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你決不能浪費時間”

“我不會去很久的,”她說,“我去找迪肯,但是我會回來。柯林,是——是關于秘密花園的事。”

他的整個臉都亮了,泛起一絲顏色。

“噢!是嗎?”他喊出聲來,“我一晚上都在夢到它,我聽到你說什麼灰色變成綠色,我夢到我站在一個地方,充滿了顫抖的綠葉子——到處都是小鳥在築巢,它們顯得那麼柔軟、安甯。我會躺下想著它,一直到你回來。”

五分鍾以後,瑪麗就和迪肯在他們的秘密花園里了。狐狸和烏鴉又和他在一起,這次他還帶來了兩只溫順的松鼠。“今天早上我是騎著小馬駒來的,”他說,“啊!它真是個好樣的小家伙——它叫‘跳躍’!我把這兩個松鼠裝在口袋里帶來的。這兒的這只叫堅果,這只叫果殼。”他說著“堅果”,一只松鼠躍上了他的右肩;當他說“果殼”的時候,另一只躍上了他的左肩。

他們坐到草地上,隊長蜷縮在他們的腳邊,煤灰肅穆地在樹上聆聽著,堅果和果殼在近旁聞來嗅去。離開這樣的快樂,讓瑪麗幾乎難以忍受。然而當她開始講昨天發生的事時,不知不覺迪肯臉上喜氣洋洋的表情讓她改變了主意,她看得出他比自己更為柯林感到難過。他抬頭看看天空,環顧四周。

“聽聽這些鳥兒——到處都是——它們都在吹口哨、吹笛子,”他說,“看它們飛鏢似的四處亂飛,聽它們相互呼喚——春天來的時候好像全世界都在呼喚。葉子在舒展,你都看到了,還有,味道真是好聞!”他快樂的翹鼻子不停地吸著氣,“可那個可憐的孩子卻躺著被關起來,能看到的東西太少了,于是就開始想那些讓他不停尖叫的東西。啊!天!我們必須把他弄出來,我們必須讓他出來看一看、聽一聽,聞聞這新鮮的空氣,讓他渾身浸透著陽光。我們決不能浪費時間。”

當他很投入的時候,情不自禁地就會說起約克郡的土話,盡管在一般的時候他都努力糾正自己的口音,好讓瑪麗聽得更明白一些。而實際上瑪麗喜歡聽他說約克郡土話,她自己還努力地學習著,但她只能說出一點。

“是,我們決不能,”她學說著約克郡土話,“我告訴你我們首先要做什麼。”她繼續這樣說,迪肯聽得咧嘴笑起來,因為瑪麗費力擰著舌頭說約克郡話的樣子很好笑。

“他對你很著迷,很想見你,他還想見煤灰和隊長。我回房子和他聊天的時候,我會問他你能不能明天早上去看他。把你的動物帶上,然後——稍微等一下,等有更多的葉子長出來了,發現一兩個花苞了,我們就把他帶出來,你去推他的輪椅,我們把他帶到這兒,給他看花園里所有的東西。”

她停下來,覺得相當自豪。她以前從未用約克郡話演講過,她現在感覺很好。

“你必須對柯林少爺說點約克郡話,就像剛才那樣,”迪肯傻笑著說,“你一定會把他逗笑的,對病人來說,沒有什麼比笑聲更好的了。媽媽說,每天早上大笑半個鍾頭,能醫好一個要得斑疹傷寒的人。”

“今天我就對他說了約克郡話。”瑪麗說著,自己也傻笑起來。

花園已經到了這樣的階段:每一天、每一夜都仿佛有魔法師從這里經過,從土地和樹干里變出許多小可愛來。離開花園和這里的一切是非常困難的,特別是當堅果正要爬上了她的裙子,果殼從他們頭上的蘋果樹樹干上竄下來,用探究的眼睛看著她的時候。

然而,她回到了房子里,在柯林的床邊坐下。柯林開始像迪肯一樣聞聞嗅嗅,雖然他不如迪肯那麼有經驗。

“你的味道聞起來就像鮮花,鮮花和——和新鮮的東西,”他非常歡欣地呼喊,“你身上是什麼味道?又涼爽又溫暖又甜美,全都在一起。”

“是從沼澤地上吹來的風,”瑪麗說,“是坐在樹下染上的,和迪肯、隊長、煤灰、堅果還有果殼在一起。是春天,是戶外,是太陽,這麼好聞!”她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圍之內盡量用約克郡的口音說話,柯林開始笑起來。

“你在說什麼?”他說,“我從來沒有聽到你這麼說話,聽起來真滑稽。”

“我在跟你講約克郡土話,”瑪麗驕傲地回答,“我不能講得像迪肯和瑪莎那麼好,不過你看我還是能學著說一些。你聽到約克郡土話一點都不明白嗎?你自己可是個土生土長的約克郡小孩!啊!我倒想知道你害羞不害羞?”

然後她也大笑起來,他們倆笑得忍也忍不住,笑聲讓房間里都開始有回音了。梅德羅克太太開門走進來,不由得又退回到走廊里,站在那里驚奇地傾聽著。

“哦,我的老天!”她說,自己也說上了約克郡話,因為她實在太震驚,而且現在也沒人聽到她,“誰聽到都會喜歡!誰聽到都會想念的!”

要聊的東西有很多,柯林似乎永遠也聽不夠迪肯的隊長、煤灰、堅果和果殼,還有叫跳躍的馬駒的故事。瑪麗和迪肯跑著繞到林子里去看過跳躍,它是匹很小的、毛發亂糟糟的沼澤地馬駒,一縷縷鬃毛掛到眼睛上,有一張漂亮的臉,絲絨般的鼻子拱著嗅著。它吃沼澤地上的草,長得很瘦,可是它精悍得厲害,仿佛那些瘦腿里的肌肉是用鐵質的彈簧制造的。它一見到迪肯,就抬頭嘶叫起來,朝他快步小跑,把頭越過他的肩膀,讓迪肯對著它的耳朵說話,而它用奇怪的嘶叫、吹氣、噴鼻來回答。迪肯讓它把小小的前蹄遞給瑪麗,用絲絨般的口鼻吻她的臉蛋。

“它真的明白迪肯說的話嗎?”柯林問。

“看起來它明白,”瑪麗回答,“迪肯說任何動物都能明白他的話。如果是朋友的話,它們就會明白,你和它們一定會成為朋友的。”

柯林一動不動地躺了一會兒,他那奇怪的灰眼睛仿佛在盯著牆,可瑪麗看得出來他正在思考。“但願我能是動物的朋友,”最後他說,“但是我不是,我從來沒和動物交過朋友,我不能忍受人了。”

“你連我也不能忍受嗎?”瑪麗問。

“不,我能。”他回答,“這聽上去挺滑稽,但是我甚至喜歡你。”

“本·威斯達爾說我像他。”瑪麗說,“他說他敢擔保我們兩個脾氣一樣的難纏。我覺得你也很像他,我們三個是一樣的。他說我和他都沒什麼可看的,我們的內心和看起來一樣不討人喜歡。但是,我覺得自己現在已經沒有像認識知更鳥和迪肯之前那麼霸道了。”

“你有沒有想過恨別人?”

“有,要是我看到你是在遇到知更鳥和迪肯之前,我會痛恨你的。”瑪麗的回答就像沒有感情一樣。

柯林伸出瘦弱的小手,摸了摸她。

“瑪麗,”他說,“我甯願沒有說過把迪肯趕走的話。當你說他像個天使的時候,我恨過你,也嘲笑過你,但是——但是也許他真的就是天使。”

“嗯,那麼說真是滑稽,”她坦白地承認,“因為他的鼻子確實是翹起來的,他還有張大嘴,他的衣服上全是補丁,他說著約克郡話,可是——可是如果天使真的來到約克郡,住在沼澤地上——如果有約克郡的天使——我相信他應該懂得綠色的東西,知道怎麼種它們,他應該懂得怎麼和野生動物說話,就像迪肯那樣,野生動物會知道他肯定是朋友。”

“我不應該介意迪肯看著我,”柯林說,“我很想見到他。”

“我真高興你那麼說,”瑪麗回答,“因為——因為——”

一個念頭突如其來,她知道這就是告訴他的最好時機。柯林知道有新東西要來了。

“因為什麼?”他急切地喊道。

瑪麗緊張得從凳子上站起來,走近他,抓住他的雙手。

“我能信任你嗎?我信任迪肯,因為鳥兒信任他。我能信任你嗎——肯定?”她懇求著。

他臉上的表情如此莊嚴,他的回答幾乎像耳語一般。

“是的!”

“那麼,迪肯明天早上會來看你,他還會把他的小動物帶來。”

“噢!噢!”柯林快樂地大叫起來。

“我還沒說完呢!”瑪麗接著說,肅穆的興奮幾乎讓她臉色蒼白,“還有更好的:有一道門通向花園,我找到它了。就在牆上,常春藤的下面。”

假如柯林是個健康強壯的男孩,他多半會已經跳起來大喊“好啊!好啊!”然而他虛弱而且興奮過度,他的眼睛越睜越大,幾乎喘不過氣來。

“噢!瑪麗!”他半是啜泣地叫道,“我能看到它嗎?我能進去嗎?我能活著進到里面嗎?”他攥緊她的手,用力把她拖過來。

“當然你會看到!”瑪麗激動地說,“當然你能活著進去了!別傻了!”

瑪麗自然的孩子氣讓柯林恢複了理智,他開始笑話自己。幾分鍾以後,瑪麗又坐到自己的凳子上,告訴他真正的秘密花園是什麼樣子。柯林忘記了疼痛和疲倦,他滿心歡喜。

“就和你原來想的一樣,”最後他說,“聽起來就好像你那時已經看到了一樣。你知道當你第一次告訴我的時候,我就那麼說。”

瑪麗猶豫了大約兩分鍾,然後沖動地說出了真相。

“我那時已經看到它了——我已經進去過了,”她說,“我發現了鑰匙,幾周前就進去了。可是我不敢告訴你——因為我實在擔心你會說出去——覺得你一定會泄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