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一章 再練兵馬(2)

夜空終于晴朗。稀疏的星子掛在似高似低、似遠似近的天幕上,把晦澀的光線散到蒙蒙的雪色中去。厚白的大地經過這三寸清輝的照耀,顯露出一只新月暗痕。這月面巨大無邊,上面閃著幾點火光,更顯得莫測難解。很快,天籟中漸漸傳出一聲咳嗽。兩只黑影開始出現在上風頭。若細心辨認,可以看到他們被一條粗粗的繩子拴在一起。

他們沿著暗色的冰層往一大片暗光粼粼處接近,漸漸來到那塊地域的一側,傾聽水鳥棲息時囊袋所發的咕嚕嚕聲。偶爾,一兩只沒有疲倦的水鳥仍在水面異動時,擊打水面,發出“嘩”地一聲。但看似清醒的它們並沒留意到腳上墊了毛皮的威脅者,繼而打盹去了。

兩個人走走停停,蹲下來,再走走,再停停,近了,近了,越來越近了。突然,他們加快速度,舉起長達幾丈的套馬杆,猛喊、猛喝。鳥群被突然而來的驅趕嚇得驚惶失措,飛都來不及飛,只好像反方向滑翔跳動,嘎啦啦地亂叫亂撲騰。

接著,一聲響亮的口哨聲響起,便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踏冰的裂帛聲。一些沒頭沒腦的鳥兒突然發覺面前樹起一張大網兜,像雪湖神乍起的怒毛,從自己身前蓋往自己的身後,便拼命地撲騰。它們想飛過去,鑽過去,闖過去,撞過去,卻發覺自己能活動的空間越來越小,只好對著同伴厮打。

等黑影跑到跟前,網兜已經被牽著活繩的馬匹拽收成細長的橢圓狀。一個貌似趙過的黑影激動地撲上去,大聲地吼:“阿鳥?!這大網真神,至少也有幾百只!”幾聲笑聲後,貌似飛鳥的黑影斬斷一根大繩,又吹了一聲口哨響。馬蹄又響,拖著足有數丈的大網便走。兩人這就晃著套馬杆。沿冰而去,漸漸地來到兩匹馬邊,也上了馬。

貌似趙過的黑影說:“今天去不去看魚?”

而貌似飛鳥地黑影搖搖頭說:“不去了!”接著,他問:“阿過,你知道這里為什麼不結冰嗎?”

“咦?!”地一聲疑惑,第一個黑影還真傻了,問,“為什麼?用屁股暖的?恩!天神怕她們餓死,給湖泊說,開個口子吧。就開個口子?”

第二個黑影責怪說:“想想!從冬天來了想!冬天來了,大雁南飛。還有許多的鳥留了下來,然後呢?”

于是,第一個黑影就冥思苦想,接著重複說:“冬天來了,大雁南飛……冰就開了一個好大好大口子。不對,我再想想。冬天來了。大雁南飛,還有許多的鳥留了下來,湖上一大片吃魚的鳥。它們……。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老問我這些奇怪的問題?這回,連圖里圖利也不知道的。”

第二個黑影笑了一聲,問:“你不想知道嗎?冬天來了以後,湖水結了冰,但不是一下就結成厚厚的冰。而是下風尾巴的地方先結冰,上風頭後結冰。魚都跑到上風頭,鳥兒們便聚集在這里捉魚。遇到了下面有魚的薄冰,鳥會怎樣?”

第一個黑影想了一會,說:“用嘴啄!”

第二個黑影說:“到處都是鳥嘴,不停地啄,冰還能凍得上嗎?而且。風再大了,還能把碎冰吹出來。漸漸地,冰下面的水溫蓄了地氣,開始升溫,不斷地暖過這一片水,就不結冰了。”

第一個黑影抓了抓腦袋。立刻跟著第二個黑影。背書一樣大聲地讀:“冬天來了,大雁南飛。湖中留鳥餓。風頭把食覓。冰薄魚潛水,鋼爪鐵齒擊。久而久撓之,上水凍不起……”

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多出兩個黑影,一個貌似牛六斤,一個貌似鹿巴。立刻,少根筋地聲音變成四個,還高的高低的低,粗的粗,脆得脆。一頭頗有雅興的狼兒聽得出神,嘲譏地叫出一通長嗥。立刻,四個隨著節奏的身影全抬了頭,先後嗥叫,聲音悠長圓潤,低沉哀傷。

他們地馬兒已越走越快,走過暗影的凸面,又走過被雪覆蓋的厚冰,上到原野上,飛鳥下了馬,指向一堆篝火,大聲說:“兄弟們,憋住氣跑到跟前!看我的!”


說完,他挪動著兩只毛毛的肥掌,箭一樣地飛奔,沖到火堆邊,身子一沉,帶著沖勢滑成兩膝兩手按地狀,而後將腰壓成一條線,掙著因憋氣而青筋直冒的紅臉、脖子,充血的兩眼要爆出來一樣抬頭,“哦”地遠叫出去,把對面的兄弟們恐怖得食物都掉了。

後面的人學他的樣,跑過去,沖到跟前就直伸脖子,叫不出音。他們猛出幾口濃哈氣,紛紛問飛鳥:“你該不是人吧?!”

飛鳥一個深長地呼吸,站起身來,走到火堆中,拿著兄弟們立刻遞來熱騰騰的熟食說:“小時候,我阿媽教我練氣,吐納。我就奇怪狼的聲音為什麼這麼悠長。心想:它們和狗長得那麼像,怎麼叫聲那麼不一樣?後來,我發覺阿爸、阿叔他們發力的時候,都不是阿媽教我的那樣……綿長細勻,若有若無,就奇怪地問阿爸。

“阿爸比我還有學問,就告訴我說:遠古大水,怪獸橫行。咱們雍族和許多草原人地共同祖先是慢慢的從高的地方走到低的地方的,可有一天,他們回到曾經生活過的高處,發覺呼吸憋悶,死亡,心里就開始奇怪。

“因為人是在一起生活,學習地,勞作,打仗地,很快,他們一旦奇怪,就從自己和別人的比較中去尋找答案,很快,他們意識到,不長時間地運動,氣息也會變短,憋悶,而氣息變短後,身體就越來越差。

“這時呀,一些有智慧的人就開始思考,觀察,比較,試驗,甚至以此推測萬物生存的道理。有一些哲人就說:萬物之生,皆稟元氣;而另外一些人呢,就身體力行。靠氣來改善自己,發明了吐納,養氣,琢磨著把氣儲存在哪,怎麼儲,怎麼用!你阿媽教你的,就是中原的士大夫琢磨出來的後者。

“而狼、狗和人非常相似,它們也要呼吸。狗被人養後,就漸漸失去了不覓食就死的命運,冬天也不要用奔跑來禦寒。就像生活好了,養尊處優的人一樣。氣息慢慢變短,沒了力氣,沒了長勁,動不動就喘氣。

“我當時也聽不懂,就問:中原人都練氣,為什麼還有很多人打不過我們呢?

“阿爸就笑了。反問我:你怎麼知道草原人不練氣?你看狼地氣息多悠長,一嚎就是好一陣!你看草原人的歌聲,能在高空中盤旋多久?只是,只有一些薩滿和巴特爾才有意識地讓呼吸更長,更強健,捉摸用力,發力的法門。那些冰天雪地光身奔跑的薩滿。不怕擊打、砍擊的巴特爾,都是的!要知道,虎、豹、狼、黑瞎子都是養氣的高手,不少薩滿都跟它們學習的。你阿爸也在跟它們的!

“聽了阿爸的話後,我就時常在野外過夜,跟著沙獾阿哥幾個,追覓狼食,領悟到越來越多地道理。有一天。我阿爸他竟然因此而誇獎我。我阿爸十年也不誇我一句!你們笑什麼?能做到我剛才那樣已經很難的,身體不好,就負荷不了,甚至會噴血而死,而呼吸不對,勁就泄了。”

眾人瞠目結舌。張奮青第一個不相信。疑惑地說:“養氣地不是老道嗎?他娘的。什麼童子功,什麼刀槍不入。還能得道成仙、呼風喚雨!阿鳥,你能刀槍不入嗎?能呼風喚雨嗎?”

趙過哼哼反駁說:“老道有什麼稀奇?武人都要養氣?只是沒阿鳥養得好而已!有一年,一個刀槍不入的賣藝摸到我們那山里去了,說,任人用刀砍,用槍刺,死了身上的錢全給殺自己的人。我阿爺笑他說:那要看誰砍,我打你一拳你都受不了。賣藝氣得狠,使勁地激我阿爺。我阿爺就打了他一拳,把他打了吐血,三個月下不了床。後來,他非要拜我阿爺為師,跪在石頭上磕頭。我阿爺就收下了他。他還要我跟他走,我舍不得唐凱的阿姐,舍不得阿爺,就沒走。”

張鐵頭也立刻用嗓門壓倒別地人聲,興奮地說:“那個賣藝的騙人!可真有銅頭鐵臂的!我小時候頭上長瘡,頭發少,就去拜佛要頭發。一個用頭撞鍾的和尚摸了我的頭骨,給我爹說:你兒子頭長得好,可以練鐵頭功,等他大了,來拜我為師。我爹常常給人打架,打不過就想讓我厲害一點,不但給我取了個名字叫鐵頭,還真打算讓我去拜師。可我十歲那年,寺廟失火坍塌,和尚都走完了!”

趙過一手推在他的頭上,往屁股上踢一腳,粗聲說:“見一個,我打扁一個。媽的,打的就是銅頭鐵臂,是不是,路勃勃?!”

飛鳥猛吃猛咽,笑著說:“那我就教阿過劄達(呼風喚雨)之術,教張奮青練童子功,教張鐵頭練銅頭鐵臂……”

圖里圖利、牙猴子等人看飛鳥掃眼過來,腦海來了一片的畫面:趙過傻乎乎地盤腿看天,頭上流汗,一個勁地眨眼發急;張奮青的糙臉龐上栓上擋眼,膽敢看女人鈴鐺就響;而張鐵頭被包著身子懸到平架上,一有人推,就不得不拿頭撞樹。他們立刻知道那意味著什麼,連忙沖這幾個忘情地人喊:“你們都不累?再不快點吃,我們就先走了?!”


鹿巴還沒經過過于艱苦的打磨,心里卻一個勁地激動,想:要是阿鳥都會,我就纏著他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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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最終熄滅篝火,把網杠起來,放到車上,說說笑笑地回到營地。到這兒時,身邊只有一個大帳。飛鳥就把帳拆了取氈,掛到相互支撐的長木上,立成“歇人箸”模樣。這幾天,暫時是住下了,可眾人都感到有點兒冷,于是拼了命地填東西,沒東西可填了就從雪地上挖出枯草,白天拿出來曬曬,覺得干了就填進去。

為了防火,飛鳥特意立了規矩,不許人們提火靠近。所以,女人、孩子睡覺前都是黑燈瞎眼的,非要湊著野火坐才行。她們已經望眼欲穿了,聽到聲音就攆出來,拍著屁股從篝火旁站起來。問:“多少只?除了練箭法的能余多少?”

眾人樂滋滋地把鳥放下,讓她們過目。女人沒想到剛織了大網,就有這麼多地收獲,眼睛都瞪得賊大。圖里牛是圖里家惟剩下的三個男孩子里的最大的一個,他看得眼氣,就從背後掏出一只死兔子,偎著飛鳥喊:“阿鳥叔,看,這是我射地!讓我換一只活鳥吧!”

飛鳥揉了揉他的頭,笑著開了個口。提出一只野鷺給他。他轉了幾次手拎住,這就高高興興地給年齡差不多地小姨看。等放好獵物。器物,朱玥碧就笑著給圖里家地女人們擺手,擁上飛鳥回去,大伙說散也就散了。

鹿巴和張奮青在一個,“歇人箸”下夜時,心里還想著怎麼學什麼“劄達”之術的本領。他翻來覆去地坐了一陣子,最終又躺下來。

迷迷糊糊地睡去。半夜醒來,就聽張奮青渾身發抖地說:“鹿巴!我撒尿時,看到一個像人非人地東西扒咱的鳥網。”

鹿巴立刻爬起來,披上厚厚的袍子,帶他一起出去。他們走到放鳥的棚子下,看一看,什麼也沒有。張奮青正以為眼花了,發覺鹿巴蹲到地上,湊近了看,連忙問:“是什麼?不是對面林里的怪物吧?”

“一條瘸腿地狼!”鹿巴說。

張奮青不信。爭辯說:“我看到的明明是個人樣,狼能站著身子摸鳥?”

鹿巴沉了口氣,帶著輕視說:“當然能。奇怪,狼咬活物,一咬就是一片!它到底得手了沒有?怎麼沒見著死物?”

他這就從棚子里地爐上引著一枝干油柳。在四處的角落里看一陣,又往馬棚找,看到“笨笨”不住地嘶,便幸慶地說:“還好,沒有咬死馬!”

說完,他就整衣裳。讓張奮青看著。拉了匹馬,提了弓箭去追。

張奮青鑽回小帳。過一會聽到“笨笨”的叫聲,連忙出來,這次又看到那個瘦瘦的身子。那站著了摸鳥網的樣子只有人才有,他似乎聽到張奮青的發出地聲音,還回頭看了一眼。張奮青差點沒有暈過去,好久才敢摸一只狼棍。


這時,他再定眼望去,怪物又不見了,只有“笨笨”在那兒干著急。他心想:莫不是阿鳥試我兩個的?可阿鳥比他高,身子比他寬呀。

鹿巴趟了一大圈回來,聽他說又見了那怪物,連忙跑到棚里看,把角落里照照,確實什麼也沒有,他們就納悶了。再去看馬,“笨笨”也不再叫。鹿巴確定是狼,就惋惜地給他說:“咱們偏偏沒有狗,防不了。明天,我就騎上馬出去,看看方圓百里有沒有人家,換條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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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還沒亮,眾人便已起身。

據說飛禽的筋要好于猛獸,牲畜的筋。圖里圖利讓人把小的、活力旺盛的飛禽挑出來,而自己宰殺大的飛禽,拔筋取用。而飛鳥則很配合地熱了一盆水,每每等他把筋遞到,就在熱水中一燙,舒展了一捋,掐掛固定兩頭,浸入到配好的汁液中去。

挑飛禽容易,人多,而挑筋則只有圖里圖利一個,玩得也是高難度,不一會就閑下來的幾個人,左蹲蹲、右挪挪,來回來看。趙過趴在飛鳥身邊看他處理筋條,手癢,非要試試。

飛鳥這就看著他、問著他,等他基本不出什麼錯後,找禽挑筋。趙過腦子里只有一根筋,對要訣和動作的領悟特別快,只熟練兩下就能上手,看得旁邊地人都要試。飛鳥就讓他們埋上幾個木架,架上細圓的橫木。

耳根子清靜了,圖里圖利也得了心情,問飛鳥:“阿鳥,你說這飛禽的筋怎麼可能好過又粗又圓潤的瘦筋呢?”

飛鳥想了一下,說:“禽筋又細又硬,但短而不規則,只能算各有所長。大概是人家覺得鳥在天上飛,箭也在天上飛,弓沾了鳥氣就有勁兒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牙猴子回來問飛鳥:“今天練什麼?”

飛鳥說:“練弓箭!”

牙猴子追問:“還有呢?”

飛鳥只好說:“蹲在雪溝上練弓箭,而後推牛撐……”說著說著,一大堆想法又在頭腦中盤旋,讓他有了新的感悟:

練法各有各地好,最好總結出來,不同類別的調勻和,同類別的甄別哪個好。

至于組織打仗,制定規范的軍法,軍號等等,也是一個樣,不是孤立的,而是一個整體。自己拿不出整套、整套的,不能提前安排訓練,倒是一大難題。

這一會,他記得風月對自己讀書囫圇吞棗時地評價“書到用時方恨少呀”,心里翻騰好一陣兒。一想,後悔也晚了,便又不服輸地說:我也打了這麼多場仗,干脆編寫一部練兵記略吧?可要怎麼寫呢?讓誰寫呢?立刻,他想到趙過和牛六斤,高高興興地說:好,這就教你們劄達之術,這就是劄達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