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三章 『勇氣的意義』



1

——對昴來說,這是第三次造訪這個村莊。

位在邊境伯羅茲瓦爾的領地,豪宅旁邊名叫阿拉姆的村落規模很小,居民恐怕只有兩百人上下。

人數比昴原本世界的當地小學還少,而昴正以「左擁右抱」的狀態,走向繞一圈花不到二十分鍾的村子。

「話說回來,竟然這麼快就完成了工作。」

「因為毛俐落到惡心的地步呀,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

「不用害羞,直接稱贊我就好,盡管誇耀沉眠在我體內的潛在能力開花結果了!」

早上的工作內容被給予高度評價,昴現在得意到飄飄然。

為了下午的采買,需要眼明手快的工作都進行得很順利。之前因為過度精神抖擻而失敗,但這次以自然的心態挑戰反而效果極佳。

肩膀沒那麼緊繃,跟愛蜜莉雅大腿的觸感不無關系吧。

——是因為能夠放松了吧。

多虧了睡大腿,以前只要跟雙胞胎說話就緊張得要命,現在已經能順利對話了。在好的意義方面,適度的緊張感支撐著昴的覺悟,連上了不至于大意的結果。

因此,現在的昴可以保持沉穩不會顫抖。

這是僥幸,沒有因為奇怪的態度而被視為問題人物。

在昨晚和碧翠絲的問答中,得知咒術師要施加詛咒必須事先和施法對象接觸,若要將咒術用在暗殺,這樣的條件危險性很高。

如果是在原本的世界,只要從遠距離狙擊目標即可,可是咒術卻必須接近到碰觸對方,這是因為咒術的確實性,讓人甘冒這樣的風險吧。

「不管怎樣嫌疑犯已經縮小,僅限于過去我去村莊時碰到的人。」

那個人若是這幾天才從外地來的話,基本上就可以鎖定是犯人了。

話雖如此,回想在村莊的時間,昴卻無法想起所有的記憶。

至今的焦點都集中在豪宅內,由于是以前被排除在外的路線,所以光是要反芻在村子里發生的事就煞費苦心。

「引人注目的就只有假村長村長伯、摸人屁股的返老還童婆,還有平頭青年團長和拉姆雷姆親衛隊的平頭親衛隊長。」

列舉出印象強烈的人,昴感到無精打采。

為人很像村長所以被稱為村長伯的老爺爺,還有做出色狼行徑還笑著說「返老還童啰」離去的老婆婆。青年團代表跟親衛隊長根本是同一個人,差別只在于有沒有蒙面,好像是羨慕可以跟女仆姊妹相處而一直過來撞昴的肩膀。

「村長伯可能開始癡呆了,連去廁所都要人帶路……現在想想,他們不知為何都有碰過我,太可疑了吧……」

只是,他們全都是村莊原本的住民,但又沒有符合最初條件的人。

「不管怎樣,這次也只能踏進同個地方看看了。」

做出只能以身體碰撞的結論,昴為想不出其他主意的自己歎氣,而他這樣憂慮的歎息引來了……

「怎——麼了,昴?」、「肚子餓了嗎?」、「肚子痛嗎?」

接連對歎氣產生反應的聲音,來自于昴的上方。

昴轉動脖子看向後方——抓著自己後背的數個小身影。

一抵達村莊,這些孩子就爭先恐後地纏上昴,不只是後背,就連雙腳和腰上都有,人數加起來居然高達七人。

重新背起對有鍛煉過的身軀來說不算重的體重,昴讓脖子的骨頭喀喀作響。

「你們就算穿越時空也要纏著我啊……」

「你在說什麼啊?」、「撞到頭了?」、「吃壞肚子了?」

「別那麼拘泥于肚子痛,你就這麼想讓我噴嗶嗶大便嗎?」

昴一這麼說,孩子們就齊聲笑出來,這恐怕不是因為話題有趣,單純只是對「噴嗶嗶大便」有反應而已。

純粹的沒品話題可以誘使這年紀的小孩爆笑,似乎是放諸世界皆准的通則。

「還有,莫名被小鬼頭纏上的特質也沒變呢。」

被爬上背部的小孩拉臉頰,昴只能為自身體質的殘酷性垂頭喪氣。

「為什麼從以前就特別受小鬼和老人家的喜愛呢?講真的,這世界只要有一個人喜歡我就行了。」

轉動身體,逗弄攀在背上的小孩。

小孩紛紛發出開朗雀躍的聲音。「下一個換我換我!」昴一邊聽著他們吵鬧,一邊拖著他們在村里游行。

現在,昴是一個人自由活動。

實際上不是一個人,他的身上到處都有小鬼頭抓著,行動上可以說是不自由,不過自由活動的意思,指的是拉姆和雷姆都沒跟在身旁。

一同抵達村莊的女仆姊妹說:

「姊姊、姊姊,分頭行動,只拿輕的東西吧。」

「雷姆、雷姆,重又難拿的東西交給毛就行。」

留下令人擔憂的發言,她們就散開跑去采買了。

那恐怕是她們對想逛逛村子的昴的貼心之舉吧,但說實在話,他很希望其中一人留下來,這樣就算被小孩子豪邁地纏上……

「即使超緊張,也不用跟嫌疑犯打招呼就能解決了。」

擦去冷汗,昴為繼續執行以自己為誘餌的作戰吐出憂愁無比的氣息。

有關尋找咒術師一事,昴選擇了風險非常高的作戰,雖是讓自己變為砧板上的魚肉的自殺行為,但不躺在砧板上就無法拜見廚師的臉。

「反正只中術式的話,碧翠子說過她可以解咒。」

只要沒出差錯讓咒術立即發動,那單單被刻上術式是不用擔心性命安危的。被詛咒之後,不管是要向碧翠絲磕頭還是什麼,反正求她幫助自己就行了。

「昂——壞臉臉。」、「好可怕的臉。」、「奇怪的臉。」

「別說些不好聽的話啦。還有,第三個講話的人,從剛剛就一直講些讓人火大的評語唷!」

邊吐槽邊拖著孩子們游行繞村。

就算想甩開他們也甩不掉,而且他們還能幫忙導覽村莊。

更重要的是,對于不想在村子里引起騷動的咒術師而言,帶著這麼多小孩走路的昴,應該是難以下毒手的對象,所以小鬼頭也肩負了擋子彈的任務。

「我真惡毒,連自己都對自己的主意感到心寒呢。」

「昴,怎麼了?」、「干嘛呀。」、「癡呆了嗎?」

「嗯——沒什麼。」

伸手撫摸抓著自己雙腳的孩子們的頭,昴露出自嘲的笑容。

「唉,為了我的幸福,你們就多少幫點忙啰?」

話說回來,自己本來就不喜歡小孩子這種生物。

又吵又愛裝熟又任性。

——或許是覺得跟自己一樣,所以才會這麼認為吧。

2

「想說自由時間差不多該結束了就來看看……」

將手插進粉紅色頭發里,拉姆傻眼地歎了口氣。

承受拉姆這樣的視線,昴當場將雙手用力朝天高舉。

「勝利——」

「——勝利!!」

緊跟著高舉雙手大叫的昴,許多聲音高亢重疊,一起歌頌勝利。

結束後發出歡呼,人們不自覺地跟隔壁的人擊掌。昴也跟拭去額上汗水、高聲暢談的人們一一擊掌,接著調整呼吸來到拉姆身旁。

颯爽跑過來的昴,被拉姆冷冽到極點的眼神迎接。

「所以,那是什麼余興節目?」

「說什麼余興節目,差太遠了吧?只是想說把小鬼頭聚集起來做體操好殺時間,看到的大人就一時興起加入而已。」

為了一口氣應付想一起玩又吵鬧的孩子們,所以就開始做起廣播體操,結果看到的大人們也跟著加入,最後演變成將近一半村民參加的盛大運動會。

「唉呀,比預料的還要受歡迎,我也嚇到了呢。從小孩到老年人都能感受到樂趣,不就是這款體操能夠被長久支持、持續下去的秘訣嗎?」

「誰知道啊。」

「別撇得一乾二淨嘛,喂。」

對于拉姆冷淡的回應,昴誇張地向後仰,結果看到的孩子也學昴的動作往後仰。

「拉姆唧好冷淡。」、「拉姆唧好過分。」、「拉姆唧好可怕。」

「……你把那個稱呼告訴這些孩子?」

「該說告訴嗎?比較像是推廣你的容易親近?你看嘛,距離遠的話連對方的臉都看不清楚,那種寂寞感……我是這麼認為啦……!」

「真會硬凹。拉姆是不在意,不過雷姆可能會討厭那樣。」

「雷姆玲?」、「雷姆玲。」、「雷姆玲玲。」

孩子們七嘴八舌又拉長尾音,聽得拉姆只能放棄似地聳了聳肩。

「所以,期望的村莊之旅滿意嗎?」

「——嗯,關于這點毫無疏失。」

回應拉姆的問話,昴把臉頰扭曲成笑容的形狀。

名義上是在村莊散步,實為和嫌疑犯接觸的計畫,其結果非常卓越。

原本就是很醒目的人選,再加上這次是由昴主動制造接觸機會,為了縮小嫌犯的范圍,所以還特別留意之後的接觸。

「在最後的最後,有和做廣播體操的平頭大哥擊掌,來個完美的



結束。」

和主要嫌疑犯都接觸過後暫時安心下來,拉姆來接自己,就代表待在村莊的時間結束——也就是要和孩子們告別了。

「各位,我還有工作先走啰。唉呀,真遺憾呢,要是還有時間就能再玩久一點了。哈哈哈,可惜呀可惜!」

「講得那麼爽朗。」、「還邊笑邊講。」、「有那麼高興嗎?」

甩落看起來蠻難過的孩子們,昴朝抱怨的小鬼頭吐舌頭。成熟度低下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但達成目標的滿足感讓昴絲毫不覺。

總之,准備就這樣和拉姆兩人前往與雷姆約好的會合場所。

「喔?」

突然,綁著咖啡色辮子的少女紅著臉,拉扯昴的衣襬。

昴感到很驚訝。辮子少女直到剛剛都跟積極纏上來的小孩保持一點距離,沒有加入玩鬧的圈子,只是一直瞄著這里。

「怎麼了?有什麼話想說,我洗耳恭聽喔?」

「那個……來這邊。」

昴配合她的高度蹲下來,少女改拉袖子要他到別的地方。

被軟弱無力的手拉著,昴回頭看向拉姆。

「——就讓你再拖延一下吧?」

「喔,這份恩情我收到了,前輩。那麼,是什麼事呢?」

得到許可之後,昴跟隨拉著自己的少女前進。

少女走在前頭,領著先前的頑童成員走向村子里頭。

「你一定會驚訝。」、「你一定會高興。」、「你一定會跳舞。」

「驚訝、高興、跳舞,我到底是被期待要做出多舍身的動作啊。」

被嘻嘻笑還給予奇怪評價的孩子們包圍,穿過村莊住家後進到照不到陽光的一角。然後,他在孩子們指著的前方看到那個。

「啊——這麼說來還有這起事件呢。」

忍不住發出理解的聲音,昴拍手後不住點頭。

沖出去的辮子少女,喘著氣將那個抱過來。

——那是有著褐色體毛,外型像「幼犬」的生物。

看起來像剛出生沒多久的幼犬,有著圓溜溜的瞳孔和柔軟的體毛,是能讓順毛工匠——昂呻吟的可愛生物。

但是,幼犬對昴的態度卻叫人遺憾。

「呼嘎!」

「果然又是這樣啊……」

昴伸出手的瞬間,它就豎起全身的毛進行威嚇。

小小的身軀露出警戒的姿態,連孩子們都一臉驚訝。

「平常都很乖的。」、「只對昴生氣耶——」、「你做了什麼啦,昴。」

「我才想問咧。三次都這樣,是不投緣吧。」

不管喝倒彩的小鬼頭,昴朝不曾對自己友好的幼犬苦笑。

過去有兩次,也就是每次造訪這個村莊就一定會發生遇見幼犬事件,而且每次都會像這樣被猛烈嫌棄,害得他疼愛動物之心受到傷害。

「每次輪迴都沒改變的反應,在某種意義上算是新鮮……不過可以的話,有友好反應我會很高興的,我是說真的。」

昴露出親切笑容,幼犬突然低頭像是解除警戒。看幼犬在辮子少女懷中縮起身子的模樣,昴認為這是機會而彈響手指。

「那麼,失禮了。」

把用帕克鍛煉提升的順毛工匠實力,全數發揮在這只幼犬上。

重點碰觸頭頂、脖子和尾巴根部等地方,毛茸茸的觸感讓昴露出陶醉的表情。

「嗚嘻嘻,盼望已久的觸感好棒,雖然是野生的但卻是上等貨色。如果有灌注愛情刷毛的話,肯定是毛會再長長的可造之材。喔,頭頂有個十圓禿,是傷口嗎?還是撞到哪——」

可能是對這白色傷痕感到自卑吧,一碰到那個地方幼犬就張開嘴巴咬住昴的手。連忙抽回左手,但上頭已經留下了清晰的齒痕。

手背冒血的尖銳痛楚,讓昴邊摸傷口邊說:

「唉呀——這是何等完美的事件補完率,連傷口的位置都幾乎一樣,你是有穿越時空嗎?」

昴想要緩和氣氛而嘻皮笑臉,但恢複警戒的幼犬繼續朝他威嚇。

再度打開鴻溝的一人一犬互動,讓旁觀的孩子們看得直點頭。

「果然是太得意忘形了。」、「誰叫你摸那麼多下。」、「這孩子是母的喔。」

「感覺問題點微妙地錯開了……是說,沒人擔心我,我要哭啰。」

在取水區稍微洗個手,就和跟幼犬嬉戲的孩子們揮手道別。辮子少女一臉該負責任的表情,不過昴刻意做出滑稽的動作,在博得她的淺笑之後才走。

「抱歉,久等了。」

【插圖101】

雙手抱胸、背靠著圍牆的傲慢女仆,看到了回來的昴。

「以為馬上就結束才送走的後輩,回來後不只頭發東翹西翹、衣服皺巴巴,連左手都流血了。」

「那可真是抱歉喔!發生了很多事,看就知道了吧。」

「是啊,看過之後就大致知情了。」

端正的臉蛋透露出些微擔憂的感情,拉姆小聲地吐氣。

不同以往的態度和方才發言的微妙語氣讓昴皺起眉頭,不過拉姆沒有讓昴問出心中的疑問,她像平常那樣用鼻子發出「哼」的聲音。

「不管是傷口還是外觀都慘不忍睹,快點跟雷姆會合吧,不管是哪個雷姆都會馬上幫你治好。」

「拉姆唧沒辦法使用治愈魔法嗎?」

「如果是切除患部的粗魯治療法就可以。」

「這個民俗療法太危險了吧!?」

昴沒有掩飾自己的戰栗。突然,拉姆走近昴拉住他的袖子。

拉姆會這樣主動接觸人真是難得。

昴眨了眨眼,轉動頭部的拉姆對他說:

「毛,不來嗎?」

「要去啊?跟你一起。」

這麼一回應,在那瞬間他看到了拉姆的微笑。

就這樣,昴被拉姆拉著袖子往前走。

如果平常也這麼老實的話就可愛多了。這麼想的另一方面,又想到有可能是平常都對自己很老實,所以才會老是有那樣的發言吧。

老實,也是要看時間和場合的。

邊想著這些,邊和拉姆兩人走向雷姆等待的地方。

不知為何,感覺步伐比平常還要緩慢悠閑,背部彷佛被那感覺推著走。

3

三人回到豪宅,是在太陽西斜到看不見身影的傍晚以後。

沐浴在夕陽下的羅茲瓦爾宅邸前面,有一名男子倒在地上。

那是誰呢?是菜月昴。他的身旁放著一個大木桶,趴倒在地的昴用力喘氣。

「到了,終于……到了。我做得很好!真的是GJ!」

「是是是是,有勞你了。」

「好啦好啦,辛苦你了。」

敷衍地慰勞昴的辛勞,雙胞胎女仆站在倒地男子的左右兩邊。

拉姆的冷淡跟往常一樣,不過連雷姆都表現出輕微的冷漠。那是購物完在村子會合時,被拉姆拉著昴的手的畫面氣到了吧。

「姊姊和昴的感情真好呢。」

在雷姆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昴很後悔選錯了選項。

試圖挽回什麼而決定搬運根本是拿來泄憤用的重量級大桶子回宅邸,但憑這點有挽回多少形象就不得而知了。

「那麼,先回屋里了,請慢慢來。」

然後當事人雷姆對昴留下這句話,輕松地扛起了大桶子。

舉重力為八十公斤的昴,認真起來都不知道能否將木桶從肩膀往上舉,可是那麼重的東西,雷姆卻用單手像抱小物件似地抬起來。

那豪爽畫面的異常性,令昴發出乾笑。

「有需要我嗎?」

「不用喔?看就知道了。」

拉姆絲毫沒有要袒護昴內心的男子氣概,目送悠哉扛著木桶離開的雷姆,昴痛切感受到自己認真做的勞力活有多沒意義。

「搞什麼,為什麼我要做啊,根本就只是惹人嫌而已。喂喂,請停止虐待後輩呀,前輩。」

「你不懂嗎?毛,這當然是體貼啰。」

「不懂啦,體貼什麼啦。」

「若是雷姆扛著大行李回來,毛卻拿著只裝了幾樣香料的小袋子搖搖擺擺走在後頭,愛蜜莉雅大人看到的話會怎麼想?」

「前輩的體貼讓我說不出話來了!」

昴向拉姆跪拜表達感謝之意。

讓個頭比自己小的女孩拿大型行李,自己只拿著購物袋就心滿意足地凱旋而歸——光是想像愛蜜莉雅目擊到那個景象,昴就覺得想死。

「姊姊,羅茲瓦爾大人……」

先進屋里的雷姆,回到在門口對話的兩人身邊。妹妹一道出主人的名字,拉姆立刻高速產生反應。

平常的傭懶不知去向,瞬間整理好儀容的拉姆俯視著昴。

「你在干什麼,毛,想讓羅茲瓦爾大人等嗎?」

「只有你們兩個人懂,但我搞不懂啊。咦?什麼?意思是傭人要集合嗎?」

她們彷佛在看學習力差的小孩。被這樣的眼神盯著看,昴連忙跟在兩人身後,途中學習拉姆稍微整理儀容時,宅邸玄關的大門開啟了。

「喔——唉呀,兩人也在一起——



呢,省去找人的功夫幫助真——大。」

豪宅之主——羅茲瓦爾張開雙臂等待三人。

藍色的長發加上藍色和黃色的異色瞳,雖然是瓜子臉美男子,但卻被臉上的小丑風格妝給糟蹋了——不過,除此之外的打扮跟平常不一樣。

「這是外出打扮嗎?」

「洞察力不錯,唉——呀,其實我也不太——喜歡這樣呢,可是要是穿平常的服裝——會有人啰哩啰唆,所以沒辦法——只好像這樣——穿禮服啰。」

羅茲瓦爾平素喜好做奇特打扮,許久未見他穿不是幾何花紋、或是會與背景同化充滿玩心的穿著。應該說,這是第一次見到。

羅茲瓦爾這身裝扮,讓昴想到兩個可能性。

「是有訪客嗎?」

「是要外出嗎?」

拉姆和雷姆同時道出與昴相同的想法。

傭人有志一同的問話,讓羅茲瓦爾在苦笑後指著拉姆。

「拉姆答對了,是外出。有稍微——麻煩的訊息——進來,為了確認,我要去嘉飛爾那里跟外頭晃晃,雖然是不想——太晚回來啦。」

聽到第一次出現的單字,卻無從判斷是人名還是地名。

但是,昴學光是這樣就洞悉一切的雙胞胎,沒有任何異議只是點頭。

「就——是這樣,我想今晚是回不來了——拉姆、雷姆,交給你們了。」

「是,謹遵命令。」

「是,豁出性命在所不辭。」

用眼神對立刻回應的兩人頷首,接著異色瞳轉而凝視昴。品嘗被左右不同顏色的光輝給壓迫,昴不舒服地微微轉動身體。

「不好意思,我還沒有宣誓要豁出性命表達忠誠唷?」

「那——倒沒關系,就算你突然宣誓,也只會覺得不舒服和——惡心。不過呢——也要交給你了,昂。」

拍打昴的肩膀,羅茲瓦爾閉上一只眼,只留下黃色瞳孔映照出昴的身影。

「我感覺到可疑的氣味,你只要好好保護——愛蜜莉雅大人,可以吧?」

「——嗯,這個盡管交給我。」


哪輪得到你說。

不知道羅茲瓦爾把狀況看透到什麼地步。

雖然不知道,但昴果斷地回應他。

——這是至今未曾有過的發展。

這意味著,昴的行動讓世界產生了變化。

看昴點頭,羅茲瓦爾露出滿意的笑容,接著向忠臣雙胞胎傳達幾件事……

「那就這——樣,我出門啰,我會祈禱——什麼事都沒發生的。」

說完後,三人目送羅茲瓦爾從玄關走出去,然而這時的昴卻狐疑起來,因為完全沒看到羅茲瓦爾外出用的馬車或交通工具。

該不會是用走的吧?實在很難想像——

「那麼,麻煩你們看家啰——」

邊說邊搖晃外套的羅茲瓦爾輕輕一跳,頓時,昴看見了。

跳起來的羅茲瓦爾飛上空中,就這樣隨著風一口氣提高高度。上升到幾乎跟云差不多的高度後,羅茲瓦爾在張口結舌的昴的視野里,朝山的另一邊離開,他的身影逐漸變小直到看不見。

「飛、飛起來了耶……魔法好厲害。」

好不容易,昴才將方才目擊到單獨飛行的感想說出口。

另一方面,早就看慣羅茲瓦爾飛行魔法的姊妹花迅速切換模式。

管理主人不在的宅邸,順序也立刻互相分配好。

「即使羅茲瓦爾大人外出,我們的工作也沒改變。應該要說,正因為羅茲瓦爾大人不在,所以更要全力以赴。」

「這是優等生的意見呢。不過,來吧!放馬過來!」

朝著開始擺架子的雷姆點頭,昴燃起干勁卷起衣袖。

當然,他燃起的干勁不是針對工作,而是狀況的變化。

變化很明顯,朝讓人預期到宅邸會被襲擊的方向轉變,雙胞胎也會加強宅邸的警備吧,不過確切知道襲擊法的昴,警戒心比她們更高。

咒術師的真面目——有必要盡早抓住。

對方的行動變快,毫無疑問是今天造訪村莊的行為成為了誘因吧。也就是說,昴誘餌作戰的目的順利達成。

再來就只剩下熏出咒術師,好驗證昴的推測。

4

「就是這樣,等得不耐煩的碧翠子時間到啰。」

推開門進入禁書庫,他一開口就如此宣告。

如此堂堂正正的闖入法,令坐在梯凳上看書的碧翠絲泄氣地垂下肩膀。

「這麼爽快地打破貝蒂的『機遇門』,真的是……怎麼會變成這樣。」

「直覺啦,直覺,是我心中的第六感告訴我的。」

雖然碧翠絲對走過來的昴露出真心嫌惡的表情,但看到昴的臉色中摻雜著認真之後,她突然眯起眼睛。

「跟半天前的表情又不一樣了,真是個忙碌的家伙。」

「我也想悠哉一點過活呀,不過這個世界就是要讓人慌亂忙碌到無法這樣呢。」

接二連三湧出來的問題之多,僅是凡人的昴只能被耍著玩。

只不過,這次終于不是被追趕,他有自信把對方逼到走投無路。

「有件事想給你確認,所以我用超特急速度打掃完浴室就來了。」

「如果浴室的優先度比較高,那似乎不是多重要的事。」

「該說是浴室優先,還是雷姆的好感度優先呢……算了,那先不提。」

昴也一樣,認為在娛樂很少的世界中,洗澡是少數可以放松休息的時間,要是打掃供人休憩的浴室敢摸魚,光是想像雷姆的反應就叫人害怕。

本來,雷姆對跟姊姊培養出好感情的昴,好感度就沒多高。

就算發現咒術師,如果雷姆的好感度低,照樣會走向BAD路線,所以昴根本不敢掉以輕心。攻略兩條路線,宛如劈腿男人走鋼索的心情,如今也存在于昴的心中。

「如果是在愛情難題中猶豫要選哪一邊,我可是超級歡迎那種情況。」

「感覺話題又走偏了……所以,你找貝蒂有什麼事?」

「喔,這個嘛……」

總而言之,站在准備聽他說話的碧翠絲面前,昴陷入沉默的思考。

煩惱該用什麼方式開口,接著他點頭說道:

「我認為我可能被詛咒了,能請你確認一下嗎?」

「……你在說什麼啊。」

「我認為我可能被詛咒了,能請你確認一下嗎?」

「誰會把同樣的話講兩次啦!講了關于咒術師的情報不過半天的時間,就算容易被影響也該有……」

深信昴只是被害妄想症發作,破口大罵的碧翠絲朝他靠近,不過途中少女的臉色一變,她先是驚訝、疑惑,最後用確信的表情仰望昴。

「有詛咒術式的氣息……你真的被詛咒了呢。」

「真的假的?就算拐彎抹角地猜想,但實際被你這麼一說還是嚇到我了。」

這是以被詛咒為前提的誘餌作戰,但知道真的被詛咒後,還是有毛骨悚然的感覺。

昴的臉色欠佳不單是因為害怕,還有自己的想法——也就是剌客混在那些親切和藹的村人里頭這件事被肯定之故。

「知道是什麼樣的詛咒嗎?」

「只看到術式還不好說,不過就如同先前說過的,一旦發動十之八九是要你性命的詛咒。你看起來似乎不怕,都沒想到會死嗎?」

看著平靜接受自己發言的昴,碧翠絲很驚訝似地眨了眨她的大眼睛。不過面對她的質問,昴聳肩回答。

「啥?又不是白癡?死亡超恐怖的耶?這個世界沒有比死亡更恐怖的東西,會講『死了比較好』這種話的人,真希望他們死過一遍再說說看。」

只有這點,是昴在異世界得到、絕對不能退讓的真實。

「死亡」是絕對的,不容許他人隨便對待,所以將「死亡」跟其他事情做比較,或是輕易說出口,都是不懂「死亡」的輕率態度。

正因為昴知道、品嘗過好幾次「死亡」,為了不要品嘗、品味到超越「死亡」的絕望,他才會回來像這樣重新矯正世界。

「所以說,這次我一定會克服給禰看的,命運。」

如果有掌管命運的神明,那這就是向祂宣戰的布告。

菜月昴會取回與品嘗過痛苦的時間一樣長的時光,還有Happy End。

在謾罵完超乎常理的存在之後,昴重新面向碧翠絲。

「那麼,就麻煩你快快將這詛咒解開,因為沒時間了。」

「……為什麼貝蒂非得救你一命不可?」

燃起先發制人機會的昴,一開始就在理應是最大協助者的少女這里碰釘子。昴對此抓了抓頭。

「有想到你會說出這種不可愛的話,所以我早就准備好說服的方法了。要是我死了,帕克肯定會難過的。」

「……葛格才不會因為你的死,情緒受到那麼大的影響咧。」

「此言差矣,我死了愛蜜莉雅多少會受到打擊,愛蜜莉雅受到打擊的話,也會對帕克造成傷害,而且應該要防患于未然的你,卻采取不作為的態度!」

「你腦袋根本



糊塗到,分不出求人救自己一命和威脅的分別啦!」

碧翠絲跺腳但卻沒有反駁昴的發言。在歎氣中加入不耐煩,在表達絕非她本意的同時朝昴招手。

「就當上你的當。只不過,之後貝蒂再也不會跟你扯上關系!」

「這個老實講我沒辦法答應,有困難的時候我絕對會來找你幫忙。我會掃倒你的小腿,磨成粉煮湯喝。」

「立場是被人救的你,真的有自覺嗎?」

「大肆宣揚弱者的理論,我是很吵又麻煩的家伙,這自覺我有,抱歉了。」

昴低頭謝罪,碧翠絲則是一臉厭煩地搖頭。

接著,少女掌中發出白光,輕輕碰觸昴的身體。

「現在開始要破壞咒術的術式,咒術師會在直接接觸的地方刻下術式,多少說個位置作為參考。」

「喔喔,好,早就准備好了,請放心。」

感受著發光手掌傳來的溫度,昴在同時確認自己的身體。

在村子里被嫌疑犯碰過的地方紛紛被剔除,只有返老還童婆擅自摸了屁股,但就在碧翠絲將手伸向臀部的時候,除了認為老婆婆就是犯人之外,昴還打算用性騒擾告發碧翠絲。

然而這樣的想法——

「——咦?」

碧翠絲手掌碰過的位置,出乎意料的都沒有術式。

白光透過少女的手掌沁入肌膚、傳播熱度。麻癢的感覺,像是從被碰到的地方朝體外滲出。

「黑色……霧靄?」

碧翠絲發光的手,直接抓住化為黑色霧氣的咒印。

麻癢感消失,一想到蠢動的霧靄原本就在體內便覺得戰栗,然後……

「應該是沒有不祥之物了。」

給人被一把抓爛的印象後,那玩意就在碧翠絲的手中消失。碧翠絲像是碰到髒東西似地甩手,注意到沒說話的昴後對他冷哼道。

「結束了啦,這樣一來你就安全了。」

被告知結束之後,昴才察覺自己止住了呼吸。

盡管嘲笑自己的膽怯,不過催促昴的卻是泉湧的疑問。

「喂,碧翠子。」

「放尊重一點,那個稱呼……」

「剛剛手掌碰過的地方,就是咒術師碰過的地方吧?」

昴打斷她的話繼續追問,碧翠絲不情願地頷首。

看到她點頭,昴鎖定了屢次使用咒術犯罪的犯人身分。

「不去村子一趟不行——」

得知犯人的身分後,昴不得不立刻行動。

如果是原來的計畫,是等到明天再跟羅茲瓦爾或拉姆她們同行,揪出潛伏在村子里的咒術師並將之擊破——但是,這個計畫已經行不通。

被快速的心跳追趕,昴手握門把開門沖出去。

呼吸混亂,他慌張失措到聽不見碧翠絲的制止聲。

「要做到什麼地步才甘願……開什麼玩笑!」

嘲笑命運的不講理以及隨之起舞的昴一行人,這興趣惡劣到叫人怒火中燒。

伴隨想得到的唾罵,飽含怒氣的昴拔腿狂奔。

他持續奔走著。

5

奔過走廊、沖下樓梯,在平台處翻身躍下,在玄關大廳落地後,昴一邊疾走一邊仰頭吶喊。

「——拉姆!雷姆!我有話要說!」

用大到整間屋子都聽得見的音量大喊,結果聽到聲音現身的人是拉姆。

拉姆似乎剛好就在附近工作,看到呼吸急促又紅著臉的昴,她眯起眼睛像在責備他的沒規矩。

「怎麼了,毛,那麼焦急難看……」

「不好意思,我接下來要去村子一趟。阻止我也沒用,就算被阻止我也要去,但是沒說一聲就擅自跑去可能會讓你們混亂,所以我才叮嚀一下。」

「去村子?做什麼……不對,在那之前,你是打算破壞羅茲瓦爾大人的叮嚀嗎?今晚,宅邸要交給我們這些仆人,你是不懂那句話的意思嗎?」

拉姆瞪著昴的視線,銳利度增強不少。

拉姆的准則是一切都以羅茲瓦爾的意思為優先,昴的態度簡直就是蔑視主人的命令,這個行為觸怒了她。

不過,昴也有無法撒手不管的苦衷。

「連問答的時間都很寶貴,我就單刀直入地說了。阿拉姆村有邪惡的魔法使者,現在我知道了那家伙的身分,所以一定要過去解決。」

「……你要我認同那種像小孩子編的鬼話嗎?」

「沒有其他說法了,你不信我也沒辦法。這是事實,你問碧翠子就知道了,還有……」

「姊姊——」

在跟疑惑更深的拉姆抗辯之時,背後的大門打開,雷姆在門後現身。

雷姆看了看在玄關爭論的兩人,以自然的動作站到姊姊身旁。

「姊姊,這是……」

「他說要打倒村子里的邪惡魔法使者,所以要外出。」

拉姆將昴說的話清楚明瞭地告知妹妹。昴心想,單純只聽這些話會覺得根本是在胡言亂語吧,而且雷姆似乎也下了同樣的判斷。

「姊姊、姊姊,昴說了相當無聊的玩笑話。」

「雷姆、雷姆,毛扮小丑的才能超一流的。」

「拉姆、雷姆,我平常愛說笑,但也有認真說話的時候。」

昴蓋過雙人合唱的台詞,讓兩人同時閉上嘴巴。

緊接在姊妹的反應之後,昴往前踏出一步。

「我知道我說的話難以置信,就現狀而言要你們完全接受我的意見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不會要你們無條件目送我離開。」

從這邊開始,形成對昴來說十分重要的岔路。

昴用舌頭濕潤嘴唇,指著沉默的兩人提議。

「我接下來要去村子,覺得可疑的人跟過來也無所謂,來搞清楚我在干什麼吧。只不過,不可以留愛蜜莉雅一個人,只准一個人跟過來。」

「少擅自下令……話說回來,如果遵守羅茲瓦爾大人的命令,雷姆跟姊姊根本就沒必要理你……」

「嗯,對啊,如果只遵守傍晚羅茲瓦爾下達的命令確實是如此,可是,羅茲瓦爾針對我下達的命令就只有這樣嗎?」

「——」

彷佛被戳中痛處,雷姆說不出話來。

昂剛剛的發言只是故弄玄虛,但卻射中了把心。

兩人有被羅茲瓦爾下達監視昴的命令,這從至今經曆過的片段情報就能想像出來。

視線飄疑不定的雷姆試圖尋找藉口,不過在那之前拉姆先歎氣說道:

「明白了,毛,就認同你的獨斷行動。」

「姊姊!?」

姊姊爽快對爭論舉起白旗的態度,叫雷姆感到愕然。

但是,拉姆看向吃驚的妹妹,用眼神示意她靜默。

「不過,正如毛所知道的,我們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去,要是讓毛單獨行動,就是違背羅茲瓦爾大人的命令。」

「就是說嘛,所以妥協點是?」

「盡管生氣,但只能接受毛剛剛的提議,就讓雷姆陪你去。」

「求之不得。」

伸出緊握的拳頭,昴向拉姆提出的條件表達同意。

小聲歎氣的拉姆,轉頭看向在話中被提及的妹妹。

「雷姆,就是這樣,麻煩你了。拉姆負責去向碧翠絲大人確認,並且保護愛蜜莉雅大人——反正你那邊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姊姊,那樣用眼睛——」

「現在不是說那種話的時候,有必要就用,雷姆也要這麼做。」

姊姊淡然的措辭,令雷姆無法再多說一個字。旁觀只有兩人才理解的互動,昴被雷姆投以不友善的目光。

「昴,雷姆想問你詳情。」

「路上說吧,說不定,事態正在朝非常糟糕的方向進行。」

若是昴最惡劣的想像成真,就會出現無法用直嚷誇張和大笑就解決的被害情況。那不單單是

針對昴個人而言,而是更大規模的被害情況。

輕拍拉姆肩膀表示謝意,帶著看來還不能接受的雷姆走向玄關。

到村子要十五分鍾,總之要用跑的過去——

「——昴,你要去哪?」

玄關大廳的大樓梯上,翩然落下銀鈴般的聲響。

忍不住回過頭,上方站著銀發搖曳的愛蜜莉雅。

似乎是聽到昴剛剛大叫的聲音,她喘著氣俯視三人。

「我聽到很大聲就下來看看……發生什麼事了?」

「哪有發生什麼事。唉唷,不用擔心啦。啊,不過你願意稍微擔心我,我很高興。」

為了不讓愛蜜莉雅擔憂,昴刻意佯裝輕浮。

昴的態度每次都很不正經——可是,愛蜜莉雅卻從他身上看到了什麼。

「那表情……你又要去做危險的事情了。」

不但立刻看穿,愛蜜莉雅還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為自己一下就被看穿的別腳演技哀歎,昴用手掌遮住臉。

「那方面的爭論剛剛好不容易才結束的……」

「制止你也沒用吧?」

「嗯,就是那樣。應該說,被阻止的話障礙會在各種場合……」

「好啦



好啦,我知道了,我不會阻止你。」

走下樓梯,來到昴面前的愛蜜莉雅雙手插腰。

被藍紫色的瞳孔筆直注視,昴的目光離不開那光彩。

愛蜜莉雅的手伸向無法動彈的昴,輕輕碰觸他的胸膛。

「就算跟你說不能勉強自己亂來,也一定沒用吧。」

「視情況而定啦……嗯,不對,這一切我也不想啊。」

可以走在不好不壞、沒有問題的平坦道路是最好的。

可是沒辦法,如果能改變狀況的人只有自己,那昴就不得不有所行動。為什麼會變成這麼麻煩的個性呢?

——眼前的少女影響很大吧。這麼一想,就讓人忍不住苦笑。

「——願精靈賜福給你。」

「你說什麼?」

摸著胸膛的愛蜜莉雅低喃,昴對此不解地歪著頭,愛蜜莉雅則是朝他抿嘴一笑。

「是送行的話啦,要你平安回來的意思。」

「喔喔,原來如此。知道了,愛蜜莉雅醬,在我平安回來的拂曉,就請你將我這只小鳥溫柔地抱在胸前啰。」

「好啦好啦。」

打發完索求擁抱的昴後,愛蜜莉雅的視線也看向雷姆。默默看著兩人互動的雷姆,在這視線下挺直背脊。

「雷姆也要小心。還有幫我監視昴,不要讓他亂來。」

「是,愛蜜莉雅大人,我明白了。」

雷姆拈著裙襬行禮,愛蜜莉雅滿意地點頭。

昴用鞋尖敲了敲地板,輕輕別曲膝蓋做完熱身。

「那我走啰,愛蜜莉雅醬。」

「路上小心。」

愛蜜莉雅的聲音,在背後推著揮手道別的昴,送他出門。

推開玄關門,在留下的兩人目送下,昴和並肩同行的雷姆一同奔向村子。

「可以說詳情了嗎……」

「以妨礙王選為目的的咒術師在村莊里,我已經請碧翠絲幫忙解咒,因為我也中了詛咒,一個弄不好,搞不好村子會毀滅。」

「——真的嗎?」

邊跑邊倒抽一口氣,雷姆瞪大眼睛詢問。

對此,昴默默點頭回應,一個勁地往村子狂奔。

如果咒術師是理性的人類,就沒有必要想像那種手段。

但是,如果昴的推測被肯定,就會發生最淒慘的可能性。

所以昴死命地跑,身旁的雷姆也在知道事情的重大性後沉默地奔馳。

兩人的身影奔向位于遠方樹林另一頭的村莊,劃破夜晚的黑暗。

【插圖123】

6

兩人抵達村莊時,黑暗中的村莊被猛烈的篝火照亮。

在這個時間點升起這麼大的火勢來保留照明,怎麼想都不對勁。

異于平常的氣氛,不只呼吸急促的昴,身旁的雷姆也露出察覺異常的表情。

這時,村子里的年輕人發現兩人,朝他們跑了過來。

「兩位不是宅邸的人嗎?這麼晚了……」


「你來的正好,發生什麼事了?」

打斷年輕人的話,雷姆以上位者的姿態發問。

年輕人對雷姆的語氣有點吃驚,不過馬上提高音調回答。

「是、是的,其實村子里有好幾名小孩不見蹤影,只知道天黑之前他們還在玩……所以大人現在都在找他們。」

「不見的人是不是榴卡、佩特拉和米爾德?」

年輕人含糊不清的發言,讓昴在雷姆提出質問前先行插嘴。

聽到昴說出的名字,年輕人目瞪口呆。

「是、是沒錯……你知道他們上哪去了嗎?」

得到內心不安被肯定的回答,昴當場咂嘴以腳踹地。

他看向村子的盡頭——也就是通往森林圍牆的方位。

「在找小孩的,除了你還有誰?」

「青年團全數出動,還有村長伯。」

「孩子們在森林里,就算翻遍整個村子也是找不到的。」

昴的斷言讓年輕人臉色大變,他似乎還有話想問昴,但昴卻拍拍他的肩膀往森林走去。

「我先進森林,你去跟大家說,小孩子在森林里!」

沒有回答身後發出的疑問聲,昴朝著森林筆直前進。

連忙跟上來的雷姆,對昴充滿確信的態度投以狐疑的目光。

「為什麼你會知道……」

「猜的。不,我就是知道。如果孩子們說的話是真的,那就絕對在那邊。」

木制的高聳柵欄圍繞在村莊周圍,跨過與森林相鄰的柵欄後,兩人穿過群樹之間往深處走去。

昴順著不可靠、只是聽過的記憶走,突然身旁的雷姆抬起頭。

「——結界斷了。」

站在發出驚訝之聲的雷姆身旁,知道自己判斷正確的昴咬緊牙根。

眼前,雷姆說的是嵌進大樹里的結晶。感覺失去光芒很久的結晶,應該是每隔一定距離,就會在森林樹木里設置的結界媒介吧。

指著森林說有結界,那種情況在昴的記憶中有好幾次。「不能進入深山」,之前被拉姆直接警告是在什麼時候呢?

「結界斷了會怎麼樣?」

「魔獸就會跨越界線,因為森林是魔獸的棲息地。」

「魔獸嗎……所以咧?魔獸到底是什麼?」

聽到昴的發問,雷姆眼神動搖同時結結巴巴地回答。

「魔獸,就是擁有魔力的人類外敵,據傳是魔女創造的生物。」

「連在這邊都還出現魔女啊……」

不能聽漏的單字頻繁出現,昴為此皺起眉頭,不過在雷姆剛剛的說明下,他更加肯定咒術師的真面目,以及目前危害村莊的災厄前兆。

「昴,你做什麼!?」

驚訝的雷姆出聲制止他。

雷姆的眼前,是穿越被稱為結界的群樹之間,想再往深處走的昴。

昴回過頭,朝停下腳步的雷姆伸出手。

「小鬼頭都在里頭,得去救他們。」

「你有什麼證據?要越過結界需要得到羅茲瓦爾大人的許可……」

「我手背上的傷疤就是證據!」

為了讓雷姆看見而舉起的左手,上頭留著清晰的野獸齒痕。

傍晚在村子被孩子們包圍,那是和幼犬接觸時被咬的傷痕。

——碧翠絲指著這個傷口說了。

制造這傷口的存在,就是施加詛咒在昴身上的當事人,而它——

「是孩子們疼愛的狗。裝成狗的樣子卻不是狗,如果它是單方面詛咒被咬對象的魔獸那要怎麼辦!」

第一輪和第二輪,昴都有被那只幼犬咬傷手,在昴沒有外出的情況,換成雷姆被咬也不奇怪。

不是人為,而是像天災。

就像以老鼠作為媒介散布的傳染病,這是透過魔獸散播出去的詛咒感染。

孩子們追著那只魔獸進到森林里,大家根本無從得知他們是否安全。

「時間拖越久越糟糕,雖然不知道小鬼頭他們有沒有被姐咒,總之要盡快帶他們到宅邸里解咒。」

「請等一下,怎麼能擅自這麼判斷……說起來,這狀況太過可疑。」

「啊啊?」

雷姆抓著想盡快進入森林的昴不放。

她指向村子的方位,再指向宅邸的方向。

「簡直就像趁著羅茲瓦爾大人不在的期間,制造這次的問題……你敢斷言這不是要攻擊宅邸的調虎離山之計嗎?」

「那不然要怎麼辦?舍棄現在很危險的小孩,回到宅邸鞏固防禦嗎?如果第二天全村的人都死光也無所謂,那確實也是一種方法呢。」

昴也知道自己這番話太過卑鄙。

雷姆不過是想讓應該守護的宅邸居民遠離危險,那是理所當然的想法,並不構成責備雷姆的理由。

不過,不管保持沉默還是蜷縮不動,被迫下決定的時間都一定會來臨。

而且,拖到最後才下的決定,後悔也會是最大的,昴深知這一點。

「雷姆,走吧,只能靠我們有所行動了。」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昴跟這村子有什麼關系……」

是還在迷惘該如何判斷嗎?昴第一次聽到雷姆像個女生般碎念。

不論何時都不會失去嚴肅和禮貌態度的雷姆,竟然會吐露泄氣話。

那份軟弱讓昴有強烈的共鳴,可是現在不允許彼此互舔傷口。

說真的,昴自己也很害怕前進,他的雙腳在顏抖,除了疲勞以外還有其他的理由。應該隱藏起來的膽小表現在臉上,有誰能責備自己呢?

可是昴拍打臉頰,強迫自己忘卻想要逃往軟弱的心。

「——佩特拉有說,長大後想要到都市做衣服。」

「……什麼?」

「榴卡說要繼承父親身為村子里最厲害樵夫的工作;米爾德想在花田收集花朵做成花冠,然後送給媽媽當禮物。」

「——」

扳著指頭一一細數眼皮底下浮現的小臉蛋,昴繼續說道。

「梅伊納的弟弟或妹妹就要誕生了,所以他很開心;岱因和凱因是兄弟,老是在吵誰娶得到佩特拉。」



忍不住輕笑出聲。

然後,轉頭看向在一旁保持沉默的雷姆。

「才不是沒關系呢,他們的臉和名字,還有未來想做的事我都知道。」

昴很討厭小孩。

又吵又愛裝熟,講話又沒大沒小,最重要的是完全沒有禮貌可言。

粗魯、無禮、冒失又不客氣,簡直就像在鏡中看見的某人。

「不過,我跟他們約好明天還要做廣播體操。」

被召喚來的第一天,昴應該也想過同樣的事。

放著不管就輕松多了,可是正因為辦不到所以才奔馳。

看向雷姆,她正在猶豫、困惑該如何下判斷。

軟弱的身影,怨歎能力不足的姿態,那就是昴本身的樣貌。

看到現在比自己還軟弱的她,就對做好覺悟的自己感到厭煩。

會害怕恐懼是無可奈何,但最後又是利用某人來保全自己,這股小人之心叫昴打從心底憎恨。

如果連自己的怯懦都能利用的話,那就拿來利用吧。

「我是那種跟人約定就會信守承諾的人——我和那些小鬼頭,一定還要再一起做廣播體操,所以往里頭走吧。」

——都不知道勇氣是這麼恐怖的東西。

昴拼命按住顫抖的手,卻沒發現自己是在用顫抖的聲音這麼斷言。

看著昴那樣的背影,雷姆靜靜閉上雙眼,然後……

「真拿你沒辦法。」

「雷姆?」

嘴角上揚的雷姆突然仰望昴。

這可以說是第一次,雷姆的表情浮現出清晰的感情。

「雷姆被下達的命令是監視昴,要是在這里讓昴一個人離開,就無法完成工作了吧?」

雷姆像在嘲弄的話語,讓昴愣了一下之後回過頭。

「啊啊,對喔,你可要好好監視我有沒有做出可疑的舉動喔。」

「嗯,就這麼辦。所以——走吧。」

看著走到身旁的雷姆,昴頭一次覺得這是兩人真正成為同伴。

感到難為情的同時,本來想向雷姆道謝,但卻忽然發現一件事。

——走在旁邊的雷姆,手上不知何時握著一顆鐵球。用鐵制握把和煉條連結的鐵球,在雷姆手中發出與重量感不搭的清脆金屬聲。

「請問,雷姆小姐,那個是?」

「護身用的。」

「不,可是那個……」

「是護身用的。」

昴和雷姆就這樣一邊對話一邊踏入沒人涉足過的森林。

好不容易擠出的勇氣再度萎縮,最後勉強用必死的覺悟才重新振作。

7

單手拿著「護身用」的鐵球,和呈現臨戰態勢的雷姆持續捜索夜晚的森林。

月光被樹木遮住,陷入一片漆黑的森林有著濃重的黑暗。避開擋住去路的樹,撥開枝葉往前走的過程,身體處處都產生滲血的擦傷。

在以透進來的微弱月光作為光源的世界里,有一件事成了兩人的搜索關鍵。

「——」

雷姆停下腳步,在環顧周圍的同時輕輕抽動鼻子。

就如同那像是警犬的動作所示,兩人是仰賴雷姆的嗅覺來搜查森林。

為了避免擾亂她的集中力所以不能說話,可是內心卻非常不安。追著走在前方的嬌小背影,分分秒秒過去的時間同時也在削減昴的精神力。就在這時……

「——附近,有生物的氣味。」

朝左邊投以銳利視線的雷姆低語,昴也跟著朝同個方向看去,可是那里只有不變的黑暗。焦急不耐之下,昴碰觸雷姆的肩膀。

「是孩子們嗎?」

「不知道,不過不是野獸的氣味。」

知道這些就夠了。催促雷姆行動,昴也跟在沖出去的少女之後。

也許是心理作用,掌握線索的雷姆表情也透出明亮的預兆。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是照進黑暗的光明,腳步無意識地加快。

原本,期待與不安就是互為表里。

雷姆無法肯定捕捉到的氣味是小孩的,不能說跟那無關。

雷姆腳踢地面,推開樹叢做出一條道路。追在她身後,呼吸急促、雙腳也開始變得沉重,可是意識卻很清晰,眼睛也開始習慣黑暗。昴逐漸能夠看清楚森林的輪廓——接著,森林分開,略高的小丘迎接兩人。

山丘讓森林開了一個口,在月光照耀綠色山丘的幻想式光景里頭——

「是孩子們!」

孩子們癱倒在綠色地面,呈大字形睡著。

昴和雷姆連忙跑過去,確認孩子們是否安好。

倒在地上的總共六人,雖然都沒有意識,不過還有體溫和呼吸。

「還活著——他們都活著!」

趕上了!昴痛快地叫喊,但是身旁的雷姆卻表情嚴肅。

「不,現在雖然還有呼吸,但衰弱得很嚴重,再這樣下去……」

「衰弱……詛咒嗎!」

仔細一看孩子們都臉色蒼白,拼命重複又短又急促的呼吸,額頭上還冒著冷汗,睡臉看起來就像在做惡夢一樣。

「好不容易找到卻……雷姆,你有辦法解咒嗎?」

「雷姆沒這能耐,不過,至少姊姊會看到這里的狀況……總而言之,要不間斷地施以治愈魔法,狀況穩定之後就搬離這里。」

「知道了,我……可惡,幫不上忙,我負責警戒周圍。」

為自己什麼都辦不到的無能感到生氣。雷姆沒對那樣的昴說些什麼,只讓銀白色的光芒——將治愈瑪那集中在手掌上,開始治療孩子們。

目光掃向周圍,確認在治愈波動下孩子們的睡臉轉趨安穩。就保持這個狀態,帶他們去宅邸請碧翠絲解咒——

「昴……?」

微微睜開眼睛的少女,呼喚在腦中擬定行動計畫的昴。

意識還很朦髒嗎?昴牽起視線還無法對焦的少女的手。

「你醒了嗎?佩特拉。很好,你是好孩子,堅強的孩子。不過不要勉強,我馬上就帶你回去,讓你跟害你痛苦的理由說再見,現在你先乖乖休息……」

「一個人……還、還在里頭……」

「——喂,你說什麼?」

佩特拉斷斷續續地想傳達什麼。

對這片段的情報有不祥的預感,昴再一次呼喚佩特拉,但是聲音卻無法傳給再度閉上眼睛、失去意識的她。

撫摸睡著的佩特拉的額頭,昴在焦躁感驅使下看著孩子們,然後……

「啊啊,可惡……真的沒看到辮子女孩。」

睡在當場的六個人,全都是在白天纏著自己的孩子,缺少的,是讓昴和幼犬見面,畏縮不敢上前的女孩。

「混帳東西!」

口出惡言之後,昴抓抓頭站起身。

看見並聽見他跟佩特拉的互動,雷姆看到昴的態度後著急地瞪大雙眼。

「請、請等一下,太危險了。如果是被魔獸帶走的話,恐怕已經……」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懂,我再清楚不過了。可是雷姆,你也聽到了吧?佩特拉清醒後的第一句話,說的是有一個人被帶走了。」

衰弱到呼吸斷斷續續,痛苦到想哭的佩特拉,在說「救我」之前是先擔心朋友的安危。

年幼瘦弱的女孩子,比起自己優先擔心朋友。

「……我想要順著佩特拉的氣勢,要撿的話就應該努力全部撿起來。」

「你太貪得無厭了,說不定會連原本撿到可以帶回去的東西都搞丟喔。」

「所以說,雷姆就要小心別變成那樣啰?」

緊咬不放的雷姆露出心虛的表情,昴雙手攤開像是要給吃驚的雷姆看。

「就算面臨這種情況,我也什麼都辦不到,既不能使用回複魔法,又沒辦法一口氣把小孩全部扛回去。所以說,我應該要有效活用我自己吧?」

「那跟雷姆有什麼關系……」

「要維持孩子們的體力,就需要雷姆的力量。村子的青年團……八成就快追上進入森林的我們,到時你就把孩子交給他們,來追我就行啦。」

村民應該也知道森林里有魔獸,因此理當會准備充分的裝備和照明,只要把孩子交到他們手中,叫他們帶去宅邸就好了。

「這段期間,我到森林更深處看看,最後的孩子……要是演變成最糟糕的情況,我也會退回來的。不過如果還有希望,我也會盡可能爭取時間。」

「敵人的威脅根本無從預測,村民也不知何時會到,最糟的狀況,是雷姆有可能找不到昴。」

難以接受昴的判斷,雷姆拉住昴的袖子勸說。

是擔心昴的人身安全,還是個性原本就不輕易答應不確定的方案呢?

如果是前者那真叫人開心,不過昴撥開雷姆的手指,反過來牽住她的手。

「沒事的,你不會跟丟我的。」

「你有何根據……」

「要根據有啊。」

昴笑了,用手指摸摸自己的鼻子,然後指向雷姆的臉。

「就算其他人察覺不到,但就只有你察覺得到我的氣味。纏繞在我身上的惡臭,罪人留下的氣味——對吧?」



雷姆驚訝到瞪大眼珠,真痛快。

就像是對不知道哪一次的雷姆報複一樣,用眼前的雷姆報複不認識的雷姆,讓人想笑。

「昂……為什麼會知道……?」

「這個嘛,全都不知道耶,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昨天、今天、明天都重複好幾遍了,卻還是無法得到期望的答案。」

回顧重複過頭結果疲憊不堪的每一天。

然後,如今可以將那當作笑話的自己,其變化十分值得誇耀。

「就像你有想問我的話,我也有很多想問你的事。所以說,等全部收拾完畢再聊吧,聊到喉嚨沙啞為止。我們,約好啰。」

就這樣硬是拉著雷姆的手,把她的小指和自己的小指勾在一起。

小指互相纏繞的樣子令雷姆困惑的時候,昴已經上下晃動勾住的手指。

「我們打勾勾啰。」

「剛、剛剛那是……?」

「是我故鄉跟人約定時會做的儀式,要是違背約定就會被迫吞下一千根縫衣針,是個地獄儀式喔。」

一個勁堆疊出來的昴空間,已經超越了雷姆的理解。

重重的困惑導致雷姆無話可說,昴彈響手指,牙齒閃爍光芒。

「我相信雷姆喔,所以我想做出讓雷姆相信的行動。為此,剛剛才會訂下那樣的約定。」

「——」

「我說過了吧?我是那種跟人約定就會信守承諾的人,而且我還有愛蜜莉雅的祝福,所以我可以滿不在乎地說:『別擔心偶。』」

「還偶咧……」

忍俊不住,雷姆在傻眼歎氣的同時無力發笑。

看著笑不停的雷姆,昴也跟著輕聲地笑了,然後……

「約好了——我真的會問很多事。」

「好啊,我也是,有不得不跟你約好的事,像是頭發之類的。」

「頭發……?」

「就是你在各種場合都一直盯——著我看的理由啰。」

聽到昴的話語,雷姆張大眼睛說不出話。接著,她藍色的瞳孔浮現罪惡感,張口欲言。

「昴,雷姆是……」

「沒關系,我沒有搞錯,你是在意工作笨手笨腳的我那顆慘不忍睹的頭,所以才一直看著我……沒錯吧?」

在輪迴開始前的第一個世界,昴和雷姆有過約定。以拉姆的話作為起點,雷姆要幫頂著那頭丟人發型的昴剪頭發。

那時候,那句話的真正意思,如今的昴終于了解了。

雷姆那時候對昴抱持著壓抑不住的不信任感,並且明顯地表現在眼神上,所以拉姆立刻用頭發太亂的說法來蒙混過去。

現在才知道,那個約定其實是以謊言作為契機而有的。

所以昴笑著這麼說,是想將從謙言開始的約定化為真實。

「平安回去之後,就麻煩你幫我做造型啰,要帥氣到讓愛蜜莉雅忍不住依偎在我身上唷。」

「……原本的素材組成,是雷姆沒辦法干涉的喔?」

「那種事實拜托說得更委婉一點啦!」

那是不知道被遺棄在何處的兩人對話。

察覺到昴的意圖,雷姆配合開玩笑,這件事讓昴感到很高興。

重現自己追求的幸福時光,昴心滿意足地點頭。

「把孩子們交給村民後,馬上就會去跟你會合,請絕對不要亂來。」

「放心吧,畢竟現在的我可是鬼上身啊。」

「鬼……上身?」

「就是神明上身的鬼版本啦!是最近的My Favorite!」

昴在頭上豎起兩根指頭模擬角,裝成鬼的樣子。

不知道對昴這樣膚淺的虛張聲勢有什麼看法,但雷姆沒有做任何評論。

「請小心。」

背對雷姆目送他離去的視線,昴看向森林深處——佩特拉失去意識之前,用視線告知的方位,接著他走下山丘。

「好啦,要大干一場啰,菜月昴先生。」

說出振奮自己的話,用力咬一口跟雷姆勾手約定的小指,接著他跑了起來。


——在盡頭等待的,是絕望、希望,還是什麼呢?

好幾次都會來臨的第四天早晨,現在還很遙遠。

8

心急如焚,可是腳步卻很慎重。

嘴巴乾渴,喉嚨緊張到快要痙攣。屏去呼吸、壓低腳步聲,在警戒漆黑森林的同時向前邁進。那腳步其實正是猶豫,但在邁步向前的行為里找不到恐懼和懦弱。

「雖然對雷姆說了大話……」

單獨行動很危險,可是昴不認為毫無勝算。

原本小人性格的昴幾乎不會去豪賭一把,即使如此還去挑戰,就只有在看到根據和勝算的時候。

「對小鬼投下詛咒的,如果是白天遇到的幼犬……」

和魔獸這恐怖的詞彙看起來相反,幼犬本身的戰斗力不高,只要注意詛咒的威脅,真要交戰的話……

「應該不至于會輸……吧?」

對敵人的嬌小身形抱持期待,尋求丟人現眼的勝算。

雖然想得太過剛好又樂觀,不過不覺得積極思考是錯的。不管怎麼說,這個世界總是對昴很嚴苛,越是重複惡劣的想像,就越能看見凌駕其上的絕望意氣風發地被釋放出來。

這世界扭曲的示愛法,讓昴忍住歎息垂頭喪氣。這時……

「——呃!」

突然產生的不協調感讓昴呼吸一窒、停下腳步。

空氣為之一變的感覺如實傳達給肌膚,滑過額頭的汗水溫度急速下降。

風送進顫抖鼻孔的,是從前進方向飄來的濃烈獸味。原本只有茂盛草香土味的空間,現在有生物特有的腥臊味蔓延。

止不住被討厭預感挑動的感覺,昴壓抑呼吸往前走。

偷偷從樹叢間看出去,凝視飄散氣味的原因——結果卻倒抽了一口氣。

「——」

視線的盡頭,是樹木稀疏生長的空間,那里有棵因風和腐蝕而倒下的樹木。在那倒下的樹木旁邊,有著一雙細瘦白皙的腳。

伸長脖子觀察,昴確認到那雙腿被破爛的衣服包裹,散開來的咖啡色辮子是屬于少女的頭發——找到了!

「——」

屏住呼吸,昴開始思考。

她毫無疑問就是自己要找的少女,可是趴伏在地的身體一動也不動,別說是有沒有意識,就連有沒有呼吸都無從確認。稍微瞄了一下少女的周圍,附近似乎沒有把少女擄走的魔獸身影。

帶著獵物回家然後放著不管,怎麼想都怪怪的,可是……

「要是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那該怎麼辦……」

猶豫的期間,有可能會錯過救出少女的絕佳機會。要是魔獸回來,昴可以與之較勁的可能性是一半。

——為什麼在這里的是菜月昴呢?

假如是羅茲瓦爾、碧翠絲,或者是萊因哈魯特的話。

擁有可稱得上是英雄之力的他們,這種狀況應該能輕易突破吧。

但是,在場的偏偏是菜月昴。

想要奇跡的是菜月昴,可是他根本無法化腐朽為奇跡。

等待雷姆應該才是確實的做法,正常的思考如此向他傾訴,可是腦內想的卻相反。

——如果是愛蜜莉雅,一定不會猶豫吧。

這麼一想,昴的雙腿便停止顫抖。因迫近的選擇而加快的心跳,還有自己慌亂的呼吸,終于取回了平靜。

分開草木,昴躍進眼前的空間,直直沖向少女。抱起臥倒在樹影內的嬌小身軀,確認輕盈身體的心跳。

——呼吸很微弱,不過心髒確實有在跳動。

「……太好了。」

沒有選擇舍棄這個女孩的選項,真的是太好了。

細微的呼吸和心跳,是因為少女也受到詛咒的影響吧。既然如此,要盡快施以治療魔法和解咒。

雖然對體力沒有自信,但若只是扛著一名少女穿過森林——就在昴當機立斷准備站起身的時候。

「——」

忽然襲向背脊的涼意,讓昴轉頭往後看。

——晃動樹叢、跨過草木,踩踏在裸露地面上的是一只四足野獸。

野獸的體毛又黑又短,外觀接近原本世界的杜賓犬,但體格卻比昴認知的杜賓犬還要大上一倍。腳尖像鉤爪一樣尖銳,即使閉上嘴巴也無法完全遮掩的牙齒滴下口水,野獸一邊發出低沉的嘶吼一邊用充血的眼睛瞪著昴。

魔犬,或者該說是魔獸,不祥的外型完全符合那些稱呼。

「……怎麼不一樣啊,喂。」

抽筋的臉頰在不自覺間擠出乾笑。

眼前看到的魔獸,迥異于昴設想的小型犬。附帶一提,會在這個時間點現身就代表……

「拿這孩子當誘餌,等我上鉤嗎……?」

是野生的本能嗎?無法想像獸類會有的智能令人感到戰栗,還有好幾個叫人納悶的疑點,不過現在的昴沒有從容到可以分割思考區塊去想那些事。

只用視線窺視周圍的情況,不過絲毫沒有雷姆前來的跡象,也沒有能夠躲過魔獸逃跑的地方。更麻煩的是,魔獸低頭壓低姿勢,開始彎曲



四足。

沒時間猶豫了。

「呿……可惡,要來的話就來啊!」

邊喊邊脫掉上衣,把剪裁合身的上衣繞在左手上。

與猛獸對峙時,最該注意的凶器是獠牙。在手上纏上厚布,讓猛獸咬住以防受傷,可說是跟四足野獸對峙時應有的最低配備。

想起在原本的世界,曾看到電視上播放訓練警犬的節目,于是他立刻開始模仿。伸出左手,瞪著估算跳過來時機的魔獸。

壓低姿勢沒有動彈的魔獸,讓昴的內心感到焦急。

「在從容什麼啊!快呀,過來!過……」

消失了。

原本在眼前的魔獸,突然像融入黑暗消失了。

驚愕到喉嚨凍結,昴迷惘該讓朝黑暗伸出的左手往哪伸——下一秒,魔獸的利牙穿破厚厚的布,深深咬進肉里。

「好——!」

剎那間,劇痛到視野被染為鮮紅,被穿剌的痛楚直接毆打神經。

但是……

「——痛的相反!!」

左手臂使力收緊肌肉,嵌入肉里的牙齒自然無法拔出,搭配綁著上衣的效果,使得魔獸的動作完全靜止。

紅色雙眸和昴的視線互相糾纏,就在彷佛要被野獸壓倒性的敵意吞噬時……

「竟敢咬我,你這個王八蛋——!」

連同左手抱住魔獸的身體,昴用力旋轉身子。魔獸的身體在離心力下浮起,旋轉的力道讓它的背部撞到身後傾倒樹木——突出的樹枝。

「——!」

銳利樹枝剌破皮膚,發出插進肉里的悶響,然後野獸臨死的哀嚎響徹夜晚的森林。

後背被穿透的魔獸,在按住它的昴懷中掙紮了一陣子,但它的力道越來越小,最後終于停止了動作,昴也當場跪在地上。

「贏……贏了嗎?」

看著魔獸了無生氣的眼珠,昴喃喃自語地將左手從魔獸的牙齒上拔下。上衣被鮮血和口水弄髒,底下的左手更是慘不忍睹。

直視傷口,痛覺開始侵觸神經,昴發出不成聲的慘叫。即使臉都皺在一起,但安心感讓他呼了一大口氣。

即便沒有雷姆的力量,也是可以脫離險境。費事地解開上衣,然後重新綁在左手上,這次是拿來當成止血帶。

確認手臂可以動之後,這次才要抱起少女。

「好痛……不過這是活著的證明。可惡,總之先回去村子……」

話說到這邊就中斷了,因為他注意到一件事。

——他全身的感覺捕捉到,嗆鼻作嘔的野獸氣味再度飄蕩。

回過頭,草叢搖晃,然後昴低聲呢喃。

「喂喂,騙人的吧……」

閃閃發亮撕裂夜晚森林的紅色雙眸——這樣的光點多到數不清,全都從正面的樹叢後方往這邊看。

不想去數有多少,不過就算用上雙手雙腳的指頭也絕對不夠。

察覺到後,昴張開雙手挺立在原地。

不是向那無數的光點投降——是要庇護身後的少女。

「——」

野獸們根本沒有感受到他無言的覺悟。

紅色光點無視昴的意志,同時朝他沖了過來。

「喔——!」

回過神時,昴的喉嚨正在吶喊,那是無法放棄的咆哮。

只有這個不能輸給眼前的光點!只有氣魄不能輸!正如字面上的意思,這聲咆哮只是外強中乾的紙老虎,魔獸的獠牙朝昴吶喊的咽喉咬過去——

「——」

——看到眼前魔獸的頭部,像水果一樣爆裂。

極近距離的撲殺造成鮮血噴發,站在正前方的昴被血液從頭淋下。

之後,失去頭部的魔獸身體只剩下速度,就這樣用力撞上昴。被撞到往後飛又滾了幾圈,在疼痛和血液的黏膩感中,昴甩甩頭站起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孩子們都平安回村子了,你爭取時間辛苦了。」

優雅地翻動裙襬,一手輕輕拈著白圍裙洋裝,另一只手帶著凶惡的鐵球,藍發少女翩然降臨森林戰場。

「雷姆,危——!」

苦等的援軍終于到來,但卻只有片刻的歡喜,因為魔獸集團中打頭陣的兩頭魔獸,正朝著震響鐵煉的雷姆、朝著那細瘦的身顆撲過去。

在立刻叫出聲的昴的面前,雷姆踩著看來緩慢的腳步轉過身。

「——險!」

握著鐵制握把的右手朝旁橫掃,煉條和鐵球跟上那回轉的運動。

應該很沉重的破壞兵器,以迅猛的速度旋轉,以揮舞的手臂為半徑,將軌道上的一切全都擊成粉末。樹木被掃倒,折斷樹干的威力直擊魔獸身體。身體就這樣一分為二飛出去,迅速變成森林的肥料。

然後,同伴被瞬間殺害的另-只魔獸,灌注怒意在尖牙中朝雷姆毫無防備的左半身施以一擊——在那之前,它的鼻頭被雷姆的左拳從正上方擊中。

拳頭的威力讓魔獸的頭骨凹陷,頭部插進地面後立刻死亡。

身手了得。雖然親身體會過雷姆的破壞力,但現在卻痛切感受到那只是「手下留情」。

「好、好強啊啊啊啊啊啊啊!」

「對女生說那種話是想怎樣,昴。」

「詞彙很少的我只說得出這個啦!真的不是蓋的!」

雷姆超乎想像的可靠姿態,讓昴跳起來熊抱少女。然後就這樣跳到雷姆背後,觀察包圍兩人的魔獸群。

失去兩頭同伴的魔獸們動作變慢,壓低身子窺探昴以及雷姆的態度,從瞳孔看得出來它們強烈的敵意和警戒心。

「……順便問一下,雷姆你其實可以一個人殲滅它們吧?」

「寡不敵眾,它們要是用獸海戰術壓過來會招架不住。」

「真是精辟的講解,那麼……」

在魔獸群等到不耐煩撲過來之前,昴和雷姆兩人的視線瞥向相同位置——少了三只魔獸,包圍網最弱的地方。

「那邊!」

雷姆用一擊呼應昴的叫聲。

穿破大氣,為殺戮叫好的鐵球怒號。鐵球在魔獸群密集的正前方炸碎大地,揚起土塊和粉塵。土砂瀑布中,有魔獸動搖的氣息。

「就是現在——!」

接著是雷姆的叫喊,昴的身體像被踹飛一樣拔腿狂奔。

前方就是用剛才一擊炸開的包圍網缺口,只要突破密集地帶的那一點——

追逐趁隙逃跑的昴,方才讓出一條路的魔獸們開始咆哮,但是想要追趕的魔獸,卻接二連三成為迫近身後圓球鐵蛇的餌食。

「嗚喔喔喔,這造成心靈創傷的聲音——!」

鐵煉亂舞的音色,讓全力奔馳的昴同時回想起左半邊身體被打飛的記憶。

後方的鐵球威猛揮舞,無數血花在夜晚的森林中盛開。

無視鮮血、腳踩靠不住的立足之地,在龐大敵意的追趕下往森林里飛奔。躍過樹根,臉頰被樹枝拍打。

「雷姆,我不知道路了!」

「直直走就對了,只要到達結界就能分出勝負,以村子的篝火為目標!」

就算說直直走,可是前方根本是模糊一片。

森林暗到只能看見些微前方道路,但不覺得方向感有狂亂到在打轉,即使想伸手摸索往前進,雙手又被少女的重量給限制。

呼吸快喘不過來,有沒有走錯路?有被追上嗎?不安不斷地上湧。

左手臂越來越沒有知覺,止不住的血液從上衣布料滴落,昴甚至產生墜地的血滴就像是自己留下路標給追蹤者的錯覺。

同樣的景色一直持續,陷入自己根本就沒前進的感覺。焦躁感焚燒胸膛,膝蓋快因泄氣而崩垮,不過每當這樣……

——背後翻騰的鐵煉聲就會為昴打氣。

每次聽到那個聲響,昴就會咬緊牙根看著前方。

「啊啊,可惡!側腹好痛——!」

用遷怒的叫喊鼓舞自己踏出腳步,持續奔走。

往前,往前沖就對了——!

然後,黒暗突然在昴的眼前消散。

視野擴展,突如其來的改變讓他忍不住眯起眼睛,遠方看得到有人工照明。

「雷姆,有燈光!是村子的誰……到結界了!」

如字面所述,光明出現了,頭轉向後方的昴傳達歡喜。

但緊接著,昴瞪大凝視後方的雙眼。

身後,邊保護昴邊戰斗的雷姆,其姿態堪稱壯烈。

漿得筆挺的女仆裝處處被利爪尖牙給撕裂,底下的白色肌膚也被無情地刻上割傷,原本美麗的藍色頭發現在凌亂無比,還因為噴灑到頭上的血量過多而無法辨別出原本的顏色。

雷姆的樣貌訴說著戰斗的激烈,他們的距離如今已靠近到幾乎能碰觸到呼吸,而且她朝昴伸出了手。

「雷姆——!?」

雷姆伸出的手在昴的背部推了一把,接著昴就被施加超越奔跑的速度,邊往前倒邊飛出去。雖然立刻緊抱懷中少女避免她被沖擊力侵襲,但他卻像前滾翻一樣撞擊地面,連要采取保護身體的姿勢都沒辦法。

好痛!口中嘗到沙粒的味道,昴正想質問雷姆剛剛的暴



行是什麼意思——但卻失去了言語。

「騙人的吧……」

喃喃自語的昴,眼前是從右往左以迅猛之勢沖過來的土石流。

風卷起土壤、沙子和泥巴,樹木被連根拔起,森林的地貌改變。目擊到暴力式光景,昴又看向土石流的起點,頓時倒抽一口氣。

——那里有只纏繞著黃色磷光,散發魔力的小魔獸。

昴想起進入森林之前,雷姆對自己說過的話。

——魔獸,就是擁有魔力的人類外敵。

不是能夠詛咒人,而是具有魔力,亦即,可以使用魔法。

「——雷、雷姆!?」

在遲來的理解後,昴發現原本在身後的雷姆不見了。既然雷姆推開昴是為了保護他不被土石流吞沒……

那麼相對的……

「——」

土砂流石的饗宴,將穿著女仆裝的少女身體撞向高高的夜空。

承受土石的粗暴歡迎,雷姆嬌小的身軀像樹葉一樣輕盈飛舞。噴灑血花、毫無防備飛上空中的姿態,很明顯是受到超越容許量的傷害。

雷姆的身體就這樣直接墜落地面,唯一幸運的是,被土石流耕耘的大地,沒有砸碎少女的頭顱。

「雷……混帳東西!你竟然……這下我……!」

為了什麼而吶喊的瞬間,昴的背脊一涼。

恐怕是品嘗到相同的滋味吧,釋放土石流的小型魔獸也好,追上來的魔獸群也好,全都停止了動作。

他有預感、能夠確信,只有濃烈的「死亡」氣息飄蕩在這一帶。

——雷姆倒地的身軀慢慢爬起。

明明遭受那麼慘烈的傷害,站起來的雷姆卻看不出有負傷。不如說,應該要有的傷口轉眼間就堵住了。

凶猛的回複力引發高熱,血液蒸發化為紅色蒸氣。

突然,雷姆轉頭睥睨周圍,她的瞳孔里已經不存理性。

渾身沾滿獸血的外表,在恍惚的笑容下扭曲。

然後,昂看到了。

「——是鬼。」

——失去發箍遮掩的額頭上,長出一只白色的角。

「啊哈、哈哈哈——」

笑聲。簡直就像女童一般,吐出赤裸裸殘酷的大笑聲。

轉身,乘風的雷姆沖進魔獸群中。停下腳步的領頭魔獸在反應之前,就被雷姆的腳後跟給踩爛。雷姆將踩死的野獸身體往前踢,牽制住其他魔獸後揮舞鐵球——開始量產血花和獸尸。

「魔獸!魔獸!魔獸——魔女!」

雷姆吶喊著,揮舞壓倒性的力量接連不斷地屠殺魔獸。

血液飛濺、頭骨碎裂,腸子和腦漿以異常的氣勢散落森林。

雙膝跪地、忘卻疼痛,昴凝視著那幅光景。

現在,他沒有出聲的勇氣。明明不該如此,但要是闖進現在的雷姆意識中,就算是昴也有可能會被殺掉。

不覺得這個想法有錯,因為現在的雷姆看起來已經脫離常軌。

狂亂的雷姆,以及被現狀吞沒的昴。

然而,魔獸們也不是坐等死亡。

從最初的沖擊回過神後,魔獸們也開始改變包圍網,伺機找出雷姆的空隙。盡管每一擊都能累積尸骸的數量,但爪子尖牙一點一點地劃傷雷姆的皮膚。

原本就是以寡擊眾的戰斗。一開始的魔獸群應該被殲滅了才對,可是移動中的魔獸數量卻增加了,紅色光點不間斷地紛紛湧上來。

「就算是最強模式,也不可能跟無限湧出的敵人永遠纏斗……」

狀況的變化眼花繚亂,可是昴他們的不利情況依舊沒有改變。

客觀理解這點的昴,肌膚又感受到魔力高漲的氣息而回過頭。

和混亂的戰場稍微保持距離,幼犬魔獸展開魔方陣,將大氣中的瑪那吸得一乾二淨,歪曲世界的干涉又要再度被釋放。

感受到魔力漩渦的雷姆反射性地抬頭,為了應對這個威脅而揮舞鐵球制作空檔,可是……

沒錯過雷姆動作停下來的那一刻,魔獸群一起撲向她的背部。

「——呃!」

那是在一瞬間發生的事,在思考之前,手就伸向了雷姆的背。

在推力沖擊下屏息的雷姆,表情因動搖和驚愕而僵硬。

感情回到了喪失理性的瞳孔,殘虐的笑容瓦解,流露出女孩子的表情。

——啊啊,原來她也會有這種表情呢,意識的角落這麼想著。

「——嘎啊啊啊啊!!」

緊接著——昂推開雷姆的手,手腕的部位被咬碎。

發出慘叫,右腳、左側腹、背部同時有插上尖牙的觸感,視野染成一片血紅。痛到根本不覺得是痛,腳踩支離破碎,肚子的肉被扯開,鮮血和內臓流出、掉落。太可惜了,原本都是我的血肉。

「昂——!!」

聽見宛如哀嚎的聲音。

即使想要抬頭望向聲音來源,身體也已經無法自由活動,整個人失去了平衡。一只腳踝碎裂,另一只也被扯掉一半,這樣的傷勢還真是剛好。身軀就這樣朝地面倒去,眼前是裸露利牙的口腔。利牙迫近咽喉,但卻在面前被鐵球和地面夾擊打爛。鮮血四濺,那說不定是自己的血。

意識要飛走了,消失的時候,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性命逐漸損落,連自己都覺得做了蠢事,根本喪失了生命重來一遍的意義,過于拘泥反而本末倒置。

疼痛、苦悶逐漸遠去,看不見、聽不到,生命不斷削減。

生命從開了個洞的側腹部,像沙漏的沙一樣逐漸滑落。

消失、結束,所有的一切——包括我。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啊——!」

泫然欲泣的聲音。

哭喊的聲音。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