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二章 小霸王三戰三捷,感恩德百姓彌堅(2)

博格已成了縣中百姓開口閉口必談的人物,尚郎中家也多有議論。他們的視線緊緊地盯著那個在門前守了十幾個人、連出入病人都為難,卻又不停探問朱玥碧病情的王水,內心深處大為鄙夷,甚至連帶地附會朱玥碧的長短。

一坨堆病人的竊竊私語很快就引發了圖里月的注意。圖里月是個喜歡和人親近的婦女,發覺自己一出去就讓一堆說話的人警覺,纏一二人問問,便問出了眾人心中的疑惑:那個姓王的大官為啥老是去看你家女主人,她到底有沒有給那狗官拋媚眼?

若是換個當地的婦女們聽人尋思懷疑,說不准會沖對方翻臉,圖里月卻實心眼,一面否認一面解釋:“王大官是她家鄉人,說不定願意幫朋友的忙!”

事實上,她也只會這一種解釋。眾人看她不惱不慍,憨態可親,紛紛好事地告訴她:“他是不懷好意。你這個韃子不知道中原人的手段,當官的有錢的要搶別人的女人,不全是用刀劍占有!”

圖里月也不在朱玥碧面前隱瞞,回去往往講給朱玥碧聽。

孕婦胃氣盤結,氣虛,心情煩躁,一旦從心理上厭食,身體就大有問題。倘若飛鳥不留下朱玥碧就醫,放在自己身邊哄哄,自然可以讓她心安開懷,可把她獨自放到縣里看病,她就越難抑制紊亂的神經,一天到晚胡思亂想。她有時候想念飛鳥和阿狗,有時候怕家里再出意外,有時候會指望自己利用自己的智慧和手段幫阿鳥,先做什麼後做什麼,最終讓王水出頭去辦……。

有這樣的沉重負擔和不加抑制的妄想,她的健康自是一日比一日差,面容早早浮腫。憔悴不堪。段含章卻揀了大便宜,整日替她吞食補品,不但白白胖胖,還漸有長個頭、長屁股的苗頭。

圖里月在井水邊撈了一大桶水回去,進門又見她抱著補血的參雞湯水,呼嚕、呼嚕地喝,便沖朱玥碧說:“這閨女真不愧是咱草原上長大的丫頭,又水靈又能吃,等再有了屁股和奶子,養出來的兒子准錯不了。”

段含章爬站起來。一想說話先噴了幾顆肉沫子,她擰脖一咽。回口氣說:“這就是沉著。以不變應萬變!”

朱玥碧朝她噓氣,笑道:“看她的樣?她是年齡小,不知道大人有多愁。”

正說著,外面門板上被人有意地扣了兩三聲。三人抬頭,便又見了王水。王水已有離開曾陽了的意思,他很想帶著朱玥碧一起走。不由自主地就來了。他還未說計劃好的聳言,就對捧罐的段含章抱吃自己買來的東西不快,不自覺地朝她看去,稍一打量,卻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在意的草原少女竟烏云滿肩,眼亮眉皎,幾乎比中原好女更漂亮,不禁多看了兩眼。

這倒不假,草原上家境好的女子在少女時膚色粉紅,身材勻稱。肢體柔軟,遠勝中原一般人家圈養不活動的女兒。段含章被他看得不自在,繞去朱玥碧的里側,慍色問他:“你看我做什麼?你是來看我的嗎?”

朱玥碧回首朝段含章看,見她和飛鳥好過後。皮膚越發滑膩,眼角也多幾分桃色,心中一動,暗道:阿鳥經逢厄運,需要仰仗王水。而王水卻對我余情未了,倘若要我報答。我難道不要阿鳥了嗎?今日見他似乎對你有意思。你也曾仰慕這樣的中原秀士,就不要和阿鳥糾纏不清了……

種種妙想在她心頭盤旋。她便說:“章兒,你怎麼能對清河君無禮。”

段含章不快地說:“我聽您說中原的讀書人守禮節,對不該看的不看,可他卻盯著我看。”

王水頗為驚愕,心中卻想:知道這般大體的仆女能有幾個?剛想到這,朱玥碧便已告訴他說:“含章是我認來的妹子,也是咱自家的人兒。你別看她年方二八,卻慧外秀中,她羨慕咱家鄉文化,常常歎息說,野蠻之邦,怎有好男兒?得侍一知書達理地君子,此生足矣!”

段含章察覺到一絲不詳,不自覺地用嫌惡的余光看人。

王水也頗為尷尬,叉開話題說:“我尋到羊將軍便說:博格是被別人利用了。他尋思一番,去見見博格,就回州城了。眼下博格已經沒有什麼危險了,你該放心了吧。我看你一天比一天的憔悴,想送你去個大一點的地方,找……”

門口咳了一聲。他聽出是尚老郎中的,沒有把換先生的借口明說出來,只是又說:“你不為你自己作想,也要為肚子里的孩子想。”

朱玥碧連連點頭,讓圖里月給王水放好椅子,自己使勁地支撐起身體,道謝說:“妾身絕不讓博格忘記大人的恩情。他雖是個粗魯的少年人,卻最顧念恩仇,不然也不會闖下大禍,讓我放心不下。”接著,她督促說:“含章,你快替姐姐給咱家的恩人磕頭!”


段含章無奈,只好趕繞一圈,盈盈跪下。王水連忙摻她,握了段含章的胳膊,隔了幾層衣裳也能感覺到里面的肌膚,只覺得手掌中發熱。

段含章內心深處有與朱玥碧較量魅力的意思,把頭發甩到對方因彎腰而貼近的面孔上,嬌柔無力往下墜。王水鼻子被頭發送來一陣似麝非麝的香味,感覺托她的胳膊沒用,差點想進一步上前,把她綿綿的身子抱起來,但也知道這是在當著朱玥碧和圖里月的面,只好無奈地放下,躲去一側不受。

段含章拜謝過,毫不吝嗇地送去幾波眼神,如仙子般款款向自己原來的位置溜,心說:“不知道勾出他的色心,你會不會一樣吃醋?”

王水卻不知道段含章暗中找朱玥碧較量,極懷疑她對自己有心,說什麼也要矜持有度,便又尋椅子坐到朱玥碧對面。朱玥碧見他越坐越近,心中狂跳,連忙按按床頭,又喊段含章。要求說:“王大人不是外人,坐姐姐這里唄!”

段含章便坐去,細細看王水,白面大眼,兩道細絨胡子,秀氣漂亮,便柔柔地問他:“你對我阿姐真好,那個博格就沒有這麼體貼過。他嗓門大得震天,動不動就吼,阿狗他阿媽。阿狗他阿媽呢,爬來讓我摟摟!”

朱玥碧的臉一下紅到脖子根。

王水則覺得那是厭惡之色。身為一個賢惠的女人。不可能不厭惡一個下流粗魯、只向女人求歡的男人。他又恨又不是滋味,然而卻有了更多的自信,理所當然地認為,朱玥碧沒有理由因為這樣的人而忘記自己,頓時眼彩大盛地朝朱玥碧看去。

朱玥碧尷尬,不由自主地為兩個人的私事開脫:“他年齡還小。在家里說話做事都很隨便……”

王水只冷冷地哼了一聲,嫉火中燒地問:“所以,你就遷就他?讓你爬,你就爬?”

朱玥碧正是不敢得罪他的時候,更覺得昔人像是娘家人一樣,為自己作想所問,而只好訥訥地說:“你別聽章兒瞎說……有那麼一兩回,倒也不是在作踐人。”

段含章大為高興,正要再挑撥,不防背後伸出一只手。使勁地擰她。她哎呀兩聲,輕輕一笑,猛一抬頭,似有萬般的不屑地說:“我阿姐若嫁了你多好,也不需這般苦了!”

王水深以為然。痛苦地說:“怕是你的病也是被折磨出來的。你放心,只要到了州城,我會讓最好的郎中給你看病。”

朱玥碧拒絕說:“不用了!過兩天就好了。”

王水失望出來。尚老郎中已經空席等他,待他坐下,捏了脈門,有意無意地說:“這消渴病。通常都是好美食、好女色患的,忌諱呀。”

王水愕然看去。老大人抿嘴跪坐,見他身子微微稍駝,沒紮牢靠的灰白的頭發都從臉頰處下垂,眼睛似眯非眯,連忙說:“美食不假,好色也有一些。這都是男人本性,怎麼禁得了?”

老人這就有意無意地提點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老朽雖是寒賤,亦在束發前就知聖人是這般教誨,稟承聖人之道,大概錯不了。”

王水覺得他在諷譏自己,緩慢地抽回自己的手,含慍而望,老人也用渾濁的眼睛朝他看來。王水實在想不到鄉下會有這麼大膽的郎中,不禁冷冷地說:“少管閑事。”

老人看著他,慢吞吞地說:“老朽並不是在多管閑事。老朽祖上曾是周家的家奴,因為周太爺才做了軍醫,立了軍功。老朽每年要去和周老夫人磕頭,自然希望大人能夠自重,讓老朽有生之年還敢踏門。”

王水突然明白,為什麼朱玥碧能住到他家的側室去了。


他顏面盡掃,獰然笑道:“想不到姓周的根閥大到這種程度,也許,是到了該動一動他們的時候了。”

尚老郎中不怕他的恐嚇,平靜地說:“大人想借博格嗎?行文公子一回來,老夫人就派讓人去州郡活動,想必定不成謀逆大罪。”

王水笑道:“我知道。但郡中數十條人命總要有人認。郡里以郡司馬小霸王項午陽為將,從曹縣、唐邑縣調集一千人,自出兵一千五百人,到時曾陽再協助千人,難道還剿滅不了博格。要是周行文不懸崖勒馬的話,與博格斷絕關系,就難保滅門慘劇!”

尚老郎中眼皮動了一動,說:“你別嚇唬老朽,曾陽絕不會出兵打自己人的,兩三千人未必能打垮博格。”

王水歎道:“其實我看在朱玥碧的份上,也主張招撫。但你想想,郡里死了十來個有家世的人,他們怎會善罷干休?一聽說博格聚男女老少上萬人,會不活動?博格打,就要沾滿郡中子弟的鮮血,上頭要平息仇恨,就不能冤枉他一個國外回來的韃子?打不贏,他更不會有活命的機會。勝則渺渺,敗則滅亡。”

他踉蹌往外走,激動地說:“我王清河也想不到,朝廷竟然有郡縣相爭的一天。先是郡里的人要把持縣城,接著是博格殺人,再接下來,是郡里發兵來打縣。這是農耕季節,一旦戰爭拖個十天半月的,怎生了得?我就是要接她們走。不走怎麼了得呢?”

他走到門邊,剛跨出去,就看到站在那里的段含章,不禁愣了一愣,問!“你在等我?”

段含章無奈地說:“我姐姐非讓我送送你!”

王水朝西側看了好久,這才邁步走下草堂的泥巴坡,低聲問:“你是個好女子。要是你姐姐不肯走,你願意跟我走嗎?”他審視自己,輕輕地拂了拂段含章的頭發,只當她是個沒怎麼見過世面的女子。哄她說:“我會很疼你的。給你買織錦,買綾羅。買滑絲,讓你有珠寶帶,有金銀使……”

段含章感覺好笑,便傻傻地問他:“難道你不願意帶我阿姐走?其實,她心里還是有你呢。”

王水心中一酸,嘶啞地說:“是嗎?”

段含章小聲地說:“走。你若問她,她定然不肯。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貞操。她既是再愛你,也不會再肯跟你走。我剛才聽你說,縣城不安全,又知道你會在州里給她請好郎中。既然你有真心,為什麼還要由著她的意?”

王水大喜。

段含章又說:“我能騎馬能使刀,可以留下來,尋機會帶走她的兒子。”

王水卻不肯,說:“還帶什麼兒子。博格自己家的骨血,讓他自己養。我是怕那孩子。他、他咬人。”

段含章見他這樣,只讓他多備一馬,低聲說:“這是我們兩人的秘密。你可不要害我姐妹兩個!”

王水這就和她約定說:“後天,我來接你倆!可那個胖娘們怎麼辦?”

段含章說:“我打發她給博格送信,說叫什麼什麼的小霸王要來攻打!”

王水撫掌叫好。


說:“想不到你這麼有心計。”

段含章怕他生疑,往飛鳥身上推脫說:“博格疑心很重,沒有心計,我姐姐和我早就被他殺了!你知道我姐姐為什麼生病嗎?博格當著她的面吃人肉,用人頭蓋骨喝酒,害她吃不下飯。”

王水背上冷颼颼的。連忙按住她的肩膀。嗚咽說:“想不到他真地禽獸不如。”

段含章又再三和他約定,這便把他送走。回到朱玥碧身邊。朱玥碧已經在等著她,見她就好言哄騙:“你還沒有想清楚?你想讓阿鳥想和你好了,就背著我把你按到車廂後面嗎?這也是為了咱們家好,也只有這樣,才能讓清河君真心實意地幫咱們。即使你覺得他不太合意,也要為家里做出犧牲!”

段含章溫順地點頭,低著頭不說一句話,心里卻在安慰自己:是你先想著把我送人地,那就不要怪我把你送人。以後你跟著王水享福,我來做阿鳥的妻子……你應該沒有什麼好怪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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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段含章沒有想到的是,朱玥碧聽說郡里的小霸王出兵,自己也要去飛鳥身邊。

好在周行文、呂宮等人都不肯,紛紛說:“你去也幫不上忙。項午陽以平叛的名義出兵,未必敢犯縣城。你在安全的地方,博格也會安心的。”朱玥碧只好留下,她見圖里月實在想兒子,想女兒,倒隨了段含章的意,許了她。

兩天後的傍晚,周行文找來的姑娘也被段含章遣出去買砂糖,尚郎中家的媳婦來坐了一會,也走了。突然,院子里響起一陣吵鬧聲,病人的親屬們一陣功夫圍上去,發覺一個大漢和尚老郎中吵了起來,便湊了熱鬧不走。

這時,誰也沒去在意院子東側。段含章領著兩個男溜到側室的廊下,先一步進去。朱玥碧無力地躺著,正責怪段含章去了哪,不想一抬頭,看到兩個陌生的男人進來,猛地坐起來問:“你們走錯門了吧?”

段含章說:“他們是王大人派來接你走的!”

朱玥碧茫然問她:“去哪?”

段含章說:“去州里看病呀!”

朱玥碧吃了一驚,連忙抱著被褥,說:“我不去了。他怎麼也不先說一聲,就讓人來接我。我有男人有孩子,哪也不去!”

兩個大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尚在猶豫怎麼帶她,段含章則猛地一摟,把她的兩只胳膊摟在被褥里,勸她:“姐,病好了再回來,去看看吧。”

朱玥碧氣惱得想笑,斥責她說:“章兒,快放開我。我知道你為姐姐好……”

段含章心里猛地一軟,差點要放開,可想想,一旦王水來告別,她就要把自己送出手,立刻摟死不放,假情假意地說:“姐姐就是再惱我,也要去州里治病。”兩個男人看她抱著不丟,朱玥碧已有掙紮之勢,再也不敢耽擱,一人扶她腿,一人用被子包她身子,把她捆進去。

朱玥碧感覺到了自己商量不行,掙紮也不行,這一刹那間沉入到一團漆黑的夢魘中,心里怕極了,只好大聲地哭叫。段含章一拿,摸到一只大膏藥,想想,太殘忍了,就掏出一大團的棉花塞進去。

可朱玥碧能把棉花吐出來。段含章再也不敢猶豫,把剛剛冷卻幾分的膏藥糊上。這時,她再看朱玥碧,一臉汗塵,淚光,亂發,眼睛驚恐睜大,鼻腔一吸一緊,心里一陣害怕,又安慰說:“我會告訴博格的。他打完仗就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