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二 何處是歸(1)

刺客全部逃脫了,他們很聰明,在對面侍人那里亮出了刀劍,趁著混亂從另一個角度刺殺,接著很經驗地跳窗戶,奔在民房排房上的間道子,最後不知拿到誰家的馬匹開逃。

“不礙事!先送我回家,回老宅!”狄南堂睜開眼睛拔掉箭枝說,“我也不是沒受過傷!”

“爸~!”飛鳥高興地叫了一聲,顧不得奔流的眼淚慌忙趴在傷口上吸吮淤血。中箭時間短,淤血很快被吸了出來。花流霜倒了些酒在一塊乾淨布上給他擦拭傷口,然後上了些收斂傷口的藥物,用白布纏裹好。

“刺客都走掉了!”余山漢悲色地帶著幾個武士走了過來,跪下說,“請主母責罰!”

“你們都起來,分開眾人,我們回老宅!”花流霜冷靜地安排說,“其它人都回家去,不許哭鬧!”接著她看老二過來,有話要說,便提前堵住他的話,又說:“大伙都在,有什麼事,散了回家再說。”

突然的歡宴就這樣不歡而散。在眾人眼里,這些都來得太突然了。但花流霜和狄南良一樣,隱隱覺得和前日之事關聯。她讓老二老三留下遣散親戚好友,自個邊走邊想著心事。

安撫了一下爺爺後,段晚容也帶著雨蝶趕在眾人後面跟隨著去。

“少爺心里一定很難受!”雨蝶淚人一樣給段晚容說。

“沒事的,伯伯是好人,福大命大,一定是沒有事的。”段晚容嘴里這樣安慰她,心里也沒有底。狄南堂被扶下來的時候,她看得清楚,箭傷是在左胸的位置上。

但狄南堂確實沒有死,僅僅是因為流血過多而臉色蒼白。這倒不是他命大,而是他用手先抓住了箭枝,弩箭遠沒有別人想象的那麼深。余山漢,陳良,劉五哥,逢術等幾個忠心耿耿的人把住門口,誰也不認,盡量讓人遠離。

被褥上滿是血汙,紅黑色的白布放滿房子,里面彌漫著充滿著草藥的味道。一個小暖爐子上熱著滾燙的藥水。狄南堂躺在外頭,飛鳥趴在里頭,嘴巴不閑著地說:“真是難父難子!”

侍侯在一旁的花流霜終于忍不住了,把前日三十的事說了出來,這就又說:“我真不明白,他們為何用這麼笨拙的方法來刺殺飛鳥和你?或許弄百十個武士黑夜里殺進我們住的地方,就是殺了一家大小問題都不大!”

狄南堂明白她話外的意思沖著誰去的,不同意地說:“你想偏了,估計是生意中得罪了的人!我不礙事的,聽逢術他們幾個說,龍爺禁了街道,你就別犯猜疑。”

“我看——,正像老二說的,龍青云不過是安你的心。”花流霜不顧他不滿,徑直地說著心底的話,“許諾些好話而已!”

“住口!”狄南堂冷冷地說,接著覺得自己的口氣太惡了,便說,“我知道是誰,不說也罷,否則也不會連飛鳥也殺!老二和老三呢?”

“老三回牧場了?!”花流霜說,“老二帶著人在鎮邊上搜看,免得刺客出鎮子!”

“你!!你怎麼不攔著他?”狄南堂一激動,傷口又出了血。


花流霜啜泣,好久才說:“飛鳥的傷又開了瘡,流血不止,這不正躺在你身邊?讓他帶人來接我們回牧場不好嗎?那里才是我們的家!”

“我不礙事,阿媽!”飛鳥歪著頭大喊,“其實說起來,我家在靖康,回去不?”狄南堂眼角里露出笑意,溫和地笑了笑,這才說:“是呀,我家本在靖康,那是很漂亮的地方,和這里和牧場都一樣,一樣地好!”

突然,外面腳步連連,花流霜如同驚弓的鳥兒般站起來就摸刀,但立刻便聽到龍青云罵龜兒子的聲音,接著聽他硬闖進來。“這到底是怎麼個?哪里會是賭博的事兒?錢也退了!”龍青云進來就說,接著又笑,“我帶了藍采來照顧你,呵呵!”

他看到花流霜,有些不好意思,便補充說:“兩個人總比一個人細致!一大堆治傷的,我又找來了,都在外面呢,怎麼,好點了沒有?”

“死不了!”狄南堂笑著說。

龍青云揮了揮手,拉來一個容貌憔悴的女子,一邊拉一邊說:“你的豪氣哪去了?!遲早是人家的人,扭捏什麼?”狄南堂蒼白的老臉通紅,只是看向花流霜。

花流霜詫然,頓時覺得自己錯怪了龍青云,若他前日作的是釋別人之心的假許諾,大可不必將妹妹送來。她這就一一見禮,出去叫人奉茶。飛鳥在里面唉聲歎氣,看來他也逃不去兩個媽媽的命運了,無奈了好一會,他這才抬頭看龍藍采。

飛鳥見這個和花流霜年齡差不多的女子,身材高挑,顴骨消瘦,眼睛藏著一種淡淡的怨愁,很拘束地偷看父親和自己,只是覺得她好可憐,一點也想不起過去的事。“阿姨!你新年好!要嫁給我阿爸,凡事要聽我阿媽的!怎麼樣?”飛鳥鵝一樣挺起頭,別過臉去大聲地說。

他是一點時機也不挑,要是狄南堂好好的,肯定又送他一巴掌。眾人正尷尬著,茶來了,花流霜引龍藍采坐在床邊,這才說:“小姐不要不習慣,我嫁過來不能給狄家添半丁,知道小姐和我共侍一夫,著實心中高興!”

龍青云看他們說起這樣的話,起身出去。龍藍采大聲地咳嗽著,突然埋頭到她懷里,嚶嚶地哭。

哭了好久,龍青云又進來,問:“哭完了沒有?我要和你丈夫談正事!”花流霜立刻拉過她向外面走,飛鳥別過頭去裝成不聽的樣子。

龍青云拉了個竹色圓凳坐于床頭,正要說話想起什麼,問:“真的不要外面這些先生們看?那我先讓他們回去!”說完出去吆喝一圈,這又回來。

“這是吳隆起給我寫的建議,可解釋來解釋去,總沒聽你說得順。我拿來了,你看看可好!”龍青云坐在一旁小心去扶狄南堂,給他顛了一個枕頭。

狄南堂只看了幾下就吃驚,反過頭來問:“爺,你!你這是給朝廷的條陳,還是准備自個行事?”

“不都一樣嗎?”龍青云別有心思,不願意明說。

“不一樣,若是給朝廷,便得引朝廷法制,體度,這樣寫萬萬不行。當然,里面的建議都是很實在的,北建城,南引紅沙河。但工程浩大,即使提了,恐怕朝廷暫時無意興建,而我們自個也無能力建的。開山道,取山用,這也有些為時過早,山族人自覺神山難犯。

“殺人者死,私斗者死,奸淫者死,不尊上者死,這都是以前沒有的,可是曆來都是頭人和解,無民官,頌布出去也相當于虛設。要把這些頭人安頓好,或許就可以增設民官,不過也要徐徐慢來。當年完虎骨達破部落制,差不多全是靠打仗,將不同部民編為一伍,說是為戰,其實是消砍他勢,俘獲也由自家分配,附民部眾越來越多。雖然大猛崩潰,可此行可鑒!


“賤商不可取。商物調余缺,我地便無鹽,能讓人人都不吃鹽?我地產皮革,牲畜,山貨,卻缺少工匠。我們的臭甲放到關內糅制就是上等甲胄,比如說鐵器,大猛試著冶煉過,但產鐵劣,連劍都冶不成。”狄南堂雙眼熠熠,神采飛揚,一手曲握吳隆起的文,看也不看就說,“統計人口,獎勵生養也無問題。但關外之莊稼一年只一季,畜牧的話,居民近處又缺草場,猝然獎勵生養,子女過多,父母撫養不易。。。。。。。”

龍青云默然,心中只是覺得吳隆起知道狄南堂把他這些一個一個批評掉,非撞豆腐死掉。不過,就他而言,這些都挺有道理的,他聽了好久,問計說:“那你覺得呢?”

“建城有必要,這樣就可以先安頓頭人,理出民務頭緒。但無錢不行,無商人不行,因為這樣只圈了一圈石頭,無用。朝廷素來輕賤商人,為本地計,若獎勵通商,收以適當稅金,則商人必然云集。往山中有格馬等幾條山中通道,靠近處山谷可養民,一但商路暢行,商人來往,山民必然遷徙移居,以便交換自用。在山道中設民官便可編山民為民,之前則負責督辦奸商。”狄南堂突然停住,問:“說到這里我想知道,若朝廷在此設郡,你怎麼看?”

“我是無什麼,只是頭人們定然都不願意。靖康看不起我們,叫我們這里為黑放,說我們是蠻夷,說我們是凶犯,說我們人長得黑,說我們臭。還有比這更侮辱人的嗎?那‘放’不是牧羊的意思嗎?”龍青云知道他的心結,蜻蜓點水地想跳過。

“朝廷給自己屯了個關,把自己的人也當成了外人。你想想看,此地交加兩大草原,是不是咽喉之地,日後必重。無論黨那人,突突人,猛人,阿古羅司太陽部,還是時不時南下一次的狗人,一但得勢必然會來,你把這些寫給朝廷,設郡不行,非要設州府,開軍衙,建城修渠屯田才行!”狄南堂說。

“就地建軍不行嗎?”龍青云問。

“設郡是粉身碎骨之舉,徙民,軍駐,補給路遙,花費浩大,只是設郡等于扔給了外人。就地取軍更不可取,都是一地之民,最易生變!自建則惹朝廷生疑,引發災難!”狄南堂微微笑笑,說,“不要說現在朝廷在打仗,就是不打仗也是一件大事!”

龍青云見他臉上現出紅暈,聲低耐聽,心下走神,遙遙中竟似覺得自己登高而稱,廟堂之上丞相奏對,余音繞梁。他傻笑了一陣,脫口而出,喝道:“有理!”

龍青云走後,飛鳥好奇地轉過臉來問:“龍大人怎麼這麼為朝廷著想?!他家也是靖康人麼,可不是呀!”

“我是告訴他,難處多多,不要——”狄南堂說到一半停住,打量著飛鳥,看他精神地瞪著大眼睛,不敢當他理不透,立刻改口說,“小孩子不懂,不要亂參合!”他心中微笑,知道自己越說建郡粉身碎骨,龍青云就越會答應。

而就在此時,賀大山進了龍青風的院子,他看四下無人,快速地閃進房子。

“都辦好了?”龍青風低沉著嗓子問。

“好了,那仨人可笑到抱著毒藥高興得要死!”賀大山笑著說,正考慮著龍青風的許諾,見他在招手要自己上前,高興不已,邊走邊說,“狄家的武士死死把住門,我看是不行了!那人的弟弟也——”

突然,他覺察到身下一涼,張口吐了一堆血沫子,眼睛瞪得如同牛一般大,死死看住自己的主子。他還無法相信這一刀竟然是自己主子捅進去的,憋口氣說:“為什麼?”

“我要保證!”龍青風笑笑,接著推了一把,摸出賀大山的刀子給賀大山拿上,自己走了出去。走出院子的時候,他說:“賀大山對我動刀!剛被我殺了,把他拖出去埋在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