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七章 牛刀小試(6)

挑人要挑個能說能磨的機靈人,還要挑懂風俗人情的中原人。牙猴子能拉著人講得吐沫橫飛,也有幾分機變,可他未必善于與中原人打交道;祁連是中原人,卻內秀外悶,飛鳥夜里琢磨來琢磨去,雖覺得牛六斤比他們稍適合,但行事未免單純,容易暴露意圖和身份,實在難決定了,便起身到車艙後面的車板上看月亮。

段含章貓在車艙的角落里,側著耳朵聽著他和朱明碧的動靜,翻來覆去睡不著,也隨機溜了出去。二月初的春風還刮不轉隴上,外面一頭細月半絲煙繞,半鼻清新氣,望四周望望,營地被各種障礙物蕩成高低浮動的光影世界,靜得匪夷,讓人的心腔也隨之跳動。

她怕飛鳥發覺自己有意陪他坐看月亮的意圖,先下車假裝小解,而後上到車後,拿出半睡半醒的嗡里嗡氣打呵欠,慵懶地扇著嘴巴,問:“是阿鳥大人嗎?啊~哈!好困,你怎麼還不睡?”飛鳥躺靠在車艙的後背上,看著月亮,懶洋洋地說:“在想念張鐵頭!”

“花子也還在想張奮青了,悔不能早嫁……唉!”段含章無愁時為他人愁悵,放下提掇群袍,扯了一側褥子角,等飛鳥分給她,遠遠對坐,輕輕地說,“我還以為你在想咱家的老主母呢,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會不會想咱們!我常聽飴達爾的老阿奶說,男人們不會給女人談心思,那是他心里的牛環,他怕被別人牽走……”

飛鳥呻然不以為意,意興盎然地說:“女人聽不懂男人的心事……她們覺得男人可笑、可氣!我家里有兩個姐姐,後來見一面,她們就驚不迭地說:呆不住啦!許多人都在抓你,你還會回來干什麼?”

段含章站到那紛亂的意境里。用充滿感情的聲音,娓娓有力地說:“你一定會這麼回答她,說:你讓我忘記東夏嗎?失去了我的王國,我所珍惜的一切注定要毀滅,連同我自己地生命!”

飛鳥被她充滿魔力的嗓音感染的失魂落魄。他不敢相信地搖了搖頭,老老實實地問:“我不回去,有地方可去嗎?是呀,我所珍惜的一切注定要被毀滅,包括父叔的音容和兒時美好的夢想,甚至美麗的未婚妻子、我的生命。我無處可去。如果讓我決定,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放棄生命。成全活著死去的人。”

飛鳥又淚花閃閃地吞咽:“我既不是王子,又不是太子。我只是個,牧馬人的兒子……”他不肯再往下說,把身子仰倒再看月牙,自言自語地承認:“心里真有牛環!”

段含章感到他地脆弱,心里被什麼撚動,緩緩地從他對面移去他身邊。感覺到他的身體,輕輕用細臂擁攬,喃喃地請求說:“交給我吧,哪怕你是那麼不在乎我。可這一刻,我不會在乎。我父親一心鑄劍,又死了,他是我唯一地親人,卻死了。

我需要你,需要你的愛,哪怕你以後再拋棄我。我知道。你因為我沒把父親鑄造出來的寶刀給你,你在生氣!可那會是你收買豪傑的利器,有哪個英雄不愛切金斷玉之兵,並不是不親手使用,就不是自己的。我以為你會因而覺得我與別的女人不一樣……”

飛鳥審視一番,坦然說:“我娶了妻,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你呢?真地,我很怕,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長生天鳴警,讓我無意中殺死你的仇人。躲不過注定的命運。可我已經娶了自己的姨嬸。而且非常愛她,我不想讓她知道。讓她無法承受傷痛欲絕的折磨,也不想做一個朝三暮四的男人。我只想讓你遠遠離開我,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竟然會那麼喜歡你,見到你就把你……我很沮喪,似乎我走到哪里,都避不開你。我該怎麼辦?”

段含章心里生怕他打不開自己的心結,捧過他的面龐,扭到與自己對視的角度,誘惑說:“你應該盡情地享用自己的一切。為什麼不可以有很多女人?只要你去愛她們,不丟下她們,就應該有許多地女人!我聽說,享用仇人的妻女是男人的樂趣,追逐她們也是在追逐敵人,搶來她們,她們會生下嬌美的孩子;我還聽說男人要在自己的國度里操勞,需要各種不同地力量,而那些力量的源泉都來自于女人,現在,你只要看看我的眼睛,然後,你的心會告訴你,你想不想要——”

呂宮的幾片春宮圖亂紛紛地呈現在眼前,飛鳥心猿意馬,卻牛唇不對馬嘴地說:“我明天帶著當地的線人,親自去土匪那里賣東西……”她正失望,發覺有只手順腰攏上,握住自己地胸脯,輕輕地揉捏,便連忙熱情地回應,用舌頭勾舔他地耳朵。兩個人順勢在露天的木板上攤開翻滾。

似處在旋渦里地片刻過去,段含章枕著自己的一團柔絲,桃瓣一樣的眼皮眨動,欣欣然地看著夜空,緩緩地放開身心,去傾聽,去感受。終于,她抓起被褥面,上身微微向後昂起來,雙腿繃直了,誘人的身體挺成優美的弧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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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鳥摸著早晨的冰疙瘩路,去東籬借了身粗布棉衣,回去放冠紮布,略一收拾,就牽匹身矮體短、鬃毛不剪的猛馬去扣呂經家的門。呂經驚訝了一陣子,並沒有假言不肯,而是和他商談各路人馬的細節,安排說:“要先讓人藏到十里八里外不顯眼的地方,不為安全,也要便于聯絡吧?”飛鳥便答應了。

呂宮後到,好好地掂了飛鳥身上的衣裳瞅一番。呂經也隨他看,一細心,覺得襖小不舊不合情理,又從屋里掏了把大剪子,豁了襟子和胳膊肘,把棉芯揉得黑爛,給他架上兩個結實的貨筐,這才放他走。

他出來時,就略微遮遮已有了半杆子高的太陽,在略為寂寥的大街上選購玩意,挑了兩本春宮圖、買了大力丸,壯陽藥、賭具、小刀子。樣子好看而幾乎沒什麼用的飛鏢、槍頭……最後挪了一壇酒拖了走,已成了搭個錢袋子,手晃撲棱鼓的,專為強人、爛人服務的年輕貨郎。

等再彙合趙過、仨老實而能騎烈馬地武卒和一個線人,趙過按他的吩咐,從飴達兒那里帶了高一級的銅鐵短刀、槍頭、不成氣候的小砸碎給他,他已全了麻雀五髒。

他把趙過等人打發遠一點,說:“你們不離遠點,人家不想五個男人跟著一個貨郎不懷好意?”

等同伴走得開開的,他就開始練習眼睛見過頭、頭腦琢磨過的貨郎形象。

在大街吆喝叫賣,逢到有人詢問。左一袒衣襟給人家亮出刀子,右一摸大腿給人家出示槍頭。一個也不知道有錢沒錢的後生被他幾句話吸引,跟在屁股後面問價,講價,一直跟到城門口。

他們趕走那個老問價的後生,時快時慢地往大天二的山寨摸。因不敢胡亂走村鎮經過而繞路,奔到傍晚錯了渡口,第二天早晨才到寨縣城西南一百七十里的擺子吐。

擺子吐是個鮮為人知地峽谷。它就像是僅供出入的蛤蟆嘴一樣,路在前面突然一高時,被山勢卷到一片亂石中。腳下地路只是幾塊在一道特別小的溪水上鋪湊而出的十余丈大石頭,透過石頭與石頭間的縫隙往下看,可以看到淺水。

天氣寒冷,那石頭上略微打滑,溪水卻是不凍,嘩啦啦地響淌。線人因而告訴他們說:“它奇怪不奇怪在這。而是奇怪到夏秋時水少像尿,下面都又干又裂,反是到了春天,水漲得有布樣了。”

飛鳥繼續向前,出了谷。又見這條舌頭樣的路沿兩錯的谷腰到圓座樣地股坡上收的屁股上。不知道怎麼的,心里有點為大天二可惜,暗想:大路他不把,可能是怕把不住,把了迷族人不願意,那就來把把這條蛤蟆嘴。只需幾個人。可惜他還不把,讓砍他腦袋的老子輕輕松松地過去了。

到此為止。飛鳥讓趙過他們挾了線人等在十多里外,不許他們再往前走。而自己一個先騎馬向前,後趕馬向前,一口氣摸到大天二的山寨旁,從前寨山門開始觀察。

這山前寨從兩壟自然落成的上下崗開始,向後起伏延綿,收縮到一座光光如桃子的山坡上,低里望去,眼前就是簡陋的山門。

山門是片傾斜的坡地,兩側放有鹿砦,中間橫著的雙格門框,腿被直木釘成三腳架而後掩入泥土,更顯門洞低寬。洞開地大門前活動著十幾個說說笑笑的人,見到飛鳥這樣的陌生人,也不理也不嚷,有的自顧自的,有地盯飛鳥他看,一個別把木柄端槍的小伙子不知道從哪拔了個紅薯,眼好奇地看著飛鳥走來十余步,最後用屁股靠大石頭,上身弓著啃。

他也不洗上頭的泥,啃了皮吐,啃了紅心咯嘣嘣地嚼,連飛鳥這麼不講究的人都不得不佩服他。飛鳥畢竟不是貨郎,不知道開篇一吆喝要怎麼吆喝,只好給他笑一笑,吆喝道:“我是貨郎,賣光屁股大姑娘,賣小錘子大鐮刀,賣刀賣槍,賣膏藥賣瘡……”


那個啃紅薯的小伙子嗆片紅薯皮出來,一噴好遠,等咳嗽兩聲,便迫不及待地沖人嚷:“他還賣大閨女,賣瘡……”

飛鳥忍住笑,透過大門看,里側兩路各豎兩個矮矮的寨樓,左邊豎了一挺高杆,上頭飄揚著幾串粗大地燈籠,書有兩句很順口地歪詩:”小將軍挺鐵肚子,老英雄守把山門”。

做大燈籠的外縣人已經死了,“鐵將軍,英雄把”地味道也丟了,看到它的山寨人只好拿起一段讓人記憶猶新的歲月,把這兩句話理解為:與大天二反目的李明信是年輕將軍,頭領打不過他,只好死守山1門。飛鳥並不知道他們是這麼嚼味的,只是想:每當大燈籠亮起來的時候,字就會照出去,揭示一段崢嶸的歲月,有英雄有小人。繼而,他輕笑又想:哪有山門上的寨樓立到寨門里頭去的?

小伙子見他一遲疑,似乎是自認說錯了話,一邊用紅薯的手扶住,湊頭看他簍子,一邊說:“我看看你的瘡!”

飛鳥只好回頭更正他的話說:“賣瘡——藥。賣金瘡藥。”自個摸自制作的一瓶馬尿膏,在那個驚詫的小子面前亮一亮,一放馬。走到聚攏地人還沒來得及堵上的空地上,雙手提了個運氣狀,喝道:“上好的金瘡藥,治槍傷、箭傷、碰傷、馬蜂蜇傷、狗咬傷,大姑娘抓傷……是傷都能治,保管你塗了刀槍不入,白撿一身銅頭鐵臂骨!來,看看!”

周圍都是漢子,無不吆喝說:“跟爺耍兩手!還沒見過騎馬賣玩意里。”

飛鳥心里暗罵:你們見過什麼?見過老子是誰不?改天叫你們親口喊老子“爺”,喊不及。他推辭幾番推辭不了。便笑一笑,大聲說:“好!兄弟獻丑了!”說罷。橫豎掄幾拳,打得聲聲響,回頭再擺一腳,一擰拔身,在空中轉了幾圈落地,順勢吼一聲:“怎麼樣?”

幾個人大聲叫好。

無不問他:“你這一手練的是啥,總有個名堂不?”

飛鳥心想:老子胡亂打的,自己還不知道啥名堂呢。他正要脫口說名堂,偷翻他簍子的小伙子拿到春宮圖,兩個胳膊打著轉找方向,嗷一聲叫出來:“來,卡~(看)!光屁股……!”幾個人湊頭就心酣血熱,粗低不同地問:“這個咋這樣整……(你這多少錢?)”

飛鳥心里輕視說:身為一個武人,不問刀槍去看它,還跟老子打仗?看老子不干翻你們?他過去一把奪到手里。說:“貴。不買給我看爛了,我咋辦?”

後來的沒看著,前面的就黑著臉要討:“再看看,再看看,那你說多少錢嘛!不給看。今天還不讓你走唻!”

飛鳥打鼻子噴出不屑,說:“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們吃什麼飯?!你們咋就不先看看我的刀和槍呢。”他一解棉衣,讓人看,又補充說:“你們要這畫,過兩天要,過兩天拿便宜。拿更好的。這兩本,我都許給了許家寨里地人了!”

“刀槍那家伙。誰腰里不是?”啃紅薯的小伙子啃沒啃到正好,噴了一口泥巴,說,“過幾天,你還敢來麼?!你不來了,便宜地也沒地方買了。”

飛鳥反問:“怎麼不來?有錢賺,我怎麼不來?”


看起來頗壯實的人吆喝說:“那不行。他們要,我們也得要,要不你先賣給他們一本,賣給我們一本,我們哥幾個拿回去看看,好看了,下次還在你這兒買!”

飛鳥想想,心說:行了。讓你們知道我下次還來,即使形勢緊張了,你們也當時約好的,我就給你們一本,讓你們傳著看,看得越舒服越過癮,下次鬧得越亂。于是,他點點說:“說好了,這次貴,下次便宜。一口價……”

他怕太貴,讓人買不起,就只報了原書的三分之一。報了之後還正覺得貴,有人已笑話他說:“咦!就這還貴?當老子沒錢嗎?”他們很爽快地付了錢,又問了下次的價,翻翻飛鳥的東西,強行喝了幾口被飛鳥吹神了酒,又非讓飛鳥饒一瓶馬尿膏。

飛鳥給了他們,則要求說:“我這還有兩筐貨呢。酒你們也喝了,藥你們也拿了,讓我進去吆喝、吆喝!”

他們也沒有防范意識,說:“那你去吧。見著別人,別回來說別人打你!”

飛鳥這就敲著馬往里進,心里又激動又緊張。

里面房屋齊整地地方多是頭目住的,家里還會冒出來許多年輕的女人,有的甚至由凶悍的大漢帶領著來看誰在吆喝。女人們來問飛鳥,聽說飛鳥不賣胭脂水粉,都很惋惜。而飛鳥卻很滿意,覺得有這麼多女人,可以讓家里不再有光棍漢。

許多頭目看女人失望,都去熊他,給他說:“這沒幾個人敢來,正是讓你賺錢的!下次你還來,多帶點胭脂水粉,老子們在外頭殺人就是為了拿錢拿糧。要讓娘們有錢無處花,還要錢干嘛?”

逢到這時,飛鳥就陪著他笑,說:“下次,我帶幾個賣胭脂水粉的一起來。我也闖蕩江湖的,摸的就是刀槍和牌九,不懂胭脂的行情,賣貴了,是我地不是,賣便宜了,我虧!”他嘴巴里這麼說著,心里卻想:那是,老子是專辦你們的,怎麼有工夫琢磨胭脂和水粉?

他約摸著步子,豎走十步丟顆綠豆,橫走十步丟顆紅豆,走到半中午就幾乎丈量了小半個前寨。可是寨子是塞了要道的幾個山谷湊的,實在太大,里面有草屋有田地,戶眾老老小小,混雜無序,目前僅僅才摸個殺進來的路線,遠遠不夠。

他又繼續走賣,順著這條把寨子一分為二地狹長小河,隨山寨時擴時縮深入,但凡見到起伏不相掩的缺口,都被釘上巨大的木樓架,上面把守,下填石土和竹標,毫不露破綻。

一般像他這樣心里有鬼的哨子,是不肯走到死的。他卻全然不同,竟踏過許多荒地,山石,來到後寨的最後面,抵達最後面地山坡,見光溜溜地山坡被釘了許多巨木樁,有的下頭還散落著骨頭,爬上去看看。

可那背後已是七八人高地峭壁。

他看看天已到了下午,貨也賣了個差不多,就騎上馬走回去。

半路上,水喝完了,他還大搖大擺去一家頭目家討了瓢涼水,灌到水囊里帶走。為了再摸摸縣南的路,他回到擺子吐還不肯休息,讓趙過帶著剩下的人就住到擺子吐這兒觀察土匪的動靜,而自己則連人帶馬,夜丸寒水去和周行文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