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一章 家道興衰(上)

中原大戰結束,整整一萬八千余條草原、黑土驍果悍狼的尸骨永遠埋在異鄉的土地上。他們讓人戰栗的靈魂隨著不息的秋風和青煙上揚,將永遠伴隨著夏侯武律為首的蓋世豪傑,回到長生天的身邊。

受迫于保留反擊能力、遙身一變的數萬外兵,朝廷不得已宣布首犯既沒,僅讓一部分接受改編,絕大部分回家。可當剩下的數萬人能夠分批回歸故土時,他們已失去十萬大軍揮師南下的雄風,變成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行尸走肉,毫無毋甯一死的氣概可言。

恩德滾滾流淌,讓所有的感激發自內心。人們只在隨軍薩滿的儀式中惦念被長生天帶走的父兄,神情憂傷,卻一點沒有意識到自己尚有主宰自己的力量,致使雍人亦有畏懼。

朝廷還未敢輕放龍青云,一怕他有了價碼,二怕沒有加以控制就縱虎歸山。他們見草原上的小部落戰斗力最差,協同作戰能力低,而神經末梢卻敏感得很,怕有風吹草動致使這些人流竄為匪,就讓之成為協定的最先受利者,第一批回鄉。

而與他們同行的是朝廷所派遣的官員。他們只等到了目的地就丈量藩國,定制常備兵力,收買勢力等等。

飛鳥和自己的同伴就混雜在這一批敗兵流中。

當日,他帶著十幾人接近慶德,既沒法穿過王師的封鎖和叔叔彙合,又怕不能輕易穿越各地的關隘回急需應變的家,又急又無奈。好在薩拉撒滿閱曆豐富,又認識不少小部族首領,就建議他和自己一起混去投降陣營,再圖後變。

之後,他們加入尼瑪達賴家。途經王河東,備州,一路向草原挺進。

湯湯人馬一路通過馬門關,大金山,野虎嶺,再接下來來到遼陽郡,爾後又經過兩日,到達屯牙,不知有多少吞咽的悲歌和憂傷馬頭琴,卻只換的關山迷茫,鳥獸含淒。

此時,若這是在草原上的一次戰敗。一定會有一位草原英雄站出來。他注目傷殘死亡,奮聲給自己的兒郎部眾許諾:“看到了吧,這是敵人給我們降臨的災難。總有一天我們會回來的,那時流血的、哭泣的,被戰馬踏破頭顱,踢毀爐灶的將會是他們。”

但這次不同,前面馬隊只踏塵揚土,不曾回頭,給後面留下似思似念的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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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關前駐下的最後一夜,征人盡北望,只有山關秋月下的秋露浸濕人的衣物。

次日清晨來臨,天剛蒙上輕紗,人頭馬頭有點攢亂,無不早早翹頭苦盼出發,走到武律山脈強筋鐵骨的保護之下。

龍氏隨員、各部首首領和一些靖康官員滿頭是汗地調度,好不容易恢複點次序。但人們仍是發了瘋地搶走,生怕走得晚的被靖康留下。

雖然中原王室並沒有特別通緝仇人的家眷。但狄飛鳥卻仍是一名潛在的敵人。一路上,眾人都怕他被人認出來。見天仍有余熱,不能用牛皮捂,用馬車悶,就給他弄了一張狼頭面具。囑咐他不可亂和人接觸,也不能隨意取下。

面具整日帶在臉上,所受的汗鹽摩擦難忍無比,不啻于酷刑。飛鳥耐著性子苦等至今,心里被貓爪子扒過一樣地難熬。而張奮青幾個卻恰恰相反,他們雖不熟識自古以來的出塞難返之詩句。亦深念家鄉的一草一木,萌生背井離鄉之愁。

飛鳥出了關城,打馬偏離行伍。立到關外踩成實皮的土坡上,感情複雜地回頭望關。

十幾騎從旁而過,其中激動的男人見他帶了狼頭面具,過往時猛地一叫,他卻目不斜視。

昔日,他跟隨父親,就是從這里入關的。那時,他和如今的大部分人一樣,覺得此雄關猶如銅牆鐵壁,將武律山南保護得滴水不露。但此時,雖再見此城坐落山谷,依著山勢危壓欲摧,上頭亂云四橫,卻覺得它不過是一座土石圍壘,再也沒有當時的威武氣。

他心里漸漸被朝陽染上顏色,忍不住又一次想起自己的阿爸阿媽,心中幾欲落淚,不禁暗問:知是吞噬人血肉的牙口,父親還是進去了,如今竟連放到原野讓狼獸啃的骸骨都沒有留下。

有仇若不必報,必被所有人唾棄。這一刻,他的恩仇之意又一次湧上心頭,恨意加劇,就地想立下誓言,但還是克制住了。趙過見他臉上的面具抖動,只當再也忍受不了面具的折磨,勸道:“等再走上一段路,就可以讓我替你帶帶!”

他的話提醒了飛鳥。飛鳥前後望望,見彎曲的隊伍爆發出匪夷的呼喊,不少人驚喜交加,感動得幾乎跪拜,便喊了一下正對著還未露出真正面目的原野看不休的張奮青,低聲安排說:“再往前走不久就是赤勒川,我們就從那里離開。那里的秋草最深,能走得悄無聲息。我去和薩拉師公說一聲,你們都做好准備。”

張奮青點點頭,壓低聲音說:“我和楊林去弄點糧食,要是找不來就搶。”

“干糧?!不用弄。”飛鳥往遙遠里一指,說,“那里到處都是。”

幾個人立刻都看,印象里卻盡是草里長出的秋玉米,秋花生。

飛鳥也沒給他們補充解釋,只是挑動面具內的眉毛笑話,然後轉身去到薩拉老人的身邊。

這老人本來有咳嗽氣短的病根,但幾來幾去,偏像山里的老樹根一樣堅韌,又能挨餓又不亂生其它病。此時,他氣色不改,聽飛鳥低聲說過,就用雞爪一樣的手摁到飛鳥的肩膀上,說:“你的父親也是草原人,那心魂都是長生天給的。

我看你就把骨灰一路撒歸大地吧,好讓他沒有解脫的靈魂安息。我已不能騎快馬奔行,跟你是拖累你,就從這回去。你以後遇到了什麼事,就去我的敖包找我好了。一定要找我!”

飛鳥點點頭,想起多虧老人時時照料,便緊緊地擁抱住他。發自內心地說:“阿公是我的恩人,我一定會去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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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中午的時候,山關已經被他們遠拋于身後,周圍顯露出一望無際的草地,長勢越來越高。到了赤勒川,常年沒被相當規模的畜牧群啃壓的羊草、沙蘆、狗牙子、稗子草、苜蓿,泛濫成災,幾乎把人吞沒。


飛鳥六人就在這里和薩拉老人分別,借著草掩,轉而抄野別行。

夢里的波浪柔柔地在眼前漂動,招搖的草籽嘩啦啦地磕進人的衣服。飛鳥整個心思都在瞬間釋放,他一手摘下面具。

搖著手臂馳騁,痛快地在這草野中飛翔。清爽的秋陽明潔如雪粉,天空湛藍如洗練,騰起的蒲公英連衣服也不放過,一定要眾人送它們到新的地方去生根。

奔了半晌,他不禁從馬上滾落。跪在地上,抬頭嘶吼。

吼聲悠遠淒厲,聽在張奮青等人的耳朵里,卻覺得如狼嚎無二。

張奮青從來沒有想到人的氣息會這般,心頭受到感染,也為自己的命運惘然,而後見想法不多的趙過和張鐵頭先後下馬,學了樣叫,不禁暗怪他們不體會他人之愁。他再抬頭往楊林面上看去,果已看到橫流的眼淚。心中不免暗想:阿鳥是決不肯這樣哭地。

片刻之後,趙過“嗚嗚噢噢”發泄完,就捧著肚子喊:“阿鳥呀,我肚子餓叫了!”

一旦離了大隊人馬,每天僅那麼一點的供應也沒了,眾人奔了這一陣子。不只他一個人的肚子在咕咕叫。張奮青一聽趙過嚷,就記得飛鳥告訴自己“干糧到處都是”,忍不住把視線放到荒草堆里,一遍一遍地搜索。

他的馬打著轉,配合他的四處望,卻找不到什麼可以咬一口的。不禁大為懷疑。

馬轉來轉去。突然一蹄踩空。一腿臥地,將他甩下。眾人慌里慌張來看他。這就發現馬踩塌一截土皮,好是它站著打轉,人馬都沒有受傷。眾人慶幸之余,又發現另一個差不多的洞,紛紛問飛鳥:“這什麼窟窿。”

“兔子!”趙過大喜,他這個打獵的行家說完,就把人拉成一圈,視線往眾人的腰挎上瞄,看得眾人毛毛的,“都站過來,撒尿。快!”

眾人正笑解褲子,腰一叉准備之際。飛鳥把草趟得呼啦啦響,人影已在數步開外。他們怕五道水柱不夠,大聲地喊,卻只見飛鳥“嘿呵”喊著,不斷轉彎,最後一卷身子,斜斜撲到。眾人奔過去,見他提了一雙長耳朵兔,眼睛血紅。

趙過怎麼也沒想到它竟已跑了出來,慌忙向飛鳥取經。

“兔驚狐狡。兔子最受不得驚嚇,聽不得風吹草動。它肯定以為它的洞穴塌了,忙不擇路地奔出來!”飛鳥見連趙過都稀奇,自覺不能不好好磨礪他幾個,一掖兔子就放:“趕快——,我不殺生。”

張鐵頭早瞅著兔子不放,陡然見飛鳥丟手,來了一式“平沙落雁”,壓著扁兔子哈哈大笑,落井下石說:“我吃的有了。你們不能怪我占便宜,實在是你們太膿包了。說好了,誰抓的誰吃。”

飛鳥見他主動替自己促成打獵動力,輕輕笑出閃亮的牙齒。隨後,他在自己的馬上看,心頭卻又失望:只見幾個人拿著刀槍,唱著小曲,這趟趟、那去去,不時碰頭打打鬧鬧,完全是來到郊外玩耍,而不是去勞作。

他略一構思自己的訓練大計,覺得先把人餓一餓才能讓他們當打獵是正經事,心想:餓極了的狼才會上羊圈。我總不能沒有你們耐餓吧,好好嗷嗷你們。

想到這里,他這便一掖馬缰,先行慢走,大喊:“走吧。”

眾人只好跟他上馬。很快,五人五騎並排馳騁,提刀綽槍,威風凜凜。後面一個張奮青遠遠吊著,不斷大聲地喊:“等等我。草里坑多,不能走快呀!”

“哪有那麼巧的事?!”趙過以一句不滿給他結束,“走快,把他一個撂在後面,他就肯走了。聽阿鳥說這里狼多,誰用狼嚇嚇他?”

剛說完,就見張奮青已經箭一樣地躥上來,遠遠沖飛鳥大喊:“後面也不知道是條野狗還是狼,遠遠看著我不放。”

飛鳥看他點了火一樣跑。提馬就逃之夭夭。趙過還猶豫了一下,而一群人卻瘋一樣,叫囂著狂追飛鳥。

片刻已是十余里。背後的某塊草地上,一條剛學會覓食的小狼似笑非笑地撓著一條大老鼠跑。

他們這一走就到了草地外的戈壁。放眼一望,全是光禿禿的石頭片子和堿皮子,幾十具即將腐朽的碎骨已經沒入荒地半截,此時想狩獵也更難打到什麼。

眼看飛鳥守孝而不殺生,怎麼也不肯動手,眾人只好連餓了幾頓。

飛鳥這時才知道自己錯得多厲害。除了趙過和自己,剩下爺四個本來就是吃糠咽菜長大的。一個比一個能餓,餓著唧唧叫還有說有笑。

就在他自己差點受不了。漸漸開始失望的時候,趙過開始認真,幾乎追死了馬才拖回一只被打爛頭的野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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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他們到達牧場的一處秋營。

這時,中原戰敗的消息已經傳回牧場,原有幾百幾十口子人也跟著頭人偷偷挪去牧場里的牛羊財物遷徙。留下這個水草尚好的營地、二十余家牧民和一群孱弱的、難以過冬的牛羊。

飛鳥跟著剩下的十戶長紮西在營地一走,就知道牧場的馬匹被裹得一個不剩,僅僅留下的人家中有的還是南下勇士的家眷,尚不知道他們等親人回來,噩耗抵達後會不會也像其它人那樣走掉。

這是一處水窩子,水草正好,斜過山腳地有大片的樹林,時不時還有秋鳥出沒。飛鳥單憑想象就知道當初的背山南牧,馬匹在騎手晃動套杆的大群奔騰的情景,拿它和如今眼前一對比。心里的難受味就別提了。


他住的戶家就是紮西家,很快就知道紮西的四個兒子被二叔帶走了兩個半——一個是以前打仗弄殘廢的。

不知道怎麼的,他覺得自家的倒台連他們都對不起。尤其是見眼睛縮成一團的老主母抓住身邊的黑月牙朵不放,問她哥哥的長短,時不時還沖著靠近她的飛鳥喊:“小主人。我又看錯了。你不是黑月牙朵她三哥。”

紮西倒看得開。在吧嗒地敲打鞭子,默默看羊時給飛鳥說:“你別怪其它的人。河水干涸,牛羊就要遠去。山梁崩塌,群鳥就會沖飛。只要你能中興家業,他們總有一天會慚愧地回來,那時跪到你的面前發誓,以後就再不起拋棄之心。”

遠遠蹲著的張奮青卻大為反感。“哼”地一聲嚷:“狗都不如!”

紮西扭過通紅的面龐急:“小主人,你說說看,幾個人能像狗那樣?”

“不要再叫我小主人了。就叫我狄飛鳥吧。”飛鳥倒不習慣。他也不知道兩人為什麼爭,倒是被言談中的大業刺激,陡然間血脈奔騰,又一次為牧場的出路考慮。

他默默地想:紮西阿叔說的沒錯。我就要中興家業,也能中興家業。我自小就讀阿爸的劄記,里面都是關于養馬、動物、草場、氣候和礦藏的記錄,不會做不到的。眼下就怕朝廷的人不肯罷休,仇人趁機報仇,要像三叔說的那樣,先把龍琉姝娶回來,借助舅舅的力量嗎?這也會被人看不起地。而且舅舅和二叔突然反目——

他眼睛忽閃不定。夕陽趁機照在他的背上,將那不算寬大的脊梁披上金甲,展露到看他的人面前,留下最初的印象。近處看他幾眼的多是剛回來的男人。他們更想知道點中原打仗的事,又不好問飛鳥和紮西的,只好悶頭悶腦地湊在張鐵頭幾個面前問:“中原來的?!”

而遠遠藏著的大多是升起好奇心的姑娘和孩子,他們剛忙碌完就過來看看,一面看一邊暗地里議論。有的說:“聽說他像雄鷹那樣被長生天眷戀,果然長得好!”有的說:“他再厲害也沒有武律汗厲害,武律汗都敗給了靖康國。我們怎麼能指望一個少年人呢?”還有的則問:“他帶的巴牙怎麼全是中原人?”

飛鳥自然不會聽到,他給紮西說了幾句話,就彎腰進了氈包,在里面考慮明後日回牧場該帶領部眾向哪移營,以避開強大的敵人們。

這是有兩種選擇的,都相當艱難。一則向西,說移營就能移營。但讓他這樣一個少年人的率領,再一旦和那里的人打仗,部眾肯定崩散;二則向北,和以前南下的猛人一起回他們的故土,去投靠也速錄,但遠走大漠,也是部眾所不肯的。

他默默地坐著,想找張地圖也找不來,只好憑自己的認知簡單判斷。

不知不覺思索到天黑。外面點燃了篝火,聚集了一些和客人、牧場少主人見面的男人。黑月牙朵的弟弟巴頓沖進來喊他:“快到外面,篝火已經點燃了。”

他比飛鳥小二歲。個子不高,但吃著羊肉喝著馬奶長大,身骨敦敦實實,這一領上飛鳥往外走,就很沒勁地問:“你怎麼找幾個中原巴牙?!他們剛才和我們摔跤,五個人里有四個屎蛋子。連我都不一定能摔得過。”

飛鳥知道他這年紀,正是支楞想飛的時候,保不准想跟了自己往外跑,就只是笑笑,說:“那也不能像屎蛋子。他們都是刀林箭雨里闖出來的好漢,只是不經常摔骨碌。”

“那射箭呢?”巴頓問。

飛鳥知道,趙過勉強算個好射手,楊林射箭一般般,其它人都剛學會射箭不久。他也只好給巴頓這麼說:“你打過仗沒?打仗和平時打獵還不一樣。”

巴頓一拍胸脯,遙遙往火堆人叢里一看。叫嚷:“我當然打過!”

飛鳥但看這模樣就覺得他話里有假,想了一想,干脆回頭把他們氈包上的弓箭取下來,遞給他說:“要不要試試?”

紮西的女人遠遠看到,破壞他們的好事。幾步走到跟前說:“你怎麼給小主人說話地?!你哪里打過仗。倒是用打狼的棍子打過幾只狼。”

巴頓被阿媽搶白,臉上青紅不定,他振著手里的弓箭沖自己的阿媽吼:“我就打過。你出去問問,誰不說我的箭法好?!你知道什麼?!你怎能說我像那些中原人一樣。”

張奮青剛被幾個年青小伙子摔得灰頭鼠腦,此時和紮西來接飛鳥到歡鬧的眾人前,瞅著一個少年這般叫嚷。心里又羞又怒。忍不住教訓說:“你一個孩子。打哪門子仗?!怎麼盡說我們中原人的不好。”

“就是不好!又奸詐又羸弱。不服氣?那你就給我比一比。是摔跤還是射箭,一只耳。”巴頓挨了紮西一巴掌仍不肯罷休。半跳著叫嚷,“比過才知道!”

雖知道這是刺激張奮青他們努力的法子,但怕讓人更看不起張奮青幾個,飛鳥只好在半路里接過話說:“戰場上是另外一回事。不信,我和你試試。我從五十步外向你沖,看看你能射中我不?”

“那怎麼行?!”紮西嚇了一跳,推了巴頓就走。

張奮青看著他們的背影放馬後炮:“就是。你說哪有這樣的小孩,鬧著要打仗?!能射中不?!”

“你更不能射中,死靶子射中過沒有?以後再不好好練箭,比巴頓還小的小孩都敢笑話你。”飛鳥溫溫和和地旁推測敲,害得張奮青差點就地要找張弓去練箭法。

他只好叫屈:“我不是——”

飛鳥知道他一說就是沒有機會練,就堵了他的話,玩一樣翻出衣襟:“就怕有了機會不練,以後我死命訓練你們,願意不?!先按個手印,吃苦換本領。”

這會別說看著像說著玩,就是上面有燒紅的烙鐵,他也要按一下,這就連忙把手掌放上飛鳥繃緊的衣服上旋一旋。等按過之後,他終于品出點生死契的味道,不禁自言自語說:“我怎麼覺得有點不對。”

等他倆和弟兄們坐到一起,圍了一名拉胡琴的老人後,張奮青越想越不是味,遙遙感覺弟兄們都不自在,終究不肯把小孩子都看不起自個的事說出來,就地里吹悶酒喝。


心帶愧疚的飛鳥則揚起木碗,不斷給各家的男人們敬酒、說話,完全像一個真正的首領在打了敗仗之後和自己的勇士對飲。

憂傷的胡琴低聲憂歎,喝了酒的男人就低聲唱,接著嘶吼著要客人多喝。這其間,他們沒顯露出半點對親人消沒的恨意,哀傷多是針對武律汗的同情和對前途的猶豫不決。

不知道巴頓給自己的姐姐說了什麼。突然,黑月牙朵帶著一個女伙伴樂呵呵地跑來,斜紮著身子。攥著兩個拳頭問飛鳥:“你是有長生天的保佑,還是被法力高深的薩滿祝福?!打仗時,飛往你身上的箭真能轉彎嗎?”

飛鳥一下傻了,他腦子還沒糊塗,分明地記得自己給巴頓說地完全是另一碼事呀。眼看趙過他們也在發愣,連忙搖頭,說:“我是說巴頓沒本事射中我的。誰說沒長眼睛的箭不射我?我不是沒有受過箭傷。”

趙過用手一攔諸位弟兄,暈不啦嘰地用自己的眼睛來說事實:“你受過各種各樣的傷,可我一次也沒見你被箭射中!”

“誰說的?”飛鳥說,“我十二歲時和猛人打仗。就被自己人射了一箭,後來又——”

話還沒說完。對面的男人清一色地湊了腦袋,異常尊敬地看著飛鳥。在他們看來,被自己人射了一箭不算,只有非常勇敢的人才能在戰場上被長生天保佑,越不承認越真。飛鳥眼看氣氛不對,只好一拍腦袋。晃幾晃,假裝自己喝醉了酒。

但他也真地很困,一直以來都精神緊張,情緒低落,眼看到了家,不自覺地開始放松,這就要回去睡覺。黑月牙朵大著膽子扶住他,嬌羞得像朵花兒一樣。她因傷殘疾的阿哥看了也不勸阻,只是覺得趙過是個實心人,拼命地朝他灌酒。

飛鳥回去睡下。卻是不知道楊林在他走後耍了一場酒瘋,非要回家找自己的父母不可,使得眾人給他灌更多的酒,讓他在那一刻真正忘記。

帳篷里暖暖和和。飛鳥什麼都忘記了,睡得又香又甜。連黑月牙朵把他送回褥子,偷偷用自己的柔手摸他的鼻子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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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殘月掛到了空中,外面開始清冷。

上百的騎兵在黑夜里趕路,火把被勁風吹得時滅時長。他們在接近黎明的時候到達,驚醒一些留意羊圈的女人。片刻之後。男人還沒得及起身。他們就已沖到紮西家,飛快地把這里圍上密密的幾匝。

飛鳥游戈在自己的夢里。重溫父叔俱在的日子,直到紮西使勁把他叫醒,才知道來了一支騎兵,要接自己回牧場。他出來見營地里的男人都帶著兵器據于一角,記得他們的確派人向牧場傳達消息,確信是來接自己的人。

但他們來的也太快了,飛鳥隱隱約約卻覺得不對,可說不清楚哪里不對。他不聲不響地在來人面目上掃視,見為首的武士長要他片刻不停地走,神情半點也不恭敬,陡然意識到“不對”來自那騰騰地“殺氣”。

“難道他們不是牧場里的人?否則怎麼帶著對敵人和犯了罪的人才有的凜冽氣息?!”飛鳥覺得自己過慮了。心想:他們還難以證實我的身份?

他這麼想仍不肯罷休,又覺得嬸母和牧場顯要可能會記得二叔剝奪了自己繼承家業的決定。他擔心這一點,卻也不擔心這一點。他有過心理准備,此時時過境遷,僅僅是覺得二叔的過錯已經證實,自己這位長男應該帶領家族,肩負起應有責任。

看到眼前來者不善的人,他心里很不舒坦,卻也只好帶著兄弟們上路,任由他們押送回牧場。坐落于多鄰牧尼草原的牧場已大為變樣。營地再也不像狄南堂在時那樣輪番更迭,更經常過往刨土颶沙的奔馬,周圍的水草開始顯露枯竭之像。

而入秋以前,牲畜被一場瘟疫波及,如今仍在倒斃,能見到向外運送的牛馬尸體。

一進類似城門一樣的厚木門,飛鳥又看到幾匹羸弱的種馬屁股蛋子上吊著稀屎,心里就開始泣血,忍不住自問:這都是阿爸和三叔的命根子呀。它們到底是怎麼了,難道也要隨阿爸和三叔去長生天那里嗎?

他也不顧伯爺爺,嬸母,堂伯,父輩創業時的弟兄都在堂棚等待自己,立刻沖那幾匹種馬奔過去。他不避馬屎,轉了幾遭,立刻確定這是一種能相互傳染的痢疾,不禁長歎長生天雪上加霜,又一次給家族降臨災難。他四處走動,只見馬欄杆里到處都是稀泥爛糞、吃的竟然是沒有處理的粗糧,不禁大為吃驚。

越是有瘟疫,越是該把牛羊馬圈清理乾淨,病與不病隔離,撒上石灰等物,給牛羊馬喂精料,甚至喂酸奶,雞蛋羹,去火清毒的草藥,盡管在打仗,牧場里的行家仍應該不少。怎麼能任它這樣下去?

他怒氣沖沖而神情黯淡,隨後又確確實實地覺得,沒有自己這樣的一個對喂養態度認真的男人在家里撐著,怎麼能行呢。

很快,親戚們遠遠趕來看他,嘴巴里歎著氣,心中卻各有算盤,有的已在心底嚷:他一回來什麼也不管不問,就知道進牲畜欄,倒是省了一些不該做的事。

白玎沙也帶著飛田來看。她眼睛尚在紅腫,卻一改年輕時的不顯眼和額頭過高的缺點,尤其是那種成熟婦人的韻味和高高在上的華貴,給見過她的男人留以難忘的印象。

遙遙歎過氣,她推搡身旁的飛田說:“叫你阿哥出來和長輩們見面。”

飛田十三歲了,因為沿襲飛鳥貪吃的惡習而略有點胖,眼睛也有點紅。她的發式奇特,前面是一額芽辮,頭後是羊披,頭上穿得都是白色的小叮當,兩只眼睛可著面頰長大,就像是把小兒可愛的過去放大到現在。

她不肯過去,遙遙招著手叫“阿哥”,嘴巴卻說:“可我是淑女呀。怎麼能去那種地方呢?還是讓飛豆去吧,雖然她也是一個女孩子,總還沒有長大。”

飛豆無語,眼看姐姐都不去,又怎麼肯去,只好說:“還是讓阿弟去吧。”

他口中的阿弟飛翎只有五歲大,“咯咯”叫著要去,暗里卻被飛田扯了衣服。白玎沙不禁略帶威脅地問:“你真不去嗎?飛田?!”

“對呀!誰不讓你有個像我這麼大的兒子。沒有的話,有些事就不要想。看看阿哥,正給牛馬看病呢。”飛田肯定地回答。

白玎沙氣結。她此時真恨前些天在悲痛中,給大女兒細細說白:你父親可能回不來了,你這麼大了,應該幫助阿媽做點為弟弟著想的事。而且,當時飛田糊里糊塗,她非要一口一口地灌輸到女兒明白,此時想不後悔都難,只好喊上身後的女侍從去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