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上帝之城(3)

這是個德魯茲人,而且是個異教徒,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受人尊敬。他身上留下了與猶太複國主義分子戰斗的傷疤。他參加了戰斗,還因為作戰英勇獲得了勳章。那些猶太人發射的殘忍的武器讓他失去了母親。無論何時要求他幫忙,他都肯定支持他們的行動。卡提這個人從不丟棄原則性。他從孩提時起就閱讀過《毛主席語錄》。那位毛先生當然是最不敬神的人。革命者是一條在農民的海洋中暢游的魚,而維持與農民——或者在目前的情況下,和一位店主——的親善關系是他獲得一切勝利的基礎。這位德魯茲人曾經盡己之力捐過錢,還曾經把一名受傷的自由戰士藏匿在自己家里。這些恩情他都沒有遺忘。卡提從桌邊站起來熱情地和他握手,還敷衍了事地親了親他的臉。

“歡迎你,我的朋友。”

“感謝您接見我,指揮官。”店主似乎非常緊張,卡提很想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

“請坐。阿布杜拉,”他叫來了下人,“能不能給我們的客人端杯咖啡來?”

“您太客氣了。”

“沒什麼,你可是我們的同志啊。對你的友情我從未動搖過——多少年了?”

店主聳了聳肩,心底暗笑當初的付出現在要見到回報了。他很懼怕卡提及其手下——這就是他為什麼從來不肯反對這些人的原因。他同樣不斷向敘利亞人彙報他都為這些人做過些什麼事,因為他同樣戒備著敘利亞人。在世界的這塊角落里求生存真是一門藝術,同樣也是爭奪機會的游戲。

“我來找你請教些意見,”他啜了一口咖啡後說。

“當然可以。”卡提坐著身軀向前傾。“如果我能幫上忙將不勝榮幸。你遇上什麼麻煩了,朋友?”

“是我父親遇到了麻煩。”

“他現在高壽?”卡提問。那位老農偶爾也給過他的手下一些禮物,多數情況下送的是小羊。他只是個農民,還是個異教徒農民,但他的仇敵也是卡提及其手下的敵人。

“六十六了——你認識他的菜園嗎?”

“認識,幾年前你母親被那些複國主義分子殺害之後我去過,”卡提提醒他。

“他的菜園里埋著一顆以色列炸彈。”

“炸彈?你是說彈殼吧。”

“不是,指揮官,確實是炸彈。你可以看出來它的直徑有半米。”

“我明白了——如果敘利亞人知道了這事……”

“是的。你知道的,他們肯定會原地引爆這類東西。我父親的房屋就會徹底坍塌。”這位來訪者抬起左邊的上臂。“重建房子我幫不上多大忙,我父親年紀太大也不可能獨立建房。我到這兒來是想問問我該怎麼做才能把這個該死的鬼東西挪走。”

“你來這兒就算對了。你知不知道炸彈放那兒多久了?”

“我父親說就在我被炸傷的那天,它從天而降。”店主又一次揮舞著那條傷臂。

“那天真主一定對你家微笑了。”

笑得不多,店主心里這樣想著,他點點頭。

“你一直是我們最忠誠的朋友。我們當然可以幫助你。我手下有個人非常精通拆除和搬運以色列炸彈的工作——而後他會把炸彈的腸子掏出來,制成炸藥給我們自己用。”卡提停住話頭,豎起一根手指警告他。“你可千萬別說出去。”

來訪者坐在椅子里稍微抽搐了一下。“在我來說,指揮官,你可以殺光所有你想殺的人,如果用那些蠢豬扔進我父親菜園里的那顆炸彈殺掉他們,我還要為你的安全和成功而祈禱呢。”

“請原諒,我的朋友。我可不是要故意羞辱你。這些話我必須說,你應當明白。”卡提的意思他完全理解。

“我絕不會背叛你,”店主擲地有聲地說。

“我明白。”現在就是和農民的海洋保持彼此信任的時候了。“明天我派個人去你父親家。真主保佑你,”他說。

“指揮官,你的人情我欠著。”這位德魯茲人希望年底前還清這份人情。

那架改裝的波音747型總統座機在日落前由安德魯斯機場的跑道上盤旋升空。福勒總統度過了淒慘的一天半時間,他一直忙于閱讀簡報和無法取消的會面。後面的兩天將更加勞頓;即便貴為總統之尊,他也難免遭受常人的困苦,以今天來說,前往羅馬的飛行長達八個小時,偏偏又碰上六個小時的時差,真是難受。時差症簡直要人的老命。福勒經常出行,所以早就深知這一點了。為了緩解時差的不適,他在昨天和今天攪亂了自己的睡眠習慣,以便在行程中勞頓已極倒頭就睡,這架VC25A型飛機上設置了奢華的膳宿條件,波音公司和美國空軍都竭盡全力把飛行安排得盡可能舒適一些。這架安逸自如的25A型飛機把總統包廂設置在最前端。床鋪——其實是一張折疊式沙發——大小非常得體,床上的褥墊也是依照總統的個人品位選擇的。此外飛機內的空間非常寬敞,足以在報界和政府行政人員之間設置一段恰當的隔離距離——事實上,兩批人馬之間隔了兩百英尺遠;報界人士坐在機身尾部一個封閉的客艙里——就在總統的新聞秘書在機尾和這些記者們打交道的時候,福勒卻正在小心翼翼地和國家安全事務顧問幽會呢。皮特-康納和海倫-迪阿古斯蒂諾交換了一個眼神,在外人看來也許認為這不過是個冷漠的表情,但是在財政部特勤處內部的親密兄弟之間,這個眼神卻訴說了許多內容。受命守衛這扇門的空軍安全警察只有直勾勾地盯著機尾的艙壁,努力不笑出聲來。

“那麼,易卜拉欣,我們的客人怎麼樣啊?”卡提問。

“他身體強壯,無所畏懼,而且詭計多端,不過我不明白他對我們究竟有什麼用處,”易卜拉欣-戈森答道。他還提到那名希臘警察的事。

“扭斷了他的脖子?”那個人至少不是植物……也就是說,如果那名警察當真喪命的話,那這場面就不是美國人、希臘人、以色列人,或者只有上帝才知道的什麼人刻意策劃的陰謀了。

“好像扭斷一根小樹杈一樣。”

“他在美國有熟人嗎?”

“不多。他受本國警方的追捕。據他說,他的組織殺死了三名警察,而他的兄弟最近被警方設埋伏殺害了。”

“他選擇對手的時候未免太有野心了。他念過書嗎?”

“正規教育比較少,不過這人挺聰明。”

“技能方面呢?”

“沒有幾樣本事對我們有用的。”

“他可是美國人哪,”卡提指出這個事實。“我們以前有過幾個美國人呢?”

戈森點點頭。“這倒是真的,頭兒。”

“他有可能滲入我們組織的幾率是多少呢?”

“不管怎麼說,我有點事要你去做。”卡提說明了那枚炸彈的情況。

“又是一枚炸彈?”處理這種工作,戈森是專家,不過總是讓他干這種活兒,他可實在歡欣鼓舞不起來。“我認識那個菜園——是那個愚蠢的老家伙。我知道,我知道,他兒子曾經跟以色列人打過仗,你挺喜歡那個瘸子。”

“那個瘸子曾經挽救過一位同志的生命。如果不是他把法茲藏在小店里,法茲早就流血致死了。他沒必要這樣做,當時可是敘利亞人對我們動怒的時候。”

“好吧。反正今天剩下的時間里我也沒有別的事可做,我要一輛卡車和幾個人手。”

“你說過,這位新來的朋友身體強壯,把他帶去吧。”

“就聽你的,頭兒。”

“當心點!”

“真主保佑。”戈森差一點就可以從貝魯特的美國大學畢業了——之所以說差一點,是因為有一位教師被人綁架,而另兩位則以此為借口離開了這個國家。戈森因此沒能修完獲得工科學位所需的最後九個學分。倒不是他真的需要那個學位,他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完全不需要聽教師講解,只要自己看教材就能學得很好。他在自建的實驗室里花了不少時間。戈森在行動時從不擔任一線戰士。雖然他也知道如何使用小型武器,然而他在炸藥和電子儀器方面的技術實在彌足珍貴,不應當讓他冒險。他外形年輕英俊、膚色白皙,因此常常被派出。他經常扮演形形色色的先遣人員角色,常常去勘察即將采取行動的地點,以他工程師的眼光和記憶去草繪地圖、判斷所需的裝備,並且為真正執行任務的隊員提供技術支持,他們對戈森的崇拜遠遠超乎外人的意料,他的勇氣是毋庸置疑的。他不止一次證實了自己勇氣可嘉,拆除以色列人留在黎巴嫩土地上的、未曾爆炸的炸彈和炮彈上的雷管,而後利用這些炸藥重新制成自己的炸彈。在分布世界各地的十來家專業恐怖組織里,易卜拉欣-戈森肯定都會大受歡迎。如果說這位工程師絕大部分是自學成才,可以說他天賦異稟,此外他還是個巴勒斯坦人,他的家人在以色列建國初期就撤離了以色列,滿懷自信地期盼著只等當時的阿拉伯軍隊迅速而輕松地把侵略者消滅光,就返回家園。然而那個幸福的情況一直沒有來臨,他的童年記憶中全部是人滿為患、不講衛生的營帳,在這些營帳里對以色列人的刻骨痛恨已經像伊斯蘭教義一樣重要了。情況只能是這樣了。以色列人對這些自願離開故土的人民不聞不問,而其他阿拉伯國家也大肆忽視他們的存在,這些國家本可以讓他們的命運少一些坎坷,但卻從未施以援手。就好像是一場參賽者全都不遵守游戲規則的大賽,而戈森和像他這樣的其他人都成了比賽中的小卒。對以色列人及其友邦的痛恨仿佛呼吸一樣油然而生,而想方設法結束這些人的生命也就成為他終生的任務。他從未想過為什麼要這樣。

戈森拿到了捷克造GAZ66型卡車的鑰匙。它不如奔馳車那麼可靠,但是比較容易到手——就這輛車而言,它是多年以前由敘利亞人運送來的。車背後是一架國產的金字塔形架子。戈森讓那個美國人坐在駕駛室里,和自己還有司機待在一起。當卡車退出營地的時候,另有兩個人跳上了載貨車斗。

馬文-拉塞爾像一名剛剛踏上一塊全新土地的獵手,興致勃勃地研究著地形。天氣悶熱肆虐,但與一陣陣糟糕的夏風席卷的大荒原相比也未必差到哪里去,而當地的植物——或者說缺乏植物——和他年輕時代的印第安保留地上的作物也並非全然不同。在別人眼中看來這是一塊荒涼土地,在一位生于斯、長于斯的美國人來說不過是另一處滿是灰塵的地方罷了。區別在于,此地沒有美國大平原上轟然作響的雷暴——以及雷暴所引發的龍卷風。山勢也比波巒起伏的大荒原更高大。拉塞爾從未見過山脈,他在這里終于見到了,這麼巍峨、干燥、熾熱,足以讓一個登山者喘不過氣來。拉塞爾心想,爬這樣的山,大多數登山者都得喘氣。他能對付得了。但他狀態良好,比這些阿拉伯人狀態都要良好得多。

而另一方面,阿拉伯人似乎只相信槍支。這麼多槍支,最初絕大多數是俄國的AK47,但不久以後他就看到了防空的重機關槍,以及一組奇怪的地對空導彈、坦克和機動式野炮,這些原本是敘利亞軍隊的裝備。戈森注意到這位客人對這些東西有興趣,于是開始向他解釋。

“這些武器放在這里是為了把以色列人趕出去的,”他根據自己的信仰解釋說。“你們國家武裝以色列人,俄國人給我們添裝備。”不過來自俄國的物資補充已經越發稀少了,但他並沒有補充說明。

“易卜拉欣,你們遭人襲擊過嗎?”

“好多次呢,馬文,他們派飛機來炸我們,派突擊隊來消滅我們。他們殺害了我們成千上萬的人。他們把我們趕出了自己的土地,你看。我們被迫住在營帳里——”

“是呀,老兄。我老家那里稱之為保留地。”這事戈森可不知道。“他們跑到我們的土地上,我們祖先留下的土地上,殺光了我們的水牛,派遣他們的軍隊來屠殺我們。他們主要襲擊女人和孩子住的營帳,我們努力反擊。我們在一位名叫‘狂馬’的酋長率領下在一個名叫‘小巨角’的地方——那是一條河的名字——剿滅了卡斯特將軍領導的整整一個團的人馬。但是他們並沒停止進剿。他們人太多了,士兵太多、槍炮太多,他們搶走了我們最肥沃的土地,什麼都不給我們留下,老兄。他們讓我們像乞丐一樣生活。不對,說的不確切,是像動物一樣,好像我們甚至不是人,因為我們和他們長相不一樣、語言不一樣、信仰不一樣。他們犯下了所有這些罪惡就因為我們占據著他們想擁有的地方,于是他們就像清除垃圾一樣把我們轟出去。”

“這些事我不知道,”戈森說,他很驚詫原來自己並非惟一遭受美國人及其以色列附庸們殘酷鎮壓的民族。“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一百多年前。事實上大約是一八五六年開始的。我們和他們拼死戰斗,老兄,我們竭盡全力地反抗,但是我們沒有太多機會。我們沒有伙伴,你明白嗎?沒有你身邊這樣的朋友。沒有人給我們槍支、坦克。因此他們殺害了最英勇的戰士。主要是給那些酋長設下陷阱再加以殺害——‘狂馬’和‘坐牛’都是那麼死的。然後他們就壓榨我們、讓我們挨餓,直到我們投降為止。他們只給我們留下了肮髒貧瘠的土地,給我們送來的糧食只夠我們勉強活下來,卻不足以讓我們強壯起來。但凡我們有人嘗試著反抗,想當個真漢子——哦,我告訴過你他們是怎麼對待我弟弟的。他們從伏擊圈里沖他打槍,好像他是個禽獸。甚至還在電視上播放當時的畫面,好讓人們知道當一個印第安人過分自信以後會有什麼後果。”

這個人確實是我們的同志,戈森意識到。他絕不是滲透分子,他的身世和巴勒斯坦人的故事沒什麼分別,真是令人驚詫。

“那麼你干什麼上這來呢,馬文?”

“我必須在他們逮捕我之前離開,老兄。我並不因此自豪,可是還能有什麼辦法——你想讓我們等到他們伏擊我嗎?”拉塞爾聳聳肩。“我認為我必須找到某個地方,找到像我這樣的人,也許能學會一些東西,了解怎樣才能返回故土,或許還能教會自己人該怎麼反抗。”拉塞爾搖搖頭。“見鬼,也許沒有指望,但是我不想放棄——你明白嗎?”

“我明白,朋友,我明白。早在我出生之前我的人民就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但你也必須明白:這不是毫無希望的。只要你能站起來反擊,就存在希望。這就是他們追捕你的緣故——因為他們害怕你!”

“希望你說的沒錯,老兄。”拉塞爾從敞開的車窗望出去,灰塵刺痛了他的眼睛,此地離家七千英里。“那麼,我們要干什麼去?”

“和美國人打仗的時候,你們的勇士用什麼辦法獲得武器?”

“主要是揀他們丟下的。”

“我們也是如此,馬文。”

飛越大西洋的中途,福勒從睡夢中醒來了。哦,這可是第一次,他心底暗想。以前他從來沒有在飛機上干過這等風流韻事。如果有哪位美國總統辦得到,或者說有誰是在去面見教皇的路上做到的,又或是和國家安全事務顧問同行而一夜風流,那他才驚訝呢。他向舷窗外張望著。在極北地區天光大亮——飛機已經臨近格陵蘭島了——他一時疑惑著不知現在究竟是清晨還是夜晚。在一架飛機上,這個問題當然幾乎成了一個抽象的哲學問題,飛機改變時間的速度比鍾表的行進更加迅速呢。

他的任務也的確具有抽象哲學的特色。這次任務將被人們永世紀念。福勒了解自己的曆史,這次任務是空前絕後的創舉,史無前例。或許這是一道工序的開始,也許是結束,但是他未來的身份已經昭然若揭了。他將結束戰爭,J-羅伯特-福勒的名字將與這次和會緊密維系在一起。畢竟這是在他總統任期內提出的構想,他在聯合國發表的講演吸引著世界各國政要云集梵蒂岡,他的手下操縱著這次和會,他的名字將列在協議文件的首位,他的武裝部隊要來維持世界和平。他當真在曆史上贏得了一席之地,那就是永垂不朽,人人都渴望的永恒,但是幾乎沒有幾個人贏得這樣的地位。那麼他的興高采烈還有什麼可奇怪的嗎?他平心靜氣地反思著。

如今,一個總統最恐懼的事情已經結束了。從他一上任起,或者當他還只是追捕“科薩-諾斯特拉”CosaNostra,美國黑手黨犯罪集團的秘密代號,意為“咱們的行當”。的克利夫蘭家族黑手黨頭目的檢察官時起,他總是在捫心自問——如果你是總統,要你去撳那個按鈕的時候你會怎麼辦?他能撳得下去嗎?他是否會決定必須要犧牲成千上萬其他人——甚至上百萬人——的生命才能換來本國的安全呢?恐怕不會吧,他想。他心眼太好絕不會這樣做。他的工作在于保護百姓生命安全,給他們指一條明路,引導他們走上有益無害的道路。他們恐怕未必總能理解他的做法是正確的,而自己的做法是錯誤的,也無法理解他的眼光正確無誤且符合邏輯。福勒知道自己在類似問題上從來是頭腦冷靜、沉默超然,但他的看法總是正確的,對這一點他非常有把握。他必須相信自己且確信自己的動機。假如他曾經犯過什麼錯誤,那麼他的罪過頂多是態度傲慢,而對那樣的指責他早就習以為常了。有件事他沒把握自己能否處理,那就是面對核戰爭。

但這也不再是問題了,不是嗎?里根和布什已經結束了核戰爭的可能性,他們兩個迫使蘇聯正視自己的矛盾,從而改變了蘇聯人的做法,不過福勒從未公開承認過這一點。而這些都是在和平時期解決的,因為那時人確實比野獸理智。當然世界各地還是有一些危險的熱點地區,但是只要他的工作方法得當,這些危險地區就不會失控——而他這次出行就是要結束世界上現存的最危險的問題,近幾屆總統任期內都沒能善了它。尼克松和基辛格沒有辦法解決中東問題,卡特勇敢投入的大量心力也付之東流,里根始終缺乏熱情,布什和福勒的前任善意地下了第一著棋,所有這些人的努力都沒能解決中東問題,如今鮑勃-福勒定能完成大業。這想法真讓人愉快。有了這件偉業,不只在將來的曆史書上能找到他的名字,還能使他更加平穩地度過任期中剩下的歲月。也可能確保他蟬聯下屆總統,讓他贏得四十五個州的多數選票,可以牢牢地把國會掌握在自己手里,還可以使他推行的勢不可擋的社會改革計劃順利地進行下去。有了這次曆史性的偉大成就,他不僅可以獲得國際社會的敬仰,更能贏得國內人民的愛戴。這是最好的權力,是靠著最佳途徑獲得的權力,而且是可以盡情利用的權力。只不過是大筆一揮——事實上有好幾支筆在揮動,依照傳統應當是這樣——福勒總統就成為了一位偉人,好人中的巨擎,權貴中的善人。事實上,一代人里也找不出一個人能享有這樣一個偉大的瞬間。這樣的瞬間也許一百年也出不了一次。而且沒有誰能把這一刻奪走。

這架飛機在四萬三千英尺的高空上,正以六百三十三節的速度飛行。總統的座艙在飛機前部,因此福勒能夠向前方看,就像一位總統理所應當的那樣前瞻,同時他還能俯視著在他的管理下事事順暢的世界。這次出行像絲綢一樣順利,而福勒即將創造曆史。他打量了一下伊麗莎白,她平躺在床上,右手枕在頭下,床單只蓋到腰部,露出那可愛的胸部。飛機上的其他乘客都擠在狹小的座位里,努力睡上一會兒,而此時他卻睜著眼看美女。福勒現在不想睡覺,這位總統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像個男人,他當然是個偉人,但此時此刻他只是個男人。他的手滑過伊麗莎白的胸部,她睜大了雙眼,報以微笑,仿佛她在夢中就已經看清了他的意圖。

真像家,拉塞爾心底暗想。房子是石頭砌成而非木料修建的,屋頂很平坦,沒有尖頂,但是灰塵卻沒有分別,可憐的小菜園也一模一樣。那個老人不費勁就能當上一個蘇族人,他有被其他民族擊敗的民族所特有的疲憊的眼神、彎曲的後背,以及衰老而粗糙的雙手。

“一定就是這個地方,”當卡車速度放慢下來時他說。

“這老人的兒子曾經和以色列人打過仗,受過很嚴重的傷。父子倆都是我們的朋友。”

“你必須好好照顧你們的朋友,”馬文表示同意。卡車停了,拉塞爾必須先跳出車,才能讓戈森走下來。

“跟我來,我來給你介紹。”

介紹實在太正規了,簡直讓這位美國人大吃一驚。他當然一個字都沒有聽懂,不過他也沒必要聽懂。這位叫戈森的朋友對老人的敬意顯而易見。幾句話之後,老農看著拉塞爾,沖他點頭為禮,這讓美國人很是難為情。馬文輕柔地抓住老人的手,以蘇族人的理解和他握了握手,還低聲說了幾句話,請戈森翻譯給老人聽。而後老農才引著他們走進菜園。

“他媽的,”拉塞爾一見那炸彈就罵了一句。

“看起來這是顆美國造馬克84型兩千磅重的炸彈……”戈森一看立即說,而後他發現自己說錯了……彈頭形狀不太對勁……彈頭當然已經變形了……但真是古怪……他向老農致謝,然後揮手讓他回到卡車那邊去。“首先我們必須先把它挖出來。小心,千萬要小心。”

“我能應付,”拉塞爾說。他回到卡車上,選了一柄軍用的折疊鏟。

“我們有人——”

美國人打斷了戈森的話。“讓我來,我會很當心。”

“別碰它。用鏟子在炸彈四周挖開土,只能用你的手拂掉炸彈上的土。馬文,我警告你,這活兒非常危險。”

“那麼你最好退後,”拉塞爾轉回頭咧嘴一笑。他得給這家伙展示一下他的勇氣。殺死那個警察太輕松了,一點挑戰都沒有。這次就不一樣了。

“然後讓我的同志置身危險之中嗎?”戈森反問。他知道完成這種工作需要智慧,他以前都是讓自己的手下完成挖掘工作,因為他的技術實在太彌足珍貴了,怎麼能愚蠢地讓他冒什麼危險呢,但是在這個美國人面前他可不能顯得軟弱無能,不是嗎?除此之外,他還能仔細看一看,看他是否真像外表一樣勇敢。

戈森並沒有失望。拉塞爾打了個赤膊,跪在地上開始挖掘炸彈外圍的土壤。他甚至細心地照顧著菜園,比戈森手下都細膩得多。他用了一個小時才在這件裝置周圍挖出一個淺坑,把挖出的土壤整潔地堆成了四個小土堆。戈森已經明白這顆炸彈有些古怪了。它不是馬克84型炸彈,大小差不多,但是形狀不對,彈殼……就是不對。馬克84型炸彈的彈殼是由鑄鋼制成的,非常堅固耐用,因此在炸藥引爆之後,彈殼就會化作上百萬片鋒利的鋼片,更能把人體削成碎片,但這一枚不是。彈殼上有兩處明顯的破損,而且厚度不夠,根本不可能是馬克84型炸彈。那麼這個見鬼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呢?

拉塞爾向炸彈又靠近了一點,他用雙手把炸彈表層的浮土撥開。他動作小心,一絲不苟。這個美國人已經大汗淋漓,但是他絲毫沒有減緩動作。手臂上的肌肉在起伏波動,就沖這一點戈森羨慕極了,這家伙的體力比他所見過的人都大。哪怕是以色列傘兵也不可能看上去這麼強大得令人敬畏。他挖掘出兩三噸土,卻絲毫沒有露出費力的樣子,他的動作依舊像一部機器一樣穩定有力。

“停一下,”戈森說。“我必須取些工具來。”

“好的,”拉塞爾答道,他向後坐下,直勾勾地盯著這枚炸彈。

戈森拿著一只帆布旅行包和一只軍用水壺回來了,他把水壺遞給這位美國人。

“謝謝,伙計。這里有點熱。”拉塞爾喝了半公升水。“現在干什麼呢?”

戈森從旅行包里拿出一把油漆刷,開始動手把這枚武器上最後一點余土刷下去。“現在你應當走開,”他警告拉塞爾。

“沒關系,易卜拉欣。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留下。”

“這部分工作很危險。”

“你剛才也陪我來著嘛,伙計,”拉塞爾指出。

“隨你吧。我現在正在找引信。”

“不在彈頭上嗎?”拉塞爾指著彈頭的位置。

“不在那里。通常彈頭上應當有一根引信——似乎這根已經不見了;那只是用螺釘固定在上面的封閉蓋——中間有一根,尾部還應當有一根引信。”

“它怎麼沒有彈尾呢?”拉塞爾問。“炸彈不是都有彈尾的嗎,要知道,好像箭有箭尾一樣。”

“彈尾恐怕是在撞擊地面的時候脫落了。我們通常都是因為發現彈尾才找到這些炸彈的,因為彈尾脫落後留在土壤表面。”

“那麼,要我把這東西背後的土撥開嗎?”

“請你千萬要小心,馬文。”

“好的,伙計。”拉塞爾繞過這位朋友的身子,又開始清除彈殼背面的泥土。他注意到戈森是個頭腦冷靜的兔崽子。馬文從來沒有這麼恐懼過,離一大堆炸藥這麼近,但是他絕不能也絕不肯向這個家伙表現出一丁點害怕的樣子。也許易卜拉欣只是個脖子細得像支鉛筆的討厭鬼,但是這個花花公子還真有種,居然敢挑逗這樣一枚炸彈。他注意到,戈森從炸彈上往下刷土的姿態簡直就像在用刷子挑逗少女的乳房,動作非常小心。十分鍾以後,他已經清理好炸彈背後的泥土了。

“易卜拉欣?”

“什麼事,馬文?”戈森看也沒看地問。

“這里什麼都沒有。後邊只有一個洞,伙計。”

戈森從彈殼上提起刷子,轉頭去看。真是古怪,但他還有別的事要做。“謝謝。你可以停手了,我還沒有找到引信。”

拉塞爾退後坐在一堆泥土上,然後喝光了水壺里的水。他沉思了一下返回了卡車。三個手下和老農都站在那里——老農站在露天地里張望著,其他人則更加謹慎地躲在房屋的石牆背後觀望。拉塞爾把空水壺丟給其中一個人,對方又把一只裝滿水的水壺照原樣扔了過來。他沖所有人蹺起大拇指,又走回炸彈那里。

“退後一會兒喝點水吧,”馬文往回走著說。

“好主意,”戈森同意道,把刷子放在炸彈旁邊。

“發現什麼東西沒有?”

“只有一個插頭連接物,沒有別的東西。”這也很奇怪,戈森一邊打開水壺蓋,一邊想。它沒有打鋼印,只是在彈頭的位置有一個銀紅相間的標志。雖然這種彩色代碼在炸彈上很常見,但是他以前從沒見過這樣的代碼。那麼,這個鬼東西究竟是什麼呢?也許是一顆油氣炸彈或者某種二級軍需榴霰筒?也許是一種他見所未見的老式武器。畢竟它是一九七三年掉下來的。也許是什麼早已淘汰不用了的武器呢。這可真是個糟糕的消息,如果真是他見所未見過的東西,那麼它可能也安裝著他不懂的發射系統。他處理這類東西的手冊雖然是在阿拉伯印刷的,但卻是俄語原文讀本。戈森早已把手冊刻在腦子里了,但是書上沒有描述過這類東西。那實在太令人心寒了。戈森長長地喝了一大口水之後,又往臉上潑了一點。

“放松點,伙計,”拉塞爾說,他注意到戈森表情緊張。

“這種工作從來不輕松,我的朋友,而且從來都是令人害怕的。”

“你看上去相當冷靜,易卜拉欣。”這可不是說謊。拉塞爾心想,戈森用刷子清除泥土的時候看起來簡直像是一位醫生正在進行一項非常艱難的手術,只不過他是在干活兒罷了。這個小笨蛋還真有種,拉塞爾再次告訴自己。

戈森轉過頭去,咧嘴一笑。“那全是謊話,我害怕極了,我最痛恨做這種工作。”

“咱倆湊成一對了,小伙子,這可不是騙你。”

“謝謝你。現在我得趁自己還有膽量的時候回去接著干活兒。你知道你真的該走了。”

拉塞爾沖泥土吐了一口唾沫。“他媽的!”

“那活兒肯定非常艱難,”戈森露齒一笑。“如果你惹得‘她’有反應的話,你可不會喜歡的。”

“我猜這些家伙掉下來的時候,非得地動山搖了。”

戈森懂得許多美國成語,所以他向後一倒,捧腹大笑。“求求你,馬文,你非得在我工作的時候講這類笑話嗎!”我喜歡這家伙!戈森告訴自己。我們實在太缺乏幽默了。我喜歡這個美國人!他還得再等上幾分鍾才能靜下心來,繼續工作。

刷土工作又進行了一個小時還是沒有找到引信。彈殼上有一些裂縫,甚至有類似艙口的東西……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但是沒有引信。如果有的話,一定埋在泥土底下。拉塞爾運走更多的泥土,好讓戈森繼續尋找引信,但還是什麼都沒有。他決定檢查炸彈的背後。

“我的旅行包里有一只手電筒……”

“找到了,”拉塞爾把手電筒遞給他。

戈森趴在泥土上,擰著身軀去檢視那個洞。洞里當然很黑暗,他打開了手電筒……他看見電線配線,還有一些別的東西,像是某種金屬支架——更准確地說是支承桁架。他判斷也許能看到八十厘米遠的地方……如果這真是一枚炸彈,那麼里面就不應當有這麼多地方空無一物。戈森把手電筒拋給美國人。

“我們浪費了五個小時,”他宣布。

“嘿?”

“我還不清楚它究竟是什麼東西,不過肯定不是炸彈。”他坐起來,感覺一陣震顫襲來,但時間並不長。

“那麼它究竟是什麼呢?”

“也許是某種電子傳感器,報警系統吧。也許是一個攝影機吊艙——鏡頭裝配一定就在泥土底下。那都沒有關系,重要的是這不是一枚炸彈。”

“那麼我們現在干什麼?”

“搬回去,把它帶回去,也許它挺有價值呢。或許我們能把它賣給俄國人或者敘利亞人。”

“所以說那老家伙一直替一個沒用的東西擔心嘍?”

“說對了。”戈森站起身,兩人一起走回到卡車那里。“現在安全了,”他告訴老農。他自己搞不懂的事本來也可以告訴他,不過何必講這些情況來讓老人糊塗呢?老農親吻了戈森肮髒的雙手,也親吻了這個美國人的手,拉塞爾更加難為情了。

司機掉轉車頭,倒退著盡量小心地開進菜園,爭取少傷損那一行行的蔬菜。拉塞爾看著兩個人把六七個沙袋裝滿泥土,抬到卡車上。接下來,他們給炸彈綁上吊索,而後用絞盤把炸彈搖到卡車上去。那炸彈——或者不管它究竟是什麼東西吧——比預料中沉重,拉塞爾接過手動絞盤,一個人搖動手柄把它吊了起來,再次展示出他的力量。阿拉伯人把金字塔形架轉向前方,而後他降低了炸彈的高度,放置在沙包圍成的小窩里。幾條繩索把它牢牢地固定在那里,這就算干完了。

老農不肯讓他們走。他取出茶水和面包,堅持要他們吃過再走,戈森合乎情理地謙讓了幾句,還是接受了老人的好意。在他們離開之前,車上又添了四只小羊羔。

“你做的是一件好事啊,伙計,”拉塞爾在他們離開時評價道。

“或許是吧,”戈森疲憊地說。頭腦緊張遠比實際體力勞動累人,不過這個美國人似乎二者都應付自如。兩個小時以後,他們回到了貝卡山谷。那枚炸彈——戈森不知道還能用別的什麼名稱來稱呼它——被隨意丟在了他的車間門口,這五個人都跑去飽餐新鮮的羊肉了。讓戈森驚詫的是,這個美國人居然以前從來沒吃過羊肉,于是大家讓他徹底地品嘗了一下阿拉伯傳統的美味佳肴。

“我找到了點有趣的東西,比爾,”默里走進聯邦調查局局長辦公室時宣布。

“是什麼東西啊,丹尼?”肖的視線從約會日程表上抬起來。

“有個警察在雅典被人家殺死了,他們認為是一個美國人干的。”默里給肖提供了一些技術細節。

“赤手空拳扭斷他的脖子嗎?”比爾問。

“是的。那名警察是個瘦得皮包骨頭的小個子,”默里說,“不過……”

“上帝。好吧,我們看看。”默里把照片遞給他。“我們好像認識這個家伙,丹?這實在不是張世上最好的照片。”

“艾爾-丹頓認為也許是馬文-拉塞爾。他正在電腦上分析原來的底片。沒有留下指紋或者其他法證。這輛車注冊的是第三個人的名字,他已經失蹤了,也許從最初就沒有過這麼個人。駕駛另一輛車的司機不知姓名。不管怎麼說吧,照片符合拉塞爾的長相描述,身材矮小、力大無窮,從顴骨和皮膚色調上看很像是一個印第安人。穿著無可置疑是美國式樣,皮箱也是。”

“所以說,你認為我們抓到他弟弟之後,他就潛逃出國了……轉移得真巧妙,”肖說。“兄弟倆之中他應當是聰明的那個,不是嗎?”

“聰明得居然想和阿拉伯人結成一伙。”

“你這麼想?”肖仔細打量著另一個人。“也許是希臘人,或者地中海國家的什麼人呢。要是阿拉伯人,皮膚顏色未免太白了一點,不過這張臉相當大眾化,而且你說沒人知道他的名字。有理由嗎,丹?”

“有,”默里點點頭。“我查過文件。幾年前一個秘密線人告訴我們說馬文幾年前曾經到東方去過,和巴勒斯坦民族解放陣線組織聯系過。雅典是恢複這些聯系最方便的地點,那里是中立地區。”

“也是做毒品生意的接頭好地點,”肖提出觀點。“對馬文兄弟我們還有什麼最新的情報嗎?”

“消息不多。我們在當地最棒的秘密線人已經回到監獄里去了——他跟兩個印第安保留地的警察吵了起來,而僅次于他的第二人選也離開了。”

肖煩惱地哼了一聲。這些秘密線人的問題是,他們大多是為非作歹的罪犯,最後下場總是被投入大牢。這樣一來,他們一方面不缺乏誠意,另一方面也暫時失去了作用,這就是游戲規則。“好吧,”聯邦調查局局長說。“你想采取行動,是吧,你想怎麼辦?”

“我們稍微做點暗示就能把這個秘密線人以表現良好為名開釋,讓他重新回到‘勇士團’去。如果這次是恐怖分子之間的串聯,我最好先測測深淺。如果是買賣毒品這樣做也有好處。國際警察組織已經撞上了南牆,一點進展都沒有。有關那輛車的情報沒有給他們提供任何有價值的信息。他們已經有一名警官死了,他們所能堅持查的只有兩張不知姓名的面孔。把照片傳給我們是他們最後一筆賭注了。他們認為這人是個美國人……”

“旅館呢?”局長問,他曾經是一名偵探。

“對,他們已經鑒別過了——也就是說,他們知道此人曾住在這兩家毗鄰旅館中的一家。那一天有十個持有美國護照的人付賬離開旅館,但這兩家都是小旅館,有許多人進進出出,他們沒有查出什麼有助于判斷疑犯身份的線索。旅店的工作人員很健忘,那種地方實在也難查。是誰說過我們的朋友曾經住過那樣的地方呢?希臘人希望我們跟蹤調查從旅館登記冊上查出的那些人名,”默里解釋道。

比爾-肖把照片遞還給他。“這個簡單,公布這張照片吧。”

“已經在做了。”

“我們先假定這兩個人確實和謀殺事件有關,就按此假定去工作吧。好吧:告訴美國檢察官我們的秘密線人已經還清了欠社會的債。也到了我們該把這些‘勇士’一網打盡的時候了。”肖因為反恐而飛黃騰達,而這類罪犯迄今仍然是他最痛恨的人。

“好的,我會放出風去說他是因毒品交易被捕。我們肯定能在兩星期左右的時間里把他保釋出獄。”

“這樣很好,丹。”

“總統什麼時候到羅馬?”默里問。

“不久以後。真是件了不起的事,對嗎?”

“當然沒說的,伙計。你兒子肯尼最好盡快再找個工作干干,和平就要突然來臨了。”

肖咧嘴一笑。“誰想得到啊?我們隨時都能給他發一個警徽和一支槍,這樣他就能光明正大地謀生了。”

四架海軍雄貓式戰斗機尾隨在總統乘坐的VC25A型飛機身後五英里處,另有一架雷達監視機確保沒有任何東西接近“空軍一號”,以徹底確保總統的安全。常規商務運輸都已經被取消,而總統到達時使用的軍用機場緊張得已經把周圍地毯式搜查了一遍。配有裝甲的總統豪華轎車已經等在了人行道上,車子是早幾個小時由空軍C141B號空運過來的,同時等待的還有人數眾多的意大利軍人和警察,人數足以讓一個團的恐怖分子望而生畏。福勒總統從私人盥洗室里出來時,已經刮完了胡子,皮膚擦洗得干乾淨淨,領帶也打了一個精美的結,他的笑容如此燦爛,是皮特和達加見所未見的。康納心想,他完全有理由這樣精神。這位特工的道德思想可不像德安東尼奧一樣根深蒂固。總統是個男人,而且就像多數總統那樣,是個寂寞的男人——尤其在失去太太之後,這種寂寞又加深了一倍。埃利奧特或許是個傲慢自大的婊子,不過無法否認她確實長得誘人,而且要是惟有這樣才能緩解總統工作中的緊張和壓力,那麼就這樣好了。總統總得放松放松吧,否則工作會讓他崩潰的——就像別的總統一樣徹底崩潰——這不利于國家。只要老鷹沒有觸犯重大法律,康納和迪阿古斯蒂諾就一定會保護他的隱私,確保他能享受自己的樂趣。皮特能夠理解他的做法。但達加則希望他選人的品位能再高一點就好了。伊-埃稍早一些時候就離開了總統的座艙,打扮得格外迷人。著陸前,她陪著總統在餐飲區品嘗了咖啡和多納圈。無可否認,她絕對是個有魅力的女人,今晨尤其嫵媚。特工海倫-迪阿古斯蒂諾心想也許她是個不錯的床伴。她和總統當然是飛機上休息得最充分的人了。那些惡心的媒體無賴——財政部特勤處照制度辦事時都不喜歡記者——在整個飛行過程中只能蜷伏在座椅中輕輕地扭動一下,他們坐立不安,雖然表情似乎很愉快,但是渾身看上去全都亂七八糟。最飽受折磨的是總統的講演撰稿人,她徹夜未眠,除了喝杯咖啡或者接一下領導的電話一直筆耕不停,終于在距離著陸還差二十分鍾的時候把講演稿呈送給阿尼耶-范-達姆過目。福勒借早餐時間瀏覽了一遍,非常青睞這篇演講稿。

“嘉麗,稿子寫得真出色!”總統對這位疲憊不堪的工作人員滿臉堆笑,她文字優雅得有如詩作。福勒擁抱了一下這位年輕的姑娘——她才三十歲,正是燦爛如朝陽的年紀——讓嘉麗-維斯頓激動得熱淚盈眶,也讓周遭旁觀的人大吃一驚。“休息一下,再好好欣賞一下羅馬。”

“很高興為您服務,總統先生。”

飛機在指定地點緩緩地停了下來,移動式扶梯立即就位。一段紅色的地毯被推動著滾到這邊來,它和一條更長些的地毯相接,那條長地毯一直鋪到觀禮台上。意大利總統偕同總理一起走向指定地點,他們身邊還陪伴著美國駐意大利大使以及一些常規陪同人員,其中包括一些已經筋疲力盡的禮賓司官員,是他們在匆忙之中籌備了這場迎接儀式。一名空軍軍士把飛機的艙門打開了。特勤處的特工們先是疑心重重地向外界張望著,看有沒有什麼混亂的跡象,並且和先期到達的隊員們彼此交換著眼神。當總統露面時,意大利空軍的軍樂隊開始吹響了歡迎號,這和美國傳統的“清脆的小鼓加花式吹奏”樂曲截然不同。

總統獨自步下扶梯,由現實生活走向了永恒不朽,他這樣想。記者們注意到他大步流星,又活潑又輕松,于是羨慕他在飛機上能享有舒適的單間,能夠像帝王一樣單獨入睡。惟一確定能解決時差問題的治療方法就是睡眠,顯然總統在飛行過程中獲得了充分休息。身上這件“布魯克斯兄弟”牌西裝剛剛熨燙過——“空軍一號”上配有各種設備——鞋子擦得锃光瓦亮,儀容修飾得毫無瑕疵。福勒直奔美國大使及其夫人一行,再由他領著自己走向意大利總統。樂隊奏起了《星條旗之歌》。接下來是依照慣例檢閱儀仗隊,再發表簡短的抵岸演講,總統將要展露的雄辯之才在這里只是稍露崢嶸而已。統共花了二十分鍾,福勒就可以在大使、埃利奧特博士以及他的私人保鏢陪同下上車出發了。

“我一生喜聞樂見的儀式當中以這一次排名第一,”這是福勒對本次典禮的評價。雙方曾經達成共識,意大利必須把這次典禮安排得自然典雅。

“伊麗莎白,我希望你一直待在我身邊。關于協議的事我們有幾個問題必須研究一下。我還要見見布倫特。他最近怎麼樣?”福勒問大使。

“筋疲力盡,但是精神很愉快。”考蒂斯大使答道。“最後一次協商會議持續了二十個小時以上。”

“當地報紙怎麼評價?”伊-埃問。

“歡欣鼓舞,各家報紙全都如此。對全世界來說,今天是個不同尋常的日子。”而且是在我的地盤上發生的大事,我能親眼目睹它的全過程!傑德-考蒂斯心底暗想。能親眼目睹締造曆史盛況的機會並不多見。

“是嗎,太棒了。”

國家軍事指揮中心——簡稱NMCC——位于五角大樓D座,瀕臨河流入口處。它是政府部門之中少有的幾個看起來確實和好萊塢大片里描述的相差無幾的機構之一,它的占地面積和布局模式大體上跟籃球場相仿,房屋高度則有兩層樓那麼高。國家軍事指揮中心實際上是美國武裝部隊的電話交換中心。它並非惟一的電話轉接中心——距離最近的替補轉接中心就位于馬里蘭州群山之中的里奇堡——因為這里實在太容易被摧毀,但是類似的機構中以它的位置最方便。貴賓如果渴望了解五角大樓迷人的一面,那麼通常會到這里一游,這讓工作人員頭痛得很,對于他們來說,這里不過是工作場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