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七章 牛刀小試(5)

周行文仍為兵力的懸殊擔憂,需要再想一想。他知道城關鎮周圍還有三只武裝力量,很想讓飛鳥說服呂經一起動用,就下馬鋪行軍毯,攤地圖,和飛鳥一起坐上,談起這三只武裝力量,說:“能讓老頭子動用它們,咱們就有把握了!”

他所說的這三支武裝都在縣城附近,將來會並入民團,和周家軍一起成為隊伍的主要骨干。

這也是呂經上任以來,想方設法經營的縣辦力量。最大的一支由提拔出去的武卒長帶領,平時只有二百二十人,守著幾處要道和倉庫,但若形勢有什麼變化,就會彙合以保甲里亭為單位的丁壯,成為守衛縣城的主力;第二支是縣前二十三里的李家寨、陳家溝等幾個聯姻大戶興辦的一支團練,領頭的是李進喜的同族李成昌,平時只有三四十個人,但都是浴血而出的殷實人家,要戰斗力有戰斗力,要戰馬有戰馬;第三支是以大商人馬大鷂為首的商團出錢支助的縣辦武裝,呂經把里面填上馬幫舊人和外籍丁壯,足有三四百人之多,平時為馬大鷂押運貨物,戰時戍守縣城。

目前,這三支力量都在拱衛縣城,以周行文的意思,閑著也是閑著,大著膽子抽調一下。飛鳥見他掰了手指頭給自己合計,竟也算出來旗鼓相當的千把人,暫且撇掉抽調誰不抽調誰的算計,改為關注地圖,可看了半天,還是找不到縣西的大片土地,問周行文說:“怎麼連大天二盤踞的方家溝都找不到?”

周行文苦笑說:“向西的地形複雜,山野綿延好幾百里,不屬于咱增陽,平常人把它們當成縣西的一部分,其實誰也不屬。”

飛鳥驚喜地問:“無主之地,無國之民吧。誰打了就是誰的。”

周行文也不知道他這有什麼好驚喜的。把大手往面前一砍,粗手指頭左右擺,不許他輕視:“前幾年,幾個德高望重地迷族寨主在一起商量,派人去見郡守,說:‘我們不讓流寇進我們的地方,但我們也不想讓官軍進我們的地方。誰來,我們都同他們作戰!’上次要打咱們縣城的流寇想往里頭紮,迷族立刻協助官軍把他們堵到南面的河廂地區,要不是官軍調遣不利。他們非全軍覆沒不可。”

飛鳥指指圖,無奈地給他眨眨眼。說:“我們走縣南,即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得到消息,又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出兵,會走哪走,怎麼辦?”

周行文反過來又要裝假貨,說:“其實還是裝土料包好。不管他搶不搶,咱都去襲擊他的山寨。”

飛鳥見他又回到原來的問題上了,就耐心地說:“拖著幾十、幾百車的土料包,拉著長長的隊伍,一截就斷腰。大天二要是有點能耐,反把我們吃了。馬就不一樣,只要地形不是太壞,我家的人能趕著它們飛跑,敵人越追,它跑得越快。”

周行文爭執說:“這我知道。可馬是咱自家地。什麼土料包和糧食,都是公家的……”他擺擺手,又說:“大天二有什麼能耐?他表弟背叛了他,整整捂著他打了一年半,打得他招徐青皮共同對敵。那時呂縣還沒來。前縣長一心去郡里避難,要不是他膿包,連縣城都占了!這樣地人未必會垂涎你的馬,倒有可能需要糧食。”

“真的?”飛鳥反問。

他們正講著,呂宮也不知道被人怎樣了,回來絕口不提。摟著路勃勃的脖子湊熱鬧。一聽飛鳥問,立刻挽了袖子。吐沫橫飛地講事情的來由,跟他親眼瞧見似的。

在他添油加醋地描述下,一段鮮為人知的往事浮現在眾人面前:

十年前,叫小不小叫大不大的方家溝僅僅住著二三十戶人姓方的人家。他們守著迷族人聚居區域的干道,以種地和販賣為生。一個方姓的後生過怕這樣的日子,就去外面闖蕩,而後入了馬幫,給馬幫頭目曾鐵驢指出這條可以逃避地方稅賦的通道。

曾鐵驢走了幾趟,獲了利,想獨占這條通道,就在這兒搭了個巢穴,塞上幾個弟兄。可這幾個被官府通緝的弟兄都不老實,他們見這里的方氏人老實本分,歹由心生,漸漸不把他們放在心上,動不動就欺男霸女。


當初給曾鐵驢指路地後生眼看自己引狼入室,後悔了,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曾鐵驢身上。曾鐵頭感覺他沒了用,不但不管,反而威嚇方家溝的人們說:“不聽話,我就帶人殺光你們!”

方姓人家沒法子,商量再三,只好去報官。官府的人捂去一抓十幾,驗明正身,全是曾鐵驢窩藏的要犯,就把該殺的殺掉,以窩藏要犯等罪名緝捕曾鐵驢。曾鐵驢躲了半年沒敢露面。半年後,他一出來就揚言要方家溝地人陪葬。

方家溝的人慌亂一陣子,最後要請一個過路的突脫刀客去殺曾鐵驢。這個突脫刀客就是大天二的表弟李黑虎。大天二的爺爺販茶葉時被李黑虎的父親救過命,就把大天二地姑姑牽去了陳州,嫁給了李黑虎地父親。

十九年後,李黑虎的母親眼看家里沒錢娶親,就讓兒子帶著十三斤餅子去找他表哥大天二,讓兒子經他幫忙,拐個媳婦回家過。李黑虎眼看還沒找到姥爺家,還不知道能不能拐個媳婦回家,就看上給他扔個窩窩頭地坪上閨女,說只要方家溝把這個閨女給他,答應他一回來就辦喜事,他就答應。

那時,大天二還是馬幫的小字輩人物,在跟著別人販私鹽。

他見著表弟,聽說李黑虎要殺曾鐵驢,大驚小怪地說:“馬幫兄弟不能自相殘殺,你殺、我殺,那都是找死。不如我們把方家溝要殺他的消息告訴他,讓他提拔我們!”李黑虎不肯,回答他說:“我們突脫人言出必行。我又不是馬幫的人。”

後來,他離開大天二的家時又說:“既然你也沒有媳婦。要是我死了。你就把我的女人要了!”在沒見到他這個表弟時,大天二還不知道自己有個親姑姑。他一點也不把李黑虎放在心上,回家騙自己的爺爺說:“他回家了!”

可正是這個不被他放在心上的李黑虎,成就了他這個人。李黑虎到處尋找曾鐵驢。因為沒錢買吃地,把馬也賣了。終于,一個半月後,他在馬幫聚集的幾個鎮上碰到曾鐵驢,當場將曾鐵驢砍死,而後奪了匹馬,且戰且退。可他還是在搏斗中受了重傷,眼看就活不成了,一想想到家里的母親和弟弟,在奄奄一息中又去找大天二。要用自己的人頭給他換取馬幫中的地位,求他幫自己接去母親和弟弟照料。

大天二做馬幫的頭目。娶媳婦,唯獨忘了去接他姑姑。可憐他姑姑不知道兒子李黑虎是死是活,望眼欲穿,病死在陳州,臨死打發李黑虎的弟弟李明信去投奔外公。李明信和他哥哥一樣驃悍,完全不像是雍化了的突脫人。到大天二身邊就為他立下汗馬功勞。

到中原亂戰時,馬幫沒了一氣生路,自相殘殺,大天二卻守著一條從迷族聚居地通往陳州的道路,讓李黑虎的弟弟李明信和陳州地突脫人來往交換,坐地滾成巨匪。兩年前,他達到人生的最巔峰,擁有快馬一百三十匹,二千余匪部,三座山寨。

正是他讓人四處攻打縣城。准備連接迷族人,稱霸一方地時候,酒後忘形,說露了嘴,告訴自己的妻子說:“我遲早得殺李明信。我對不起他哥哥李黑虎。巴不得他母子餓死、病死!倘若他知道真相,還會聽任我的擺布?”這一刻,他什麼都忘了。

他女人以為真正殺了曾鐵驢的人是他,出于感激嫁了,卻沒想到,原本殺死曾鐵驢的會是在自家屋山外柴棚窩一團。替他們方家溝打跑幾個曾鐵驢手下的黑後生。出于一種敬重和同情。她連夜去找李明信,告訴他實情。讓他快走。李明信又恨又怕,以打縣城為名,拉走三、四百號人。

天明,大天二也拉出來八九百人去打他,卻因為指揮不了,人都擠到半山坡子上看李明信騎馬追自己,大叫著朝自己喊往哪逃能逃得掉。大天二氣急敗壞,回去就把自己地妻子殺了。這樣一來,方家溝、和方家溝親近的部眾都拖家帶口去跟隨李明信。大天二眼看自己要敗,咬咬牙招來唐邑縣徐青皮,許他一座山寨。唐邑縣小,要麼打下縣城,要麼就得跑。徐青皮二話不說就帶人來投。

三路人馬就在曾陽縣西厮殺,你翻過山溝攆我一氣,我越過樹林投幾杆標槍,打累了,沒吃的了,罷兵幾天,去縣南平坦,人多的地方搶吃的。後來,他聽說京城聖王秦台攝了政,天象異變,生怕官軍變成肩膀上長鐵翅,脖子生九頭的神兵神將,想靠和迷族人通婚遁在山里,又實在打不過李明信,就娶了個迷族女寨主,兩家合成一家!打到這份上,李明信終因自己不是滄州人而萌生出退意,恰逢族人來這里招攬,就帶人到陳州投拓跋巍巍了,臨走給大天二說:“我要給拓跋部大可汗借兵,回來找你算賬。”

秦台沒能救國,李明信又走了,他終于松了一口氣,可再想打縣城,縣城里兵力也有千把子。

他也真會想,窮困潦倒中派出個人去找呂經,說:“我把李明信打跑了,為地方除了一大害,你多多少少給我點糧食吧!”


飛鳥聽呂宮惟妙惟肖地講到這里,噗哧笑出聲來,說:“他怎麼有點像路勃勃?臉皮比豬皮還厚。想不到李黑虎兄弟如此英雄,反而把他這樣的混蛋給造就了。”

路勃勃嘿嘿笑笑,連忙解釋說:“只是臉皮跟我一樣。”

呂宮又笑道:“我父親覺得他缺衣少糧,就勸他投降朝廷,只等他流露出願意被招安的意思,就打算發帖到郡里,看看能不能給他治點宅地、名銜。你猜他怎麼說?他說,你呂經老頭少來哄我,老子知道朝廷要完蛋,不然,要招安也會派個比你大得多的官,最起碼給我一個校尉干干。我跟李明信練過兩手,小了。沒地方施展。”

飛鳥聽他講這些事,腦子也沒閑,他立刻趴到周行文的耳朵邊,看著呂宮說:“有了。我先派人去他寨子旁監督,看他受不受引誘,走哪條路,不至于勞而無功。以後混個臉熟,也能在門前擺攤,賣呂宮畫來地春宮圖!”

周行文木了,反問:“賣春宮圖干什麼?”

飛鳥見他嚷開了。就笑著說:“賣其它的不一定能賣到錢。只有這類東西,土匪買了一種還想買另一種!呂宮。你明天買個幾百本……”

呂宮頭暈暈地嚷:“你知道有多貴?”他問了個所以然,兩只手在胸前晃著,興奮地說:“要不明天掛個牌子,招幾個會畫畫的,使勁地畫,使勁地被。制成書一樣的本本。我早就想開一個這樣地書畫局,怎麼樣?”

飛鳥啞然。周行文也啞然。路勃勃則自告奮勇說:“我會畫牛蹄花。春天牛蹄花開,你要用手掰開牛蹄花地花瓣,用舌頭舔舔,是甜的。我越畫越好,氣死那個喜歡畫牡丹的小丫辮姐。牡丹能吃嗎?牛蹄花能吃。”

飛鳥為呂宮的志向吃過驚,則把自己和田晏風從中原“油輪印課本法”的基礎上改進的印刷術說給他聽:“這個也可以印。我那里有套做好不久地印具。你把濕潤地母板分成幾個部分,分別被到各色的水彩輪上,用油膜保護好。然後,再把特殊地厚狹紙規規矩矩地固定在木匣子里。拿滾輪一個一個地推,推完就是一張,不光顏色不同,連深淺也不一樣,最後在放在火上烤烤。還不褪顏色……”

這回該讓呂宮和周行文大眼瞪小眼了,他們張嘴就問:“國外連紙都沒有,你從哪學到的?”

飛鳥自己也出汗,不過,他很快抹一把,推搪說:“你該明白為什麼你父親會和我父親結拜了吧?所以你父親發明排犁。我父親發明了彩印。墨難上羊皮。而許多草汁可以上羊皮,所以就發明了它……”

周行文依然糊里糊塗。呂宮卻猛然明白。他點點頭,主動替飛鳥掩飾:“天下地奇人異事多了。聽說過嗎?游牧人中有個叫薩曼的云游僧人,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那時候,我得了一種怪病,說是我父親從牲口行帶回家的,眼看活不下去。一個韃子得過父親的照顧,把那個叫薩曼的老頭請去治病,我跟牛一樣嚼了他帶去地草,第二天就好了!”

路勃勃即想笑又嘴癢,也想講個新鮮,接上話就說:“我們家那里有個小孩,比薩滿還厲害,有年打仗,他賺了一地的牛羊和百姓回家,家里發了財……”

飛鳥渾身淌汗,站起來說:“別閑聊了!等滅盡土匪,我們坐在一起喝酒時,好好講這些奇聞怪事。不管怎麼樣,一定要把大天二和徐青皮引出來,實在不行,少帶人去打山寨!我這就去見呂縣長。”

他已走遠了。周行文還在原地招手:“兄弟,別走!再商量商量!”


呂宮見識過他的作風,給周行文說:“別喊啦,他是個說干就干的人。不過,我也覺得,調出來才好打!我也得准備准備,整出來點春宮圖。”

全文字版小說閱讀,更新,更快,盡在⑴бk文學網,電腦站:ωωω.ㄧ⑹k.cn手機站:wap.ㄧ⑥k.cn支持文學,支持① ⑥k!

飛鳥去二堂找呂縣長,到了縣長辦公的簽押房,喊了一聲,就聽到里面乓地一聲響。他進去,卻看到韓複微笑著站著,呂經卻不在,便疑惑不定地問他:“縣長大人呢?你怎麼在這里?丟了什麼東西的話,我讓他找你。”韓複強作鎮定地笑,說:“怎麼?你也沒有見著。我也有事找他,聽說郡里的行員明天就到了,要給他議議怎麼接。我這個縣丞干也沒干多久,哪有接他們的經驗……”說了,就揮揮手,說:“我再到家里看看。”

他心急肉跳地翻過門檻,覺得這個說法不牽強,聽到飛鳥追來的腳步聲,又回頭問:“你也忙著找呀。”

飛鳥說了句是,卻奇怪透頂地問他:“為什麼你給我解釋這麼多?不是心里有鬼吧?”

韓複望他一眼,見他眼里似乎有光閃耀,心說:我真是輕視這個韃子了,他當成是事,再講給呂經,定然瞞不住呂經這個老狐狸。于是,他輕描淡寫地微笑,說:“行員是武人,我找了呂縣長,還要找你,讓你去接待!”

飛鳥信以為真,不快地說:“讓李進喜縣尉去接,我有事!”

韓複為了弄假作真,逼迫說:“還有比這更要緊的事嗎?你不要說你要去打土匪,你要說你去打土匪,可以不去!”飛鳥覺得這家伙又煩又混,心想:什麼時候去打土匪,怎麼打,能嚷給你聽嗎?他就沒好氣地說:“呂縣長還看中了我家地馬,准備讓我送到郡里,我不原意。明天老婆生孩子,要看郎中……我要請假。”

韓複愣了一下,半信半疑地點了一下頭,說:“這個事,我一點也不知情,我也幫你問問!”

飛鳥打鼻孔里“哼”了一聲,自己也佩服自己隨機應變的能力,擺著又氣又急的步子又去找呂經。

把會客的小園子里擋道的雞嚇跑出來,呂宮也從外面追了回來。他拉著飛鳥說地衣袖說:“博格。找到我父親了嗎?”

“沒有,剛碰到了韓縣丞。他要我放下手頭的事,去接郡官。說什麼:明天去打土匪嗎?不去打就非得接郡官。老子明天不打土匪,但後天,大後天呢?這家伙……”飛鳥發了一通牢騷,轉而又去找呂經。

哥倆在一架干棚子那里找到呂經。原來他老婆要准備葡萄藤,讓他幫忙去了。他很贊同飛鳥治匪先滅大匪,滅大匪要調虎出山的主張,連忙扯他到幽靜處,小聲地說:“這個辦法好。光憑你手下的人還不夠,我也大大膽子,把守糧倉的二百多人和李成昌的團練都調給你,一下把他打得元氣大傷!”

飛鳥倒不擔心人多,而是怕動靜過大,苦惱地說:“讓他們去,怕驚了土匪。”

呂經說:“你不用擔心。我用別地借口支調,夜里趕去和你彙合!不過,你光看地圖,還沒有真正熟悉咱縣,最好能走在前頭,看看沿路地形,定一個彙合地。另外,我改改你地主張,說你去接郡里送來的馬匹和糧食,這不是不出真貨也能掩人耳目了嗎?大天二也不是庸人,光看他能坐地成匪,把建大寨,你絕不能輕視他。”

飛鳥點點頭,答應說:“我這就挑人去他周圍走賣小玩意,不愁摸不透他地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