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三 來之不易(3)

做湯圓的糯米不知道被什麼磨出來的,細細的,沒有一點糝子。上面撇去了熱糖,換上綠豆,薄荷,梅子熬出來的涼湯,還添了幾勺子酒稃子,甜甜酸酸,帶著酒味。

天貓了幾滴雨水,小販們有的忙著收攤子,有的忙著撐大傘。片刻之後,天已經完全黑去,但又沒了下雨的意思。

這樣的小雨,這樣的小吃反而重新增添了一家人的興致。

“要是我回去講講,大伙都非羨慕死。”飛鳥盯住四周的人和景,興致勃勃地說。

“羨慕什麼?”龍藍采扯拉著飛鳥的短,很不滿地說,“是羨慕一頓元宵還是羨慕你被人家欺負得屁都敢放一個?”不知道怎麼回事,她有些想吐,回身咳了兩下,接著用手捂住嘴巴。

飛鳥慌忙給她捶脊背,巴結地說:“呈匹夫之勇的不是英雄好漢,好男兒應該留著精力做有重于岳山的事情。”

“比如養馬?”風月老師立即攻擊飛鳥說。

花流霜看看龍藍采的樣子,突然靠近狄南堂的耳朵說了幾句話。狄南堂成了個大紅臉,慌忙喝湯掩飾。

“養馬,養馬怎麼了?”飛鳥反唇相譏,振振有詞說,“要天下人人都有馬騎不好嗎?”

“其實天天養馬也不好。”飛雪勸飛鳥說,“阿媽們都希望哥哥有出息。”

“是呀,是呀!出息?要我做官,還是要我做將軍?只要阿媽高興,我無所謂的!”飛鳥拍著桌子表示要立志,接著問父親,“阿爸,你說呢?”

“你這麼愛錢,做官我看不准,做將軍我也看不准。”狄南堂笑吟吟地說,“我看你到時不做乞丐就好,飛雪,你哥哥要做乞丐了,你別給他吃的。”

“看你說的,你沒看飛鳥的臉都急紅了。”花流霜也加入議論,“做父親的都是個小官,兒子將來怎麼進仕途?我看養馬也好,最怕被人搶光了馬,自個坐到地下哭。”

“咦!那邊搭了個台子,干什麼的?”飛鳥虛晃一槍,一口喝完湯,拍著肚子站了起來,“我們去看看吧。”

幾人知道他詞窮,都不理睬。只有飛雪扭頭看,卻發現那邊論劍用的台子真要開場了,而周圍也聚集了一些人翹目等待。

不一會,一些銅鑼手打著銅鑼游走于東市的角落,邊走邊吆喝。狄南堂丟了吃東西的錢,站起來示意大家先去先占位置。

“不急,不急!”飛鳥看中一家小販的糖裹菠蘿掛,眼饞地左看右看一陣,最後給飛雪買了一枝,而自己眼巴巴地看妹妹吃。

花流霜碰碰狄南堂,示意讓他看,偷偷地說:“看來你說他長大了的話不假!”

狄南堂無奈地笑笑,再次喊拉隊的兩小。飛鳥牽著飛雪快快地跟上,口里問:“阿爸怎麼這麼擔心占不住位置?”

“你怎麼只給妹妹買了一枝?”狄南堂有意問他。


“我是讓阿妹試試好不好吃!”飛鳥若無其事地說。

“還有呢?”狄南堂又問。

“阿爸怎麼變得那麼嘮叨?”飛鳥不說下去,拉著飛雪跑到前面。

由于來得及時,一家人站到了頭排。飛鳥想翻過面前結的繩子跑上擂台,看看一個個架子上的的寶劍,結果被龍藍采拉著了小辮子拉了回來。她給齜牙咧嘴的飛鳥說:“別去出丑,人家還不讓看呢。”

“這會膽子可真大!”風月老師拉上他的手,扭頭說,“你看到場地了嗎?好好看看!那上面的座位,到時是應邀的人來坐的,里面的繩子場地,到時可能是以武論劍。”

“以武論劍?”飛鳥不解地詢問。

“這就是一種人的心態,他們除了認為‘紅粉贈佳人,寶劍贈烈士’之外,還相信只有武人才能顯出寶劍。”風月解釋說,“所以通常對寶劍的宣傳都用武士。”

“我呢?能不能給他做宣傳?只是忘記了騎馬過來。”飛鳥惋惜地說。

風月笑了笑,又指住台子中央的那個獨立的台子說:“還有一種說法,就是越老越有名的寶劍越是鋒利,正中間的兩把應該是場子壓軸的寶劍。”

四周的人慢慢越來越多,熱天里顯出一種壓迫感。他們看來有一些是特地為了這個“論劍大會”而來的,這會已經把地方圍得水泄不通。飛鳥邊聽風月老師給他介紹,邊回頭看,卻只看到一挺帶著汗水的胸膛。

“這小子的頭發怎麼味道這麼重?”背後的男人忍不住說。

飛鳥抬頭看看,漢子比他高不多,身量卻很是肥大,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紮的辮子多,腦汗味!”

“不是,是羊肉味!我是殺豬的,不會聞錯!”漢子更正說。

飛鳥不好意思地看看風月老師,回頭呵呵還了一笑,說:“是有一點點。”

“熱天吃羊肉,你也真會吃?”漢子好心地說。

飛鳥有些委屈,他已經很多天都沒吃羊肉了。龍藍采則回頭看看,不滿地說:“吃什麼肉怎麼了?一樣有力氣!”

“羊肉熱性,夏天吃了不好!”漢子說,“我不是有意說你弟弟的。”

龍藍采張口結舌,好久才說:“我兒子,什麼我弟弟。”

漢子有點不相信,飛鳥只比他低得並不多。


正在這時候,一個驢臉尖頭的男子出來,幾個從人從他旁邊經過,列在兩邊。飛鳥一眼看到那男子如同邊上帶了兩個鉤子一樣的嘴,心里暗笑。

“蔽人姓丁,是歐冶子之後,世代鑄劍。劍鋪開張,竟有這麼多的兄弟姐妹,四方朋友來參加今天的論劍,真是篷壁生輝。”男人很客氣地說話。台下有些亂,看來能聽到他說話的人並不多。但聽到的人已經開始忽略對他相貌的看法了。

“今天我們邀請到了幾位嘉賓,一位是我們威名赫赫的冠軍侯健將軍——下的治軍校尉唐大人,其余都是江湖上的朋友,其中有劍俠郭解和洪武教場的石教頭。請大家為他們的到來喝彩!”男子恭身迎接,十余個武夫打扮的漢子從後台進來,走入剛才列出的座位里。男子們逐個介紹他們,每介紹一個就贏得一陣歡呼,連飛鳥身後的漢子都不幸免,看來這沒個人都不簡單。飛鳥回頭向剛才的壯漢子打聽,漢子說:“都是江湖上有名的好漢。”

“江湖?”飛鳥有些疑問。

“就是市井!”風月老師慌忙給他解釋。

“劍,兵器中的王者!”台上那主持擂台的男人,突然肅穆地喝了一聲,聲音像打了個夏雷,讓喧鬧的人群靜下許多。

“學武之人!下乘者,強身健體。中乘者,行俠仗義。”男子繼續走動在邊緣沖著人群喊著,“大家說是不是?”

“上乘者呢?”台下有人喊問。

男子沒有回答,他回到場地中心,取出一把寶劍,口里說著:“這一把是先朝丹陽生冶煉出來的寶劍,切金斬玉,吹毛斷發。”

眾人都愣忽忽地看,喧鬧起來,不少人都搗亂般地叫著不信。男子擺了擺手,兩個從人走上前去,抬了一個架子,架子上綁著一張羊皮。漢子看也不看,抽劍信手一揮。眾人只看到他大袖一展,然後就看到那皮革裂成了兩半。飛鳥頓時覺得除了劍鋒利外,這人的出手快到一點也不拖泥帶水,劈下之勢有剛有柔,不然即使劍好也不會那麼乾淨利索。

“剛才誰問到習武的上乘?”那男子抱劍而站,笑了一笑,又提聲音喊,“上乘者,保家為國!”

“我今日要把這把劍送給陪健將軍南征北戰的唐校尉。唐校尉是個大英雄,他胸口上還有一處未好的箭瘡,那是他和健布將軍南伐的時候留下的,是英雄的光榮!”男子振臂大呼,問台下諸人:“大伙覺得怎麼樣?”

人人都激動起來,人群如同沸油中加入了熱水。他們紛紛雜亂地高喊,“唐校尉!”“應該!”“我們改日迎接健布將軍送什麼?”

狄南堂擱了龍藍采去抓飛鳥,問他:“看到了不?這就是英雄?或者保家衛國,或者造福一方?”

飛鳥被感染得情緒高漲,熱血沸騰不已,都覺得自己的留出來的毛發都要豎立,慌忙用手去按,脫口回了狄南堂一句:“我也不差!”

狄南堂笑笑,覺得沒有白來。

唐校尉靦腆地受了劍,想扶附身獻劍的男子,又笨拙地不知道怎麼好。台下不停有人問他好,他摸著汗水四處應著,結結巴巴。風月老師卻在飛鳥耳邊感慨了一句,說:“他下次非死在戰場上不可。”

“榮譽!死也值得!”飛鳥點點頭,飛雪連忙問他為什麼,他卻不說。

“將軍請試劍,男人揮手作引,讓唐校尉進繩子圍著的地方,又從一名侍女那里捧來一壺酒遞過去。唐校尉豪氣大生,一口喝干,擲在地下,大步走進場地里,抬手起劍,口中吟道:“醉里問山河,關山無限好。隨君行遠邊,戍死志不丟!”吟完舞劍,寒光如月光一樣傾瀉不休。

台下叫好聲一片。舞罷,男子又上前,大聲又喊:“西慶賊人,破我關隘,屠我城池,我堂堂大靖康國難道就贏不了他們嗎?今日出示眾人以劍,當人人礪志,修武備,愛君父,翌日破他大棉三百城!”


眾人有人已經淚流滿面,背後的漢子也在哽咽,飛鳥覺得眼角濕濕的。他忍不住大叫:“可十年聚生養,十年集錢糧,十年修兵戈。十年後報仇雪恨!”

“哥,加起來是三十年!”飛雪高聲提醒他。

龍藍采拍了他一巴掌,問他:“你叫嚷什麼?你有什麼仇?”

“天下的仇恨就是我的仇恨!”飛鳥看周圍人都在看他,低聲按頭小聲說,接著問風月老師:“不是嗎?”

“這就是你的岳山?”風月笑,“原來不是養馬呀!”

“那就再加十年養馬一句吧。”飛鳥想起自己剛才的激動,不好意思地說。

“那就四十年了,你都老了!”飛雪樂呵呵地替他算帳。

“十年,只有十年呀,怎麼會四十年?”飛鳥奇怪,飛雪立刻掰著手指頭讓他看,然後問,“多少年?”

“笨,還是十年。”飛鳥回了一句,又抬頭看住台上。

飛雪弄不明白他是怎麼算的,埋頭算起帳來,這麼簡單的加減,怎麼能算錯?飛雪疑問連連。

“這小子!”花流霜無奈地說,推推狄南堂,讓他說教飛鳥一番。狄南堂卻一直微笑著看,沒有什麼激動不激動的,只是說:“這是典型的商人,把劍坊與國恥連起來了,真是好樣的。”

接著,那男子開始一把劍一把劍地介紹,比較他的劍與郭家不同的地方,接著又說起中間剩下的那一把劍,最後選出五把寶劍,聲稱這幾把寶劍送給長月城的好男兒,是好漢的到場地比試一番,連勝三場可挑一把寶劍。

飛鳥看了看龍藍采,龍藍采不明白他的意思,說:“要阿媽贏給你?”

“他想去!”風月老師說。

正說著,身後的漢子推攘上前,口里說著借路的話。邊往上走邊說:“今日贏了寶劍,明日我就不出攤子了,去從軍。”

台上主持的男子大喜,拉了他上台上給台下眾人說:“好漢子!”

龍藍采被阻去給飛鳥說話的機會,這會才說:“你小子上去?非被大人們三拳兩腳摁趴下。”

“那也是好男兒!”飛鳥也沒把握,只好這樣說,“可惜不比弓箭和馬上沖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