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四十七話



下雨了。雨滴啪嗒啪嗒地拍打著地面,濺起無數小水花。地上到處都是小水窪,路上的行人們也都加快了腳步。

紅發的少年站在路邊商店伸出的屋簷下躲雨。

突如其來的雨讓他身上都淋濕了,水從頭發上滴下來,他用手擦了好幾次。雖說現在是夏天所以還好,但濕掉的衣服捂在身上那種溫乎乎的感覺還是讓人很不舒服。

他手中的籃子里裝滿了剛采來的草藥。少年瞥了一眼籃子,有些為難地歎了一口氣,隨後將另一只手中的拐杖重新握緊。

雨終于小了一些。雖然還沒有完全停,但至少不是那種瓢潑大雨的程度了。

少年緩步從屋簷下走出。尚不習慣的假腿每次撞擊地面時身體都會搖晃一下,必須要拐杖支撐才能走路。

一群同齡人冒險者和少年擦肩而過,在他背後指指點點嘲笑他。

「是那個萬年草藥收集家哎」

「太丟人了。我才不要變成他那樣」

少年咬緊嘴唇,加快了腳步。但假腿實在是走不快。

突然,少年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呼喚他的名字,于是轉過頭來。

茶色頭發的少年朝他跑了過來。紅發少年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但很快就轉為親切的微笑。

「好久不見了,你看著還挺好的」

「嗯……你也……」

話說到一半,他的視線落到紅發少年的假腿上,頓時陷入了沉默。紅發少年呵呵地笑了。

「大家也還都挺好的吧?不過你們的話應該是不用擔心的吧」

「……你又怎麼樣呢?」

「你說我?如你所見,也就這樣勉勉強強還行吧」

茶發少年嘴角抽動了幾下,低下頭去。

「咱……咱覺得你要是能回來的話咱是會很高興的……肯定、肯定他們也會高興的」

「喂喂,我可不想當你們的累贅啊」

紅發少年苦笑著用假腿在地上敲了敲,發出嗒嗒的響聲。

「都這個樣子了,連當誘餌都做不到啊……你們已經升到B級了吧?離高階冒險者就差一步啦。我不能拖你們的後腿啊」

「但……但是,那是……」

看著快要哭出來的茶發少年,紅發少年溫柔地摸摸他的頭。

「別用這樣的表情啊。只要我們都好好的不就好了麼」

「但是,咱……你不在的話……」

紅發少年有些為難地笑笑,示意自己手中的籃子。

「我任務還沒完成呢。先回公會去了」

「唔……」

茶發少年低頭不語,紅發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再見啦。要好好的啊。幫我向那些家伙也帶個好」

紅發少年在聽到回複之前就轉身離開了。每次假腿撞擊地面時,震動傳到身上,他都會感覺到本已不存在的右腳隱隱作痛。

他很清楚,背後茶發少年一直站在那里看著自己。握住拐杖的手上又加了一分力。

「……嫉妒又能怎麼樣呢。明明就知道自己的極限的吧」

他像是說給自己聽一般嘟囔著。

站在茶發少年面前時,以及與他對話並想起以前的隊友時,內心深處似乎都會有一種漆黑的感情伴隨著隱約的疼痛緩緩地滲出。他將其強行壓下去,掛上虛偽的笑容,然而他對這樣的自己也已經早就厭煩了。

或許已經是時候了。

紅發少年對于再次變強的雨勢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朝著公會走去。

○○○○○

深深地吸一口氣,隨後緩緩將其吐出。呼出的白煙漂浮在空中,像是有了實體一般。白煙簡直像是在拒絕崩壞似的,以平穩的勢頭緩緩地融入空中。

早晨已經開始變得很冷了。

農耕工作大體上告一段落,只剩下一些零碎事情需要處理。夜里已經開始降霜,冬天的先鋒似乎終于抵達了托內拉。風也越來越冷,差不多要開始下雪了吧。

太陽還沒有升起,在清晨的山丘上,貝爾格里夫坐在石頭上靜下心來。

他半睜著眼睛,似乎什麼都沒在看,將視線投向遠方,把意識集中到自己的呼吸上來。

冰冷的空氣如針紮般刺痛著肌膚,但他逐漸連這些也不在意,最後似乎是連每一次呼吸都拉到非常非常長。

于是乎,他越發清晰地感受到體內的熱度四處流動的感覺。肉體與空間的境界變得曖昧,仿佛自己的身體也可以改變形態似的。

按格雷厄姆的說法,當事象遷移變化之時,魔力的質與量皆會增加。

拂曉。

即是由夜晚向清晨變化的那個瞬間。

大氣中的魔力在沒有月光的黑暗中密度越發增大,之後在陽光照射下融化開來。而現在所做的就是要用呼吸法將這些魔力導入體內,這是他最近一直在做的鍛煉。

據說達到最高境界的話,一次呼吸仿佛可以拖到近乎無限長。不過,貝爾格里夫還沒有達到那種境界。原本在練習空揮時,曾利用半冥想般的方式體會到全身的感覺,所以感覺本身很快就掌握了,但如今還正在加深這一點,要是能那麼快就達到極致的話也就不用這麼費功夫了。現在還只能算是站在起跑線上。

在離冥想中的貝爾格里夫不遠的地方,瑪格麗特和丹肯也同樣坐在那里,但他們兩人似乎無法完全集中,偶爾會扭動一下身子。

離三人稍遠的地方,格雷厄姆正在踱步。他背上背著迷迷糊糊的米托。搖搖晃晃的感覺似乎讓米托很舒服,嘴里嘟嘟囔囔地說著什麼。

太陽的光終于照了過來,草葉上的白霜反射出閃閃光芒。

貝爾格里夫站起身來伸展身體。原本有些曖昧的身體與空間之間的分界線瞬間恢複原樣,清晨的冷氣讓他身子一抖。

「好冷啊。回去吧」

瑪格麗特像是早已等不及了似的站了起來。

「啊—……好難啊。那啥,貝爾,這事有啥竅門沒?」

「我想想……大概就是別老想著要快點結束吧」

「唔呃……」

瑪格麗特無言以對,臉上泛紅。貝爾格里夫呵呵地笑了。

眾人走下山丘,回到村里。

前不久還搖晃著金黃麥穗的春小麥田如今已經完全收割完成並又犁了一遍,現在已是一片茶色。這樣子來年春天這里就可以種芋頭和豆子。別的大田里冬小麥也已經種下去了。

各家各戶都已經起床,慌慌張張地忙亂著。流水的聲音和菜刀碰撞案板的聲音從各處傳來。


廣場上,旅行商人和商隊將帳篷的布拉起,開始陳列貨物。

今天是秋日祭。

因為那場突然的雨,工作耽誤了幾天,所以旅行商們不得不像這樣等待祭典開始,但這似乎也有一番樂趣。村子里稍微提前進入了節日的氣氛,孩子們和年輕人們都非常歡迎。

貝爾格里夫一邊環視四周一邊朝前走,這時丹肯湊了過來。

「還真快啊」

「是啊。一轉眼就這時候了……冬天也快到了」

按曆法來看,一般都是從秋日祭開始大概過兩周左右,厚厚的云層就會從北邊飄過來覆蓋整個天空,托內拉的冬天也就伴隨著降雪開始了。奇妙的是每年幾乎如此。所以托內拉的人們每年都會努力工作,爭取在秋日祭前將工作都完成。

丹肯沉默了一小會兒,終于小聲說道。

「實在有些難以開口,所以才一直拖到現在……」

「嗯?」

「……在下也想著差不多該離開村子了」

貝爾格里夫略有些驚訝。

「怎麼了,這麼突然」

「哈……因為在這里過得非常舒服啊……所以一直都非常猶豫要不要出去……只是在下還有幾個想要會一會的人物」

「……因為到了冬天就出不去了是吧」

「是的。當瑪麗小姐她說要離開時,在下也是這麼想的,不過那時候沒能說出口……」

「哈哈,沒辦法啊……漢娜那邊呢?」

「倒是和她商量過了……在下也覺得這應該是最後一次旅行了」

「嗬……你跟人家說讓人家等你了?」

丹肯有些靦腆地撓撓頭。貝爾格里夫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別讓人家等太久啊?」

「哈哈,在下會妥善處理的」

丹肯不好意思地笑笑。這樣子要寂寞了啊,貝爾格里夫不禁想道。

回到家里,開始准備早飯。將昨晚剩下的燉菜熱一下,把出門前預先醒好的面團放到鐵板上烤。

貝爾格里夫環視家中。

要說的話,如今已經習慣了這種有很多人一起的熱熱鬧鬧的生活。瑪格麗特和丹肯。吵鬧的兩人一下子不在了,家里怕是會變得很安靜吧,他不禁苦笑。格雷厄姆和米托和自己都太過安靜了。

米托從背後跑過來,爬到他的背上。他比起裝滿芋頭的筐子來說要輕不少,光著的腳冰涼涼的。

「爸拔……」

「哦哦,腳好涼啊,米托」

貝爾格里夫笑著握住米托的腳。米托將臉



埋進貝爾格里夫的頭發里,深吸了幾口氣。

「爸拔的味道……」

「你這是干嘛呢……好啦,要吃飯啦」

雖然是與往常一樣的餐桌,但似乎是因為有兩人即將離開,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淡淡的悲傷的氣氛。

瑪格麗特將薄餅泡進燉菜里,隨後大大地咬了一口,感慨頗深地眯起眼睛。

「很快也要跟這種味道分別了啊……啊,總覺得好像已經過了挺長時間的」

「哈哈,一旦過去了就會感覺像是一轉眼的事情啊,瑪麗小姐」

「也是啊。怎麼說呢,這里比西部森林好像更有故鄉的感覺呢……那啥,貝爾」

「嗯?」

正在給米托擦拭嘴角的貝爾格里夫抬起頭來。瑪格麗特有些靦腆。

「感覺……發生了好多事情呢。俺要是沒來這里的話怕是要吃不少苦頭呢……」

「哈哈,你的話肯定會有辦法吧」

「是、是這樣嗎……?不過果然還是,像這樣的冒險者常識之類的東西,肯定會搞不明白的吧。說不定會被人騙……」

「呵呵,這也可以算是一種學習吧?不過,至少有你在我還是很開心的,瑪麗」

「嘿、嘿嘿……」

瑪格麗特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自己的臉,隨後啪地拍了一下大腿。

「好嘞!等俺找到那個叫薩蒂的族人,俺就把她給你帶回托內拉來!」

「喂喂……不用這樣」

「你害羞個啥勁嘛!」

瑪格麗特笑著戳了戳貝爾格里夫,他只得無奈苦笑。

格雷厄姆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別太得意忘形了,瑪格麗特……南邊跟這村子里又完全不一樣了。太忘乎所以的話腳下會栽跟頭的」

「知、知道了啦,真是,伯爺爺你這老頑固……」

貝爾格里夫和丹肯笑了起來。瑪格麗特紅著臉噘起嘴來。

吃過飯後,眾人各自出門朝廣場走去。

人群已經開始聚集,在流浪民族快活的音樂聲中,年輕人們正把教會的主神維也納像運出來。莫里斯神父一直安靜不下來,在周圍來來回回轉悠,時而發出歇斯底里的喊聲。引得圍觀的人們都大笑起來。這是每年司空見慣的光景了。

瑪格麗特牽著米托的手到處亂晃,看到旅行商人擺出的種種商品,眼里放光。似乎是些在精靈族領地都沒見過的商品。而商人們也被這位年輕的精靈族人嚇了一跳。

貝爾格里夫在廣場上轉了一圈,順帶尋找有沒有可以帶瑪格麗特一程的旅行商人或是商隊。來到托內拉的商人們雖然應該都不是壞人,但瑪格麗特畢竟是精靈族的人,普通人有可能會對她產生莫名的恐懼。

他想著要是能有認識的人就好了,不過要是只有一面之交程度的人也沒辦法。

說起來,之前安潔琳說要在秋天時候回鄉,結果一直都沒回來。

這個時候還不回來的話,今年應該就不會回來了。雖說她說過要吃野越橘什麼的,不過應該是又有工作要忙了吧。

他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一邊踱步,突然有人喊著「貝爾格里夫先生!」朝他搭話。

轉頭一看,正是去年見過的藍發女旅行商。她微笑著走了過來,低頭致意。

「您還記得我嗎?去年在這里……」


「哦哦,還記得。記得小女是受您照顧了……看您這樣子也還挺好」

「謝謝!我這邊也受了安潔琳小姐很多照顧呢……嘿嘿,太好了!您還記得我讓我很高興。聽說貝爾格里夫先生在波爾多似乎也相當活躍呢!」

藍發商人笑著握住貝爾格里夫的手。貝爾格里夫苦笑著也回握住對方。

「這還真是不敢當……也沒到可以說活躍的地步……話說您那邊有聽說我女兒的消息嗎?她之前說過秋天時候要回來,但是……」

「哦呀,是這樣嗎?唔,我也是自去年那次之後就再沒見過她了……實在抱歉」

「啊,沒事沒事,不用在意……」

這樣說著,貝爾格里夫突然想到剛才的事情。

「話說您秋日祭之後准備去哪里?」

「准備經由波爾多前往奧爾芬。這里的羊毛制品在那邊很受歡迎呢」

「唔……有個不情之請,您的馬車上還有坐人的空位子嗎?」

「您說馬車?沒問題的。不管怎麼說,出遠門時候經常是要雇護衛的,所以總是留著地方的」

雖說來的時候是搭了商隊的順風車所以省掉了這份支出,女商人笑著解釋道。

「貝爾格里夫先生,您也是要出遠門是嗎?像您這樣厲害的人,我也很樂意請您同乘呢」

女商人這樣說道。說起來,當初和赫維緹卡的親衛隊搏斗時她也看在眼里。

貝爾格里夫捋了捋自己的胡須。

「不,不是我,是有別的人想請您捎帶一程。她的劍法比我還強」

「咦……」

聽到說比貝爾格里夫還厲害,女商人瞪大了眼睛。

「這麼厲害啊……請問是哪一位呢?」

「呃……喂,瑪麗」

貝爾格里夫環視四周,但是人太多了一時找不到瑪格麗特的身影。他有些為難地撓撓頭。

「抱歉,原本應該是在附近的……」

藍發女商人也露出苦笑。

「人比較多呢……」

「喂——,瑪麗?」

貝爾格里夫一邊呼喚著瑪格麗特,一邊在廣場上來回尋找。女商人也跟在他的後面。走了不一會兒,就看到一個攤子前非常熱鬧,而瑪格麗特也正牽著米托蹲在攤位前。這個攤位的內容是抽獎,台面上擺放著各種各樣的獎品。

「這個嗎……不,這個吧」

從箱子中伸出許多根線,瑪格麗特從中選了一根,慎重地抓住抽了出來。抽出來的線另一頭被染成了紅色。攤主喀拉喀拉地搖晃著手中的搖鈴。

「好嘞,恭喜你啊,精靈族的小姐」

「哇!這個要給俺嗎?謝謝你!」

抽獎得到的獎品是一個看起來就很廉價的金屬掛飾,而瑪格麗特則是非常欣喜地接受下來。即使是這樣的東西,對于不通世故的精靈族公主來說看起來也像是寶物。她身邊的米托一邊啃著手上的肉串一邊看著她。

瑪格麗特馬上將掛飾戴上,笑嘻嘻地看向米托。

「嘿嘿,米托,怎麼樣,好看嗎?」

「好看?」

「話說那個肉是人家送給我的哎……好吃嗎?」

「好吃好吃」

「喂,瑪麗」

貝爾格里夫呼喚著瑪格麗特並朝她招手。瑪格麗特牽著米托的手走了過來。她表情很快樂,臉頰泛紅染成了桃色,看起來非常享受秋日祭。當然她現在能跟米托處得很好也讓人很是欣慰,貝爾格里夫無奈地笑了笑。

「怎麼了貝爾,有啥事?」

「還有啥事,我知道你玩得很開心,但首先得趕緊找能帶你去奧爾芬的人才行啊」

「啊,對啊……抱歉」

「呵呵,你向我道歉也沒啥用吧?小心又惹格雷厄姆生氣啊?」

「唔,呃……」

一旁的藍發女商人甚是吃驚,交替看向貝爾格里夫和瑪格麗特。

「精、精靈族……?咦?是這個人嗎?」

「啊?你誰啊?」

瑪格麗特眯起眼睛看向女商人。女商人戰戰兢兢地看向貝爾格里夫,眼神里滿是求助的表情。貝爾格里夫苦笑一聲。

「瑪麗,別用這種像是吵架的態度。這個人是旅行商人」

「旅行商人……啊!莫非你是要去南邊!?坐馬車嗎!?」

「咦,啊,是的」

「啊,那啥,能不能讓俺也搭一程?俺劍法保證沒問題,可以給你當保鏢的,好吧?」

「哈,呃……那個……」

女商人帶著有些為難的笑容看向貝爾格里夫。

「這位就是比貝爾格里夫先生還強的人……?」

貝爾格里夫點點頭。

「她雖然言行舉止有些粗野,但絕對不是壞孩子。與其在那邊雇幾個冒險者,她絕對更能保證旅途的安全」

「這、這樣啊……呃……好吧!出發定在兩天後,沒問題吧?」

「好嘞!謝謝啦!俺叫瑪格麗特!請多關照啦!」

瑪格麗特高興地抓住女商人的手,使勁地晃了晃。

突然出現的精靈族人讓旅行商人有點嚇到,不過瑪格麗特天真無邪的笑容讓她的表情逐漸放松下來。米托也一臉不可思議地抬頭看向她們。

瑪格麗特甚是興奮,抓著女商人不停地問這問那,比如南邊是什麼樣的地方,旅途會是怎麼樣的之類,女商人也都苦笑著一一認真回答。貝爾格里夫在一旁露出微笑。

廣場正中響起一片歡呼聲,主神的雕像終于平安地在台子上立起來了。

伴隨著喀啷喀啷的聲音,村長霍夫曼牽著馬走了過來。馬兒身上披掛著裝飾華麗的馬具,後面拉的馬車里則是裝滿了麥穗、芋頭、野果等各種秋天的碩果。這匹馬正是當初安潔琳回鄉時留下來的,



不過貝爾格里夫也用不著,于是就放在霍夫曼那里了。如今它也在托內拉的各處田地里發揮著作用。


孩子們開始用馬車里的花和作物裝點神像的四周。流浪民族的音樂越發響亮,越發歡快,四周的人們開心地牽起手來,緩緩地在神像周圍形成一個大圈跳起舞來。說起來,去年這時候赫維緹卡也來參加來著。感覺這一年過得好快。

雖然每天似乎都是一如既往的重複,但卻又像是擠了許多事情進來。

春天時候安潔琳她們回到家鄉,隨後又跟她們一起去了波爾多,回來後又遇上丹肯,之後格雷厄姆和瑪格麗特出現,森林里出現異常並遇到米托……貝爾格里夫回想起了許許多多的事情。

「還真是發生了好多事情呢……」

貝爾格里夫用假腿在地面上咚咚地敲了幾下。太陽早已爬得老高,因早晨的霜而濕潤的地面如今也已經完全曬干了。

瑪格麗特還在與女商人聊天,于是貝爾格里夫帶著米托在廣場上轉悠。人們開心地相互祝酒,快活的談笑聲此起彼伏。他偶然看到丹肯和漢娜正並排坐在廣場一角,兩人似乎正開心地談論著什麼。

貝爾格里夫苦笑了一下。明明就已經關系那麼好了,何必又非要特意再出去旅行一次呢,他不禁這麼想。不過要說的話,丹肯也在以他自己的方式朝下一個目標前進,應該是要在心中做個了斷,所以他告誡自己還是不要說多余的話了。

他又想起了當年的事情。

作為冒險者,為了完成委托而來往于各個村莊城鎮,潛入不同的地城。和伙伴們聊天,運送貨物,時常要與來襲的魔獸、野獸或是強盜戰斗。每人都有自己的分工,有成功也有失敗,回想起來每天似乎都活得很精彩。

米托拉了拉他的手。

「爸拔,爺爺」

「嗯」

格雷厄姆正靜靜地坐在廣場的角落里。他坐在樹蔭底下,並不顯眼。貝爾格里夫帶著米托走到他身邊,格雷厄姆抬起頭來。

「很熱鬧啊」

「哈哈,每年都是這樣啦」

米托飛撲到格雷厄姆身上,向上一直爬到他的肩頭。

「爺爺,好高……」

「……唔」

貝爾格里夫在格雷厄姆身邊坐下,注視著祭典的情形。已經是看慣了的光景,但這也正讓他覺得多了幾分憐愛。

不過也的確是有某種缺了什麼的感覺。就像是自己剛回到村里那會兒,仍對冒險者有所留戀的時候的類似的感覺。

是對冒險的憧憬嗎?不,不是。只是對過去的回憶。他開始覺得,對于將一切全都拋棄了的過去的自己,沒有好好做個了斷是不行的。所以到了現在才會總像這樣莫名地想起以前的事情。為了能夠向前,不可以再回頭向後看。

「……貝爾」

格雷厄姆開了口。貝爾格里夫歪過頭去。

「怎麼了,格雷厄姆?」

「看你似乎在煩惱些什麼……」

貝爾格里夫瞪大了雙眼,隨後有些為難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須。

「……被你看穿了啊」

「……方便的話說來聽聽吧,吾友啊。如果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謝謝了……」

貝爾格里夫稍微考慮了一下,像是在挑選用詞一般,慢慢地一點一點地開始講述。

○○○○○

戴帽子的男人從仰躺狀態緩緩地坐了起來,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轉動幾下肩膀。沒什麼肉的身體里,骨頭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地牢里照不到陽光,所以也分不清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牢里充滿冰冷的空氣,但這個男人卻只穿一件很薄的衣服,光著腳只穿一雙拖鞋。然而他卻寒顫都不打一個。

男子捋了捋胡須。他似乎很無聊。

「……真是不愉快的夢啊」

他自言自語了一句,伸伸腿看向天花板。火把的亮光投射出的影子如活物般不停地躍動。活動一下肩膀,可以聽到骨頭嘎巴嘎巴的響聲。

完全靜下來的話,可以隱約聽到上面傳來的喧鬧聲。最近似乎是要舉辦舞會。眾多來賓被招待到這里,在這個絢麗奪目的空間中,裝扮華美的人們來來往往。

簡直讓人想吐,男子嘟囔道。那些身著華麗衣裝的家伙們,內心卻完全是漆黑的,男子如此嘲笑他們。冒險者倒還要好得多。

原本期待著能看到過去而入睡,但造訪他的卻是噩夢。明明只是在夢里見到的東西,醒來後卻似乎覺得鼻腔里還留有鮮血的腥臭味。

在輝煌的日子過後,拼命獲得了強者的地位,然而這卻將他卷入爭斗的每一天。精神極度疲憊,越來越厭世,男子不禁冷笑起來。

他原本以為,只要有力量的話,就可以找回那些與同伴一起度過的日常。

「結果最後到達的卻是這里嗎……哈啊……」

男子抱膝長歎。

為了填補心中的那份空缺,他嘗試過各種事情,但到了如今,他已經覺得怎麼樣都好了。但即使這樣,什麼都不做的話又會有一種很強烈的空虛感。

在這種情況下,唯有當年還是低階冒險者時的那份記憶,始終在記憶中散發著鮮明純淨的光芒。有時候他甚至想過一死了之,但每次都是這份記憶將他挽留了下來。

「咱幾個到底要為你做些什麼才好啊,貝爾……」

男子抓起身旁的酒瓶,但里面已經一滴酒都沒有了。他將瓶子扔了出去,瓶子撞到對面的牆壁上,嘭的一聲裂成碎片。

男子無聊地伸出一根指頭,指向碎片的方向。下一個瞬間,瓶子的碎片全都浮到空中,咔嗒咔嗒地組合起來,重新恢複了瓶子的形狀。然而男子一放下手指,空中的瓶子就再次變回原來的碎片,落到地上。

「……已經碎掉了的東西,就算再組合起來也不行了啊……」

男子將禮帽重新戴好。

此時,遠處傳來小小的腳步聲。鐵柵欄對面出現一個人影。她一頭焦茶色的頭發,看起來是個大概十二、三歲的少女,身上穿著一件乾淨漂亮的裙子。在這冷冰冰的只有石頭的地牢里,她的身形顯得格格不入。

戴帽子的男人一臉無奈。

「你又來了啊……被人發現的話後果可是很嚴重哦?」

「大家都很忙,誰也不會來這種地方的哦。公館里為了准備舞會忙成一團。太煩人實在受不了」

銀鈴般的嗓音非常優雅,仿佛沒有一絲雜質。

男子歎了一口氣。

「和你的未婚夫呆在一起不就好了嘛。這里可是很冷的啊?」

「你這不是更冷嗎!穿得這麼薄!」

「咱是特別的。你小心會感冒的啊?」

「只是一小會兒沒問題的。轉換心情也是必要的。我說,再給我講故事吧。就講你以前去龍的洞穴的故事就好了哦」

「……你拿一瓶酒來的話咱就給你講」

少女唰地站起身來,抓住裙角啪嗒啪嗒跑向台階的方向,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過頭來。

「我馬上就拿過來!你不許睡啊!」

隨後她就登上台階離開了。

戴帽子的男人一臉不情願地躺倒下去,將禮帽蓋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