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我要活到永遠!”

但是小家伙們接下來不得不再等一個多星期,因為先是大風天,然後柯林又得了感冒,這兩件事接踵而來,原本會讓他大為惱火的,可是有那麼多周密、神奇的計劃要執行,而且差不多每天迪肯都來,哪怕只有幾分鍾,給他講外面正在發生的事情——在沼澤地上、小徑上、籬笆里、小溪邊——他講關于水獺、獾、水老鼠的家,小鳥的巢和田鼠的洞,足以讓人興奮得簡直要發抖,當你聽到來自一個馴獸師所了解的一切深入的細節,知道整個忙碌的地下世界正在緊張的工作,你就會激動得渾身發抖的。

“他們和我們完全一樣,”迪肯說,“只不過他們每年都要造房子。這就夠它們忙的了,所以它們總是手忙腳亂地趕著把活干完。”

然而,最吸引人的是把柯林秘密運送到秘密花園的准備工作。輪椅、迪肯和瑪麗會轉過灌木叢里的某一個轉彎,進入覆蓋著常春藤的牆外走道,這個彎轉過以後就不能讓任何人看到他們了。日子一天天過去,柯林變得越來越堅信自己的感覺:花園的神秘感是它最迷人的地方之一,決不能讓任何東西破壞這種感覺,決不能讓任何人懷疑他們有一個秘密。人們一定要以為他和瑪麗、迪肯出去,只不過因為他喜歡他們,不討厭他們看著自己。他們曾經長時間快樂地討論他們的秘密路線——他們會走上這條小徑,那一條,穿過另一條,在噴泉花床里繞圈子,仿佛他們在看園藝管家羅奇先生叫人安排下的“花床植物”。那是個合情合理的舉動,沒人會想到其中有什麼秘密。他們會轉入灌木叢環繞著的走道,一下子失蹤,直到他們來到長牆。一切都經過了認真、縝密地思考,好像戰爭年代的偉大將軍在擬定進軍計劃。

有關病人房間里這些古怪新鮮事兒的謠言,自然從仆人大廳里傳到了馬房的院里和花匠們中間。盡管如此,有一天當羅奇先生接到來自柯林少爺的命令時,他還是吃了一驚。他必須到那個一般人從不能踏足的房間里去,因為病人自己有話對他說。

“那麼,那麼,”他忙亂地換著外套,自言自語著,“現在怎麼樣?不准人見的皇室殿下現在召喚一個他從不看一眼的人問話。”

羅奇先生並不是沒有好奇心,他從未有機會見過那個男孩半眼,卻已經聽到足足有一打的誇張故事。關于他神秘的樣子和發狂的脾氣,他最常聽到的是說他可能隨時會死掉,還有無數個想像描述他的駝背和四肢無力,這些傳言都來自那些從未見過他的人。

“這個房子里情況在變化,羅奇先生,”梅德羅克太太一邊說,一邊把他領上後面樓梯的走廊,走廊通向到目前為止仍然神秘莫測的臥室。

“讓我們希望事情能夠往好的方向變化吧,梅德羅克太太。”他回答。

“反正不會變得更壞,”她繼續說,“奇怪的是他們都仿佛知道了自己的責任,變得容易對付了。你可別吃驚,羅奇先生,要是你突然發現自己在做管家,而瑪莎·索爾比的弟弟迪肯比你我在家里待的時間還要長。”

正如瑪麗心里一直暗暗認為的那樣,迪肯真的具有一種魔力。當羅奇先生聽到他的名字時,也會心地笑了。

“無論他在白金漢宮還是煤礦底層都像待在自己家里一樣。”他說,“不過他並不是冒失無禮,他就是那種自由自在的孩子。”

要不是他早有思想准備,他准會被嚇一跳。當臥室的門打開時,一只大烏鴉正停在雕花椅子的高靠背上,像在自己家里一樣,大聲地“呱——呱”宣布客人的到來。盡管梅德羅克太太警告過了,羅奇先生還是狼狽地往後一跳,並因此而大失尊嚴。

年輕的少爺既不在床上也不在沙發上,而是坐在一把扶手椅里,一只幼小的羊羔站在他旁邊搖著尾巴,迪肯正跪著用奶瓶給它喂奶。一只松鼠立在迪肯彎下的後背上,一點一點專心致志地啃著一顆堅果。那個印度來的小女孩正坐在一個大腳凳上看著這一切。

“羅奇先生來了,柯林少爺。”梅德羅克太太說。

年輕的少爺轉頭上下打量他的男仆人——至少園藝總管是這麼覺得的。

“哦,你是羅奇,是嗎?”他說,“我派人叫你來是要交代給你一些非常重要的事。”

“好的,先生,”羅奇回答,琢磨著他是不是會得到命令要砍去花園里所有的橡樹,要不就是把果園改建成池塘種花什麼的。

“今天下午我要坐輪椅出去,”柯林說,“要是新鮮空氣適合我的話,我可能每天都要出去。我出去的時候,不准任何花匠靠近花園牆邊的長廊,任何人都不准。我大約在下午兩點鍾出去,所有人都必須離得遠遠的,直到我宣布他們可以回去工作。”

“好的,先生,”羅奇先生回答,松了一口氣,橡樹可以保住了,果園也安全了。

“瑪麗,”柯林說著轉向了她,“你說過在印度當你說完了話想打發人走的時候,要說什麼話來著?”

“你要說:‘你得到我的允許可以離開了。’”瑪麗回答。

少爺揮了揮手。

“你得到我的允許可以離開了,羅奇。”他說,“但是,記住,我和你說的事非常重要。”

“呱——呱!”烏鴉的叫聲沙啞但並非無禮,它好像在叮嚀。

“很好,先生。謝謝你,先生。”羅奇先生說完,梅德羅克太太把他領出了房間。

羅奇先生是個相當好心腸的人,他來到走廊上一直微笑著,最後幾乎大笑起來。

“老天爺!”他說,“他可真有一副老爺架子,是不是?他比整個皇室成員加起來還要氣派呢——女王的丈夫加上其他所有的人。”

“啊!”梅德羅克太太反駁道,“自從他長了腳,我們都只有讓他踐踏的份,他以為別人生來就是為了讓他踐踏的。”

“也許他會慢慢改掉這個脾氣,要是他能活下來的話。”羅奇先生說道。

“嗯,有一件事是很肯定的,”梅德羅克太太說,“要是他能真的活下來的話,要是那個印度孩子能留在這兒,我擔保她會教他懂得不是整個橙子都是屬于他的,就像蘇珊·索爾比曾經說的,而且他很快就會發現屬于自己的那塊地方到底有多大。”

在房間里,柯林朝後靠在他的軟靠枕上。

“現在安全了,”他說,“今天下午我就能看到它了——今天下午,我就能進到它的里面去了!”

迪肯和他的動物們回到花園去了,瑪麗留下來和柯林在一起。她覺得他並沒有顯得累,但是從吃午飯之前一直到吃午飯,他都非常安靜。她想知道這是為什麼,就好奇地問他:

“你的眼睛真大呀,柯林,”她說,“當你想事情的時候,它們就變得像茶碟那麼大。你現在在想什麼呢?”

“我忍不住在想它看起來會是個什麼樣子?”他回答。

“花園嗎?”瑪麗問。

“不,是春天,”他說,“我想我從來沒有真正見過春天是什麼樣子。我幾乎從來不出去,就算出去的時候我也從不去認真看。我甚至從沒有想過。”

“在印度時我也從來沒見過春天,因為那里根本沒有春天。”瑪麗說。

在幽閉而多病的生活中,柯林的想像力要比她豐富得多,至少他有好多時間都用來看一些精美的書本和圖畫。

“那天早晨當你跑進來說著‘它來了!它來了!’的時候,我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聽起來好像有些什麼是排著隊來的,伴著一陣陣的音樂。像我見過的一幅畫那樣,在書里——漂亮的人們和小孩成群結隊,戴著花環和開著花朵的樹枝,每個人都在笑著、跳著舞、吹著笛子,所以我說‘也許我們能聽到金喇叭在吹響!’,還告訴你打開窗戶。”

“真有意思!”瑪麗說,“感覺真是那樣的。假如所有的花朵、葉子、綠色的東西、小鳥、野生動物都同時跳著舞經過這里,會是怎麼樣景象啊!我肯定它們也會跳著舞、唱著歌、吹著笛子,會有一陣陣音樂傳來。”

他們倆都笑起來,不是因為這個念頭好笑,而是因為他們都很喜歡它。

過了一小會兒,護士給柯林穿好衣服。她注意到,穿衣服的時候柯林不再像截木頭似的躺在那里,而是坐起來,努力試著自己穿,他還一直和瑪麗說說笑笑。

“他今天看起來還不錯,醫生,”她對克雷文醫生說,醫生是順路來看望他的。“他的心情很好,這讓他變得強壯些。”

“下午我會再把你叫來詢問,等他從外面回來以後。”克雷文醫生說,“我必須看看外出對他是否合適。我但願他能感到愉快,”醫生的聲音很低沉,“他會讓你跟著去的。”

“我倒甯願不和他一起出去,醫生,甚至就在這個房間里不出去。”護士回答道,態度突然堅決起來。

“我不是真的要你這樣做,”醫生說,又開始感到緊張起來,“我們會做這個實驗。迪肯這個孩子我絕對信得過。”

莊園里最強壯的腳夫把柯林少爺抱下樓,把他放到輪椅里,迪肯在輪椅旁邊等著。等一個男仆把毯子和靠枕放好,少爺對男仆和護士揮了揮手。

“你得到我的允許可以離開了。”他說,于是他們兩個都迅速地離開了,等他們都走進了房子,必須說明,他們兩個都咯咯地笑個不停。

迪肯開始緩慢而穩當地推動輪椅,瑪麗小姐在旁邊走著,柯林頭向後仰,把臉朝向天空。蒼穹高聳,雪白的小云朵像白色的鳥兒,伸展著翅膀飄浮在水晶般清澈的藍天下。一陣陣的輕風從沼澤地的方向吹過來,帶著野外的清香。柯林不斷鼓起他那瘦小的胸膛,吸進這些新鮮的空氣,他的大眼睛仿佛在傾聽——傾聽著,而不是他的耳朵。

“可以聽到這麼多聲音,有唱歌的、嗡嗡叫的,還有在呼喚著的,”他說,“風吹來的那種香氣是什麼發出來的?”

“是沼澤地上正在開放的金雀花,”迪肯說,“啊!蜜蜂就在那里,今天真是個好天氣。”

他們走的小路一個人影也看不到,所有的花匠和花匠的孩子們都已經躲開了。他們三個在灌木叢里繞進繞出,圍著噴泉花床轉著圈子,按照他們事先仔細計劃好的路線,享受著這種神秘的感覺。但是當他們最後轉進常春藤牆邊的長廊時,正在臨近的激動時刻讓他們無法抑制自己的興奮,出于一種他們自己也無法解釋的神秘原因,他們開始低聲私語起來。

“這就是那個地方,”瑪麗吸了一口氣,“這就是我過去常常走來走去、反複琢磨的地方。”

“是這里嗎?”柯林說,他的眼睛急切地在常春藤里搜尋起來,“可是我什麼也看不到,”他低語,“這里沒有門。”

“我也曾經這麼想。”瑪麗說。

然後是一陣美妙的沉默,呼吸幾乎停止了,只有輪椅在繼續轉。

“那就是本·威斯達爾干活的花園。”瑪麗說。

“是嗎?”柯林說。

又走了幾步,瑪麗又低語起來。

“這就是知更鳥飛過牆的地方。”她說。

“是嗎?”柯林喊了出來,“噢!我但願它還會出現!”

“那里,”瑪麗帶著極力壓抑的快樂,指著一大叢丁香的下面,“它就是停在那一小堆土上,指給我埋鑰匙的地方。”柯林不由得坐了起來。

“哪兒?哪兒?哪兒?”他喊著,眼睛瞪得大大的,迪肯站著沒有動,輪椅停了下來。

“這里,”瑪麗邊說,邊踏上靠近常春藤的花床,“是它從牆頭對著我叫,我去和它說話的地方。這里就是被風吹開的常春藤。”她握住懸掛著的綠色簾幕。

“噢!是這兒——是這兒!”柯林緊張地喘著氣。

“這是把手,這是門。迪肯快把他推進去——趕快推進去!”

迪肯用力一推,有力、穩當、優雅地把柯林推進了花園。

但是柯林竟然跌回到靠枕上,盡管他快樂得喘不上氣來。他用手蒙住自己的眼睛,這樣他就什麼也看不到了,直到他們來到了里面——輪椅魔法般地停了下來,門在身後被關上。直到那一刻,他才慢慢把手從眼睛上拿開,四處看了一遍,又一遍,又一遍,就像瑪麗和迪肯曾經做的那樣。牆上、地上、樹上、搖蕩的枝條上、卷須上,已經爬滿了由小小嫩葉組成的美妙的綠色面紗,草里、樹下、涼亭里的灰色高腳花瓶、這里、那里、到處都是一點一點金色、紫色、白色,大樹在他頭頂捧出一團團的粉紅與雪白,周圍還有拍打翅膀的聲音、隱約而甜美的笛聲、嗡嗡的聲音、還有香氣。陽光溫暖地瀉到他臉上,如一只手溫柔地觸摸著他。瑪麗和迪肯都陷入了驚奇,站在那里注視著他。柯林顯得非常奇怪而反常——一團發光的粉紅色正慢慢爬上他的身體——蒼白的臉頰,脖子,手,全身。

“我一定要好起來!我一定要好起來!”他喊了出來,“瑪麗!迪肯!我要好起來!我要活到永遠——永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