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一章 再練兵馬(3)

飛鳥繼續往下想:會劄達之術的人不是薩滿嗎?每天日出日落的,連從到這兒到現在有多少天都快說不清了。這怎麼行呢?他們還要計算日子,計算每人打獵的收獲,保管打獵假想——

想了這一大晌,筋也拔完了,數十只死禽橫七豎八地躺倒一片。眾人用腳攏攏,把收拾硬翎、用熱水煮凍土,不褪絨毛直接糊上燒烤的事情,全留給女人們和兩個奴隸,這就拿上弓矢箭筒,准備到挖開的雪溝邊。

在這無衣無食的十幾天里,眾人不得不打獵、砍柴、收拾樹杖、訓練想多也多不了,也就是每天天一亮推推牛,摔摔跤,活動熱和了,花費半個時辰蹲著雪溝子放空弓。

開空弓是從一開始練兵時就在堅持,沒雪溝時就在馬上拉,沒什麼新鮮的。這一個月下來,人大拇指上都多了皮革做的扳指,弓折了十余把。好在有一些精良的戰利品,不然,不但中斷訓練,還會使打獵困難。眾人也不知道開空弓有什麼用,只是覺得除了胳膊慢慢不抽筋了外,除了弓越來越輕,不再端不穩、使不上力外,還有一種在弦上掛箭的渴望,射殺獵物的渴望。此時,他們最想的就是等橫木撐好,拴上鳥就射。

從拿出弓箭到推出足有半車的箭枝子,大伙就在那兒樂。張鐵頭踩著飛鳥得腳跟跟著,眼看路勃勃躥到前頭,祁連也頂著腦袋弓著身往這來,連忙做個先知,一扭頭告訴他們說:“今天射真箭,射鳥靶!”接著又問阿鳥:“都開一個多月的空弓,也該真刀真槍地練一把,是吧?我們把要射的鳥都准備好了!”

突然,他差一點撞到飛鳥身上。再一看,飛鳥回了身,直勾勾地看著自己,連忙抓抓自己的圓臉,沮喪地問:“又不行?”

飛鳥抓住他左躲右閃的頭,拔了帽揉一揉,心問:趙過和牛六斤雖然會寫字了,可不一定願意呀。是不是要先抓一個薩滿料子?這便一邊贊揚,一邊問:“鐵頭頭長得好,真聰明。要不要學劄達之術?”

張鐵頭令人發汗地謙虛說:“不聰明,不聰明。就是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能掐一掐,算三算,外號‘活神仙,!還用學?阿鳥,你說吧。要風要雨?”

飛鳥問:“要是要不來呢?學不學?”

張鐵頭傻了,連忙抬頭在天空里找幾眼,撐著僵硬的表情說:“還真要呀?”

路勃勃已來到跟前了,嚷道:“要呀,你要呀!快要風呀。”他自己則又蹦又跳了一圈,學薩滿的樣子晃胳膊晃腦袋,一睜兩眼白,把祁連嚇了一大跳。祁連惹不起,只好繞,繞過他這個搖頭獅子狗來到飛鳥面前。說:“阿鳥,你別聽他吹了!他肯定先要兩只鳥腿,舔夠上面地油,一伸脖子吞進自己的肚子里!”

飛鳥一擺手,許諾說:“我不光給鳥腿、好吃的。還第一個給他娶老婆!”

一陣冷風就把兩三人打了個激靈。張鐵頭猶豫不決,烏溜溜的眼睛在眼眶里攪弄;祁連摸著下頜深思。路勃勃猛地停住,“唔”地一呼,耳朵尖粘了兔子的靈性,轉向喇叭花一樣反貼到帽子皮上。他頗會算叨地問:“漂亮的。得和你女人差不離!”

飛鳥不再往下說,也算給他們留個念想。就一聲令下。

圖里圖利讓他們站成一隊。飛鳥點點車上的箭。讓他們過往領取。隊伍走到中段,石春生不甘心。硬抱著犟牛的沉默多摟一把,樂滋滋地往別人那兒看,不動聲色地通過車子。

這兒的雪溝是推雪而成,中規中矩,踩腳的地方墊有草泥,前方百步遠有一排新架成地木鼓般的木心皮靶。等他們領好了箭,走到跟前。飛鳥就站在他們面前,反複解釋規則——箭分六輪射,每一輪最先射完地得兩分,射中最多的得兩分,在規定的時間射完則得一分,兩分發一支可以射鳥的箭。

接著,他又把射箭剖分步驟,分為裝箭入壺,看靶取弓,取箭,掛弦,開弓,穩枝,放射,回扣,收弓入弓壺。

眾人雖有點沮喪,可也無可奈何地看著飛鳥演示技巧。

他們知道飛鳥的箭法好,個個大眼不眨,余光不飛地盯著。只見飛鳥從第二步到四步的過程——左手取弓,先直直拉到胸口,將小臂前伸,讓弓弦與胳膊呈現出三十度角;而後右手下放到箭壺邊,用手緩慢兩梳,突然順著箭簇舀上四只箭——拇指和食指拈了一枝,食指和中指地縫隙里夾了一枝,中指和無名指之間夾了一枝,無名指和尾指上一枝,直抽出壺再翻轉手心,尾簇朝里,箭枝朝外;接著,便看也不看地把食指和拇指捏拿的箭杆尾隙扣吻到弓弦上,比著弓身做往後拉的動作。

他反複了好幾次。眾人看得頭大,沒有不發出疑問的,問他:“射箭就射箭,就不能想怎麼射就怎麼射嗎?”


飛鳥見反應強烈,只好略一制止,先請出牙猴子,說:“你用你的法子掏箭,和我比一比。”

牙猴子被推到眾人面前,怎麼鑽回去怎麼被壞笑的張鐵頭攔回來,只好站到飛鳥對面,氣呼呼地嚷:“試就試!”

說罷,他把胳膊上下搖一圈,一手捂弓壺,一邊低頭看箭壺。

隨著圖里圖利對兩人大喊開始,牙猴子猛地一伸下手,向猛鷂子撈小雞,左手掏弓,右手拽箭。他自己正算著速度,不想弓尾巴也抽不出,箭還掉了一大把,聽得眾人轟轟齊笑,正要說句“不算”,發覺飛鳥還沒動弓,這也不揀箭了,硬口氣兒把弓和箭硬扯到身前。

眾人只見弓在他左手里費力地一轉,弦才朝向自己,頓覺慘不忍睹。

雖然覺得他沒有飛鳥的流暢和不迫,他們還是心有所向,無不發出著急的喊聲:“快、快,把右手上的箭掛上。”牙猴子略一沉氣,把手里的一枝箭提到眼下。看了看尾羽里藏著地縫隙,這就比著弦往上抵。抵上後,見箭尖在右側晃蕩,立刻誇張著聳聳肩膀,用握弓的食指包住。

這時才見飛鳥動,同時出弓出箭,一吻到弦,說滿就滿。

七人恍然回神,才知道——他剛才地動作已放得很慢。牙猴子還沒有抬弓,就聽到眾人氣憤的吆喝聲。抬頭看看對著自己鼻子的箭尖,連忙識相地說:“我服了。我會好好練地。”他扭過頭。

丟手拽住大叫的張鐵頭,說:“你來?”

張鐵頭擺了擺手,往兩旁略一點頭,已干笑出口:“我本來就要好好練的!”他發覺眾人發出“噓”地一聲鄙視,連忙氣急敗壞地說:“你們來試試呀!”

飛鳥嚴肅地“咳”一聲,讓他們到自己身邊看後幾步。等腦袋湊密,把側了三十度的弓弦作為開始,只是手、臂、肩、頭、身從容不迫地向後一擺,拉至滿弓,那弓弦弓身一線已和手臂平行。

他解釋說:“看清楚了沒有,身子一側,弓和箭就順直了?不要還手,不要換氣,由著勁兒拉,不然。再調整弓度,箭尖就會晃。記住,最好不去瞄!”

他話音一落,滿弦時留了頗有節奏的一挫,略一抬前手。快速地轉動上半身松手,“砰”地弦響,箭已帶著風聲投到皮靶的正中心上。眾人還來不及驚歎,又見他地右手拈了個食指和拇指張開地手型,在空中停留片刻,往前一探。又拽住弦。立刻,箭頭已經伸到弓身上去。無不張口結舌,大驚小怪。

他也把後幾步演示幾遍,直到圖里圖利替他說了驕傲的話。圖里圖利地眼睛瞪大了個,叫嚷說:“比哲別還厲害!”

飛鳥揮一揮手,自己綁上一圈箭袋,背上至少一百來斤的冰雪袋子,先一步去蹲了雪溝。眾人不再吭聲,隨他背上重量不一的冰雪站穩,等一聲開弓令下,立刻似是而非地抖響箭杆子,爭先恐後地把箭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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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張奮青和鹿巴兩個下夜的人起身,眾人已吃罷早飯,拿著贏得的箭射橫木上的鳥。因六輪箭地第一名不是圖里圖利,就是趙過和牛六斤,剩下的張鐵頭,牙猴子,石春生,祁連一人三枝,此時倍感它的珍貴,無不來回趟圈看瞄。

鹿巴要跟飛鳥說說巡找人家要狗的事,見一大堆孩子跑著玩,而幾個家伙垂著弓,彎腰側身走趟子,眼睛全在三十步外拴鳥的橫木上,便給張奮青說:“拴的鳥不會真飛,我一箭一只。”

張奮青也算殺人如麻了,不遇到鬼神的時候什麼都不再怕,可對他這個殺妻滅子,看人都用蔑視的眼神往下掃的家伙,還是心存芥蒂的。他沒有直接說“吹吧,你”,而是說:“你試一試,我也想試試,看看箭法有沒有長進!”


說完,他們兩個就在四十步外提弓掛箭。

幾個還在心疼箭地家伙怕射不中,就要等到趙過、圖里圖利和牛六斤射過的鳥安靜下來,就見空中飛來幾只蝗蟲,一口一個,幾下咬掉兩三只鳥,鳥架子又“轟隆”一下炸了,只只都撲撲騰騰地飛到繩子的勁頭,栽下來再撲騰,那翅膀翻飛如刀一般,都差點一蹦多高地罵娘。

他們一回頭,就看到激動得眼淚橫流的張奮青一溜煙兒跑,嘴里忘情歡呼:“花子!我射了倆只鳥了,你嫁給我吧!”

鹿巴搖了搖頭,說:“五箭射了倆只鳥,還喜歡成這樣?”一回頭,他跑到五十步外的地方再射。

三十步處地人兩下里看,每聽得“嗖”一聲,一扭頭便多見到一只掛箭低頭的鳥,心里都在泣血,紛紛大叫:“停手,給我們留幾只吧!”喊了幾聲不停,他們干脆爭先恐後地出箭,中鳥的,信心大增,一口氣射完;沒有射中的,沮喪地低著頭,分析、反思、觀察、再用空弓瞄准,去苦等明天的機會。

鹿巴射光一壺箭,這就看著飛鳥走去。

飛鳥眼睛越來越大,里面盛滿翻滾、起飛的水鳥們,似乎看到地是如輪如奐地刀光。他覺得那掙紮中的沖勢吞吐不定,不知不覺地走到架子地一側,盤腿坐下,眼也不敢眨地盯著。在雪地上描出一些出翅和收翅地動作。

那掙紮和驚恐似曾相似,那掙到盡頭的虛空,那天馬行空的飛天姿勢鋪天蓋地地襲來,他沉醉到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中,卻又不知道為何會有這麼的刻骨之感,只一個勁地告訴自己說:“這里肯定有萬事萬物的道理!”

陡然,他被人抓了肩頭推扯,一個激靈,野獸一般回了頭,就聽得圖里牛尖叫一聲。

飛鳥回過神。看圖里牛牽著阿狗,圖里慧領著幾個外甥和外甥女。那小如阿狗的孩子嘴巴里都還“咕咕”地叫,心想:你突然摸我,倒被我嚇住了?他笑著問揉胸脯的圖里牛:“你怎麼了?”

圖里牛驚魂未定,發抖地說:“阿鳥叔,你剛才的樣子比惡狼還可怕!”

飛鳥逗他說:“你小子怕狼?那就成不了巴特爾!”

圖里牛申辯說:“我不怕,可是你沒看你自己!你問問我小姨。她也看到了。”

飛鳥朝圖里慧看去,圖里慧也在發抖,彎腰畫了一雙尖尖的耳朵,長長尖尖地虎牙和噴火的細眼,怯生生地說:“就這個樣。”飛鳥苦笑,問她:“我是狼嗎?怎麼會是這麼個模樣?不就是一回神,瞪了眼睛?”

高處響起鹿巴地聲音。他似驚似乍地說:“是可怕!像一匹狼,被困住了,啃完自己的腿骨,還向獵人笑了一笑!”

飛鳥相信他。問:“我就是凶一點,也沒有這麼難看吧?”他護住自己在雪上畫下的圖案,問圖里牛:“你有什麼事?”

圖里牛小心翼翼地問:“你給我的鳥不見了!沒有把它掛起來,射死吧?”

飛鳥搖了搖頭,說:“問問你阿媽。

說不定是她把你的鳥燒了!”


鹿巴把張奮青夜里見到的怪物說給飛鳥,不敢肯定地說:“是一匹瘸了腿地老狼,會飛的狼。不知道為什麼,它只偷吃而不亂咬,還撕走咱獵來的麝袋子!張奮青說是妖怪,不會是你吧?!”

飛鳥搖了搖頭。白了一眼問他:“我是狼嗎?再說了。我夜里睡得好好的。不信,你問阿狗他母親!肯定是你下夜時睡了覺。聽張奮青在那亂說就也跟著亂說。今晚下夜,我讓牙猴子和張鐵頭盯緊點,這里到處都是野狼,摸熟了,孩子們也不安全!”

鹿巴這就說:“還是讓我騎上馬,看看這周圍有沒有人家,換幾只狗回來!”

飛鳥“嗯”地答應,用腳捅著阿狗,讓他跟孩子們去玩,說:“也換點牲畜,好繁衍生息不是?你和牛六斤一起去。記住,不要和別人結仇。咱這大大小小的人,本領還都不行,暫時不能沒個囫圇夜睡。”

鹿巴憋了股勁,但還是點了點頭,只是輕輕地問:“不打仗,什麼時候才能有牛羊,有奴隸?”

飛鳥站起身,說:“等我們有了氣力,等他們做錯了事再打。這樣容易打,得到的奴隸、百姓知道自己的主人不對,才肯對咱們忠心!中原人打仗都靠這個,也叫師出有名!”

鹿巴聽不懂,問:“什麼叫師出有名?”

飛鳥又想拉個薩滿,就說:“阿哥,你也學習劄達之術吧,里面就有師出有名!呼風喚雨也要師出有名。你看,薩滿向長生田要雨,不得告訴長生天自己要雨干什麼嗎?說了個名堂,長生天才答應呀,是不是?”

鹿巴皺著眉頭擰了圈脖子,憨憨地點了點頭,說:“我學!我願意學,再苦都學!娶個喜歡的女人,生自己的兒子,帶著他們打仗!”

這是飛鳥怕他覺得所有的女人都不是好東西,常掛在嘴邊地勸告,今見他聽進了話,也就放心地點點頭,想告訴他說“有了自己的女人和兒子可得疼。你看看阿狗,多好玩,看看他母親,多……”,可怕說得不對,就沒說,正是摟著鹿巴的肩膀,到處呼牛六斤。

牛六斤怕是苦差事,霍霍地跑到跟前,立刻摁住腰,叫苦:“腰扭了,哎呀,哎呀!”

飛鳥呵呵地笑,把鹿巴也引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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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六斤和鹿巴走後,日頭一躥就到了中午。

飛鳥只覺自己走了個神,差點錯過了打獵的時間,立刻就把大小拉出來訓,說他們老是想偷懶,連打獵都是自己喊了才去。

朱玥碧見打的獵物夠許多天地了,不想讓飛鳥一走又到半夜,就央求說:“他們都累壞了。你夜里也翻身亂鑽,呻吟不止,咱就歇一天,不去了吧?啊?”

飛鳥的確又累又乏,可想到獵物說吃完也就是幾天吃完,到跟前時運氣不好,大人孩子都要勒著褲腰過日子,立刻就是一陣頭皮發緊的戰栗。

他搖了搖頭,豁然頓悟地想:活著,吃飯,容易嗎?怪不得阿爸總說我沒有大智慧,那倒不是因為我想放羊牧馬,而是因為我不缺吃不缺穿,動腦多于力行呀!對!巴特爾就應該一見摔不過的小孩,跟他摔十來回,頭破了也不怕,巴特爾就應該不怕艱難,累死困死,一直堅持到底。

可他哪里知道,風月早就覺得他變傻了,曾在他釀酒造酒時偷偷告訴他母親:“我看,他的房子十年也造不起來。沒車,他造車,沒土,他挖土……不知道什麼是難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