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章 『鬼上身的作法』



1

好遠,意識在浪潮間飄蕩。

波紋搖晃,在打盹中,在夢與現實的夾縫間,意識載浮載沉。

「——其他方法嗎?」

「——樣,之後就隨你高興。」

忽遠忽近,在遠方和此地之間,可以聽見有人在對話。

依賴的聲音,推開的聲音,含淚的聲音,凍結情感的聲音,聲音。

突然,手掌被柔軟的觸感包覆。

那是誰的手?從幾度被觸碰的記憶中回想起來。

尋求這份溫暖,想要將它取回來,這並不是作夢吧?

手掌的觸感突然遠離。

放開自己的手,遠去、遠離,越來越高,高到無法碰觸。

然後——

「——我一定會救你!」

只留下這份堅強的決心,對方便扔下了自己。

所有的一切逐漸消逝,被拋下遠離。離開了,越走越遠。

然後——

2

意識被強制打斷,像這樣醒過來是第幾次了呢?

望著不熟悉的天花板紋路,昴朦朧地這麼想著。

「喔喔嗚,好痛……」

意識清醒,想要撐起躺著的上半身時,側腹卻傳來痙攣。

想觸碰抽痛的肚子,不適感卻在旋轉的左手腕上爆發。直接把不適的左手送到面前,看到那份笨拙就能了解了。

左手從手指到手腕,全都被白色的傷症埋沒。

有不適感的不只手腕。

掀開衣襬,抽筋的右側腹也有同樣的傷疤。另外兩只腳踝、右手的手臂和肩膀周圍,甚至是臀部都有,根本不勝枚舉。

這些全是被魔獸利牙戳剌、咬碎後產生的傷口痕跡。

「我還以為死定了呢……」

自己為了庇護即將被攻擊的雷姆,全身都沐浴在魔獸的利牙之下。

猛獸的下顎把昴的肉體撕扯得像碎肉。

真實感受到血液、內臓和生命都溢出灑落的感覺-應該可以確信自己完蛋了才對。

「勉強撿回一命,還被治療了嗎……」

確認手指可以動,昴慢慢掃視周遭。

不熟悉的天花板和粗制濫造的床鋪,狹窄的房間實在不像是羅茲瓦爾的豪宅,而且入口的旁邊——是坐在木制椅子上,低頭睡覺的少女。一注意到她的存在……

「——愛蜜莉雅。」

她沒有回應呼喚。

打瞌睡的愛蜜莉雅似乎睡得很沉,呼吸十分地沉穩。美麗的銀發難得凌亂,更重要的是,她身上的衣服處處都是血和泥巴留下的深色痕跡。

受傷的自己躺在床上迎接早晨,愛蜜莉雅睡在旁邊,而且從她的樣子來看,就算是腦筋遲鈍的昴也能立刻掌握狀況。

「我又欠這女孩人情了呀……」

「怎麼說呢,這次的情況,你可是做出了與勞力相符的成果,所以我想莉雅不覺得你有欠她什麼唷。」

有個聲音回應自己沙啞的低喃,昴朝那邊看過去,看到帕克從睡著的愛蜜莉雅發絲中鑽出來,飄在空中往這邊靠近。

「唷,早安啊,昴。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怎麼說好咧,傷口有點痙攣的感覺,不過都撿回一命了,實在是沒得抱怨。既然身體沒有殘缺不全,身為男人還有什麼好碎碎念的。」

戰斗所受的傷是名譽負傷,雖然不打算這麼說,但還是會對留在身上沒有消失的白色傷疤發出感慨。

比起這些,昴更在意的是傷口變傷疤的原因。

「很符合我勇猛的成果——但實際上在那之後怎麼樣了?老實說,我在森林被狗群喀滋喀滋咬了之後就沒記憶了。」

「喀滋喀滋的形容還真是可愛呢,看到你被送過來時的身體狀況,我覺得該用『狼吞虎咽、杯盤狼藉、一掃而空』比較貼切。」

「如果真是你形容的那樣我早就死了,就算有三頭六臂都不夠。」

「嗯,所以說呢,剩余的傷害量,也讓藍發女仆很狼狽呢。」

聽他講得這麼爽快簡單,昴的喉嚨卻不自覺地凍結。

看到昴的反應,帕克補充說明。

「不過呢,那孩子因為鬼化的影響,傷口都自動治好了。在把你扛回村子的時候,身上沒有醒目的外傷啦,至少不需要用到治愈魔法。」

「不要故意嚇我啦……無論如何,雷姆也有回到村子啊。另外還有一個女孩,她有跟我一起被帶回來嗎?」

「有喔,盡管放心。小孩總共七人,昴的判斷十分正確。」

帕克劈哩啪啦地說著,一邊拍打不會發出聲音的肉球手掌。因為柔軟的肉球而無法鼓掌,那模樣讓昴揚起嘴角,不過他搖搖頭驅逐雜念。

「帕克,回到村子的小孩都有成功解咒嗎?」

「這個你也放心,因為有用魔法恢複些許體力,又有我和貝蒂解咒,所以過程很順利沒有問題,孩子們的組咒都確實解除啰。」

帕克拍打胸膛給予保證,看他那樣,昴深深吐氣,為自己的行動不是沒有意義而感到安心。

然後,昴將手放在胸膛,同時把話題轉向睡著的愛蜜莉雅。

「對了,愛蜜莉雅……整晚都在這?」

「跟她說乖乖等待就好,可是她就是聽不進去,為了治療昴甚至不惜削減歐德,就讓她這樣好好睡一下吧?」

「歐德……是什麼?」

昴對沒聽過的單字感到疑惑,帕克彈了一下胡須開口說明。

「充斥整個大氣的魔力叫瑪那,歐德是反過來,是生物原本就蓄積在體內的魔力。雖然有個人差異,但總量是既定的,如我所說就是削減生命,因此我有跟莉雅說過,非到必要絕對不要輕易使用……」

帕克欲言又止的態度,讓昴能夠輕易想像出愛蜜莉雅采取了什麼樣的行動。

原本,在半夜叫出帕克就不在契約內容里。只不過,為了解咒就必須藉助帕克和碧翠絲之手,因此愛蜜莉雅在執行的時候是毫無猶豫的吧。

為了他人受傷,即使吃虧也不厭煩,正因如此才惹人憐愛。

「這里是村里居民的家吧?到外頭去看一下不要緊吧?」

既然不打算吵醒愛蜜莉雅,跟帕克小聲對話的行為也差不多要告一段落了。

下半身從床上移到地面,帕克對發問的昴回以肯定的點頭。

「我稍微活動身子,確認一下治療的狀態比較好。」

取得帕克的許可,昴准備走向屋外。

途中,在穿過愛蜜莉雅身邊之前,他朝著銀發少女禮貌地點頭。低頭的時候看到愛蜜莉雅的睡臉,他拼命壓抑想要惡作劇的心情,就這麼走到外頭。

「啊啊,也是啦,當然會這樣嘛,這是當然的。」

出了房間,從正面的玄關探頭到建築物外側,看到村子吵吵鬧鬧的樣子後,昴這麼說道。

雖然才剛旭日東升沒多久,但村子中央的廣場已經聚集了許多人影。

這是個小村落,一有騷動便會立刻傳遍全村。年長者、女性和小孩們都一臉不安,以強健青年為中心的團體,圍住他們並給予鼓勵。

那是昨晚追著昴和雷姆進入森林的青年團吧,里頭有幾個人頭上裹著繃帶,看樣子他們似乎也有人受傷。

快速掃視他們,找不到要找的人,昴不解地歪起脖子。

「——毛,你醒了啊。」

身後有人呼喚,昴停下腳步回過頭。

從昵稱就知道是誰,但像這樣見到本人的臉之後,安心便自然地湧出。

站在背後的,是一頭粉紅色秀發的女仆——拉姆。

拉姆卷起女仆裝的袖子,手上抱著像是籃子的東西,里頭有大量看似是蒸蕃薯的食物,看來她正在運送這些食品。

微微冒著熱氣的蕃薯,透出些許鹽巴的氣味,昴的胃在期待和興奮下發出小小的呻吟。事到如今,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肚子空空如也。

「你受了那麼重的傷本來還很擔心,但一醒來就吵著要吃東西還真是可憐啊,該不會是被狗咬了之後傳染到狗了吧?」

「傳染到狗是什麼意思啊?不過,喔——嗯——嘿,這樣啊,你有擔心我啊?」

「要吃就吃。」

「姆嗚噗吧!」

昴左搖右擺消遣拉姆的失言,結果落得嘴巴被蒸蕃薯塞滿滿的下場。

被蕃薯的灼熱堵住喉嚨,昴仰頭朝上,像野獸一樣呼吸。

「哈呼、哈呼,我還以為會死呢!不過很好吃!」

「很好吃吧,才剛做好……不,才剛蒸好喔。」

「你那得意洋洋的表情是怎樣,真叫人火大耶,不過很好吃。」

「好啦好啦,再給你一個,你就安靜地貪吃吧。」

拉姆遞出蕃薯,昴像個孩子一樣歡天喜地地收下。

拉姆用輕蔑的目光看著這樣的昴好半晌。

「唉呀,關于昨晚那件事,先老實跟你說聲謝啰,辛苦了。」

「徹頭徹尾都用上位者的語氣講話……我做了什麼讓你需要道謝的事嗎?」

「領民要是有什麼萬一,領主就會被追究責任,一想到要是孩子們



就這樣被一群沃爾加姆威脅……所以毛采取的行動是正確的。」

「沃爾加姆……喔。」

是那個黑色魔獸的名稱吧。

沃爾加姆,就昴所知,那是出現在神話中的魔獸名字,真是取了個很不得了的名字呢。

光聽名字就知道,那是遇到就會讓生命飽受威脅的存在。

昴點頭後,拉姆朝森林的方向看去。

「昨晚,破掉的結界修好了,之後花了一整晚的時間巡視結界有沒有問題,所以應該不會有沃爾加姆越界了。」

「只要人類這邊不越界就行了,對吧?要是小鬼頭越過結界去把幼犬寶寶帶回來,那就沒有意義啰?」

「很刺耳耶——有事先叮嚀村民了。」

難以形容的不安音色,是因為撲克臉拉姆的心情不安穩吧。

聽她所言,維持、確認結界並報告似乎是村民的責任,要是有所怠惰就會成為對羅茲瓦爾不利的理由,那是拉姆不希望看到的事。

之後,昴又搶了兩個蒸蕃薯才跟拉姆分開。

道別後,拉姆前往現在也很擔心害怕,全都湊在一起的村民們。這種體貼村民的行為是拉姆的風格吧,用蒸蕃薯表示心意也很像拉姆會做的事。

「不過蒸蕃薯好好吃,鹽的分量拿捏得絕佳。」

咬著手中的蒸蕃薯,昴在這之後也逛了村子一圈。

一邊檢查身體狀況,一邊確認從森林帶回來的孩子們是否安好。

孩子們都因為疲勞和解咒造成的體力消耗沉眠著,不過昴從他們父母、家人那邊收到了過度的感謝。

老實說,不是想被感謝才做這件事的昴焦躁得要死,在狼狽到無以複加之後,他連裝傻都沒辦法就害臊得逃之夭夭。

【插圖167】

就這樣巡過村子一遍,昴打算回到一開始的住家等待愛蜜莉雅起床——這時,他突然想到還沒跟藍發少女打照面。

「——」

突然掠過腦海的,是滿身獸血、放聲大笑的鬼。

那淒慘的姿態十分壯烈,但讓回想起來的昴全身發抖的,並不是恐懼的感情。

從額頭長出的純白之角——非人的樣貌讓昴感覺到什麼。

沒錯,那個時候昂——

「——剛好你在這里。」

在心情化為清晰的言語之前,有人出聲叫住昴。

踏過草叢,大膽讓洋裝裙襬摩擦地面走過來的人是碧翠絲。

「你在外頭穿這麼長的裙子,會很豪邁地弄髒喔?」

「貝蒂有用魔力讓泥土砂子這些會造成髒汙的原因彈開——不說這個了,有話跟你說。」

禮貌回應昴毫無意義的疑問後,碧翠絲朝他招手。

換個地方——是要說在這里不能說的話嗎?

雖然有點納悶,不過昴對碧翠絲沒有任何不滿。跟在恩人少女的背後,昴突然拍了一下手。

「話說回來,你會跑到宅邸外頭,是為了幫孩子們解咒吧。多謝啦。」

「……沒什麼,貝蒂只是被葛格拜托而已。」

帕克會拜托碧翠絲,當然是因為被愛蜜莉雅拜托吧。

碧翠絲應該知道這點才對。

盡管如此,她卻還是刻意拿帕克當擋箭牌,這名少女連在這種時候也很不老實。

帶著忍俊不住的昴,碧翠絲前往村子一角位于田地旁邊的道路。村民因為魔獸騒動聚集在村莊中心,因此位在村莊角落的這里沒有看到隨處游蕩的人。

「你刻意把我帶到這里,有何貴干啊?」

「你沒說無聊的笑話,似乎是察覺到氣氛了。」

面對攤開雙手的昴,回話的碧翠絲含糊其詞,視線一再飄移,手指還一直玩弄自己的裙襬像在猶豫。

一副難以啟齒的態度。

對昴任何事都直率以告的碧翠絲,現在的態度竟然扭扭捏捏,少女的表情就像是害怕被雙親責罵的小孩。

看到她這樣的表情,很不可思議的,昴並沒有想要強迫她快點開口的心情,而是雙手抱胸,將背靠在保護田地的木制柵欄上,等她再度開口。

昴等待的姿勢反而促使碧翠絲下定決心。

她閉上眼睛,然後慢慢地讓瞳孔映照出昴的身影。

接著她說了。

「——再過不到半天,你就會死。」

3

吞咽被告知的話語,將之咬碎、咀嚼。

言語通過喉嚨、納進胃袋,化為血肉到達大腦,整個過程僅僅數秒,昴都是靜止不動的。

「你比我想的還要鎮靜呢,還以為你會哇哇大哭。」

得到的反應比預期還要平靜,碧翠絲因此挑高眉毛一臉驚訝。

昴朝那樣的她舉起右手,豎起兩根手指。

「我想到兩種可能性。」

在沉默的碧翠絲面前,昴彎曲其中一根手指。

「第一,黑色幽默,就是惡劣的玩笑。老實說,這話聽了笑不出來……不過要是出現『成功嚇到你』的告示牌,那我就笑得出來了。要拿出來就趁現在喔?」

昴眨眼開玩笑地如此要求,但碧翠絲的表情沒有改變。

在默默無言的碧翠絲面前,昴別曲剩下的手指。

「既然不是玩笑,那可能性就只有一個——詛咒,還沒解除。」

「你在森林被魔獸群攻擊時,它們全都在你身上追加、植入詛咒了。」

彷佛要證明昴的推測,碧翠絲雙手環胸這麼回應。

殘留在身體各處的白色傷疤——是全身沐浴在魔獸利爪尖牙下的結果。

厭惡地看了一眼殘留緊繃感的傷疤,昴接著說道:

「保險起見我問一下,不能解咒嗎?你應該不是擺架子吧?」

實在不認為碧翠絲會說出「就算你苦苦哀求貝蒂也不干」這種話,但還是抱著些許希望問問看。

當然,碧翠絲用搖頭來回答昴的提問。

「如果有哪個家伙可以解咒,就能讓你欠下無以回報的大恩情啰。」

「喂喂,饒了我吧,我已經累積超多要還的恩情了呀。」

老是蒙受恩惠卻無從回報,上次、上上次,還有這次都是,不是只有這次的世界。

碧翠絲對昴的緬懷露出想詢問的表情,但昴揮揮手帶過。

「可以問一下,這次詛咒無法解除的原因嗎?」

「……想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可以喔。原因很簡單——你身上的詛咒重疊太多,要解開的話太過複雜。」

「詛咒重疊太多?」

昴因無法想像而歪頭思索,碧翠絲朝他攤開雙手。

然後,雙手之間突然出現了一條紅線。

「把詛咒當成這條紅線。」

碧翠絲用兩手拉著線,綁了一個結。

「這個結就當作是詛咒的術式。解咒很簡單,就是把這個結解開就行了,可是……」

手指靈活地動來動去,碧翠絲雙手之間的繩子數量越來越多,藍色、黃色、綠色、桃紅色、黑色、白色的線不斷增加,而每條線綁上的結又互相纏繞在一起。

「如果只有一個詛咒,只要拉著線解開就行了,可是像這樣全部攪在一起的話……」

昴從伸出雙手的碧翠絲手中,用交替翻花繩的要領接過線結。纏繞在手指之間的線,不管拉扯還是穿線都看不出可以解開的跡象。

「詛咒也是這樣的話……啊啊,可惡,這難度確實太高了。」

就算一個一個照順序解開,也不知道該從哪里下手。

當然,只要花時間,要解開也不是不可能。

「但有半天之內這個條件,為什麼會有這個時間限制?」

「很簡單,只要半天,為了得到瑪那,魔獸就會發動術式。」

碧翠絲豎起手指,然後指向昴繼續說道。

「那個魔獸的詛咒是『從對象身上奪取瑪那』,目的單純是為了維持肉體才要吸收瑪那……也就是說,你被當成魔獸的飼料了。」

「因為肚子餓而攻擊人嗎?畢竟是野生動物,想法真簡單,我該感謝那些家伙的小腹現在沒有空著。」

想把焦慮扔向某處,但很遺憾的是滿手都是絲線。把難以言喻的感情投向線結,面對掙紮著試圖解開的昴,碧翠絲開口說道:

「——你不害怕嗎?」

「啥?」

「貝蒂說的話,對你來說是宣告剩余壽命還有多少,而且貝蒂和葛格其實有救你的手段,只是判斷時間不夠所以置之不理。」

昴剩下的時間,樂觀判斷還有半天。

視魔獸的飽足度而定,就算在這瞬間被奪光瑪那也不奇怪。

對昴宣告沒救的事實後,碧翠絲在等待聽完的昴會有什麼反應。她是想要什麼呢?昴突然想到了。

「干嘛啦你——是希望我責備你嗎?」

「——」

碧翠絲不否定,但也沒有肯定。

選擇沉默的碧翠絲,其內心無從得知,但昴露出了苦笑。

「你和帕克的判斷,就人情義理來說是很薄情,不過以合理性來看是很理所當然的。風險和勞力根本不成正比,你們是正確的,



所以我不覺得你們薄情寡義。」

這是真心話,絕對不是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很豁達,所以……

「——我還有其他事想問,可以嗎?」

「……什麼?」

「愛蜜莉雅也知道我被詛咒了嗎?」

現在,看護到累的愛蜜莉雅還在昴接受治療的房間里睡覺。

帕克和碧翠絲都放棄的事態,愛蜜莉雅是如何面對的呢?

連愛蜜莉雅都放棄了嗎?昴只在意這點。

「那個混血小姑娘不知道啦,葛格沒有幫你解咒,也是為了不讓小姑娘知道詛咒的存在。」

「……喔,原來如此。要是帕克開始解咒,就不得不告訴愛蜜莉雅,到時候她就會知道我被詛咒,以及得救的可能性很低這些事。」

帕克擔憂的,是愛蜜莉雅得知昴無法獲救時的心靈狀態。

只要保持沉默直到詛咒發動,愛蜜莉雅承受的心靈傷害就只有昴的「死亡」而已。

既然是一切以愛蜜莉雅為優先的帕克,理所當然會選擇這個判斷。

和外貌相反,帕克其實不好惹。理解他的想法之後,昴這麼說了。

「對了。」

像是刻意把話題區隔開來,昴戳了戳碧翠絲。

一邊看著用指頭戳的地方,一邊朝皺眉的碧翠絲斷言。

「你可沒壞心到只是刻意來跟我宣告死亡時間,我是這麼看你的喔?」

「……你又了解貝蒂什麼了?」

「至少,我感覺你我打交道的時間比你所想的還要長四倍。」

望著加深眉心皺紋的少女,昴回想起既長又短、過去兩個禮拜的種種。


和拉姆與雷姆的關系,除了第一回以外難得良好。與愛蜜莉雅的關系,撇除睡大腿這件事也是不錯。找到了萬惡根源的咒術師,還拯救了孩子們的性命。

回顧這段反覆的輪迴,這次的考試可說是接近滿分。

再來就是關鍵,要是能把自己的性命也算進去的話,那就滿分了。

「治療我傷勢的是你、雷姆和愛蜜莉雅吧?既然看穿是被詛咒到沒救的家伙,根本就沒必要治療了吧。」

感覺到碧翠絲的動搖,對于不夠坦率的少女,昴發出輕笑。

「你有夠不會說謊耶。」

「……得救的可能性一直很低是事實,葛格是不想讓那個小姑娘得知另一個方法,所以才會治療你的。」

「所以你就扮演壞人的角色,承受我全部的怒氣?你這個幼女考慮得太周到了。告訴我吧,那個極少的可能性是什麼?」

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個小圓圈給碧翠絲看,向她索求解答。

碧翠絲猶豫半晌後,放棄似地吐了一口氣。

「還記得跟你說明咒術時的話吧?沒有方法可以阻止發動的詛咒,貝蒂曾這麼說吧?」

「喔,那個啊。所以說要解咒就得在發動前……不對,等一下,以那為前提很奇怪,如果那是真的……孩子們怎麼還能得救?」

從碧翠絲的話中發現不對勁,昴歪頭思考事實跟知識完全不同的結果。

根據碧翠絲所說,要成功解咒就只能在詛咒的術式發動前,發動之後的術式沒有任何方法可以停止,正因如此詛咒才會是可怕之物。

在森林深處發現的孩子們已經很衰弱,那毫無疑問是魔獸,詛咒發動的緣故,既然如此,孩子們還能挽回一命的理由是——

在組合推論的期間,一個可能性如電光石火般出現。

昴抬起頭,重新面向碧翠絲問道:

「施咒者本身死掉的話,詛咒的效果會如何?」

「如果是一般的詛咒,效果會持續下去,但是這次的詛咒是透過術式來進食,要是食用者嗚呼哀哉,進食中斷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碧翠絲的肯定,讓昴內心的納悶得到解答。

孩子們身上的詛咒之所以會停止,在于施咒的魔獸死亡。施咒者死亡後,詛咒就變成單純的術式,再藉由碧翠絲之手解咒。

昨晚,在那森林殞命的魔獸數量應該很可觀。

若其中有在孩子身上施咒的個體,那推論就能獲得肯定。

而且,這份確信同時也會導出一個答案。

「原來是這樣——在我身上下咒的家伙數量過多,根本無法鎖定。」

回頭,昴看向魔獸棲息的森林。

不久前,昴才全身沐浴在追過來的無數魔獸獠牙中。

要是每道傷口都帶著詛咒效果,那組咒昴的魔獸可說是不計其數。更何況,要在半天之內驅逐所有個體,就現實層面來說是不可能的。

帕克和碧翠絲裹足不前,沒有告訴愛蜜莉雅真相的理由恐怕就在于此。

「葛格他……」

「你不說我也知道啦,要是愛蜜莉雅知道的話,她一定會亂來的。雖然那樣我會萬分高興……卻也萬分恐懼。」

愛蜜莉雅總是為他人著想,毫不猶豫地做出利他損己之事,正因如此,昴不會去找愛蜜莉雅幫忙,因為他不想這樣。

要是有個萬一,導致在眼前失去愛蜜莉雅,昴一定會嘗到就算撕裂身體上百次也無法形容的痛苦。

「難度根本就是鬼上身的等級,非比尋常又荒謬絕倫,不可能啦,放棄——」

『所以,就這樣放棄?』

話說到一半,那聲音在昴的腦海里蘇醒。

混著雜音又遙遠無比,簡直就像在無意識底部回響的細微之聲。

昴抬起頭環顧四周。

除了自己和碧翠絲以外,現場沒有其他人,不僅如此,剛剛的聲音——

『沒有其他方法嗎?』

像在尋求倚靠的聲音,但聲音里頭又蘊含著悲愴的決心。

「頭痛嗎?那也是當然啦。」

『就只能這樣,之後就隨你高興。』

眼前碧翠絲的聲音,和碧翠絲說的另一句話聲音重疊。

不知道是在哪聽到的,不過在某處聽過的對話正在腦中紛擾。

視野閃爍,耳鳴像警報一樣作響,令人忍不住當場跪下——

『——我一定會救你!』

充滿決心、有所覺悟的聲音,讓彎曲的膝蓋重新直立。

昴記得那個聲音,也對那個聲音有印象。

而且他注意到一件不得不問的事。

「——雷姆在哪里?」

早上醒來之後,昴一次也沒見到藍發少女。

聽說兩人是一起回到村子的,也有聽說她平安無事地從森林里回來了。

「碧翠子……碧翠絲,雷姆在哪里?」

逼近沉默以對的碧翠絲,昴開口問道。

「如果站在跟她一樣的立場,你會怎麼做?」

「這不算回答!」

大聲頂撞賣關子又拐彎抹角的回話後,昴的身體大幅傾斜,血液不足的身體搖搖晃晃,跌倒後的他回顧自己的行為。

這感情不過是遷怒,而且碧翠絲正是為了承受昴這樣的感情才站在這里。差點就這樣倚靠這份體貼了,昴為自己的悲慘感到怒不可遏。

這時候——

「——剛剛的話,不能當作沒聽見。」

平靜扼殺感情的聲音,介入昴和碧翠絲之間。

一看,粉紅色頭發的少女從廣場角落走了過來。

「拉姆……」

被呼喚名字而看向昴的視線——其冰冷叫昴屏息。

那模樣讓昴想起在失去雷姆的世界里,發出憎恨吶喊的拉姆。最疼愛的妹妹陷入危機,讓拉姆像那時候一樣憎恨一切——

「——」

想到這邊,昴終于發現了。

拉姆在身前交握的手正在微微顫抖,保持撲克臉的嘴唇也被咬緊,拼命地不讓表情有任何變化。

「用千里眼看不到雷姆,碧翠絲大人……雷姆在哪里?」

「貝蒂提示過可能性,僅此而已。那不構成葛格和貝蒂出動的理由,因為選項太有限。」

「不是那樣說吧……那雷姆果然在……」

——在魔獸棲息的森林里,雷姆打算一個人討滅魔獸而闖進去了。

這全都是為了拯救菜月昴。

「為什麼……為什麼雷姆要為我做到這種地步!?」

雷姆也有可能會奪走昴的性命,雖說跟以前相比關系變好了,但不認為已經構成足以舍命相救這麼好。

難以接受雷姆決心的昴,看到身旁的拉姆有戲劇性的反應。

在一瞬間,悲歎的表情轉換成決心,拉姆打算追隨妹妹,毫不猶豫的要沖進森林。

「——慢著!」

昂立刻張開雙手跳到拉姆面前,阻擋她的去路。

對此拉姆怒目相視。

「讓開,毛,現在的拉姆沒有時間,無法溫柔應付你。」

「我可不是什麼都沒想就叫你別去喔!我有幾件事要問你,你可要老實回答。」

「拉姆沒時間做那種……」

「一定要救出雷姆。順帶一提,如果你稍微認同我是同伴的話就聽我說,因為就算只有一點,我也想提升救出雷姆的可能性。」

聽到是拯救雷姆的手段,



拉姆的頑固態度也稍微動搖。

看到拉姆的態度浮現猶豫,昴豎起一根手指問話。

「我想問的只有兩件事,你那個叫千里眼的能力,可以得知雷姆的所在地嗎?」

「……嗯,可以,進入森林的結界就算是在千里眼的范圍內。千里眼是能『與拉姆波長相合的存在』共享視野的眼睛,所以只要進入范圍內就一定能找到。」

「不是看穿一切的眼睛,而是複數的視野……這力量簡直就像在中控室確認監視攝影機的影像。不管怎樣,能靠那個能力跟雷姆會合是再好不過了。」

第一個條件達成,昴邊點頭邊接著豎起第二根手指。

「那麼,第二個——拉姆,你是戰斗型的女仆嗎?」

「……這問題是什麼意思?」

拉姆眯起眼睛,昴聳肩對她說道:

「這個嘛,在跟雷姆會合之前,不知道會在哪里跟魔獸杠上打起來,不能自衛的話就不用談找人了。先講清楚,我要是參戰的話可是超級絆腳石喔。」

「等、等一下,毛該不會打算跟過來吧?」

昴大言不慚地講自己實力不足,反倒讓拉姆難得用焦慮的口氣發問。

「我知道你動搖了,不過這可是必要條件喔?不,老實說目的如果只有雷姆平安無事,那我就不是必要的……」

台詞後半段越講越小聲,聽得拉姆面露疑惑。

看她那樣的表情,昴連忙揮手。

「我不過是想讓所有人一起抵達第五天罷了,能達到這個目的,才有讓我數度挑戰的價值。所以,我拜托你。」

昴雙手合十膜拜,拉姆似乎在猶豫該說什麼而顫抖著雙唇。

不過,最後還是沒能化為語言,而是變成歎息消失。

「——如果你是期待拉姆戰斗的樣子能跟鬼化的雷姆一樣,答案是不可能。」

「你說什麼?」

「拉姆跟雷姆不同,拉姆是『無角者』,只會使用一點強烈的風系魔法。」

說完,一陣強風配合拉姆輕搖手指的動作,搖晃昴的頭發。

干涉自然的魔法要是變凶惡,威力就足以砍斷昴的右腳和挖開脖子吧。想到這里,就覺得剛剛那陣清風讓人毛骨悚然。

但是,如果是算在我方戰力,那就沒有比這更可靠的了。

「碧翠絲!我現在要跟拉姆一起進森林,如果回來之前愛蜜莉雅醒了,就先幫我蒙混過去。」

「……竟然要去帶雙胞胎妹妹回來,那可是放棄自己性命的行為,你真的了解嗎?」

「有點不太對,我訂正一下。」

面對低聲質問自己覺悟的碧翠絲,昴豎起手指左右搖晃。

「習慣死亡而放棄的癖好實在可笑之至,性命很重要,而且只有一個,你們拼死幫我保留住這我知道,所以讓我難看地拼命掙紮吧。」

他們延續了這條曾經因為絕望而舍棄的性命。

因為有許多人向昴伸出援手,自己現在才能像這樣活著。

直到目前為止,他們給予的都是延長戰的時間。

「來上演一出逆轉勝的戲碼吧,我可是從那種頹廢狀態好轉到這里,貪婪的我想在之後的故事看到自己的存在,要有我的個人風格啦,我超想看的。」

用狗屁歪理做不正經的說明。

完全不觸及碧翠絲詢問意圖的回答,不過昴講的時候可是抬頭挺胸。

「搞不懂你在想什麼……隨便你啦,反正選項我已經提示過了,要從里頭選哪一個就由你自己決定。」

「你就是這樣打發雷姆的吧。算了,感謝你~碧翠子。」

回頭看森林,想像如今也在那深沉黑暗中戰斗的雷姆。

雞婆又容易沖動誤事,不跟人商量就隨便揣測別人的心情,擅自快速做出結論又任意下手,真是個搞得人一個頭兩個大的女生。

「你對我做什麼,我就要奉還你同等程度的行為啦。」

掰得手指咖咖作響後,以決心作為靠山,昴向魔獸森林發出宣言。

朝居住在里頭的黑色魔獸群,還有將昴拉進這個命運的超乎常理存在——進行過去曾履行但忘記的宣戰布告。

「好啦,來場最後的大對決——命運大人,我來啰。」

4

「——明明剛剛還帥氣十足地說大話。」

向命運宣戰後大約十五分鍾,在昏暗的森林里,拉姆如此低喃著。

站在走路不時腳滑的昴身旁,拉姆仰望他說:

「喂,看到你勇往直前朝累贅發展的身影,要掩飾失望可是很辛苦的。」

「你懂掩飾的意思嗎?要是掩飾的內容被對方知道就算失敗啰?」

對拉姆堂堂正正輕視的話語打岔,昴流露歎息。

——現在,昴跟拉姆兩人在魔獸森林里徘徊尋找雷姆。

自行穿過結界,涉足森林深處是了解魔獸特性的拉姆提出的方案。平常吃過結界苦頭的魔獸們,基本上不會接近村莊附近,因此都居住在深山里頭。

當然,想要殲滅魔獸的雷姆會去的地方,自然也會是那里。

「話雖如此,都只有獸徑好走實在是……」

「不習慣的話還另當別論,都沒什麼前進的話就不用談了……拉姆是說真的。」

「慢著,要放棄我還太早了。我懂你的心情,不過稍微慢一點吧!」

女仆裝應該是完全不適合走山路的服裝,但腳步輕快無比的拉姆,行軍速度比昴快上一倍。對于擔憂妹妹安危的拉姆來說,配合腳程慢的昴根本是百害而無一利。

至少,倘若再繼續拖拖拉拉的話,就免不了這項汙名。

「我可是大病初愈體力浪費過度又血液不足耶……話說回來,我錯過讓愛蜜莉雅醬跟我說路上小心的時機了!」

「只要還沒說『我回來了』,那昨晚的『路上小心』就還有效。」

「是、是那樣嗎……?」

昴一邊對拉姆的詭辯感到疑惑,一邊拿手中的劍當成拐杖抵住地面,提心吊膽地確認腳下並追在拉姆身後。

——拿來當拐杖的劍,是跟阿拉姆村的青年團借來的。

昴告知要進入魔獸之森,青年團代表露出的表情叫人難忘。

斷然拒絕驚訝、制止的聲音,在說出一部分事情後,對方就出借了這把劍。

盡管吹噓說是村子里最鋒利的劍,但就只是極為正統的單手劍。跟門外漢沒兩樣的昴收下勉強能揮動的劍後,兩人就被送離村莊。

不過,村子里贈與的東西不只這些。

「口袋里頭有……零嘴,漂亮的石頭和……嗚喔喔喔!有蟲跑進去了!」

昴將手伸進塞滿各色物品的口袋里頭翻找,結果被討厭的觸感嚇到慘叫。

從狹窄場所解放的小蟲振翅高飛,離開昴的手,飛進森林深處。

「趁混亂干這種欠扁事的臭小鬼們!之後要好好說教一番。」

「這是被仰慕的證據吧……這種男人哪里好了。」

「孩子們的純真眼眸,能看出我的男兒本色閃耀無比,而且被喜歡的可不只有我,拉姆也知道吧?」

「……是呢。」

拉姆回應索求同意的昴,昴對那個答案心滿意足地不住點頭。

離開村子前,拉姆也有看到昴和孩子們的互動,對昴來說能夠觸動心弦的事,要是對拉姆來說也能這樣就好了。

被青年團送走後,昴就被醒過來的孩子們抓住。

想直接跟昴和雷姆道謝的孩子們一發現他,就拿了許多東西塞進昴的口袋,還說是感謝的心意。

零嘴、漂亮的石頭,甚至連那長翅膀的小蟲子,對孩子們來說都是將感謝的心情化為形體的物品,所以不能等閑視之。雖然蟲子逃掉了。

然後孩子們露出笑臉,對被迫收下不需要的感謝形式而動搖的昴說:

「我們也想向雷姆玲道謝,你等一下會帶她來……對吧?」

雷姆現在在多危險的地方,為了什麼而賭命戰斗呢?

孩子們不知道,而且也不需要知道。

要說原因的話——

「放一百二十個心吧,臭小鬼們。那種半夜跑進黑暗森林里的壞小孩,我會和不找人商量就急著跑進去的大姊姊一起教訓他們。」

順帶一提,就算加進魯莽跑進森林,全身被狗咬而給周圍的人添莫大麻煩的笨蛋男人也行。

整晚跪坐,接受村長伯的說教不也是一種痛快嗎?

自然描繪出的未來預想圖,叫昴嘴角上揚。

這時,拉姆對莫名露出猙獰笑容的昴說:

「毛,我要用千里眼了,你等一下。」

拉姆在前方止步,沒有回頭,用命令的口氣說完,就靜靜地低下頭。

森林鴉雀無聲,一邊品嘗聲音消失的感覺,昴快步走向站著不動的拉姆身旁,拔劍出鞘警戒四周。

不可以掉以輕心——因為使用千里眼的時候,拉姆是毫無防備的。

「——」

白皙的臉龐低垂,拉姆沉默地集中精神發動「千里眼」。

根據說明,這是可以跟其他生物共享視野



的能力。借用與使用者波長相合的生物視野,或是借用別的生物視野來延伸視線距離,達到如字面上的「千里」效果。

仰賴拉姆這項能力,進入森林後已經用了好幾次千里眼,可是到現在都還沒發現雷姆,生物過多反而也是使用上的一大難處。

不過——

「毛——視野中又出現拉姆和你了。」

「來了嗎……我先往前走啰?」

看到閉目的拉姆點頭,昴意識到自己小聲吞咽後加快的心跳聲。

慢慢往前踏出一步,留下毫無防備的拉姆,踩踏草木走到長滿青苔的岩石上,抵達之後停下來深呼吸,接著放下一直拿著的單手劍。

鐵制劍鞘發出敲擊岩石表面的堅硬聲響,接著森林開始嘈雜。

「——嘎嚕!」

打破寂靜的咆哮聲和輕快的腳步聲敲擊昴的耳膜。

立刻回頭,從頭頂的樹木縫隙間沖出來的黑色四足野獸,裸露牙齒瞄准昴的喉嚨,要是反應遲鈍就會被咬斷。

沒多想就舉起雙手防禦,但野生動物的速度比較快,牙齒前端輕易地貫穿人體,噴出的鮮血就是昴喪失的性命——在那之前……

「為什麼每只個體一看到昴就會失去冷靜啊,真納悶。」

「嗚喔哇!」

厭倦的吐氣傳到陷入困境的昴那里,眼前張開血盆大口逼近的魔獸,身體被風刃從旁斬斷。身體被分為前後兩段的魔獸瞬間一命嗚呼,上半身順勢用力撞上昴,把他撞飛。

被撞到的昴運氣很差從斜坡上滾落,變得渾身都是泥巴和擦傷後站了起來,朝站在山坡上俯瞰這里的拉姆投以抗議的目光。

「你說的稍微是像這樣嗎!」

「不想讓被殺的野獸死得太痛苦,所以就沒心思去顧慮毛啰。」

朝蠻不在乎冷言冷語的拉姆癟了癟嘴,昴看向落在旁邊的魔獸尸體。

已經嗚呼哀哉的身醒——即使知道那是危險生物,可畢竟現在是以生物尸體倒下的狀態,于是昴輕輕雙手合十。

「像那樣每死一只就心碎的話可是會負荷不了的,更何況不殲滅它們毛就無法得救……方才的狩獵法,是毛設計的吧。」

「我也知道這是偽善的感傷啦,當然也知道這是自我滿足。」

與其說是感性不同,問題應該出在原本生長的世界不同吧。

昴不能說是信仰虔誠的人,但對于生命的敬意還是有的。

而且現在,經過「死亡回歸」這個現象後,有自覺到這份敬意稍微增強了。

「那麼,剛剛有用千里眼看到雷姆嗎?」

「沒有,很遺憾,似乎還要到更深處。從剛剛只要想確認,瞄准毛的沃爾加姆就一直跑來,害得拉姆根本無法集中精神。」

道出鎖定昴為獵殺對象的魔獸習性——拉姆覺得不可思議似地以手撐著臉頰。她的疑問,昴大致猜想得出答案。

無法明確用語言表達,但只能說是昴太弱小。

雖然昴緘默不語,不過拉姆在來回看著他和魔獸之後說道:

「果然是因為毛很弱。」

「煩惱後得出的結論是這個嗎?真失禮。」

「那不然,是看起來很好下手。」

「根本的部分都沒變嘛,大姊。」

相較于聳肩的拉姆,昴垂頭喪氣。

拉姆的言行舉止很難判斷是不帶意圖還是套話,不過八成是後者。

進入森林後,有好幾次魔獸單獨襲擊他們,每一次都跟方才一樣,由拉姆使用魔法給予攻擊昴的魔獸致命一擊。

狩獵方法能確立,是由昴主動提議的。比起使用千里眼而毫無防備的拉姆,昴更容易被攻擊,連一開始半信半疑的拉姆,事到如今也不再懷疑。

——總算等到問的時機了,猶豫再三的昴如此心想。

「我可以問無角者是什麼嗎?」

脫口而出的,是對進入森林前所聽單字的疑問。

不知為何,可以想像這單字的意思。聽到問話,拉姆依舊從上方俯視昴。


「如你所聞,那是給明明是鬼還失去角的愚蠢之徒的蔑稱啦。」

出現「鬼」這個單字,昨晚雷姆的樣貌浮現在昴的腦海。

忘不了渾身獸血、放聲大笑的雷姆,額頭上——白色的角閃耀著微弱光輝。

那根本就是童話故事中「鬼」的樣貌。

然後,拉姆剛剛自稱是無角者的話,也就是說拉姆的額頭——

「因為一點小事失去了只有一只的角,在那之後,拉姆什麼事都必須仰賴雷姆。」

「……我好像問了不該問的事?」

「為何?」

昴抓抓臉,拉姆一臉真的很不可思議的表情問道。

「沒有啦,我是不知道對鬼這個種族來說角是什麼樣的東西,但我猜想應該是很大的問題吧,而我還這樣神經大條地直接問你。」

「都已經追根究底了才說這種話——算了,放心吧。」

壓低情緒化的聲音威脅昴後,拉姆的撲克臉稍微瓦解。

「撇開當時不談,現在已經穩定了。雖然失去角,不過有失有得,也撿回了一條命——不過,雷姆並不是這麼想的吧。」

以相當難受的聲音作為區隔,拉姆朝昴伸出手——那是要啟動千里眼的信號。

昴爬到斜坡上時,拉姆的意識已經介入他人的視覺。

閉上眼睛的拉姆呼吸急促,額頭和頸項冒出大量冷汗,雙腳像是被操了整天似地微微顫抖,移動時不停搖晃彷佛暈眩發作。

借用他人視野的千里眼,對少女的身體會造成相當大的負擔。

不管多難過、痛苦,拉姆絕不會說泄氣話。

結果在本質的部分,拉姆和雷姆這對雙胞胎是相似的。

如果要勉強的人是自己,就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包含愛蜜莉雅和碧翠絲在內,住在豪宅里的女性全都有點過度以他人為優先。

「弱雞的我有夠遜,連我自己都討厭自己了。」

用力踹腳下的草,結果飛散的草跑進嘴巴,彈起來的泥土掉進眼睛,真是大失算。

吐出泥臭味的口水,同時為自己的失態感到非常難為情。

但是,這樣的愚蠢行徑跟自己再相配不過,所以肩膀的力道稍微放松了。

「拉姆——你很擔心雷姆嗎?」

明知道擾亂集中精神在千里眼上的拉姆是不好的,但他還是這麼問道。

與他人視野同步,意識焦點不在現場的拉姆,慢了一拍後說道:

「那是當然的吧。那孩子確實比拉姆還強,但是那不構成不擔心的理由。」

「……嗯。」

「不管讓那孩子做什麼,她都能做得比拉姆好,可是拉姆是她的姊姊,只有這個立場是絕對不會動搖的。」

在堅定的決心下,拉姆行使名為「姊姊」的立場。

一直以來,昴都以為拉姆只是樂得輕松才利用姊姊的身分,所以非常瞧不起她,不過那卻是愚昧至極的誤會。

拉姆一直比昴所想的還要了解自己的立場,對雷姆來說-則是必須一直視拉姆為值得自豪的姊姊。

在認清這些之後,昴也只能下定決心。

「剩下的和雷姆會合之後再說,不過那也只是理想狀態啦。」

抓抓臉,昴邊做熱身運動邊低喃。

是對昴時態度納悶不已吧?沒能得到任何成果的拉姆中斷千里眼,將意識拉回現場。

她撥正被汗水弄濕的瀏海,同時用詫異的眼神看向昴。

「毛,你要做什麼?」

「以現狀來說,如你所言我這個包袱太重了。我在進森林前應該說過,要救雷姆的話我能派上用場。」

雖然只是不太確信的推測,但以至今發生的事件來看,勝算調整為七比三左右。當然,還是對三成的機率感到不安。

「怎能不在有勝算的時候賭上一把呢。拉姆,做好鋌而走險的覺悟了嗎?」

「在魔獸森林跟年輕男性獨處——置身在比這更危險的狀況,身為少女是不可能沒有覺悟的吧。」

「很敢講耶,這位大姊。」

昴笑了,然後大口吸氣、瞪大雙眼。

只要昴的想法正確,應該就能靠這招改變現狀。

即使知道這是必要之事,依舊止不住內心的恐懼。

——知道自己很害怕又膽小,盡管如此,現在可是不容逃避的場合。

如果昴是對的,那個應該會來。

「拉姆,其實我會——」

——開口要說「死亡回歸」。

昴佯裝打破禁忌,意圖告訴他人被禁止說出口的事項。

眼前,等著昴說出重點的拉姆表情凍結。

不對——是時間靜止了。

世界失去顏色,聲音消失,時間的概念蕩然無存。

一切都等同停滯的世界,唯一逃過這項制約的存在突然出現。

「——來了嗎?」

這句話其實沒有變成聲音。

但是,朝眼前「那個」發出的通知和請求中全都是竭盡毒辣之詞,要是心情能稍微傳達



出去,郁悶能獲得發泄的話是再好不過了。

——在時間停止的世界里,只有黑色霧靄不受影響。

忽然出現的霧靄,在虛張聲勢的昴面前化作手的輪廓。

先是生出手指,再來是手腕,接著是手肘,然後延伸出手臂,形成人類的右手。

以前應該只到手肘的手,這次清晰地具現化到肩膀。

「——」

結成比第一次看到時還要清晰的影像,霧靄將黑色手指滑進屏息的昴的胸腔。穿越胸膛的薄肉,撫摸肋骨,然後直達心髒。

心臓被直接握住的痛楚,即使略過了想要發狂吶喊的打滾,仍舊讓人位在無法言語的領域。

——漫長難受、無法忍耐的痛苦時間一直持續。

心跳的速度狂亂,血流被擠壓得亂七八糟,全身都發出哀嚎。痛到噴出血淚,咬緊的臼齒承受不了咬合的力氣而碎裂。

痛苦到發生上述狀況也不奇怪,在一切停止的世界中就只有生成痛覺的昴,連掙紮呻吟都不行,只能被迫一直承受。

不久,痛苦的時間遠去,視野化為純白——

「——毛?」

被呼喚後,昴才注意到自己雙膝跪地。

口水從低垂的嘴巴流淌而出,昴連忙用袖子擦拭,然後站起身來。

「危險危險,這個白日夢。」

「是因為重傷剛痊愈就想勉強才會這樣吧,如果不舒服就先回村子,假如有找出雷姆的手段,只要告訴……」

還沒說完,拉姆便表情一變,轉頭環顧周圍。

寂靜降臨的森林里,就只有迎風搖曳的樹枝,和葉子互相摩擦的些微聲響。豎耳傾聽這些聲音的拉姆,看著昴問道:

「你做了什麼,毛?」

「……只是試著賭一下,還伴隨少許痛苦而已。」

盡管是那樣龐大的痛苦,可是余韻卻沒留在身體任何一處。

徹底在精神上造成傷害的做法只讓人覺得丑惡,唯I感謝的就只有在現實中還留有可以活動身體的體力。

不管怎樣——

「風亂了……野獸的氣味接近了,而且數量不少。」

在因風喧囂而開始失去寂靜的深綠中,拉姆的臉忽然朝右方固定。

跟著往那邊看去,結果看到複數的紅色光點從森林深處逐漸逼近。

數量大約有五只——看到跑來的魔獸,拉姆小聲咂嘴。

「明明都還沒找到雷姆……!」

「喔,放心吧,大概再過不久就能會合了。」

「為什麼說得那麼肯定!」

朝用銳利目光恫嚇自己的拉姆聳肩。

「雷姆的目的是要殺光森林里的魔獸吧——只要有我在,它們就會以我為目標想要獵殺我。所以說,到時雷姆也不得不來到我這邊。」

昴一直在思考疑問的答案。

在每個輪迴里,魔獸都選昴作為詛咒的目標,其理由何在?

反覆的日子里,在村莊遇到的魔獸一定會對昴施加組咒,與其說是無法避免的命運,更像是有別的強制力在運作。

魔獸對昴的存在會過度反應,這個疑問的答案出自于同樣對昴有過度反應的人之口。

「直截了當地說——就是魔女的遺香。」

所謂的魔獸,據傳是魔女創造出來的人類外敵。

而且,魔獸對散發魔女臭味的昴總是會產生過度反應。進入森林後不挑拉姆,屢次攻擊昴也是基于同樣的理由吧。

既然魔獸會被些微的魔女香氣引誘而現身,那就善加利用這點吧。

森林里的魔獸,在昴身上下咒的所有魔獸都會聚集起來,而追著魔獸跑的雷姆也會跟著出現,多麼豪邁又盛大的景況啊。

——命名為「菜月昴誘餌大作戰」。

以前要告訴愛蜜莉雅「死亡回歸」而導致霧靄出現的時候,碧翠絲不經意說出的話成為這次作戰的線索。

包圍昴的魔女香氣,會隨著霧靄的出現而變濃。

——恐怕,黑色霧靄和魔女之間有什麼關連。

「死亡回歸」的能力和包圍昴的魔女香氣——到底有什麼樣的因果關系呢?但現在沒有時間可以去探討。

只有無法傳達給任何人的苦悶,以及無法向任何人傾訴的劇烈疼痛。

對准備了這些的命運進行反擊的爽快感,讓昴不惜扔下逼近眼前的威脅,扭曲嘴角露出凶惡笑容。

——啊啊,我終于可以對安排這輪迴的命運報一箭之仇了!

在心中喝采,重新握好單手劍,擺出架勢面對迫近的魔獸。

然後,朝並肩而立的拉姆高聲告知。

「那麼,戰斗方面就超級拜托你了,拜托啦!」

「之後客觀回顧自己說了什麼,請你會想去死。」

比拉姆帶著歎息的聲音慢一些的風刃,從正面命中魔獸群。

——與魔獸的戰役,于角色分配好後再度開啟。

5

腳踢大地,往前跳躍。

像要連同在腳下蜿蜒的粗大樹根一同踏破似的,鞋底就這樣用力踩下去。

走在森林或山上等沒有專門鋪設的道路上時,會慎重確認腳下穩定度的行為其實是錯的。跑在自然的獸徑上時,正確做法是毫不猶豫判斷腳底下是什麼。

相信鞋底的堅固而踩踏,結果就是開辟出道路。

呼吸混亂,順著額頭流下的汗水跑進眼睛,在痛苦眨眼的同時,一邊拂去汗水。

身體往前傾,盡可能減少風阻面積並且全力奔馳。

但是,追蹤者的腳步聲不絕于耳,彷佛在嘲笑四處亂竄的昴。緊跟在側,要徹底逃脫的可能性等同于無。

肺部疼痛掙紮著要求氧氣,昴的嘴巴開開合合難看至極,而且……

「好猥褻的臉……你現出原形了。」

「你這家伙,給我記住喔

後悔把氧氣用在多余的地方,昴重新抱好懷中的拉姆繼續奔馳。

利用魔女殘香發動「菜月昴誘餌大作戰」約十分鍾後,如昴所料魔獸群開始聚集,跟它們的戰斗極為激烈,終于——兩人無計可施只能選擇敗逃,所以才會在森林里穿梭。

「相信你說的可以戰斗,結果竟然是這樣!」

「實際上有戰斗啊,只是拉姆的體力沒你想像的多。」

「不是都說會帥氣地走過險橋嗎!?」

「這橋危險得超乎拉姆想像,在走過去之前就差點掉下去了。」

拉姆厚臉皮地一一回應昴的吵嚷。

這樣的態度,實在讓人想像不到她因為重複戰斗,結果消耗瑪那到手腳都不太能動的地步。

被昴釋放的魔女殘香吸引,魔獸順利被誘出。

但順利過頭數量激增,講白點就是變得棘手,因此除了後悔以外沒有其他話好說。

使用風之魔法的拉姆,收拾掉的魔獸多達十七只。

順利解決魔獸到這數量時,拉姆突然渾身無力地倒下。身旁的昴大吃一驚,連忙扛起拉姆開始逃跑——

「走到這地步……只能臨機應變了。」

「被搬運的人很吵喔!還有不要說話啦,會咬到舌頭……原本……就沒……什麼……體力……!」

昴是所有運動項目都能拿到優異成績的人,運動能力雖好,卻因為窩在家里不出門,導致耐久力不夠的缺點非常嚴重。如果是跑馬拉松的話,要拿到全校倒數第二名也不是夢。

即使是如此貧乏的持久力,在遇到命懸一線的情況時還是會擠出來的,只不過體力之泉乾涸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緊追不舍的魔獸們,也知道逃跑的昴很快就會精疲力盡吧。

彷佛在享受獵物變弱的過程,每當昴的動作變遲鈍時,它們就會攻擊腳底來牽制,為萎縮的逃跑本能加油添火。

「差不多是我隱藏的力量解放的時候——好痛!」

才剛發完牢騒,魔獸的牙齒就咬進昴的右肩。

是厭倦戲弄了吧,一只魔獸搶先攻擊。尖銳的觸感陷進肩膀,痛楚直沖腦門,逼得他腦袋快要爆炸了。拼命扭動身軀,揮開咬著不放的魔獸——

「——毛!」

「糟糕——!」

懷中的拉姆喊叫出聲,接著森林突然散開,昴的腳在瞬間踩空。

雙腳在空中掙紮,內臓就像整個被抬起來似的受到浮游感侵襲,接著腳跟摩擦斜面,身體失去了平衡,兩人不斷下滑。

「中招了……!」

不可以輕視魔獸,它們並非單純的野獸。

僅有數次與之交鋒,就能感受到它們是有智慧的生物,但昴卻沒有從緊迫的事態和野獸的外觀中強烈意識到這點。

結果,選擇看似不錯的路,就是被誘導向懸崖的下場。

「混帳王八蛋!!」

滑行的斜坡角度變陡,昴拉長喉嚨大叫,抱著拉姆的手臂更加用力,左手拔出劍朝懸崖剌下去。

「好痛痛痛痛,好痛好痛好痛!」

左半身整個摩擦地面,轉動劍身讓劍剌得更深,好不容易才停止滑落。仔細一看,差點就到懸崖盡頭了,只要判斷遲了一秒就會摔死吧





「喔喔哇!」

仰望崖上,追過來的幾只魔獸煞車不及跌倒,從昴的身旁滾落。

無法停止速度的魔獸,發出像家犬的哀嚎後消失在懸崖,狠狠地撞在銳利的岩石表面上,骨頭碎裂的聲響傳到昴的耳膜。

「啊,岌岌可危的我也不免傷感,可是……」

「你抱很緊耶……」

置身在手臂不自覺用力的昴的懷中,拉姆抱怨這份壓迫感。

少女的身體雖然輕,但加上昴本身的重量,手臂的負荷將近有一百公斤——緊抓插在崖面上的劍,昴的手也快要到達極限了。

「要是掉下去我們兩個都很危險,毛,爬得上去嗎?」

「是很想用毅力上去啦……不過等在上頭的魔獸也是個……」

問題。邊說左手邊使力,把體重托付在插入斜坡的劍刃上,試圖讓姿勢輕松一點。

「——啊。」

兩人的聲音重疊,同時響起的還有尖銳的鋼鐵斷折聲。

剌在懸崖上的單手劍,留下前端的三分之一劍身斷掉了。連忙將歪掉的劍身重新剌進地面,卻因為前端變平所以剌不深。

懷著肉會被磨掉的覺悟,用全身抱住斜坡,但摩擦力不足以支撐兩人份的體重,努力沒得到成果,劍身脫離地面,兩人再度滑落。

「哇啊啊啊啊,完蛋了——!!」

「——代價很高喔,毛!!」

頭朝下直直墜落的感覺,讓昴想起前一次跳崖的經驗而毛骨悚然。

盡管如此,他還是無意識地緊抱懷中的拉姆,至少要保護她免受墜落的沖擊,男子氣概似乎沒有因此消失。

接受用力的擁抱,拉姆同時轉動身體,伸手朝向地面。

「——埃爾·芙拉!」

詠唱的同時瑪那膨脹,在兩人預定著地的地面引發爆炸氣浪。

來自正下方的風壓,讓墜落中的身體乘著上升氣流,頭下腳上的姿勢也被轉正,更重要的是多少減緩了下墜速度。

這樣的話……昴在視野旋轉一百八十度的世界中下了判斷。雙腳鼓起渾身之力,咬緊牙根到臼齒要裂掉的地步,忍耐著地的沖擊。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忍住了——!!」

——忍過去了。

雙腳當場用駭人的麻痹感提出控訴,昴邊跳邊慰勞雙腿,仰望兩人墜下的懸崖後被那高度嚇到。

超過十公尺的崖高,差不多就跟學校的四樓一樣,從那里被扔到堅硬的地面,真虧他們還能撿回一命。

「謝謝拉姆大人佛祖保佑,要是沒有那個風魔法的話,現在……」

想要表述對大難不死的感謝,卻發現懷中的拉姆一動也不動。

拉姆低垂著頭,鼻孔流出一道血,閉上眼睛的她重複急促呼吸,並且不斷發出痛苦呻吟。

「啊咧,喂,拉姆?糟糕,怎麼這樣,喂!」

輕輕搖晃她的身體呼喚她,拉姆卻沒有回應。

說起來,她的體力本來就因為與魔獸戰斗跟使用千里眼而消耗殆盡,剛剛的魔法雖然救了兩人一命,卻也削減了拉姆的精神力吧。

「啊啊,可惡,時機糟糕透頂了我。」

咒罵自己的漫不經心,昴更小心地抱好拉姆,也撿起掉在旁邊的斷劍硬是收回劍鞘,然後抬頭往上看。

就算是魔獸也無法飛越堪稱斷崖絕壁的懸崖,即使想追過來也得繞路,至少要趁這段期間拉開距離。就在這麼想的時候——

「喂喂,騙人的吧。」

頭頂上,昴剛剛滑下來的斜坡流下大量土石——上頭是釋放瑪那的幼犬魔獸及魔獸群。

曾經見過的幼犬魔獸,毫無疑問就是最初在村子對昴施加詛咒,還讓昨晚尋找孩子們的雷姆受到嚴重打擊的罪魁禍首。

那麼丁點大卻是統率族群的首領嗎?以再自然不過的樣子讓其他魔獸順服,昴忍不住發出乾笑。

「我恨魔女……香水噴太濃了。」

留下怨言,昴轉動雙腿確認麻痹程度,准備再度逃跑。

祈禱魔獸們會看輕兩人,不要立刻撲過來。這麼祈禱著准備沖剌的時候——

「奇怪,啊咧?」

在奔跑的前一刻,昴察覺到異樣而歪著頭。

滑下來的魔獸們樣子怪怪的,它們站在土石流上縮著身子,一到地面就立刻三五成群地散開。

「唉呀,喂,我在這里唷?」

簡直就像在逃竄,昴搞不清楚這是什麼狀況。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緊接著,那個疑問在懸崖上爆炸,傾倒在昴的身上。

「嘿——」

再度仰望上頭,懸崖上的變化讓昴吃驚,但也立刻理解了。

——高高的懸崖上,出現一個人影。

拎著染血的鐵球,穿著女仆裝的少女,用失去正常的雙目瞪著懸崖下方。

和塗抹堅定殺意的視線對上的瞬間,前所未有的討厭預感讓昴的背部被冷汗浸濕。

剎那間,「鬼」跳下高高的懸崖,降落在眼前的大地。

在森林深處被魔獸包圍,和「鬼」對峙,還抱著不能不保護的少女。單手拿著斷劍的昴來到了最終局面,他倒吞一口氣說道:

「就算如此,我這邊的戰力也太過貧乏了吧?」

抱怨沒有傳達給任何一方,而是被刮過森林的風給無視了。

來了,現在這一刻,就是所謂的關鍵時刻——

6

——明知很危險卻還是踏進魔獸之森的昴和拉姆,同心協力擊退來犯的魔獸,安全到達森林深處。發現反覆和魔獸群戰斗卻奇跡似地沒有受傷的雷姆,譴責她的沖動行為後,為彼此的平安無事歡喜和解。

然後,利用昴能夠吸引魔獸的體質,集拉姆和雷姆的姊妹之力一一擊倒魔獸,讓昴從魔獸的詛咒中獲得解放,最後是大團圓結局。

「理想中的狀況是那樣啦。」


昴拽氣地邊說邊舍棄過于一帆風順的妄想。

從雷姆正面盯著昴看的眼神中,找不到友好的感情,只有漆黑的殺意。

雖然荒謬,但實在看不出她處在可以對話的精神狀態中。

讓人連要眨眼都會猶豫的壓迫感,面對眼前的威脅,就算只有一瞬間,只要移開目光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出現這樣的想法時,已經是把眼前的雷姆當成敵人了。察覺到這點後,昴露出苦笑,自己到底是來這里做什麼的啊?

「雷——姆——玲,我是你的朋友昴喔。」

不曾覺得表情這麼僵硬過,但昴還是刻意佯裝有朝氣的聲音。

說不定,雷姆會因呼喚而恢複正常,但是……

「別用那麼熱情的視線看我嘛,我會燙傷的。」

雷姆扭動脖子的力氣大到幾乎要發出聲音,同時鎖定昴。

感受到警戒的矛頭整個指向自己,呼喚作戰可能是失敗了。

會這麼想,是因為雷姆現在的樣貌真的是鬼氣逼人。

熟悉的女仆裝全都沾滿鮮血,而且還是乾涸的血上又再碰到還沒乾的血,暗紅色和鮮豔紅色的雙色調,襯托出淒慘的程度。

是鬼化的影響吧,雙手指甲又利又長,跟魔獸相比毫不遜色。掛在右手的「護身用」鐵球也是沾滿血漿和肉片,將不吉利之感發揮到極致。

可以斷言。

正因為對雷姆的樣子有覺悟到某個程度,現在才能勉強保持平常心,要是在夜路或哪兒不經意遇上現在的雷姆,百分之百一定會尿失禁。

盡管渾身散發淒厲的鬼氣和瘋狂,雷姆額頭上的白角——只有那里像是不知慘狀似的,依舊保持純白之美。

明明是象徵雷姆為凶惡之「鬼」的部位,卻只有那只角給予昴不協調的印象。

但是,狀況卻毫不顧慮昴的心情。

放眼望去,散開的魔獸們躲在岩石後方和森林樹木之後觀察這邊,是在確認昴和雷姆的動向吧。

不難想像只要它們發現空隙,轉眼間就會撲過來大快朵頤。

前有雷姆、後有魔獸——簡直就是千鈞一發又窮途莫展。

無法動彈的昴和按兵不動的魔獸,雷姆接下來的行動,成為左右狀況的關鍵。

吞下一口氣,閉上眼睛,然後重新筆直回望雷姆。

雷姆的眼眸會有多動搖呢?昴灌注全副精神,避免漏看任何小細節。

結果——

「姊姊……」

沙啞又精疲力盡的聲音。

可是,確實帶有意義的音節,震動了昴的耳膜。

嘴唇顫抖似在困惑的雷姆,雙眼專注地凝視拉姆的側臉。

雖然被瘋狂漩渦吞噬到失去神智,但雷姆的意識還是記得自己的另一半,記得她敬愛不已的姊姊。對此,昂感歎吐氣。

「你正是姊控的代表啊,要是能恢複正常就萬幸……」

「——放開她。」

語尾被打斷,跟鐵球夾帶狂風飛過來是同時發生的事。

身體能夠立刻往左傾斜,真是近乎奇跡。

還沒從落地的沖擊中恢複,膝蓋無力導致昴的身體稍微失去了平



衡,實在是很幸運。

通過的鐵球尖刺淺淺掠過右肩,肉被削掉的劇烈痛楚使腦袋沸騰。

忍住痛到湧出的慘叫,昴朝斜前方踏出一步。

「很痛耶!」

以被掠過的肩頭為起點,旋轉身子側步閃躲,看起來像是鑽過伸長的鐵煉下方。緊接著,驅敵的煉條重擊昴原本站著的地方,在地面留下鐵蛇的圖案。

閃避只要慢一步,昴的背上就會爆裂出同樣的形狀吧。

想像肌膚被扯裂的痛楚就背脊發涼,昴像求情一樣看著雷姆,但看著昴的雷姆態度卻沒有任何變化。她的雙眸依舊滿是敵意,一副神智不清的樣子。

「鬼化是不錯啦,可是卻加上無法控制的設定嗎……」

從雷姆現在的所作所為,昴如此推測。

若真是那樣,問題就在于如何讓她恢複神智。昨晚鬼化的時候也是在狂亂狀態,可是昴失去意識前,記得雷姆的意識有從鬼回到原本的她。

應該是昴在眼前受重傷,給予她恢複神智的沖擊吧。

「吃她一發鐵球試試?雖然會馬上變絞肉……」

如果觸發跟昨晚相同的條件,雷姆一定會恢複自我吧。

只不過,昴會變成肉醬就是了。

「——」

懷中應該清楚如何處理的拉姆,意識依舊在遠方。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搖晃她看能不能把她搖醒,但離效果出現似乎還需要一段時間。

而且,眼前的雷姆和周圍的魔獸,可沒打算慢慢等下去。

昴舔舐爬過臉頰的汗水,濕潤嘴唇讓嘴巴蓄勢待發。

既然沒有可以打出的牌,就只能將想到的選項全都拿來試試看。

如果突破口只有這個,那麼去做就是昴的作風。

「喂,雷姆!不只我懷里的姊姊,你也看看我啊!我的名字是菜月昴,天地無用的打雜實習生!羅茲瓦爾宅邸備受期待的仆人!雖然老是給你和拉姆添麻煩,可是我們感情還是有好有壞……喔喔哇啊!」

訴諸感情和記憶的作戰實施到一半,就被沒耐心的雷姆干擾而中斷。

旋轉的鐵球折斷、擊碎行進路線上的樹木,昴用飛躍前滾翻勉強躲過邊發送木片邊逼近的鐵球,以三級跳遠的標准動作華麗閃避,然後回過頭。

「人家話講到一半就殺過來,這是成何體統啦!真想看看你家人長啥模樣……啊,就在這里!」

「把姊姊還來……!」

雷姆身體前傾,對著鬼吼鬼叫的昴喃喃自語。出乎意料的,雷姆突然只靠手腕擺動的動作拉回扔出去的鐵球,再用反作用力敏銳地旋轉身子。

「——!」

從身後飛撲過去的魔獸,被雷姆的後回旋踢直接命中身體——晶然的聲響炸裂開來,魔獸的內髒四分五裂散落一地,即使遠看也知道。

想要漁翁得利的魔獸,耍小聰明的下場就是如此。

原本要配合先鋒進行波狀攻擊的魔獸們,目擊那淒慘死狀後也忍不住停下腳步。

那愚蠢的行為等同是在獵人面前仰躺露肚。

橫掃的後回旋踢,將並排的兩只魔獸腹部和頭部一同打爛。絲毫不介意飛散的血肉,雷姆趁著那一踢的威力往前進,踩碎看到她靠近而縮起身子的魔默前腳,用另一只腳把停止動作的鼻梁往上踢,那只魔獸當場頸骨斷折。

高舉的腳跟接著往下敲爛旁邊的魔獸軀體,一只魔獸為了幫同伴報仇而張開大口飛撲過來,卻直接被雷姆抓住喉嚨朝高空扔去。

畫出一道拋物線,魔獸微弱的哀嚎拉長尾音,聲音先是越來越遠,然後又越來越近,最後發出像是水果砸在堅硬地面的聲響後中斷。

虐殺之後又虐殺,為了殘殺而進行的殘殺,這是殺戮中的殺戮。

以強大個體君臨戰場的「鬼」,破壞力根本不是魔獸能匹敵的。

即使如此——

「以數量來說,果然是凶惡過頭的武器。」

盡管看到同胞在眼前被殺害,但魔獸們似乎不打算結束一度開啟的戰端。它們裸露獠牙、伸出利爪,邊嚎叫邊撲向來勢洶洶的雷姆。

被揍飛、被打爛、被踏碎、被扯成碎片,即使魔獸尸骸越堆越多,但也確實地在雷姆身上留下不淺的傷痕。

被飛濺血液染紅的女仆裝,不只是被噴出的血液暈染,還開始混雜從內側流出的鮮血顏色。看到這樣的情況,昴感覺到形勢開始變化。

眼前的鬼與魔獸之戰極盡熾烈,他們的意識里頭已經沒有昴和拉姆的存在。威脅度低的對手留到後頭,現在他們為了殲滅麻煩的外敵而盡情戰斗。

如果雷姆占壓倒性優勢,雖然殘忍但昴會靜靜看著魔獸被殺光吧,但狀況卻是逐漸在惡化。

「——」

用揮舞的手橫劈魔獸身體,痛苦喘氣的雷姆也被魔獸的爪子碰到身體。

血花飛散,白皙的肌膚出現撕裂傷,已經到了叫人看不下去的地步。

有方法,總之就是要介入這場戰斗。雖說介入,但聞進去只會被卷進毆打的暴風中,然後被撕成碎片。昴所謂的介入,是要進入鬼和魔獸只注意彼此的意識之中——不然無法救雷姆。

做好覺悟、張開雙腳,邊吸氣邊凝視雷姆。

——下定決心吧,男人靠的是膽量,女人靠的是魅力。

「所以別露出那麼可怕的表情,笑吧,雷姆——我會『死亡……』」

今天第二次世界靜止,從那里出現的黑色霧靄舉辦了慘叫饗宴。

即使已經做好要承受劇痛的心理准備,但痛楚不是可以忍耐的東西,更何況這次不只一只手,連左手都出現了。

彷佛從完成整只右手的行徑中嘗到甜頭,在睜著不能動彈的眼皮的昴面前,穿過肋骨撫摸內臓的觸感變成兩個。

一只手抓著心臓,另一只手宛如疼惜般輕輕撫摸昴的臉頼——畏懼狂湧,接著是痛覺盡情侵犯神經。

世界翻轉,腹部的內臓像是整個被攪拌,不舒服到壯烈的地步。

自己變得不是自己,從頭到腳似乎都變成別的東西,那種難以忍受的不快和嫌惡感,負面的情感風暴讓腦子沸騰,意識逐漸混濁。

可是,僅有撫摸臉頰的手掌觸感溫柔無比,帶給身心幾乎要融化的安心感,不過,昴已經體會過超越這個的感覺了——

「回……來了嗎?」

視野晃動、靈魂耗損,疼痛和苦楚全都沒有帶回現實。

時間也沒有過去,魔獸和雷姆還是一樣在互瞪彼此。

——然而,在昴回歸現實的瞬間,戰場產生莫大變化。

簡直就像現場出現無法視而不見的「異常」,雷姆和魔獸群的注意力一起投向昴。

如昴所料,原因在于包裹昴的魔女臭氣爆發性地提高吧。

「——喝!」

雷姆發出咆哮,魔獸的嚎叫聲此起彼落,昴也再次放聲大叫。

猛撲過來的魔獸之爪、扔過來的鐵球,全都在千鈞一發之際閃過。這個計畫,就如同在自己的生命和靈魂上點火。

——混戰開始。

7

鬼、魔獸和普通人,擔綱談不上穩定戰況的亂入角色,加入混戰的昴在小心謹慎的同時不斷逃竄。

昂的行動一致又簡單。

和戰斗激烈的地方保持若即若離的距離,全力閃避要掉在身上的火星——就這樣。

「——」

被鐵球毆打的魔獸,又在眼前變成岩壁的汙漬。絲毫不在意同胞的死亡,魔獸以三只為一組聯合攻擊,反覆猛攻看能不能讓雷姆受重傷。

但是,那樣的小聰明也只是枉然。雷姆以揮甩的手部動作迎戰跳過來的魔獸,動作停止時往下砸的凶器就將之化為肉餅。

斜眼看著這些慘狀,昴重新抱好快要滑落的拉姆朝後躲開。在九死一生之際避開魔獸的牙齒,主動跳進雷姆的攻擊范圍。

結果,察覺到昴接近的雷姆立刻迎擊。緊急煞車躲過敲過來的鐵柄,蹲下來穿過慢了一步飛過來的鐵煉,通過頭頂上方的鐵球讓從後方撲過來的魔獸頭部開出鮮紅血花。

聽到尸體落在背後的聲音,昂舍棄羞恥心和名譽,模仿蟑螂爬地的方式一口氣脫離。想要追過來的雷姆被魔獸阻擋,這才算成功逃脫。

保持一定的距離,用放心的吐氣贊賞自己撿回一命的判斷力。

「——哈,我意外的很能干呢!」

為了不被狗咬而拼命跳起,把追過來的狗交給女仆少女解決,然後像蟑螂一樣爬行逃過少女的火爆脾氣。

內容一旦化為具體文句就會讓人羞愧想死,但想成是為了活下去而采取的行為就沒差了。

現狀正照著昴的想法順利進行。

在爭取時間和減少魔獸總數方面,都是不賴的戰術。

瞥向盡頭,通往谷底的多個方位,都有以這個戰場為目標的魔獸群陸續聚集。

昴身上的惡臭擴散至森林更廣泛的區域,促使魔獸按照本能行動。

這樣下去可行,已經可以看到勝算。就在昴這麼想的時候——

「——嗚?」

准備采取閃避行動的昴,



身體突然大幅傾斜。並不是腳不小心沒踩穩,而是有股突如其來的虛脫感和襲擊全身的惡寒——昂有個直覺。

「詛咒竟然在這個時候……!」

抬起頭,昴確信詛咒的發生源頭就在包圍雷姆的魔獸群里。

但是,分不出哪只魔獸是術師,魔獸恐怕也不是為了要讓昴難受才發動組咒。

而是為了對抗眼前的威脅——雷姆,在尋求力量想要累積瑪那才導致如此。

昴只是剛好在場,被發動的術式給侵蝕罷了。

就算只是這樣,也夠致命了。

昴一旦輸給詛咒的效果倒下,戰場的均衡就會瓦解。魔獸咬死昴後,剩下的雷姆輸給獸海戰術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在那之前,雷姆進入森林的理由將不複存在——

「——喝啊!」

剖開大地、震破空氣的怒吼響起,往下揮的拳頭將一只魔獸變成肉末。

雷姆在瞬間以無與倫比的爆發力沖上前,敲死遠方的魔獸。那樣子把昴和魔獸都嚇呆了,從那沖擊解放後,昴立刻察覺到一件事。

——呼吸變輕松,倦怠感變薄弱,自己脫離了詛咒的效果。

「——雷姆。」

「——!」

似乎聽不見昴的呼喚,雷姆又回去屠殺周圍的魔獸。

看著雷姆披頭散發戰斗的背影,昴清楚理解到自己差點被魔獸殺死時,是雷姆將之砸成肉醬救了自己。

即使失去理智,就算精神狀態處在不知道昴是何許人的情況下。

雷姆沒有錯認敬愛的姊姊,也沒有忘記最初的目的——自己是為什麼才闖進森林。

既然如此,昴心想。

自己有必須要做的事。意識到這點,昴揉了揉眼皮。

不是這種暗算的形式,應該要遵從當初的目的。

「也就是一開始的理想,和拉姆、雷姆這對女仆姊妹,一起興奮緊張地進行詛咒驅除作業。」

做得到那樣,昴才算是有機會從這狀況中生還。

因此,必須要讓雷姆恢複神智。這次要來真的,昴要找的不是「鬼」,而是貌似恭敬實則輕蔑,性急誤事、自以為是老是給人添麻煩的雷姆。

「——角。」

聲音突然從昴的懷中傳來。

被抱著的拉姆微睜雙眼,用茫然的目光仰望昴。

「你醒了嗎!」

「剛剛……是最美味的……時間點吧……」

「嗯,直覺不錯喔,大姊。你說的角,是怎樣?」

拉姆淺淺一笑,昴也跟著露出半嚴肅的笑容反問。

對此,拉姆無力地低下頭。

「讓雷姆變成鬼的,是那只角……只要朝那里用力敲一下……就能讓她恢複……」

「你確定?」

「應該、一定,大概可以。」

「怎麼講得這麼曖昧!?不過,只能相信你了。」

說完,昴看向雷姆。

從雷姆額頭伸出來的白角,長度大約十公分,想成帕克插在額頭上,大小就差不多是那樣。

——朝那邊敲一下。

「好像不可能啊?」

「絞盡智慧和勇氣,想辦法做到。」

「絞盡智慧和勇氣,大概能碰到的方法我是有想到啦。」

昴的回答讓拉姆意外地抬起眉毛。

看她這樣子,昴露出苦笑,像是有難言之隱似地癟著嘴。

「不過,你一定會生氣。」

「如果妹妹能因此恢複正常,拉姆就不生氣。」

「真的嗎?」

「真的真的。」

「敢向羅茲親發誓?」

「……選了那個就代表不怕死,好,拉姆願意對羅茲瓦爾大人發誓。」

因為拉姆打心底像個男子漢一樣說得果斷,昴也就尊重她的意見。

正面,雷姆慢慢地重新面向這里。

意識中樞朝向這邊,張開的警戒網依然朝向周圍的魔獸。

面對全方位警戒的雷姆,為了打到她的角,昴采取行動。

那就是——

「喔喔喔喔,嘿呀!」

「——啥?」

看著扭動腰杆將自己扔出去的昴,目瞪口呆的拉姆逐漸遠離。

她根本沒想到會被丟出去吧。

拉姆一臉驚愕,不過雷姆也被嚇到了。鬼化狀態的雷姆只有一瞬間嚇呆,接著立刻向朝自己飛過來的姊姊伸出手。

丟掉鐵球,雷姆空出染血的雙手抱住姊姊。在那瞬間,被敵意和殺意塗滿的表情,插入了些許安穩的神色。

——為了不錯過那瞬間,昴早已往前挺進。

扔出拉姆的同時,昴壓低身子向前沖。雷姆的視線正看著上方的拉姆,昴趁這時候朝她的視線死角用幾近爬行的方式接近。

滑行,右手拔出腰部的劍,以拔刀術要領出鞘的劍刃,劃破風朝雷姆頭上的角揮去——然後完美地揮空。

就連雷姆,都對這個奇襲毫無反應,但是……

「——啊嗚。」

劍刃折斷的前端,以及因為害怕所以不敢再往前多踩半步——配合揮劍的技巧,直擊角的軌道就差那麼幾公厘最終沒有碰到。

千載難逢的機會就這樣從手中溜走,昂為這事態驚愕大喊。

「膽子太小了!沒有勇氣再往前踏一步啊——」

身體就著揮空的姿勢泅游。

背後出現漏洞,雷姆縮回的左手擺出手刀姿勢,長長的指甲要是貫穿昴的後背,會開出一個漂亮的通氣孔吧。

就差這麼一步卻失敗,而且還要死在雷姆手中——只有這個最不想發生。

就在這麼想的下一秒。

「喔喔喔喔哇——!?」

腳下的地面炸開,出現的土石流把昴的身體朝正上方撞出去。

石頭散彈敲擊身體,品嘗皮膚裂開的痛楚與流血的滋味,不過飛起來的昴也看清了造成這狀況的原因。

地面炸開的位置往南,可以看到趴低身子的幼犬魔獸。

帶著群體掉到谷底後就一直潛伏的沃爾加姆,一直在找能夠用土石流將昴和雷姆一網打盡的機會吧。剛剛昴攻擊落空後空隙大開,又距離雷姆很近,它才會來個華麗的伏擊。

但是,這個如意算盤打錯了。

「——喝!!」

雷姆大聲咆哮,朝噴發土石的地面用力一踩。

炸開的土石被這威力抵銷,只劇烈吹亂她的藍發就停住了。用暴力來抵銷魔力——真是強硬過頭的擊潰魔法方式。

硬生生截斷土石流後,雷姆慎重地重新抱好懷中的姊姊,然後垂下肩膀。

她的腦海里,完全不存在現在正飛在她頭上的昴。

被魔法轟飛,縱向旋轉的昴根本分不清上下左右。

不過,他的右手還牢牢握著單手劍,預計墜落的地點很幸運的撇除了岩壁,而是整個裸露的硬質泥土地。

而且絲毫沒察覺到昴的雷姆,她毫無防備的頭部就在正下方。

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要是錯過這個,就沒未來可言了。

雙手高高舉起單手劍,准備使出渾身一擊。

偶然、巧合,碰巧重疊在一起,終于來到這個地步。

機會主義萬歲,奇跡最棒,神明的反覆無常偶爾也會做好事。

——雖然要是剛剛那一擊命中的話,就能帥氣完事了。

反正,對這邊一無所覺的雷姆,毫無防備的頭部就在正下方。

揚起苦笑,已經沒時間了。目標近在眼前,變得悠哉緩慢的世界,雷姆就在那里。

看得見角,把高舉的劍刃轉到刀背,解放蓄積的力氣。

「笑吧,雷姆——今天的我鬼上身,比鬼還要恐怖。」

沖出去的白刃,朝著白角一閃,撞擊出閃光——

敲擊鋼鐵的高亢聲響,尖銳地響徹魔獸之森。

之後,還伴隨著著地失敗的昴慘不忍睹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