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二 天上人家(3)

車駕碌碌遠去,行人漸漸散去。花流霜扯扯下龍藍采,說:“我們快回去吧,要上路了。”飛鳥收回目光,用手當扇子,給自己扇了幾下,摸了摸飛雪頭上的斗笠說:“他們都不熱?也不一人發一個斗笠,中暑毒不打緊,要是都曬得跟我一樣黑,那可難辦了。”

龍藍采一下笑了,說:“你這小子的腦子想的什麼?曬黑了又有什麼?”

“一群墨碳走上街還不好笑嗎?”飛鳥說,“還排著隊伍。”

龍藍采邊給花流霜說話,取笑飛鳥的天憂,便回他說:“要是人人都白得跟綿羊一樣,那不是放羊嗎?”

花流霜回頭給龍藍采解釋說:“風月老師昨天給他講黑色和莊重,他就生怕黑人穿黑衣服變得讓人連面孔都看不到。”

幾人邊說笑邊往回走著,老遠看到狄南堂已經整好了馬車等著他們上路,掌櫃正站在他身邊,給他請教生意上的事。

“狄爺還缺了一個車夫吧,我這里有個伙計能趕馬車,不如找來。”掌櫃主動提了一下說。

狄南堂見家人都回來了,邊招手邊謝掌櫃,可感激歸感激,卻推辭說:“不用麻煩掌櫃了,我自己可以來。”

“那成什麼話,狄爺客氣了,你什麼身份?要是駕車,別人看了笑話。”掌櫃說。

“看了?怎麼樣?”風月騎在馬上微笑著,看飛鳥過來就問。

“很多人穿一樣的衣服走在一起就是經看。將來我養的馬,一種顏色就放一塊。”飛鳥摸了個斗笠帶在頭上,接近自己的馬撓著給風月說。

狄南堂給掌櫃客套了幾句,還是辭謝掉,在掌櫃的“一路順風中”喊家人上路。因為前路有朝廷的車馬,要走到後面就不能超過,狄南堂又問了條近路,帶家人沿鄉路上路。

一路上依然還保留著戰爭的痕跡,推掉的土牆,燒過的草垛依稀能逢到,甚至有爛掉的白骨,看來這里的人家應該已經大部分逃難,不然也會收拾收拾的。次日下了場小雨,時間很短,不但不妨礙上路,還將氣溫降上許多。

嗅著一絲濕潤,馬車經過一處鄉間時,他們碰到了強盜。這里是一處樹林,丘陵形的地,因沒有太陽,人煙不多而荒涼。這些強盜是一群衣服襤褸,黃瘦矮小的人,他們的眼中還留著驚鹿一樣的神色,激動而敏感。

飛鳥好奇地看著他們,他們則手持著木棒,農具,也假裝凶惡地看住狄南堂一行人。“干什麼,去去!”一個車夫驅趕說。

眾人更顯得慌張,推著一個赤裸著腳的年輕人上前。那年輕人略微高了一些,手里拿了一塊磚頭。他用方言叫了幾下,讓眾人不要怕,自己則上前說:“他奶奶的,災荒,西慶大兵要人無法活,我們都沒吃的,你們讓我們搶上一下吧。”

這與其說是搶,不如說是乞討,眾人臉上都有中受虐型的笑,看住他們沒什麼話說。靖康內不許帶隨便帶刀箭,龍藍采呵呵笑著,下馬到馬車拿兵器嚇唬他們。誰知道才下馬著勢要拿東西,就聽到一個無出息的農民的話:“謝謝姑奶奶!”

“我們是搶!”為首的青年凶神般訓了他一句。


“我也種過地,也知道種地不能斷季。”狄南堂指住旁邊的荒地說,“就是再難,你們也不能荒了茬,一季種不上,以後只能乞討了。”

“是呀,缺了種子。”一個老一點的山羊胡說,“可現在連個種子都沒,種不上呀。”

“我們是來搶劫的。”年輕人再次提醒,還一把拉過想到跟前套近乎的老頭。

“這在直州界里,搶劫也不怕官府?”狄南堂說。

“說這麼多干嘛,要麼跑,要麼把能吃的和那匹空馬一起給我們,要麼給我們打,看,我們好幾十人的,識相點吧!”年輕人一手叉腰,接著看看狄南堂的身量,立刻改變對象,看住一個瘦一點的車夫,說,“下來單挑也行。”

飛鳥看他青灰一樣的臉色,心中不忍,卻不敢給他們吃的,畢竟那是縱容這些人搶劫的,如今他們僅僅是想搶而已,一旦多次得手,那就真成強盜了。

龍藍采摸了把弓箭過來,說:“你們跑不跑?”

“你想殺人麼?要知道直州天子腳下,殺人——”青年畏懼地說一半就沒了音,這才想起來自己是干什麼,壯起膽子掄了掄磚頭,威脅說,“我砸得很准的!”

龍藍采看了半天,見一只鳥落在樹上,引弓就是一箭,那鳥叫都不叫就墜了下來。“有這個准嗎?”龍藍采譏笑著問。

一群攔路的人回身拔腿就跑,只有那年輕人還站在原地。他愣呆了一下,接著丟了磚頭,轉身去撿鳥,最後邊往後跑邊說:“有膽子不要走,我去去就來,我李彌怕你不成?”

“阿媽,給他們點食物吧。”飛雪央求地看住花流霜,而花流霜卻征求狄南堂的意思。

“把我們帶的干糧丟到路上。”狄南堂歎了口氣說,“這樣他們或許就知道不是他們搶的,也不是乞討的,而是長生天給他們的。”

飛鳥扭頭看一大片林子,奇怪他們不去打獵,反而搶劫,就說:“那他們會不會天天等著撿東西?這崗上林子這麼大,還不能養活他們二十來個人嗎?”

“他們不像我們那的人,不會打獵,打不到東西的。”狄南堂邊吩咐人丟東西,邊說,“我看他們總不會傻到守株待兔。不過我們也確實幫不了所有人。”

“有沒有幫所有人的辦法?”飛鳥問。

狄南堂沒有直接答話,看干糧都丟了,反過來教訓飛鳥:“小孩子別總用自己的眼看世界,你這不就像過去的一個昏庸皇帝,災荒年間問百姓沒糧食吃,怎麼不吃肉嗎?”

風月老師看看狄南堂,知道他諱言,不願意講,自個趕馬上前,靠近飛鳥身邊低聲說:“有辦法的,那就是王霸之術,富國強兵,你願意不願意學?”

他們又上路了,飛鳥不得不與拉下來的風月並排走,邊走邊說:“我讀過范攬的書,可人人都批評他,說他要把天下弄亂,難道他那一套好?”


“既然人人都說他用刑罰做巢臼,為何現在諸國都在用他的辦法治理國家?”風月笑了一笑,說,“司法子,桑懷等人都有范攬的主張,為什麼別人卻不貶低他們呢?是因為成敗一說。我給講的稅收一說還記得不?現在我再問你,是田畝稅好,還是人頭稅好?”

“這?哪有這樣老師,這時還問課?”飛鳥大發牢騷,但還是不得不回答說,“天子因功績而賞賜土地,功臣的土地面積很大,不一定由足夠的人手種,要是純按田畝,這些人家每年下來說不定要倒貼銀錢。這樣,在理論上成立的峻法之下,天子的賞賜就出現了問題,這是老師所的。我覺得要這麼說,碰上像去年一樣的災荒年,田畝收成不好,窮人無積蓄,交不起稅,他們會賣地,給人家種地。可是要是按人頭呢?沒有土地的人就要遭殃!”

風月先是微笑,接著吃驚,不相信飛鳥道出了關鍵所在,慌忙問他:“這是你阿爸說給你的吧?”在他看來,天下能知其弊端的人少之又少,甚至包括朝廷中的一些高官。

“阿爸也讓我自己想,不過他提到去年的災荒,我想想,就想通了。我聰明吧!”飛鳥得意地說。

“不少人就是抱著小聰明不學習,結果長大了碌碌無為。”風月故意說,邊走邊繼續貶低,“父親給了一半答案,結果卻還因此得意萬分的人,我看永遠成不了有用之才的。更不要說知道是一回事,如何解決是一回事。”

“我想好了,長大了養馬,不知道也沒關系。我也只是隨便知道知道,反正我會養馬,餓不死。”飛鳥破罐子破摔地笑還他,還探身在他馬屁股上拍了一下,幫助他趕路。

風月無奈地回頭看看,大為煩惱飛鳥的不思進取。

就這樣,邊避熱邊趕路,又過了兩日,一行人才到了長月城外,這里的百姓也回去了一些,不少人剛搭了不少土房,飛鳥,飛雪,包括花流霜和龍藍采也都覺得長月和黑放差不多,正是帶著似曾居住的感覺,他們看到即使蕭條也無比繁華的長月城。

雄偉的城牆青黑色,讓人有種山的感覺,寬闊的護城河,讓人繞地方找城門都找了半天。風月在飛鳥的不斷詢問下,開始介紹長月城。

長月城。

傳說中月神奔月之地。

在大中平原上突兀而起,雄距于山南,活水互繞,是一座典型的雄城。

其城有自己的得天獨厚,也有自己的不足,就是無法巨擴。西慶中期,皇帝大為不滿,要遷都。有臣子顧及到大中平原的肥沃和長月統貫西地,壓住勿母斯這通北之狹長草原的戰略位置,上書十一條陳,建議皇帝跨水擴城。西慶文皇帝因為生性厭水,不滿,反征民開山,將城向北擴,結果勞民傷財,民亂紛呈,而效果出來後,北地卻又鑿井困難。

後來靖康二世還都,從山上引來水,城北才受水,但是隨著西涼城的興建,此城戰略位置多已丟棄,只剩王氣,曆來多作為國都的王氣。

當風月老師說到此城長寬各多少里後,內城多大,皇宮和北山林苑多大,飛鳥差點都驚呆了,他摸住因生病留下的一條抬頭紋,叫著長生天,卻不知道到底叫長生天干什麼。

城門吊橋大放,正南三門森幽,有行人車馬通過。每門都能並行通過三四匹地龍,大兵穿著單衣站立,列正兩排,衣服上都浸透著汗水。

“恩!好!”發完感慨的飛鳥騎在馬上又看了一陣,這才裝模做樣地說,“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