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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為這行得通嗎?”

“無疑,公眾需要它。它至少有一個功效是你無法否認的。電死一個混蛋,你至少知道他以後不會再犯。媽的,我就投票贊成。把電椅拿出來,用電視轉播他媽的行刑過程,插些廣告,賺幾個錢,多雇幾個警察。你想知道一件事嗎?”

“什麼事?”

“我們有過死刑,但處決的不是殺人犯,而是普通人。普通人被殺的概率比殺人犯上電椅的概率還大。我們一天有五、六、七次死刑呢。”

他提高了嗓門,現在酒保也在聽我們的談話。我們已經把他從他的電視節目上吸引過來了。德金說:“我喜歡那個電視機爆炸的故事。不知我怎麼會錯過那條新聞的。你覺得自己什麼都聽說過了,但總有新的出現,是不是?”

“我猜是吧。”

“光這個城市就有八百萬個故事,”他拉長聲音說,“你記得那個節目嗎?幾年前電視上播過。”

“我記得。”

“每次節目結束時他們都說那句台詞,‘在這個城市里有八百萬個故事。這只是其中之一’。”

“我記得。”

“八百萬個故事,”他說,“你知道這城里有什麼嗎,這個他媽的城市的大糞池里有什麼?有八百萬種死法。”

我把他弄出酒吧。在外面夜晚清涼的空氣中,他陷入了沉默。我們繞過兩個街區,最後來到離警察局不遠的路口。他的車是一部水星車,已有些年頭。車角有點坑坑窪窪。車牌前頭的字母明示他是警察,該車是用來辦案的,不要開罰單。一些經驗豐富的混混也能認出這是警車。我問他能否駕車。他不太喜歡這個問題。他說:“你是誰,警察嗎?”

然後想到這句話實在荒謬,便又笑了起來。他靠在打開的車門上保持平衡,笑得前仰後合。“你是誰,警察嗎?”

他說,吃吃笑個不停,“你是誰,警察嗎?”

那種情緒像電影里的快鏡頭一樣一閃而過。有一刻,他嚴肅冷靜,眼睛眯著,下巴翹起來像牛頭犬。“聽著,”他說,聲音低沉而生硬,“別這麼高人一等,你明白嗎?”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麼。“你這個自命清高的混蛋。你比我好不到哪兒去,你這個狗娘養的。”

他把車倒出開走。就我目光所及,他似乎開得還不錯。我希望他無需開得太遠。

15我直接走回旅館。酒鋪都關門了,但酒吧仍在營業。我沒太費力便走過那些大門,同時也抵制住假日飯店兩側第五十七大街街頭妓女的召喚。我沖雅各布點點頭,確認沒有我的電話,然後便上樓了。自命清高的混蛋。你比我好不到哪兒去。他醉得厲害,酒鬼將自己暴露太多之後,便處于自衛式的好斗狀態。他的話並不意味著什麼。他可以對任何陪伴他的人說,或對著夜空說。然而,它們仍在我的腦海中回蕩。我上了床,但無法入睡,就開燈起來,拿著筆記本坐在床沿。我瀏覽自己記的一些筆記,然後把我們在第十大道酒吧中的對話簡要記上一、兩句。另外又寫上我的一些想法,像貓玩線團一樣玩味著,直到思路越來越短,反複出現的都是同一個想法時,我只好放下筆記本,拿起先前買的一本平裝書,但總是看不進去。我反複看同一篇章,就是不知所云。幾個小時以來我第一次想要喝酒。我焦躁不安,想要有所改變。離旅館三個店面遠就有一個熟食店,冰箱里擺滿啤酒,而啤酒不會讓我醉得不省人事吧?我待在原地沒動。錢斯沒問我為何替他干活。德金認為賺錢是個合理動機。伊萊恩願意相信我那樣做是因為那是我的職業,就像她賣淫、上帝寬恕罪人一樣。那也是事實,我確實需要錢,破案也是目前我所能做的唯一的事,那多少算是我的職業。但我還有一個動機,並可能是一個深層動機。尋找殺死金的凶手可以代替喝酒。哪怕是暫時的。我醒來時,陽光普照。等我淋浴完畢,刮好胡子來到街上時,太陽又不見了,它躲進了厚厚的云層。一整天太陽就這樣忽隱忽現,就像掌管天氣的家伙沒安心本職一樣。我吃了一頓簡單的早餐,打了幾個電話,然後走到銀河旅館。那個幫查爾斯?瓊斯登記的職員沒當班。我看過檔案里他的詢問筆錄,並不真的指望能從他嘴里得知更多的東西。一位經理助理讓我看了瓊斯的登記卡。他在姓名欄上用印刷體寫了“查爾斯?歐文斯?瓊斯”,在簽名欄上用印刷體寫了“C?O?瓊斯”,全用大寫字母。我把這些指給經理助理看,他告訴我這種差異不足為奇。“人們在一欄里寫上全名,在另一欄中用縮寫,”他說,“兩種都是合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