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四十四 夏雨(1)

一家人一直等到劍會散場,這才興致勃勃地回家。一路上,飛鳥使勁地講他新認識的屠夫朋友,講他丟了木劍,干脆抱別人往下壓的打法和他的殺豬一刀的滑稽像。眾人也樂呵呵地,卻不時挑時機嘲笑一下飛鳥在會場大叫。

夜色中都是趕著回家的人。他們興奮的聲音震出風來,把懸掛的“氣死燈”吹得左右搖擺。還未走到家,天又飄起了小雨。接近行館的時候,一家人看到一大堆東西在門口丟著,都也不在意地走過去。

門房里沒人,只有一盞油燈在忽閃忽閃地發亮。

“這麼晚了,還有人剛來!”狄南堂看也不看就說,“恐怕該下雨了,我們等他們出來,幫他們挪挪東西,好不?”

花流霜和龍藍采辨認了一下,這才知道是自己家的東西,不禁都吃了一驚。“替誰搬?這是我們的東西!”花流霜驚呼一聲,翻了一下,證實地說。

“怎麼會是我們家的呢?”狄南堂笑笑,陡然也愣了,兩本散在地下的線裝書是自己剛買的,一點錯都沒有。

“出來!”龍藍采一腳踢在門房的棗木門上,上面撲簌地掉著灰,門大響了一聲,整個倒掉。花流霜拍著她的胸口,怕她動氣對身體不好,勸她說:“你別生氣嘛,先問問怎麼回事,他總不能在我們不在的時候拿了我們東西扔出來吧。”

“這也太欺負人了。”狄南堂噓了口氣,大步走了進去,飛鳥連忙跟上去看,兩人都聽到幾聲馬嘶,和人的“唉吆”聲。狄南堂加快速度奔跑上去,看幾人正解馬匹,怒氣地問:“你們到底是官家的人還是賊?”

門子的聲音傳了出來,他提了一盞燈籠邊走邊說話:“上面說了,晚些時候,一些立功的將士們和地方官員都要入京覲見,讓我們對多占房子的官員不能留情。”

“那你在我們晚上出去的時候怎麼不說?”狄南堂沉下氣來問。

“我當然說了,怪就怪你沒長耳朵!”門子擰著道理,冷嗆否認,接著喊了聲,“春生,你小子是豬嗎?怎麼還沒趕馬出來?”

幾個差役死活拽了飛鳥的馬缰從旁邊的槽口棚子里出來。門子邊看住幾人趕馬,邊不屑一顧地說:“有些人就不知道好歹,你給他好地方住,他沒個表示,連句好話也不說。說白了,這是大員住的地方,看馬棚,看擺設?沒一點眼色,還做官?!”

狄南堂看飛鳥憤慨地往前鑽,一把拉住他,說:“去,勸勸你阿媽,我們也不是沒露宿過,要是今晚找不到房子,就露宿。”

說完自己舉步上前,抓住一個差役,提住胸口將他甩在數步遠的地上,大聲說;“都滾開!”

門子慌張了,大聲問:“你想咋啦?!打人不成?”

“打你,我怕髒了手。”狄南堂看前面的差役還在拼命地拽馬缰,馬鼻子都快被他拽破,大怒,一手拉回缰繩,一腳踏在他的小腹上。差役抱著肚子滾到一邊,口里哎呀著。

“都滾開,我一家人有手,不是拿不走東西。”狄南堂看妻子,兒女和風月老師都在不遠處往這邊走,淒笑了幾下,連叫了幾句,“好好好!”

門子看差役都互相攙扶著往一邊跑,早畏縮地溜到一邊,但人猶在硬氣地說:“你說要搬走的,快搬!等一會我過來看!”

“我們為什麼要搬走呀?”飛雪用手指住門子,脆脆地學張國燾的樣說,“我們大靖康國非毀到你們這些刁吏手中不可,你欺負的不僅僅是我家。”


門子連走帶逃地和一幫差役走了,也沒敢去門房,而是沖深院走去。“要是露宿,最對不住風月先生!”狄南堂說,“俗語說得好,縣官不如縣管。鳥在頭上,怎麼能不拉屎?我們收拾東西,走!”

眾人的好心情都橫飛出來的這事給攪和了,都有些賭氣地收拾東西。

“我們為什麼要走?”飛鳥很不滿意地問。

“他可能真給我們的是大員住的房子,然後一直在等我們賞錢,可我們都不知道!”狄南堂苦笑地說,“擺出道理來,反好像我們越級占房,還欺負門吏一樣。”

飛鳥抱來鞍子給自己的馬備上,並叫飛雪去大門邊看東西。然後把阿媽捆紮好的皮袋子掛上,接著又幫父親去備馬車。狄南堂出來看他套了馬,忍不住問他:“怎麼把馬鞍子都放上了?”

“預備著好回家。”飛鳥打了呵欠,很快把三輛馬車都弄了出來。為了快一些,家人看也不看就把瓶罐,用具塞進去。

飛鳥趕著第一輛裝好的馬車出去,他邊走邊自怨自艾地說:“早知道不把趕車的叔叔們都趕回家了。”出了大院子後,他把馬車依著路邊停放。馬車沒有停好,馬兒走動,朝著後面退。突然咯噔一聲撞到了什麼東西。飛鳥跳下去,看到一個漢子歪歪扭扭地走著,推了個獨輪小車撞上了馬車。

“礙事不?”飛鳥喊問,他仔細一看,原來是得了寶劍的屠夫張二牛。

“二牛哥,你怎麼這麼晚才回去?”飛鳥邊去幫他將獨輪車和馬車分家邊問他。

“是你!”屠夫也高興了一下,接著看到馬車,也慌忙問他去干什麼。

“你喝了酒。”飛鳥用手打打扇子,表示他的酒氣濃了些。

“心里高興!”漢子笑著說,“這麼晚了,你怎麼趕了輛車?你阿爸,阿媽呢?”

“別提了,這個地方不讓住,今天晚上非露宿不可。”飛鳥有點後氣地說。

漢子猶豫了一下,正要說話,飛雪喊飛鳥的聲音傳來。飛鳥忙不迭地應了一聲,這就問張二牛暈糊糊地能不能回家,要不要送。飛雪又叫了一聲,飛鳥連忙要漢子等等再說話,自己從馬車背後跑了回去。

“阿爸叫你!”飛雪說。

“那你也不要一直喊嘛?”飛鳥不滿意地說,“我碰到二牛哥了,今天晚上認識的那個,他喝醉了!”正說著,張二牛晃悠著出來,腆著肚子,憨笑連連地往前走。飛鳥看他走了過來,放心不少,慌忙往里面跑去。

一家大小連衣服到用具,確實瑣碎,一家人忙了很久這才快差不多。狄南堂擦了擦汗,突然看到飛雪在身邊,便問:“你哥哥不是讓你在外面看東西嗎?”

“我已經讓別人代看了。”飛雪抱了兩床被子,很費力地轉過臉說。

“誰?”狄南堂不放心地問。


“就是,你怎麼能讓人家看東西,不怕別人全拿跑掉,包括你哥哥剛趕出去的馬車。”龍藍采邊教訓她,邊從她手里拿出被褥,要她出去看。

“我阿哥說的。人家要替咱們搬家,他就讓人家幫忙守東西,讓我回來幫忙。”飛雪有點委屈地說。

“這孩子!”龍藍采一邊打發飛雪過去,一邊給花流霜說,“怎麼有時候這麼笨!”

狄南堂卻放心了不少,邊整理一箱書邊說:“他還不至于隨便找個走路的看東西,我看是這些天在附近認識的人。”正說著看飛鳥又跑了過來,一身是汗,不等他問就面露喜色地說:“阿爸,有地方住了。今天的二牛哥,你還記得不?”

狄南堂想了一下,風月提醒說:“那個殺豬的。”

狄南堂驚愕了一下,問:“怎麼?”

“他家空了好多房子,要我們住過去,還不收錢。”飛鳥邊說邊怕父親罵,慌忙補充說,“我當然不願意了,就說要是不收錢的話,我阿爸一定不會去。”

狄南堂正要讓飛鳥推辭,天又下起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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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經波折的雨開始像了些樣子,先是像綠豆,接著像黃豆,在稍微停上一下後,閃電開始用撕裂夜空來開路。雷聲轟轟響徹,驚擾許多人的好夢。

一個驚天動地的雷聲與靖康王的噩夢連在了一起。他一躍而起,按住床頭的寶劍,用另一只手抽了出來。一個侍奉身邊的小宦官慌忙小聲叫著陛下,但萬萬想不到的是,帷幄中刺出一把長劍,穿透了他的胸膛。

“快來人!刺客!”靖康王大喊。

四處的大內侍衛,執金衛士破門而出。宮室里還點著幾排蠟燭,靖康王拿著把寶劍,大笑一陣,問為首的郎中令:“刺客被孤殺了。天下想要孤命的人比比皆是,可孤的劍也不是吃素的。”

外面又有一個驚雷,靖康王搖晃而又蹣跚地回到床榻,邊拉上毯子邊問:“看看,他身上有沒有什麼可疑的東西?”

郎中令一招手,幾名侍衛慌忙上前檢驗,宦官總管也上前,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孤的兒子就要回來了。呵呵!”靖康王笑了幾下,鑽到毯子里面又睡著了。一身是水的侍衛和春總管,郎中令都不敢動一動,只是守在大房子里。郎中令突然給春台說:“春公公,聖上做夢呢,改日你不要說,免得他醒來自怨。”

春總管點了點頭,喊兩個人將小太監抬了出去。自己關了宮門和侍衛守著宮室。

次日,靖康王一睜眼就看到合衣而眠的郎中令查筍和春總管,心中恍惚記得半夜的情景,卻又記不清。隔著白色的絲綢,天亮後的陽光讓人看不到里面。侍衛們的衣服上濕水未干,又不敢胡亂走動,有人就把衣服脫了。郎中令也醒來了,慌忙擺手讓人穿衣服。

“有沒有秦綱的消息?”靖康王問。


郎中令恍然一驚,慌忙跪下說:“陛下恕罪!奴才們本想給陛下守夜,可衣服都濕了,失禮之處請陛下見諒。”

“秦綱應該到了吧?!”靖康王又問。

“臣派人查問過,備州連日大雨,泥巴石頭毀了路,恐怕要耽擱幾日。”查筍回答說,“西北涼北城卻有大捷,涼北城被奪了回來。”

“什麼大捷?!”靖康王冷笑,“游牧人跑了,燒殺了之後跑了。找中書令,讓他責問什麼大捷,斬首多少人,俘獲多少人?丟失多少人?”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恐怕陛下此舉會讓大將軍惶恐,從而輕率追擊。”查筍回答說。

靖康王突然想起他和王卓交情甚厚,獰笑了兩下,突然改變不追究的意思,說:“對了!你陳刀兵在我榻下干什麼?自己去張邀處問一問。”

張邀是有名的酷吏,新遷為廷尉。人人聽到他都開始色變,據說他凌遲下的一人,剮了幾天還在活。“沒事的,有事說事!”靖康王揮手讓他們出去。

“陛下!”春台看人走了,便上前為查筍說好話。

靖康王沉默不語,突然問春台:“我也在想你需不需要到內務府去,你記住,不要亂替人說話,傳話,不然我割你的舌頭。”

“奴才知道了!”春台該說的都說了,卻發現靖康王根本不為他的話猶豫半分,又想起昨日夜里的事,心中忐忑不安。他唯喏地退了出來,一出來就往王後那里去。

王後是舊王儲八王子的生母,雖然八王子出事,但她國母的地位卻絲毫沒有變動。春台無辦法下也只能找她,要麼說情,要麼分析分析陛下怎麼了。

王後比靖康王小了許多,但女人早老。她雖然身體好得很,但容顏已衰,顯出老態。此時正和自己娘家魯家的一個女子下棋。魯遜當時功蓋朝野,塌掉的時候,根基太大,又加上太後也是魯家人,靖康王也只是賜死了他,余者並不過問。

後來太後死去,魯家就差不多全完了,如今也就是幾個嫁作他人婦的婦人才能登得了門。春台有些擔心地進來,但卻不是一進來就說,而是有些擔心地看看另一位貴夫人。

“說吧,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妹妹!”王後樂呵呵地招呼他,抬手就讓宮女賞錢。春台不敢接,他從來沒想過王後也要賞他這樣呆在靖康王身邊的人。

“怎麼?小春子?”王後怒目而看,春台慌忙拿上賞錢。

“娘娘!”春台又猶豫了一下,小心地從昨天夜里講了起來。王後沒什麼表情地聽著,時而和對面的貴夫人交換眼色,聽春台說完,又訂正一樣問了一遍什麼“他急要秦綱回來?是想他了?你看找個王子去見見他行不。”“怒斥大將軍?怎麼會?”“什麼,查筍?”

最後,她不理會春台的請求,輕輕而又惋惜地說:“最怕聖上病糊塗了,後宮不能干政,這是聖上親立的規矩,我也說不得半句話。”

春台只好失望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