將幾片雪花吹軟。車駕有輅者必然大,飛鳥的意思自然是說用大車。

飛鳥看著那一頭載下去的雪花,感覺到心碎的聲音。

“我會的!”他邊走邊揚手大喊,好像一點事情也沒有。但他也不敢回頭,害怕噙在眼睛中的眼淚會掉下來。

突然,他只聽到身後的也留樺大聲喊著:“皇太凌,你這個大騙子,我再不願意見到你!”

飛鳥依然沒有回頭,他的眼淚終于還是掉了下來。

看飛鳥已經加快了馬速逐漸從眼前消失,也留樺這才喃喃地說:“你一定要會活下來,回到你的家里。”說完,她爬下馬,跪在雪地里虔誠地為飛鳥在長生天那里乞福。

無食物,無人煙,無方向,白茫茫的雪地如同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的夢魘,大部風的地方都是風口,風雪一緊,呼嘯回旋的勁流就要把一人一馬扯轉,那感覺就像被被萬刀砍斬一樣。

飛鳥和馬兒只是憑著感覺向南走。一開始,“笨笨”死活都要載著飛鳥回克羅子部,飛鳥不得已不得不教訓了它一頓。

即使是和“笨笨”葬身在這冰天雪地中,他也不願意再次面對熱騰的火爐,噴香的稠奶和狍子腿。他終于開始為自己曾經不得不進行的欺騙而後悔,從沒有過的後悔。

天色漸漸晚了下去,飛鳥又餓又冷,連“笨笨”也幾乎凍斃。“你走吧!”飛鳥松開了馬的缰繩,取下馬上的槍做拐杖,說,“你會有一個好主人的,他不會讓你在雪地里跋涉,只會騎著你在藍天下放牧,歌唱。”

“笨笨”流了眼淚,它噴著熱氣撞了撞飛鳥,對著彎刀嘶叫。飛鳥明白它的意思,卻沒有理它,只是拄著槍杆大步向前走去。“笨笨”趕了上來,偎依著飛鳥往前走。


飛鳥突然想起一首歌,他偎依在“苯苯”身邊,邊走邊唱:

“在那堇色的世界上

你蕩起的一溜煙塵

就像浩淼的天空下

升起了長長的彩虹

你跑到哪里

那里就留下芳名

你讓誰騎乘

他就能百戰百勝

你像是主人家里萬世不朽的金果,你像是英雄身邊永遠牢固的銀橙,你的騎士長生不老

你的蓄群繁衍無盡

跨上你背上的主人呦,永遠幸福安康。”

雪終于停了,但黑夜也同時降臨。飛鳥在一處高坡下挖了洞,然後把“笨笨”塞了進去。他一路收集的柴火很多,但這時才發現火種早已熄滅。雖然有彎刀和槍頭這樣的鐵器在手,可到哪找易燃的引火物呢。飛鳥想了一下,用彎刀割了一塊內層的皮毛。“現在也答兒在干什麼呢?”飛鳥邊努力打火邊問“笨笨”,“也堝哥哥他們都回去了嗎?獵物是否足夠多?”

好不容易,火在黑暗中被點燃了。飛鳥在除去覆雪的土地上生起火來,他抬頭看看天,天色昏暗無比。“出來,先烤烤我們的窩。”飛鳥推了“笨笨”一把說。

高坡下面已經很算溫暖了,可飛鳥還是在窩里烘烤。

過了一會,熱窩就成了。飛鳥和“苯苯”擠在一起,身子留在洞里,頭卻靠向火。飛鳥脫掉護手和手抓子,烤起滿是血泡和腫塊的雙手來。“想不到挖窩那麼難!”飛鳥數著血泡,並且抓著見暖而癢的凍疙瘩。就在這樣的夜晚,飛鳥第一次有了自己朦朧的夢想。

飛鳥接著解開“笨笨”蹄子上一直包到腿彎處的暖皮,放到火上哄烤。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在饑餓中睡著了,不再為狂風的怒吼感染,還做了一個格外香甜的夢。

暖熱的帳篷,也慶阿帶著一團寒氣和白霧進來。

外面的雪已經下了一整天了,剛剛停小,厚雪已經足有一腳之厚。趕走了飛鳥,他心中也沒有多少快樂,還多少隱藏了一些內疚。

“奶奶,我按你的吩咐做了。”他說,“父親和母親都很生氣,也答兒沒有吃飯,要出去尋找,父親把她關了起來。”

“我知道了,我們也是不得不這麼做的,這也是給了他唯一的生路。”也答兒的奶奶雖然傷神,但還是很快地恢複神態。

“我知道,來年有東部的人來,知道他帶了不該帶的東西,一定會迫使父親用生分(用牲口將人撕開)!”也慶阿說。

“這並不是主要的。來年春天,東部各族的部民到達這里,人死了,就無欺詐!”也答兒的奶奶歎了口氣說,“對外我們讓人知道他在打獵中死去。這樣也好!一旦能借助外來的力量,你父親很容易接受眾人的宣誓而稱汗的。”

“可也答兒妹妹呢?”也慶阿盤腿坐下問。

“送她去烏落法吧。”也答兒的奶奶摸了一下眼角說,“接下來,木魯思人滅亡的時候到了,即使是與他們交好的金留真汗也無法來救他們,因為他們殺了一個金留真都無法阻擋他們滅亡的人!”

“明年向他們開戰嗎?”也慶阿問。

“不!就在冬天,接下來,我們以金任聯系一些小的部族和生猛。只有這樣,一旦偷襲成功就會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你祖父的血仇也可以成功得抱。”老婦人說,“你父親會知道怎麼做的,你要做的就是宣稱他們殺了你的小坦達。”所謂“生猛”就是不依附大部落的猛人,最是勇武,通常都是沒落的黃金勇士家族的後裔,最容易因為磨練在草原上崛起。

就這樣,一場草原上稱雄的時機來臨了,背後的策劃者——也答兒的奶奶在這一年六十三歲,和靖康王同歲,而無意中起到關鍵作用的飛鳥過上一陣子才十三歲。然而誰也不知道成功之後,他們是否可以有正面面對金留真汗的實力。

冬日里的襲營是最可怕的,當你的帳篷丟掉,牲畜大規模丟失,游蕩在雪原上無人收留,族人也只有在首領的帶領下投降一途。若也速錄一戰成功,接著,足夠平衡投降勢力的東部部民便在冰雪去後遷移而來。計劃毫無問題,但關鍵所在就是能不能襲營成功,能不能安撫東部部民和失敗後的木魯思人;再接下來,就看能不能有一戰金留真汗的能力。

這些就都不是凡人能預測到的了。這其中包含著對領袖人物的巨大考驗,包括決心,意志,膽略,甚至性格,向心力等等。全部族人能否和也速錄一心,他的朋友,敵人,包括非朋友非敵人的人怎麼看他這個人,他打仗怎樣,長生天是否眷顧等等,這些都是可否勝利的條件。也答兒的奶奶不是沒有想過,但她還是果敢地布置了一切。

風停了,草原上開始甯靜了下來,這是一種讓人害怕的靜,皚皚白雪鋪展而去,無可知的聲音翻動著。

飛鳥是被“笨笨”拱醒的,他一醒來就看到不遠處有三雙綠熒熒的眼睛。“我們是被野狼盯梢了,還是剛被發現?”飛鳥問。“笨笨”輕輕嘶叫了一下,也算是回答。

兩雙貪婪的眼睛盯著面前一雙一雙的眼睛,他們不是看到了危險,而是看到了吃的。飛鳥立刻從自己挖的洞里拱出來,抓住自己的弓箭。遠處傳來一陣雜亂而長的狼嚎,飛鳥聽牧場里的人說過,這是一只狼群對其他狼群和天敵的示威,告訴別人自己的數目是別人不能輕易招惹的。然而沒有經驗的飛鳥估計不出來,他只是看到三只斥候狼靜靜地坐在遠處看著火光。飛鳥知道些狼群覓食的習慣,那就是先觀察對手。通常它們通過細致的觀察,才在當晚,或者幾天以後,進攻來曆不明的獵物。

這是狼的智慧,它們不希望徒徒犧牲,然而卻讓飛鳥有機可乘。飛鳥最擔心的是自己頭上也有狼,他一邊裝出悠閑走動的樣子不至于讓三只斥候狼警覺,一邊往外走。

接著,他回頭看了看,發現上面什麼也沒有,轉身便射死了一只斥候狼,接著是第二只,第三只。

很成功,盡管狼叫了,但那不是斥候狼發出的訊號。飛鳥跑了出去拖狼回來,他知道狼群還是會發現他的,因為他要殺狼吃肉。在不下雪的時候,有著超常嗅覺的狼是很容易聞到血腥味的。

是烤著吃?還是凍過吃呢?這是飛鳥首先要考慮的問題,但他還是努力趴在狼身上吮吸熱血,“笨笨”也學著他的樣子用舌頭舔著不斷留出的血液。“聽說是大補。”飛鳥一邊有些厭惡地說,一邊把還在動著狼爪壓在腿下,並把狼頭扳到一邊。


“吃烤肉吧。”飛鳥邊說邊遠離火堆用刀子剔掉狼皮,掏空狼的肚子用雪清洗。遠處又有狼嚎傳來,不過這次近了許多。

飛鳥不去管它,大力地切割肉塊,接著用木棍插上放到火上烤。“笨笨”立刻把舌頭伸了出來,在口腔周圍舔了幾下。

“都是小時候對你太縱容了,你怎麼會吃肉呢?”飛鳥把烤肉翻了個又教訓起“笨笨”來,“不過也好,現在只有肉吃了。”

遠處雪光下的山坡上,二十來只先頭狼出現了,它們立于坡地高處虎視飛鳥,並不急于進攻。

飛鳥不只一次聽說狼怕火,會等火滅才開始攻擊篝火邊的人類,可他此刻卻拿不准它們會不會在火光中進攻。野獸怕火或者是天性,但野狼們的表現更像是等待時機。它們或蹲或臥,或者仰天嚎叫,這正是猛人經常用到陣前的手法。

曾有人說猛人的戰陣是觀摩狼群捕獵而成,這話雖然無根據,但也不失真實。在草原上,狼群是天生的合作者,它們會分成幾隊,協同撲獲獵物,降低傷亡。草原人和不少關內人不同,他們更相信狼對伙伴忠實對敵人殘酷,生性高貴而堅韌。狼王和狼神一說,一直在牧地里廣為傳誦,不少部落里的圖騰都是狼。讓人不可理解的是,猛人對豺狼卻鄙視有加,而相對于常常給他們帶來災難的野狼群,三三兩兩的豺狼連攻擊人的膽量都沒有,胃口小到只會讓牧人損失一只不大的羊。

飛鳥有點幸慶自己忍凍扒來的柴火足夠多,他邊吃著狼肉邊像狼觀察他那樣觀察狼群和四周。狼肉的香味飄了起來,飛鳥咽著口水翻動不已。牧場里常常有人說狼肉不好吃,粗而硬,飛鳥先割了一小塊半熟的肉嘗了嘗,卻發現它們的肉和狗肉差不多,而且比狗肉的味道香多了,便饞著開動。“兒馬子是狼的克星。小公馬先生,你怕不怕?”飛鳥接著用刀子劃了一條半熟的肉給“笨笨”。

“笨笨”輕蔑地叫了一下,不謙讓地吃肉,結果給燙了一下。

正在這時,一頭巨大的狼很慢地登上了雪坡,遙遙下望。飛鳥的心跳了一下,這只狼足有小馬一樣高,身體修長而有力,渾身的毛不是青灰色,而是與雪地渾成一色的白,若它獨自走在雪地,簡直沒法發現的。

“啊?狼真的能和小馬一般大小,看來獸人中狼騎兵的說法是真的了。”飛鳥感興趣地想知道清楚,“可是狼和狗的背脊應該挺不住人重量的呀。”

一股胡味飄了上來,飛鳥這才發現自己忘了翻動食物了。

狼肉就雪團,吃飽喝足之後,飛鳥開始憂慮起身邊的狼群來。它們至少要有百只往上,即使是飛鳥三個箭筒加起來也不夠,何況再高明的神箭手也無法保證每一箭一定能殺一狼,更不要說它們蜂擁而來讓自己無法全部兼顧了。

對面的狼群漸漸散去,不一會有狼嚎從遠出傳來。“走了?”飛鳥把剝掉的狼皮用樹枝撐在自己打的洞上方防雪,接著喜悅地說,“它們定然是發現咱們兩個不夠吃,改為找其它食物了。”

“笨笨”抗議地叫著,不過飛鳥若是困了,就是打雷也沒有辦法。“笨笨”只好爬了出來,窩在火堆旁邊守著。天上又下起了小雪,它只好往洞里擠了擠。火漸漸因為小雪和柴的燒盡只剩下一點點火光了,要是不是在背風坡,說不定火已經滅掉。

形勢突然變了,“笨笨”敏銳地感覺到上方有狼的到來,而前面也出現了狼。它不安地站了起來,大聲嘶叫,更不忘用蹄子踢著飛鳥。飛鳥挨了它一下,說了句聽不懂的話,整個縮到洞中去睡了,這更讓“笨笨”著急。

一匹母狼開始嗚叫著率先攻擊,從高處向“笨笨”撲了下來。“笨笨”准確地揚起前踢踢中撲來的狼,發瘋一樣去嘶咬它。然而第二只,第三只也撲了上來。一只狼咬中了“笨笨”的屁股,這是它們的常規性的攻擊,從背後掏擊獵物的臀部。因為“笨笨”身上都是皮帛,並未受多大的傷。它只是痛嘶了一聲,一踢將其踢出數個跟頭,讓那個狼趴在地下半天動彈不得。然而圍擊的狼更多了,有兩只狼向飛鳥所在的洞摸去。“笨笨”大急,跳過去彈飛一只狼,卻不想正把狼踢到了洞里。“阿媽!什麼東西這麼冰?啊!!”飛鳥哀叫一聲,把那只狼推了出來,可已經被狼撕掉了一塊皮革並咬出了個不深的傷口。

“狼?”飛鳥立刻醒悟過來,飛快地鑽了出來, 拔刀的時候卻發現身上只有刀鞘,而刀子不知道在吃東西的時候放到哪了。“不是在做夢吧。”飛鳥喃喃地說,“它們不是跑了嗎?”但傷口的疼痛告訴他這是真的,而“笨笨”也已經相形見絀,渾身上下掛滿了輕彩。

一只狼撲了過來,飛鳥側進,彎腰蹲身,交叉著手上去拉住它兩條後腿轉了圈,打在一只纏斗“笨笨”的狼身上。隨著他的翻動,狼身被他翻了個,肚皮朝上,兩條前腿不停地隨身子的扭動和收縮想抓到地。飛鳥再次逆方向轉動,又撞另一匹狼上,這才把手里的狼丟在火堆上,那只狼立刻打著滾跳了起來。它身上起了火,散發出焦臭味道濃重,一抖之下,火星四散。其它狼也都畏懼地退逼了一下。

飛鳥乘機摸到了刀,把受傷的“笨笨”掩到身後。對面一聲狼嚎響起,狼兒們開始撤退了。飛鳥向對面看去,正是那只巨大的白狼在發號矢令。“你怎麼樣?”飛鳥問“笨笨”。“笨笨輕嘶一聲,表示並無大礙。飛鳥收集大塊的死火,添上柴火,再次吹著火焰,這才查看自己和“笨笨”的傷口來。

“笨笨”身上的皮革好幾處都是皮開肉綻,里面是深深的劃痕,但都是表皮上的傷,並無大礙。飛鳥覺得臉上熱熱的,用手一摸,卻摸出少許的血來。原來剛才抓狼後腿的時候,他還是被狼在臉上抓了一把,好在抓得並不重,不用擔心留下大的疤瘌。

他肩膀上也有一道口子,但也不怎麼嚴重。然而飛鳥知道,黑夜還很漫長,這樣對壘下去遲早是挺不住的,何況善于堅持的狼群還會在以後的夜晚繼續侵擾。他決定主動出擊,便替“笨笨”包上護腿,自己背上箭筒整束起來。

飛鳥此刻的決定若是被人知道,他們非笑死不可,一人一馬主動沖擊幾十匹嚴以待陣的野狼群,猶如羊入虎口一樣。何況,誰也不知道表面幾十匹的狼群背後還有沒有狼。離開了篝火的保護,狼群的凶悍豈是他這樣的十三歲不到的武士能抵擋得了的。然而飛鳥卻明白,自己已經被狼纏上了,狼群在尋找戰機,以最小的犧牲換取勝利,除非主動出擊,否則一點勝算也沒有。他剛才就中了狼王的計謀,差點連人帶馬葬身狼腹。這是對狼這種動物輕敵所造成的,但在絕對的勝算下,狼王何嘗不會輕敵呢?

長槍放到釣鉤上,彎刀歸跨,箭筒系在背上容易取到的地方,飛鳥翻身上馬。背後一定也有狼,這飛鳥知道,但他沒有回頭,飛一般沖向狼王所在的位置。狼群騷動,看來他們在對戰和逃跑間拿不定主意,但還是有六只狼迎擊了上來。飛鳥用弓箭射殺了兩只,接著取了長槍又挑殺一只,另外三只慌忙向後逃去。和人類打仗一模一樣,狼群因為飛鳥的勇猛開始後退,並牽動了其它狼的怯意,狼王卻鎮定自若地長嚎來穩定眾狼之心。

數只狼回應著沖了上來,飛鳥來不及換弓箭,只用長槍刺擊。狼群蜂擁而來,卻沒有迎頭阻擋,這正趁了飛鳥的意。但凶險更大,若是飛鳥的馬速不快,必然陷入眾狼撲擊的局面。雪上落血點點,死去的狼被自己人吃掉果腹,場面混亂起來。飛鳥穿過迎擊的眾狼,在向狼王接近中拋飛了套馬的繩索,正好圈中那長嚎著指揮作戰的狼王。“笨笨”長嘶一聲,拉著它背敵跑去。

“殺了你!我看狼群亂不亂。”飛鳥任狼王被“笨笨”拖著飛奔,口里大聲說。

狼王被收縮的繩套卡著嘴巴和頭,隨著“笨笨”奔跑,可最後還是不支地被拖在雪地里。不知道奔走了多遠,背後狼啼聲已經有了一段距離,飛鳥刹住“笨笨”跳了下來。這時,他才發現狼王並沒有被勒死,正瞪著藍幽幽的眼睛看著他,雪地里留著拉它摩擦出來的血痕。

“哎!我也是愛才之人,你棄暗投明吧。”飛鳥用從說書人那里聽來的話勸降狼王。

他正想接近,立刻又站住了。“忘了你聽不懂我說的話了。”飛鳥沮喪地說。

狼王爬起來坐在地上,依然幽幽地看著飛鳥,讓人心中發毛。“我知道你很恨我,我殺了你的手下,又拉著你跑了十來里。可你也知道盯住人家看是不禮貌的不是?”飛鳥非常非常慈祥而耐心地勸慰狼王起來,“不如我放了你,我們兩清?”

狼王把目光轉移看向天際,似乎是在考慮飛鳥的話,接著又仰天長嚎。飛鳥試著向它接近,它不跑也不動,“笨笨”卻用嘴銜住飛鳥的衣服,不讓他異想天開地上跟前去。“讓我給你解開繩套好不好?”飛鳥柔柔地問。

“笨笨”不安地刨著腳下的雪地,可飛鳥卻不明白它的意思,只是慢慢地接近那巨大的白狼。狼王不安地後退,可飛鳥卻還是摸中了它,輕輕撓動來讓它放松。狼王緊接著後退,兩只前爪趴按在地,威逼地叫了一聲,身上的毛都炸了起來。

“咦!這一招你會不會?”飛鳥回頭問“笨笨”。

“笨笨”出于動物的直覺,不安地嘶叫提醒飛鳥。飛鳥卻不去管它,按住白狼的頭去放自己下的活扣。“好了!”飛鳥從狼頭上扔掉自己的套圈,手從狼眼上掠過。白狼咆哮一聲把飛鳥按在地下,一口向著飛鳥的喉嚨咬了下去。飛鳥大驚,身體扭動,白狼的大嘴只咬在飛鳥的肩頭,血一下子出來。

就在飛鳥覺得自己要死的時候,“笨笨”踢飛了白狼。“這下兩清了。”飛鳥捂住傷口爬了起來,鮮血不斷從手指之間湧了出來。白狼看了看繩套,又看了看坐在地下的飛鳥。

“笨笨”咆哮著沖向白狼,白狼扭頭蹣跚地往後跑,跑了一段距離看“笨笨”沒有追來,又一次停下來回頭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