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10)

接下來,我在這一區的其他地方又分別跟半打這類人打了交道。有些人說他們認識TJ,有些說不認識。可是這些人的話我一個也不相信。我甚至弄不清自己的身份是什麼,不是一個潛在的剝削者,就是一個可能的犧牲品,是可以對他們破口大罵的人,還是一個只能自認倒黴的人。

想想其實也不一定非聯絡到TJ不可,求助于任何一個在迪尤斯游蕩的孩子都行。不過這個TJ很能干,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成功地從我這個老街頭浪子身上榨出五塊錢來。如果我想花掉一張五元鈔票,這街上到處都是樂于接受的流浪孩子。

況且他們都比TJ要好找多了。這個TJ現在大概沒辦法聯絡到吧?我有半年都沒再見過他了。半年對這種人來說算是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也許他已經轉移到城市的另一個角落去活動,也許找到了一份工作,也許跑到瑞克島上去,或正在干什麼正經事兒。

又也許,他已經死了。我根據這個可能性審視著這條迪尤斯街,此時此刻,在這條街上有多少年輕人能活到三十五歲?一些人會被毒品葬送掉,另一些人死于疾病,剩余的其他人呢?自相殘殺吧。這種殘酷的想法我可不願意思考太久。現在待在這四十二街已經叫人夠受的,如果你再往長遠去想,簡直令人不能忍受。

特斯特蒙之家的成立,是由一位聖公會教派的牧師收留流離失所的少年,並讓他們在他切爾西的公寓打地鋪而開始的。後來他說動了一個財主把一間離賓州車站不遠的老房子捐出來,又靠其他捐贈者的幫助,才能夠將兩邊的房子也都買下來。兩年前,一位贊助人買下一棟六層樓的工業建築並把它捐給這個機構。我離開四十二街之後,便徑直往那里走去。一位灰頭發、有著犀利藍眼珠的女人向我介紹這個機構的曆史。

“他們把這棟樓房叫新特斯特蒙之家,最初那棟當然就叫老特斯特蒙之家。喬尼爾神父正在東村處理另一項捐贈,不知道孩子們又會怎麼叫它。剩下來的名字只有‘阿波克拉法’了,不過我覺得對他們來說好像不太好記。”

我們站在這棟樓房的門口。門上標示著此地的規矩:歡迎二十一歲以下的青少年來住,大前提是不准攜帶酒、毒品或是武器,門禁時間從凌晨一點到早上八點。

希爾斯壯太太很親切也很謹慎。這我可以諒解,因為她不知道我到底是一個捐贈者還是個惹麻煩的人。不管是哪一種,我都不想未經同意就擅自進去,雖然我既不帶槍又不吸毒,可是很明顯的我已經超過年限。

我把那兩個男孩的素描畫像拿給她看,不料她連看都不看便回答我:“這兒規定我們不允許透露誰在誰不在。”

“況且也沒什麼好說的,”她看著我,“這兩個孩子並不住這里。”

此時她終于看了素描。“這兩張是畫像啊。嗯,這倒是不太尋常。”

“我想至少有一個在這里待過,搞不好兩個都待過,他們應該是離家出走的孩子吧。”


“失蹤少年,”她把兩張畫像輪流交換著看,“也許甚至是兩兄弟,他們是誰?”

“我正要查,可是他們叫什麼名字,從哪里來的我都不知道。”

“他們怎麼啦?”

“大的已經死了,小的現在處境非常危險。”我想了一下,“甚至比危險還糟糕。”

“比危險還糟?你是說他有可能命在旦夕?”

“大概是吧。”

她審視著我的目光,搖搖頭說:“還有別的事情你沒告訴我。為什麼你只有畫像而沒有照片?不知道他們是誰你又怎麼找呢?”

“有些事你大概不會想知道。”

“是啊,可是大部分的事我都已經知道了。斯卡德先生,我是一個拿報酬的雇員,可不是什麼義工。我一天工作十二小時,一周工作六天,而且通常我是不休假的,有一間自己的房間和三頓飯以及十塊錢周薪,連煙都抽不起,所以我只好戒了。我通常把一半薪水捐出來。斯卡德先生,我在這里待了十個月,辭職就辭了三次。剛開始受訓時,我跟他們說好要做一年,所以第一次辭職時我很怕會被臭罵一頓。我告訴喬尼爾神父說我再也做不下去了,他卻說:‘瑪吉,我真羨慕你,我常向上帝祈禱說真希望我也能辭職不干。’然後我說我改變主意了,‘我會繼續做下去的。’‘歡迎你回來。’他說。”

“後來,我戒掉了尖叫,再後來我戒掉了哭泣。這並不是說從此我不會哭也不會叫,而是因為我生氣所以會叫了,我悲傷所以會哭了。但每一次冷靜下來,我又會決定要留下來。每天目睹的一些事情都會讓我想沖上街去抓住每一個人然後搖醒他們,告訴他們發生了什麼事。每天我都會知道一些你所謂的‘我不想知道的事情’。你知道嗎?老特斯特蒙之家三棟中的其中一棟房子,已經變成愛滋病患者的區域了。在那里的每一個男孩經病毒檢驗都呈陽性反應,他們都還不滿二十一歲。有些人甚至無須離開這里,因為他們撐不到二十一歲就會死去。你想還有什麼是你不能對我說的?還有什麼會比那更糟糕?”

我說:“我之所以會認為那個少年已經死了,是因為在一盤錄像帶上看到他和一男一女一起,影片最後,他們殺了他。至于那個小男孩,我看到他和影片中的那個男人在一起,所以現在他不是死了,就是陷入了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