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二章 小霸王三戰三捷,感恩德百姓彌堅(3-1)

黑壓壓的迷族人向山坡上移動。

幾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到敵人手里明晃晃的刀子上。

戰士站成六排。手執三角旗幟的牛六斤揮了揮旗幟,前三排手持蒙布樹枝的拋矛兵,開始把手移動到背上取矛,中間兩排的戰士手持長兵和短兵也都已經攥緊兵器,最後面是幾個渾身穿甲的戰士開始取弓瞄准。

距離已間不容一發,奔跑的敵人中有人張弓。天上飛來數十杆箭枝,有的落到前三排挑起來的木枝上,鑽入布內,有的落到稀疏的空地上。渾身皮甲的牛六斤霎時大喝:“射兩翼!”十余舉弓戰士飛快地往自己人的兩端跑,跑出去便抬弓,把嗖嗖的箭枝射去密集的敵人兩側。

兩輪過去後,敵人的中側明顯擁擠了許多。他們低著頭往前跑,想紮到飛鳥軍陣中了事。可手持短矛的第一排戰士把手里的“布把木枝”放到地上,迎上去,又把亂而無准頭的矛拋出。這些戰士們沒有經過充分的訓練,矛顯得雜亂而無章,只有兩三柄貫穿了敵人。

第一排投過後退,第二排便放下“布把木枝”,向前跑了兩步,投矛,投出去,又後退,然後是第三排。陣中的所有戰士都在後退。他們後退的腳步終究沒有敵人的追擊快。一道拉長的直線瞬間撲到。兩側的甲士看到為首的敵勇渾身更銀亮,便把流曳般的箭放出去,讓他插滿箭枝。隨著“撲通”的倒地聲,被嚇到的迷族人變慢了,而沒有嚇到的繼續硬著頭皮向前攆。牛六斤把握到機會,猛地一聲大吼。兩排持搏殺兵器的戰士從兩側舒動,下山猛虎般向前撲,每兩三人招呼一人。不幾下就砍倒七、八個敵人。

前頭的敵人再吃不住,一轉身就向後敗逃,很快帶動後面的一起逃。

死人,傷者和“布把木枝”都讓他們因收不了腳而翻倒,踉蹌著打滾。那些自覺逃慢了,走怕地上障礙的迷族人干脆捧著頭往下蹲。

山背後等著觀戰的幾個首領、大巫,個個眼睜睜地看著。

他們往日和曾陽的百姓相斗,曾多次靠恃勇斗狠,一陣沖打取勝,常覺得自家一個兒郎便可抵人三四條。哪知道會碰到這樣的敵手?此時看著捂傷下竄的兒郎們,便爭先恐後地往跟前堵。嗓門一個比一個急,一個比一個大地喊:“子塢神在保佑你們呢?!”

幾個敗兵跑到一個青衣包頭的濃眉男人面前折了去,敗壞地訴:“朝猛首領被他們射了好幾箭,我們救不了!”

那青衫大漢拿了一繩馬缰,眼神幾乎滴出淚來。一個唇厚敦實的男人忍不住了,虎咆著越過他。

拽一個問:“敵人就這麼難打嗎?他們是騎兵呀,要是離了馬還打不贏,我們只好回去挑選美貌的女人和孩童……”

一個喪氣的聲音在一側響起:“還覺得我的人不頂用?要不是他們這樣厲害,我也不用讓山娘向族里借兵了,也不用縮在岳父大人家……算了,算了,我看還是讓你們綁去給他們殺,看看他們殺了我退不退兵。”

敦實漢子一抬頭,看到一個獺頭獺尾,腰插兩尺窄刃的中年矮胖男子。他對這大天二也不抱好感。嫌惡地說:“不是你派人挑唆端山大石領,會有今天?”

他說的挑唆,已是幾個月前的事了。


當時,大天二手下有個叫李莫的能人,據說是能掐會算的神仙人物。迷族的端山首領和鐵牛祖巫都聽說了。他們就給大天二說了一聲,把這個人找去,問他振興之道。李莫說:“山區貧瘠,欲求發展,必要立足于縣城。一旦站穩縣城,東西略地。便可趁朝廷未能安定。拓跋巍巍不敢輕動,兩面邀利……”兩位德高望重的迷族首領深以為然。便在年後族領祭祀時,燒牛骨頭燒出意圖。所以,“大天二”半點帳也不認,也不敢認,“哎”了一聲睜眼,說:“你這話說的。是祖巫自己問李莫的。我不是把他抓起來送給端山首領了?合著一起出兵縣城,出了事全怪我?要知道,我把徐青皮也得罪了,他當我故意讓他送死,不是敵人兵急,已打算給我翻臉!”

青衣大漢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套上一付竹甲,邊思考邊說:“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我投過軍,早就知道咱這毆斗的打法不成,也不是沒有警告過你們。你們看看,咱們的人一股勁沖一氣,一看有人逃,大伙都逃;可人家呢?人家是有軍法的……”說到這里,他猛然一丟馬缰,說:“我再攏人上去。你們壓陣,凡是有敢往回逃的,不管是誰,殺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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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青衣大漢的組織下,敵人第二次攻來。這回,牛六斤拿旗幟向兩邊擺,戰士們立刻變成兩個小三角形,中間空,兩頭大。甲士居中射箭。敵人把隊伍拉成長型一橫,不管戰士怎麼往兩翼射箭,也不再往中間擠。那青衣大漢也變得和牛六斤一樣,一面厮殺,一面有意圖地大喊大叫,不至于讓敵人的錐子攪擁己方。

兩方攻殺之勢越發慘烈,痛叫之聲不絕于耳。

青衣大漢稍稍分神,便發覺敵人的左側三角形略向左斜,右側三角形略往右斜,旋三十余度刺進人牆,一排甲士往三角形扭出來的兩翼運動,朝己方射箭,又讓自己人在兩個三角形中間窩上一堆。在這樣的境地下,他們的每一支箭都能讓己方一人斃命,可自己的人就是殺不過去,他心里氣惱,也忘了琢磨為什麼讓有盔甲的人不沖殺,拽掉兩支射進竹甲的箭,吼著讓人知道那些弓箭手的存在,繞過去將他們淹沒。突然,他看到為首的甲士向自己抬起了手臂,小小的三角旗幟直指自己的鼻子,心里萌生出無端端的寒意,不自覺地向空中看去……

刹那間,他眼睛里亦多出許多的寒星和箭杆。那是敵人一張弦上掛了多支箭,一起拋射的效果。身旁數十非死即傷。許多人紛紛本能地後撤,連那青衣大漢也裹去數步。青衣大漢一連砍掉兩三個腦袋,才砍回一片兒郎。

然而,眼前的敵人開始撤退了,只見那三角陣里裹著十數個頭破血流,身上帶傷的同伴,陣列徐退,掩到一排甲士的後面,而甲士們有的使用丈余槍戈,有的紛紛抽出刀劍,氣勢洶洶。

連奔帶殺,連怕帶硬著頭皮扛。迷族丁壯已到了底線。

他們看著敵人徐退,沒有半點要追擊的欲望,按傷的按傷,喘氣的喘氣。青衣大漢也沒有督促。他不自覺地低頭朝地上看,盤縮著一片狼藉的尸體和傷者。這也就意味著光是這一陣子,自家倒下的傷者、死者竟足有四、五十人之多。對方卻寥寥。他不禁胸中憋悶,喉結干動,覺得在這個時候不說句話不行,就用已經沙啞了嗓子喝問:“我們並無冤仇,這樣厮殺值得嗎?”

牛六斤是人馬的最高指揮官,回答他說:“你我各為其主。值得不值得,干嘛問我?”

青衣大漢抑揚頓挫地說:“那好!你回去給博格達人說,撇除大伙的性命,我願意和他一戰來定勝負。”

牛六斤仰天笑他,說:“你不過是一個無名之輩!”

青衣大漢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竹甲。冷哼說:“我以為你會認識它。我從軍多年,因為打仗勇敢,被補充到竹甲軍做到小校,比他一個小小的縣尉榮耀得多。”

牛六斤看看天色,日頭已過午。就挑逗說:“一個小小的提尉算什麼?我都懶得和你一決勝負,想和博格論輸贏,下輩子做個貴人。”


青衣大漢正極力抑制著自己的怒氣,遠遠里跑來兩個“包頭”兵士,一到就大喊:“大人要我倆來問問,你們還要不要吃飯?!”

話音剛落。退出戰場的“包頭”兵丁竟有了撒腿之勢。牛六斤收了小三角幟。領人大搖大擺地扭頭,後背都賣了。前頭的終究是剛成隊列的新兵。這樣一賣背,個個都是一邊回頭,一邊恨不得多生兩條腿。牛六斤卻不允許他們越走越快,還回頭看,罵得驚天動地。

戰場雙方突然就像兩幫痞子打架,不想打了,打累了,一方說走就走,尋個地方坐坐,吃吃飯,喝兩盅。

青衣大漢看看過了山的那邊,自腰到谷,一片林子綿延數里,只好目送這些大搖大擺退走的勝利者,直勾勾地盯著他們的背,生出一種不可戰勝的頹想。

可別的首領們卻看不明白什麼。他們因為監戰的需要,都聚在後隊,心里捏的都是看不進,無不和大天二一起跑到跟前,怒氣沖沖地喝責:“為什麼不追?!”

青衣大漢只好給他們指指前面的林子,耐心地說:“我們這一仗本就不該打。退。只要切斷他們到山耳幾寨的退路,他們就會被困到山里。只是——,我弄不明白,一個可以把雜湊的人丁轉變成行伍的人,怎麼就看不到孤軍深入的危險。”

亂咋咋而無價值的爭論聲一團一團地響,個個的主張都很堅定,莫衷一是

一個老態有須的老人擠到面前,語重心長地說:“展虎我侄。他們背後有朝廷,肯定有後續兵馬,守那里,我們才是兩面作戰呢。我們都是土生土長的人,對山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又有充足的兵員,應該主動地作戰。”

這也是展虎所聽到的,最一針見血的看法。他垂下手,用充滿尊敬地聲音說:“我判斷博格在這支人馬中。達里阿尤伯父不覺得這是替天二兄弟奪回山寨的機會嗎?我們佯攻也好,真攻也好,博格肯定怕天二兄聯絡舊人,一定會回援!這時,要怎麼打,在哪里打,都將由我們說了算。湊起來的兒郎難以持久,不徹底拔掉博格的經營,眾人只要一散,他就能進一步地蠶食我們。”

大天二對此很支持,對自己也很有信心,自告奮勇地說:“寨里的頭目,哪個不是我用錢財和女人喂飽了的?只要出兵,我就有十拿九穩的把握讓他們倒戈。”

眾人漸漸支持展虎,也不再堅持追敵,坐下來安頓。造飯。

不一會,在離他們取飲的山泉不遠處,已是縷縷煙塵。

飯尚未熟。數十騎兵從身後趕到,一陣趟踏和刀劈斧砍,兩三千人的西北面就炸成了一團。特別是開闊地里,許多的鍋燒一半就拋了一地,眾人只好丟下幾十具尸體,退到別的營地。

面對剛一正面接觸就留下地深刻印象,首領們的沮喪別提了。許多首腦人物都在爭論一個問題,既然是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為什麼博格能看到他們,他們怎麼看不到博格。怎麼派出的人從來也沒發現過博格做飯冒煙?這一隊從背後殺來的騎兵是怎麼連人帶馬跑到自己背後的?

眾人越發地不安,展虎反越發地冷靜。

他明白了,也早就開始明白,博格打的是真正的戰爭,而自己人中,糊里糊塗的。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的占了絕大多數。當然,作為一名經過屢次生死磨練的軍人,他沒有不被人打趴下就臣服的習慣,不想去揭露兩方顯露出來的懸殊,只是心情激動地渴求族里能給自己更大的權力,讓自己也編排丁壯,去試一試。


經過這次襲擊,他又對那片樹林產生興趣,便帶了數十人尋去,去到那里一看。除了地下倒了許多面云旗外,幾乎什麼也沒留下。但他還是發現了許多的蛛絲馬跡,樹皮有馬啃過的痕跡,不過已經是幾天前的了,地下有沒有吃完的餅子、削成的木杆和皮屑、水漬和活動跡象。則大多是新痕。

幾個崇拜他的年輕人見他反複撚動一小塊谷餅,心里怪怪的,便問了一問。

展虎告訴他們說:“你們的疑問全都有答案了。敵人不冒煙是因為他們根本就不做飯。我們派出去看不到敵人,因為他們有山林出來求生的本領,甚至白天休息,夜里活動。他們的主力幾天前就通過這里。藏到我們背後了。”

幾個年輕人駭然。紛紛問他:“今天的人還不是他們的主力,那他們的主力厲害到什麼程度?”

展虎苦笑。說:“今天的隊伍擺開的陣勢僵死,明顯是新訓練出來的,我們傷亡那麼多,主要是因為兩個三角錐外裹短,內藏長,配合和勾人兵器的戈,又外有弓箭,其實一點變化都沒有。”

幾個年輕人連忙問:“那我們能不能也這樣打仗?”

展虎不語,就他從軍那年,光在兵營中練隊型就練了半個月,更別說擺出戰斗陣型戰斗了。他心中疑惑地想:這個博格是怎麼做到的呢?他在期待的目光中停留半晌,終于慢吞吞地說:“聽說他是個韃子,我看不像。也許,他真是朝廷虎賁里出來的軍士。”

他還沒有斷絕自己可以與博格比一比的想法,直到他出了林子。

幾個奔跑來的戰士急急趕到,一來就喊:“小石大人,博格昨夜襲占了穆家寨。剛才的馬隊就是占了穆家寨後奔來的,報信的人為了躲他們,來晚了。阿爺們都急了,要你回去看看怎麼辦好。”

展虎的臉上頓時滾了汗,但他沒有咆哮,只是頹廢地說:“怎麼可能?!丟了穆家寨,那是斷絕了我們的後路呀。我們不像他。我們是好幾千人呢,沒了穆家寨,糧食怎麼運來,吃什麼?”

許多的怪誕事一連百連。他這才知道自己根本不夠和對方比較的資格,對方是高看了自己,才派一支上百人的隊伍正面作疑兵,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誘使自己追趕的。可自己不但沒想到對方要反過來切斷自己的退路,就連針對這支疑兵展開的戰斗也是到敵人勝利之後才開始。

事到如今,他只好喃喃地給旁邊的人說:“博格絕不是尋常人!我們攜帶的糧食頂多吃兩天,打他的山寨,來不及了,回師奪穆家寨,也要到半夜才能到。倘若到時體力不濟,還要休息一天半天恢複體力,也是仗還沒打,糧食先沒了。”

“穆家寨好幾百口子的性命在他們手里,怕是不得不投降了。投降的事,博格早就找人遞過話。眼下他肯,我們也肯,只有一個人不肯,等一會一見面,你們先把大天二給抓住,免得過後來不及。”

說完,他不顧還在思索的兒郎們,急急往回趕。

趕回去,大天二已在等著。他知道眼下要圍著展虎轉,立刻讓手下牽出新送來的兩個俘虜,送到展虎的面前。許多人都已經看過了,主張要追加性地報複、殺而後快的占多數。可人到展虎面前,展虎才看到兩個年齡不大的少年,一個黃頭發,另一個禿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