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二章 小霸王三戰三捷,感恩德百姓彌堅(3-0)

段含章騎在馬上,跟在吱吱馬車來到城門口。

日薄西山,住在城里的農民到了城門口也顯得著急,叱牛的叱牛,拽驢的拽驢,硬是把寬闊的城門路段擁成一團。幾個門丁一邊用木杆槍尾往里插,一邊叫著:“慢點、慢點!”門吏看到馬車迎面來,怕紮進去堵路,迎面飛跑,一邊揮舞手臂一邊嚴厲地大喊:“靠一邊去!”

段含章精神有點恍惚,絲毫沒有在意趕車的男人心虛,在沖門吏大喊:“我們有要緊的事。”,聽話地移到路邊看過往百姓。

騎在馬上的女人不常見,百姓們路過時都朝她看來,個個咧著嘴巴說話。

她並不知道他們在看什麼,只是耳朵里嗡嗡地響。天地似乎不再是天地,緩緩地帶了人的軀殼移動,好像是流水帶著睡著的自己,往前推,往前送,送到阻擋的地方,扯轉自己,讓自己不由自主地再走。她被這許多的難受,悲痛,害怕襲過,心中很悶,甚至想嚎啕大哭,她不知道自己將來要怎麼生活,竟覺得自己竟習慣了原本憎恨的生活,覺得它並沒有什麼不好,至少也是一個安穩、溫馨的家。她甚至希望,從城外進來的百姓永遠走不完,日子就停留在這里,讓自己可以隨時地猶豫和後悔。但百姓們很快就過完了,只有一個又黃又瘦的老頭牽著一頭又黃又瘦的牛站住,看著地下留下的糞,猶豫不覺地罵:“早不拉,晚不拉,沒拉自家地里吧?”老頭還是拽走了牛,消失在眼角看不到的身後。

馬車在那個步行男人的扶推中慢慢出城。段含章也跟了出去。馬車走了一二里,也許很快就要和王水彙合,也許要等一會。她一而再地回頭望。突然在害怕追趕的驚慌中慢慢驚醒,覺得自己倘若去見飛鳥,要給他編造想好謊話,他若帶人追趕,肯定能追上走這麼慢的隊伍,而後什麼都明白了。

也許,我應該到哪去躲一夜,躲得過就躲得過。段含章想,可她抬頭往四野看,眼前荒涼的原野卻陌生得讓人戰栗。她試著安慰自己說“阿鳥粗心。不會懷疑地”,可連自己也不相信。只好另辟想法,不一會已經一頭是汗,只好默默在心底說:“路勃勃犯了錯,躲也躲不過,我?躲了就能經得起盤問了?他的結拜大哥也肯定會追來,說不定就找到我了!”

馬車在路面上上了下。下了又上,她抓馬缰的手也緊了松,松了又緊。

這時,一個具有誘惑力的想法清晰了:自己的初衷是為了不讓她把自己送走,現在,她已經不能把自己送走了,而她又一句、一句的“章兒”喊,顯然還相信自己,不如突然把她搶回來,騙她說。怕縣里扣人質,這才借助王水逃走的。

想到這里,她立刻摸了摸自己掛下的刀,把刀柄握到手里。

她還沒有真正使用過馬刀,很怕用不好反被人害。心里猶豫不決。

但扶著馬車走的人給了她機會。那人也許走累了,也許是想吃吃車里人的豆腐,竟攀住馬車往里鑽,她叱一聲便追到,抑制住幾乎斷了地心弦,抽刀離鞍。戳進那人的腰上。又在他挺身時又戳到腰上,讓血流得到處都是。

那人的頭在馬車里。像是在車廂里喊。趕車的猛地一慢,提醒他:“你是不想活了,大人的女人也敢碰,活該!”

段含章已經帶著殺人成功的沖動,掩了滴血的刀,驅馬並車走到轅駕邊。


趕車的冷不防段含章來到就劈上一刀,本能地去擋,雖沒有被不善用刀的段含章斬斷手掌,自己卻滾到馬車下面。拉車的馬受了點驚,忽忽一通蹶子跑出了十幾丈,段含章邊趕邊跑,不一會就逆路走了五、六里。天已經快黑了,想必也不會再遇到危險。她停下來,從馬車的車廂里拔出昏迷的朱玥碧,急切地給她刮了膏藥,灌了幾氣水,等她慌亂而怨恨地撓自己,才驚喜地說:“姐。姐。你看看我,是我!咱可出了縣城啦。你還能騎馬不能?咱們騎上馬去找阿鳥!”

朱玥碧一片茫然,問她:“不是去州里?”

段含章笑道:“去什麼州里?項午陽勢大,誰也不知道縣里的人會不會在形勢不妙的時候把咱們獻出去,還是應該盡快回到飛鳥身邊好。我那是還不是怕縣里扣著咱們不放,假意和王水和謀的!”

朱玥碧捧住眩暈而又疼痛的頭顱,掙紮著站起來,輕輕地用細指撫摸嘴巴上的膏藥膠,後怕地說:“我真以為你聽了王水的話,接我去州城呢?心里只想,阿鳥一看咱倆不見了,還不是駭死?你這妮子就是膽大,商量也不商量就……”

段含章大叫冤枉,說:“王大人的人突然出現我面前,威脅我,我能怎麼辦?要不是我想著姐姐,也不敢硬下心腸,冒險殺了人。”

朱玥碧站起來一摸,摸到車廂里的粘稠物,又是一陣嘔吐,不過卻信了她,害怕地責怪說:“那也不能殺人哪?!這晚上黑的,咱往哪跑?”

段含章去過山寨一次,模糊記得道路,一邊只催問她還能不能騎馬,一邊把拉車的馬解放出來。她費了浩大的勁才把虛弱得幾乎沒有一絲力量地朱玥碧扶到馬上去,隨後自己也上馬,沿著大致的方向走。

約摸走到半夜時,朱玥碧就挺不住了,段含章也覺得腹中饑渴。可越是這樣,她們越想快快地回山寨,越是加快速度,第二天,到了一條河邊,他們實在是走不動了,記得飛鳥曾講過,岸邊能摸到蝦,就在河邊摸,可半只也沒有摸到,只好又一次上路。

朱玥碧多次從馬上緩慢地滑到地面上,面如黃臘一般,動一動,汗就沁滿全身。可她還仍覺得只有到山寨才能安心,仍要走。幾個下地的農婦碰到了她們,大概是想給自家的親戚說媳婦,非常熱情地和她們說了幾句話。小說整理發布于ωωω.ㄧб k.cn

段含章就許諾了一匹馬。讓他們拉車兒送。百姓家沒有大牲口的,一家老小就要合背犁,似牛似馬地爬滿地,又艱難又犁不深。農婦們太需要耕地的馬了,就跟已經在田里累死累活的男人說一聲,大著膽子,合伙送她們去山寨。段含章怕她們不懷好心,逢到她們問來問去地,也不肯和她們說話,直到在渡頭上聽撐船的船夫偷偷地說。他已經見到並投靠博格大人了,過河不能少了錢或吃地。這才告訴他們說,兩人都是博格的家眷,要是將兩人送到山寨,博格一定會重重感謝他們的。

飛鳥索要大天二不成,抽調三四百人先向迷族人下手了,可同樣也需要在組織生產。

過了新關。有一大片被河水滋養的盆的可以耕作,這也是飛鳥築關的主要原因。經過那里,能看到許多忙碌的百姓們。他們像縣屯里的百姓一樣,每多少人分得一頭大牲口,在十戶長的帶領下,協調耕種。進了山門,里頭也井然有序,最高“帶孩子官長”非圖里花子和路勃勃莫屬,她們在幾個土匪婆娘的協助下,讓上百的黑豆小孩打獵一樣站里,圍跑,唱歌。

到了家門口,家外多了幾個沒牙的老頭、老太婆,和扈洛兒、四五個瘦弱的讀書人、一個老秀才、一個從外面請來的鄉長老坐著。兩人只聽得他們伴著胡琴唱:“不動手不知五谷味,不流血汗不神氣。大男老少都謹記,努力耕種也容易……”扈洛兒看到他們這一簇人,連忙拉拉那個老文人,一起站起來望過去。

一切都是那麼陌生,卻又讓人帶有擁有感的快慰,即使病得毫無力氣的朱玥碧也激動地抬頭看。這看一眼。那看一眼。她被送到一間大屋子里,感覺自己好像又去飛鳥鎮上的家。便恍然如夢地問段含章:“難到我已經病死了嗎?”


圖里月捧住她的手,對著外頭一通喊,門里就湧進來十來個雖不是極漂亮,卻環肥燕瘦,高低有致地女人們,她們紛紛獻媚地來到跟前,有的奉食,有的捧洗臉水,有的幫她揉捏身子。圖里月洋溢著火一樣的熱情,盤腿一坐,比劃著大手嚷:“主母苦盡甘來了吧?看這些使喚的人?還有呢。那個大寨王都養了三四十,加上一些小頭頭的,至少也上百!博格分了我家五個,我也可以躺著不動,讓她們去干這,讓她們去干那。”

段含章啃著肉瞥一瞥,連忙在里面搜尋漂亮的女子,問圖里月說:“其它的呢?”

圖里月茫然了好一陣兒,這才又興致勃勃地說:“分了好多,給周行文十好幾,讓呂宮挑了兩個漂亮的。聽圖里圖利說,阿鳥給咱家人制定了很嚴厲的條條,拿著記案的功勞薄說,一等功勞是一等爵,幾等的爵可以有幾個女人。所以,我家分了五個,還有五十戶百姓,鹿巴也應該分了五個,百姓十戶,不過上此就有了倆,這次只有三個,牛六斤只分了一個,牙猴子他們上次就分了,這次一個也沒有,祁連分了個小小女,光給端臉盆。路勃勃分了一個好大年紀的娘,說是讓管他吃飯穿衣的,趙過分得的兩個全是一甩膀子,全是塊肉的大男人。別的不知道怎麼分的,反正分出去好多好多,還有一些,還准備以後再分,現在都住在對面屋。”

朱玥碧揉了揉哭鬧的阿狗,用微弱的聲音問她:“這幾個女人呢?全是他給自己留地?”

圖里月撓撓頭,說:“可能是吧。其實要是不分,可全是他的!”

段含章立刻大聲說:“他一旦沉迷于美色,還怎麼打仗?為什麼沒有人好好地說說他?”

圖里月苦惱地笑一笑,委屈低下頭說:“他去打仗了。我都沒見他的面。”

段含章氣急敗壞地站起來,大吼:“朝廷的兵馬不日就到,他還去打山里人,真是被勝利沖昏頭了,給圖里圖利說,別讓人再種地了,准備打仗呀。”

圖里月更委屈,說:“我說了。他和祁連都聽了,一點不聽我說話。要不,你喊他,再說他?”

段含章猛地摔肉。大聲說:“說就說!”

她氣昂昂地往外走,看到扈洛兒拉著干瘦的老先生,立刻讓他們去喊圖里圖利。不大功夫,祁連先進來。終于找到一個可以做主的人了,段含章怒掃一眼,問:“你們趕快去准備打仗,再不准備,人家只要一千人就把你們打垮!”祁連愣了一愣,連忙往外看。圖里圖利和趙信也都進來了,就示意讓圖里圖利說話。

趙信和這女人還不熟。迫不及待地行禮:“小人趙信,是零丁人。涼山丁零……剛剛投靠博格千戶大人沒多久,來看看主母的病要不要緊!”

圖里圖利沒有那麼多客套,坦誠地說:“周行文派來說你們不見了的人剛剛到,我這就告訴他,讓他們不要再找了。唉!不是我們不聽你的。博格警告過我們,說我們才是眾人之長。而主母管家事,管不了我們。你更不行。你們放心,我們派人盯著呢,等他來了再打也不晚。”他看到扈洛兒帶個四十多歲的讀書人,很不自然地進來,就說:“他們是博格又封了的官,一個是治內長老,一個是治內大老……都是管理咱家生活,管理博格個人財物的人。他們去發掘薩滿,找來好多薩滿。還有個看病的薩滿。”

扈洛兒有奴隸的膽怯,這時才到門口喊:“快來!”


一個骨瘦如材的郎中縮成一個鳥蛋樣進來,一來就跪下磕一圈頭。扈洛兒牽他到朱玥碧身邊,連聲叫:“主母,主母。讓他給你看看病吧。你伸出胳膊。”

朱玥碧猶豫了一下,伸出胳膊問:“有人照料他阿奶不?我知道你是個忠心的人,可你為什麼不勸勸他呢?他要這麼多的女人干什麼?”

扈洛兒輕聲輕氣地回答:“他沒要,一個也沒要……僅僅養在家里。我看,他是想讓你使喚呢。”

朱玥碧不信,一下生了氣。問:“這些天。都是誰陪他睡覺?”

扈洛兒說:“他打仗前,顧不得睡覺。累了,就和牛六斤,趙過隨便一躺。這回打仗走,更沒有帶一個女的。”

段含章卻問:“治內長老是什麼官?不是連我也管吧。”

扈洛兒一頭是汗,回答不上來。他的副手治內大老卻在外圈來回走動,大聲說:“主公告訴我們說,你們的職責是讓家事不再雜亂無章地,是管理我個人財產。”接著,他帶著贊美的口氣解釋:“小地跟隨天二匪的時候,他連自己的女人都不全認識,卻因她們天天打架而吃不好飯;他的膳食沒有人管,有時做多了,扔一地,做少了,許多人吃不到;他的財物堆得到處都是,即不知道賞賜人下,也不知道怎麼擺放;他要辦什麼事,到處吆喝喊人,喊不來就著急撒氣;等等,許多事都無法細說的。試問,他這樣怎麼能行了?小地以為,主公志向遠大,絕非一般人可以度量,需知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我們這些燕雀,解釋不清楚也很平常,只要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不就行了嗎?”

那個老秀才則立刻拜倒高呼:“主公崇尚禮儀,禮賢下士,可謂人中龍鳳,將來必能克複古風,治井田,興鄉里,守土一方。我被治內長老接來的這幾天里,早已日思夜想,准備隨時獻書獻策,請主母看看。”說完,就從懷里掏出幾張紙,左右尋人交遞。

眾人沒想到在朱玥碧幾句話竟然引發老秀才的興致,紛紛調和說:“等博格回來再說,不要打攪主母休息。”段含章記下他們的話題,打算私下聽聽那老頭怎麼說,問問井田是是怎麼回事。

她收回目光,再次朝給朱玥碧看病的郎中看去,發覺他已經放了手,眉毛處擰成一個死疙瘩,暗想:還不是騎馬騎壞了。不大一會,郎中縮身出來,說:“主母好好地養幾天吧。”

這句話讓段含章又幸慶又失望,心里呈現出無法描述的混亂。

然而,那個郎中退出去後卻給扈洛兒說:“夫人的脈象既微弱又混亂,胎息不明,怕是孩子沒了,大人也有危險!你趕快讓大人回來吧……”

扈洛兒急迫地抓住他的肩膀,請求說:“你一定要想想辦法,他在和迷族人打仗呀,怎麼能說回來就回來?”他看到對方收緊肩膀的無可奈何,只好連忙讓鑽冰豹子去找路勃勃,一起去給飛鳥說,他的女人病了。

為什麼要他們送信,扈洛兒也鬧不明白,他只是模糊地覺得,別人去到,沒法抽身的飛鳥未必相信事情的真實和急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