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身符(1)

“快點脫!”

阿金趕緊阻止:“阿常,你別這樣!”

阿常冷冷地說:“如果自己沒做虧心事,就敢脫衣服!”

一瞬間,阿信猶豫了,但立刻飛快地脫下了衣服,只留下脖子上掛著的護身符。阿常喝道:“把護身符也摘下來!”阿信默默地把護身符摘了下來,阿常拿過護身符的袋子,把袋口張開朝下抖動著。只聽“當啷”一聲脆響,一枚五角錢的銀幣滾了出來。

阿金大吃一驚:“阿信?”

阿常不無得意地說:“這下子,你還不承認?”

阿信急急地分辯道:“那是奶奶給我的……我出來做工的時候,奶奶給我的……”

阿常怒道:“你以為編個謊話,就能蒙混過去?”

“這不是謊話,真的是奶奶給的。”

“一個七歲的孩子出門做工,奶奶怎麼會給你這麼多錢?”說著,阿常把那枚銀幣放進了自己的錢包里。阿信一見,急得大叫起來:“你要干什麼?那是我的錢!還給我,還給我!”

阿信叫著,拉住阿常不放手,阿常狠狠地打了她一記耳光。阿金趕緊阻攔,阿常卻說:“如果縱容她這一次,以後就慣下了這個壞毛病。那樣對阿信也不好。”

阿信叫道:“我真的什麼也沒干,還給我!”

阿常更加生氣,威嚇道:“你還這麼說!想讓我把你交給警察嗎?”

阿信不敢吱聲了。阿常又說:“這一回就這麼算了,要是下回還干這樣的事,絕對饒不了你!”

阿信委屈地閉上了嘴。

“要是知道錯了,趕緊洗尿布去!磨磨蹭蹭的,天都要黑了!”說著,阿常把髒尿布扔在阿信的面前。阿信不再爭辯什麼,默默地拿起尿布出去了。阿常兀自不解氣,嘟囔道:“真是個別扭的孩子!我總是覺得,能到咱們這里干活的傭人,都是和咱們有緣分,所以總要盡力教導他們。可是這個孩子,我卻看錯了……”

阿金說道:“不過,阿信說的也在理……”

“也許她奶奶真的給過她錢,可她怎麼可能一直把錢放到現在?肯定早就花光了。如果我連這一點都不明白,就沒法使喚人了!”

“……”

“我們一直很信任阿信,看來以後要小心了!”

阿金不做聲了。

阿信抽抽搭搭地哭著,在河邊使勁地洗著尿布。河水冰冷刺骨,她時不時地往凍得麻木的手上哈口氣,委屈地向奶奶傾訴著:“奶奶,對不起……奶奶省吃儉用攢下的錢,被我弄沒了……”

洗完尿布,阿信回到木材店,阿常迎面過來,抓過她手里的尿布看了一眼,便冷冷地說:“怎麼,這就算是洗過了?”

阿信驚詫地睜大眼睛。

“還這麼臭!你那麼馬馬虎虎的,根本就沒洗乾淨!”

阿信不知如何回答。阿常又喝道:“就算河水冷了點,這麼馬馬虎虎的洗法也不行!出來做工,可不是為了來偷錢的!”

阿常這句話像一把尖刀一樣,狠狠地刺到了阿信的心里,阿信不由得大怒。阿常又命令道:“去重洗一遍!”

“……”

“快走!”

阿信憤怒地看著阿常,但過了一會兒,她仿佛屈服了,默默地走了出去,身後傳來阿常冰冷的聲音:“你要是再洗不乾淨,我就讓你一遍一遍地去重洗!”

阿信緊緊地咬住了牙,來到河邊,開始洗尿布,但今天的一幕一幕浮現在眼前,阿常蠻橫的舉動和冰冷的面孔似乎一刻不停地在阿信眼前晃動,她越想越憤怒,終于忍無可忍,騰地站了起來,把尿布“嘭”地扔在了樹枝上,頭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去。

突然之間,阿信的心里不知有一個什麼東西發出巨大的聲音,裂了開來:不——干——了!阿信忍耐的弦終于崩斷了——我再也不回那個人家了!我怎麼能再回去呢?……我要回家了!……沿著這條河往上走,就能回到家里,家里有奶奶和娘,奶奶和娘都疼愛自己……阿信頭也不回地走了。

冬天的黃昏很早就降臨了,不知什麼時候起,北風卷著雪花嗚嗚地漫天飛舞,阿信瘦小的身體很快被淹沒在風雪之中。

阿圭從遠處小跑著過來,說道:“我打聽過了,都說不知道有個中川木材店。”

阿信沉吟著說:“確實是在這里啊!不過畢竟是七十六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我才七歲,就算我自己覺得記得很清楚,小孩子的記憶也靠不住。”

“而且,這個鎮好像也完全變樣了。”

“人也換了一代了,現在這里住的都是新人了,那麼久遠的事情,人家不知道也是難怪的。”

阿圭想了想,說道:“不過,沒有人知道這些事,還是因為這些年來出現了很多變故吧?”

阿信微微點點頭:“這也是,從那以後,真是出了很多很多事……大恐慌、經濟不景氣、戰爭……就算是大的店鋪也倒閉無數。能夠生存到現在的商店,都是很不簡單的啊!”

阿圭突然想起了一個好辦法,建議說:“對了,我們去村公所問一問,也許可以得到一些消息……”

阿信卻說:“算了吧!我們也不是為了這個才來的。自從那一年我從這里逃出去以後,就再也沒來這個地方了。我還想著,會不會直到現在那家店還在呢?反正,當年的那些人也都去世了吧!不過,我原來還想,要是阿武還活著,能見他一面也好……”

“……”

“不過,我已經是個老太太了,阿武大概也難以想象當年的事了吧?其實我到這里來,只是因為懷念過去罷了……”

“……”

“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啊!這里一點也沒有過去的樣子了……當時我洗尿布的河邊,留下了那麼多痛苦的回憶,可現在一切都變化了,根本找不出到底是在什麼地方洗的……過去竟然還有那樣的事嗎?感覺真像是做了個夢一樣……”

阿圭感歎道:“這一帶的雪比那邊深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