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背叛了。被背叛了。被背叛了。被背叛了。被背叛了。
【雷姆那個笨蛋……】
讀完了和行李寄放在一起的手信,昴吐出了難以堪忍的憤怒。
地點是住宿一層的談話室,坐在堅硬沙發上的昴周圍沒有任何人。
本來使用的人就少,再加上剛才昴那亂來的態度。連引路來談話室的屋主人也,從回答了昴的問題以後就站不下去了。
這個判斷是正確的。現在的昴的話,很容易就用映入眼中的一切撒氣。
【你的話是能理解我的……明明,是這麼想的……!】
用恭敬的文字撰寫的信,是全部都用【一文字】寫的信。
對于身處文字學習狀態中的昴來說,一文字以外的文字還沒發做到讀寫。這是清楚這一點的雷姆的用心,然而令人悲傷的是這份用心卻沒能進入昴的大腦。對昴來說,從這份手信里讀出來的感想只有一個。
【連你,都說我是無力的派不上用場的東西嗎,雷姆……】
在克魯修邸的會話,昨晚和雷姆的對話,在王都和艾米莉亞的吵架,浮現出來了。
被口口聲聲地說了,被那些苛責昴的無力的聲音。這是把那些聲音全部消除,證明菜月·昴的價值的絕佳機會——本應如此的。
不是其他任何人。只有雷姆,一直認為只有她是相信昴的那份價值的。
【啊啊,知道了啊……!連你也覺得我礙手礙腳的,這樣說著然後丟下我的話……沒法相信我的話,我干嘛還要去靠你啊……】
咬著牙放言著,昴站起了身。
在談話室的桌子上,放著雷姆留下來的貨物和預備金。放在包里的金額相當大。貌似是雷姆從羅茲沃爾那里被托付了大量的金錢的樣子。
只要有這些錢的話,一段時間內,生活也沒什麼困擾的了吧。雷姆就是抱著這樣的意圖,把這些錢留下來的這點昴也知道。
能被這樣看扁嗎。以為背叛了信賴只留下錢了的話,昴就會老實在這里彎下膝蓋了嗎。要像這樣如雷姆計劃一般行動是敬而遠之的。
昴盤算著用這些錢,來打破這阻滯狀態的方法。
【能用錢雇到禦者和龍車的話,到宅邸也不是不可能……本應這樣的】
然而,昴的這份思考,也因為雷姆的周到而吃了一憋。
和屋主的談話中,知道了這個村子里沒有出借龍車的店。定期聯絡村子之間的龍車班車也,在因為現在【霧】出現各地的影響看不到。
就算有錢然而沒有關鍵的龍車。雷姆的計劃從昨晚,住宿這個村子的時間點就開始了。仿佛在嘲笑昴的無知一般,把手段一個個擊潰了。一切都是為了讓昴在這個村子進退不得,不讓其回宅邸。
【那就徒步……二逼嗎,我。地圖都沒有,我的話也對付不了野獸】
夜盜或者魔獸出現的話就迎來一卷就結束了。世界地圖雖說也看過好幾次,但是比例尺和方位又完全不知道。毫無依靠的走到屋子的可能性等同于零。
全部,都是無知的衍生。寡學和無力,在這里也不斷地絆著昴的腳步。
說到底,對付夜盜和魔獸什麼的昴根本就沒考慮過。連一把劍都沒攜帶就過來了就是這個證據。雖說接受了維魯海魯姆的劍的指導,然而在緊要關頭卻要空手上的話昴又能做得到什麼。
就連這種理所當然的警戒,昴也交付給雷姆了。
龍車的貨運,住宿一夜的市價。帶著的大量金額的使用途徑也是,若是使用的那一邊不知道價值的話也不過是讓寶貝爛在手中。
這是寡學的代價。學習的機會應該有好幾次的,這是放過了那些機會的昴的因果。
【一直糾纏沒有的東西也沒用。只能用現在有的東西,做點什麼了】
感覺束手無策的原因全部都是自己。
仿佛要掩飾這份自覺一般,昴焦躁地抖著膝蓋。
【徒步不行。龍車也借不到……沒,什麼方法了嗎。在考慮一下】
手抵在額頭上,昴把在這個世界的所見所聞,原本的世界的只是總動員起來,絞盡腦汁考慮著方案。
【——】
記憶和知識在腦海中往返,身體里的力量不留余地地注入到脖子以上的機能中。然而昴就看到了說不定能打開眼前的困境的可能性。
【這個村子里……沒有借龍車的店。班車現在也不會來……那也就是】
現在,這個村子里有原住民,乘班車來的旅人,以及——
【不是還有像我和雷姆這樣,坐自己的龍車來,滯留在這里的家伙在嗎?】
有出入村子的人的話,當然乘坐物也應該是自費的。住宿和住客用的廄舍都有,連過多的調查都不用吧。
【擁有龍車的有錢人……不,行商的話就最好了。如果是還沒在哪里安頓下來的商人的話,打下手拉馬車行商應該是基本】
幾乎要消失的希望的燈火又回光了。
為了探查各種情報,昴迅速的就回到住宿的主人那里去提出了話題。主人最初面露難色,不過還是一臉難色地介紹了好幾位商人。
【但是,基本上行商都是只會做確定載貨和目的地的旅行的。代步這種的,讓乘的人會不會有就……】
【不,總是先試試看。謝謝了,告訴我這些】
對看著這邊臉色的屋主人道了謝,昴一個個的訪問了被告知的行商們。
——但是,這些交涉都如住宿主人所擔心的一般,是艱難的航程。
雖然和主人說的一樣,有討厭改變旅途順路的人,不過事態還要更加的嚴重。他們全員一致,都對昴的提案搖頭這樣說道。
【梅瑟斯領吧?抱歉了啊,現在這個時期的話去那邊是不可能的】
瘦削的男人這麼說著,切斷了與昴的交涉。
坐在帶車棚的龍車上的男人,用同情般的視線看著黏上來的昴。
【這麼說也有點那個,但是我不覺得只有我會拒絕的吶?我的話雖說也有貨物的原因在里面】
【貨物?】
【我是貨物是武器防具之類的鐵制品呢。是現在在王都相當漲值的東西,明天的話我也必須要讓龍車而飛奔過去,合流商談利潤】
敲著載貨的龍車,男人這麼說著眺望著日暮的方位。然後他是看不下去昴失落的模樣嗎,整著纏著頭的印花大手帕的位置說道,
【這里的話像我一樣作為去王都的中繼的家伙有很多。這點規模的村子會這麼富裕也是因為這個。所以行商也散布著一點……不過大家都會拒絕吧】
【啊啊。拒絕的你已經是第六個了】
【因為現在一個個都是著眼利潤駛向王都的吶。沒辦法啊。不管怎麼說發生了王選這樣騷動的事情。只能嗅到金錢的味道】
【是這麼一回事啊……】
對于做出陰抑表情的男人的回答,昴察覺到了連敗的理由扭起了臉。
也就是說,昴對行商人們的營業立場理解錯了。比起在王都的商機帶來的一時的現金,他們更有著長遠目光所看到的利益。對于不會放過那些的商人們來說,要調整預定來陪昴瘋是不可能的。
【而且,現在的話在梅瑟斯領的話有些火藥味的傳聞。就算在王都沒能得到利潤,想去的家伙有沒有還兩說】
【火藥味的傳聞……這個該不會,是王選相關的?】
【不過是流言蜚語而已吧。作為半魔的候補者,領主給予了各種支援什麼的……關于王選關鍵的公告還沒傳達到。你這邊,知道嗎?】
【……不,我也不太知道】
一下子就說出了謊言,也是因為想避開如果暴露了昴是關系者的話,交涉又會進一步困難的情況。不過,掩蓋了艾米莉亞的真性的事情,在昴的心里留下了微妙的疙瘩。
【對了,說不定,想到了個可能會接受你的提議的家伙】
在仿佛吃了苦瓜一般的表情的昴面前,男人突然敲手道。
【真的嗎!?現在,幾乎都要放棄然後墮落到黑暗側了啊,我】
【雖然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不過是真的。給你帶路吧,這邊】
男人輕松地拍著昴的肩膀,招手帶著路。跟著那個背影走了一會兒,男人用手指著路邊的建築物,
【應該從昨晚開始就在那里的。現在去叫稍微等等】
目送著這麼說著推開了兩側開的入口的男人,昴抬頭望向看板。
【……大概,感覺寫著酒館】
不太能確信,但是看到了用剛開始學的【羅文字】寫的看板。從入口微微漏出的帶有酒味的空氣來看,十有八九是中了。
既然這個男人意氣洋洋地進去了,也能認為這里面的人是問題人物吧。
【要是帶來了爛醉的酒精中毒的還怎麼辦啊。這個世界,有沒龍車的醉酒駕駛的罰款之類的啊。如果是原來的世界的話就一發免駕了】
說到底,有沒有龍車的駕照都很難確定。昴決定了如果是沉浸酒精的危險人物出現的話,不管撒下多少錢也要逃走。
然後,就在昴堅固了
這樣悲壯的覺悟之後,男人回來外面了。
【久等了吶。這家伙就是那個。喂,奧托,打個招呼】
被男人粗暴地抓著手腕,一位青年被仿佛扔出來的一般帶了出來。
這是頂著一頭灰發,看上去比昴還要大一兩歲的青年。身高比起昴還要矮一些,有著鵝蛋臉與精致的五官。
至少,不是擔心的面容可怕的酒精依存症患者昴如是判斷。
【我是菜月·昴。強行拉過來抱歉了。聽說你或許會接受我的委托……好臭!酒臭味!唔,只聞氣味都要醉了啊!】
試圖進入友好的交涉,但是立馬就被飄蕩的酒臭味給熏暈了。似乎要把胃里返上來一般的濃厚酒氣,飄蕩在眼前一臉陰暗的青年身上。
看起來不可怕也不危險,但是沉醉酒精腳步虛浮這點沒變。
【現在就,唔呃,自我介紹,叫,唔呃,奧托。唔呃】
短短的自我介紹中間就有隔斷了有三次。
醉酒而紅著臉的名叫奧托的青年,相互看著昴和男人。
【那麼,要干什麼來著?商談?是商談嗎?唔呃,找我商談什麼的,唔呃,啊哈哈。唔呃。令人笑止,不是嗎,唔誒誒】
漸漸地蹲在了地上,然後突然地奧托笑出了聲。
感覺似乎響起了失望的聲音,昴用滿是怨恨的視線望向介紹的男人。
【等下等下,不是在騙人哦】
【如果是真心介紹的話懷疑幾乎要到你的大腦構成等級了。滿身酒氣的駕駛被逮捕的話可不討喜。這個狀況就算走在街上也要被帶走了吧】
介紹了別說是爛醉如泥幾乎就是爛醉如沼(1)的狀態了的男人。
聽到昴的話男人歎了一口氣,粗暴地搖起了蹲在地上的奧托的肩。
【奧托!喂,起來了,你丫的!說如果有可以一口氣逆轉現狀的手段你的話就介紹過來的是你丫的吧!要因為酒談吹了嗎,喂!!】
【一口氣大逆轉的手段——!?】
耳朵驚地顫動了一下,一直幾乎死了一般的眼神的奧托的表情發生了變化。奧托通過男人的手站起身,就仿佛剛才為止那沉溺酒精的身姿都是假的一樣站了起來。
【這還真是過于失禮了。我的名字是奧托·蘇恩。以行商立身,不足道的一位小商人】
仿佛閃出聲音一般的,一臉工整的表情的奧托面對著昴。
對于這變臉連話也說不出來的昴,奧托從上往下觀察著,
【原來如此。是有一定程度身份保障的呢。這的確是上等客人也說不定。凱提先生,十分感謝】
【是是。那麼,就在這里說話不要緊吧?我就在這里失禮退下了。小哥可別,忘記我這張臉呢。奧托,這樣就欠我一份了吶,人情】
奧托表現出了足夠能夠洗刷嗜酒嫌疑的態度,男人也安心地撫摸著胸口,當場離去了。
目送著變得親近了的男人,昴再一次轉頭面對奧托,認可了這位正在評估自己的青年為交涉對手。
【那麼,馬上就開始商談吧。——客人,想要什麼?】
敲著手,奧托滿面笑容,這麼說了過來。
沒道理放過的對象和機會,昴吞了一口氣開始了商談。
【稍微有點狠亂來的事情想要拜托……】
說著前置語,昴一邊留意著不能說出口的部分說著事情。被奧托拒絕的話就沒有之後了。自然地連舌頭也開始緊張了的商談。然後,
【接受也可以哦,誒恩】
聽完昴簡略地說明了事情,奧托稍微思考了以後如是點頭道。
和被帶來的時候無法想象為是同一個人的正經回答,讓昴驚訝同時握住了他的雙手大大地揮了起來。
【謝,謝謝!這樣啊,能做啊!幫大忙了!真的幫大忙了!】
【痛!痛痛痛!稍微,力量有點!等,請等一下!雖然高興是不錯,但是這邊也是有條件的!】
把握住的手揮開,奧托從昴身邊遠離了一步說道。條件,這發音讓昴歪起了頭,奧托一邊輕輕揮著放開的手一邊說道,
【龍車對我來說也是商販道具……更不如說,是生命線。沒法簡單地接受。當然,比起正規的出借龍車價格也會有些漲。特別是要去現在的梅瑟斯領的話,各種不安要素有很多】
【這是當然的。雖然沒法盛款到出價就好,這種程度不過】
要是被提示了無法無天的價格的話該怎麼辦,昴也這樣不安了起來。能拿出來的報酬只有手上的。要是不夠的話就有砍價的必要了。
看到露出警戒的昴,奧托嘴邊也緩了下來。
【是這樣呢。那麼,持有金的全部……這樣如何呢】
先手提出了交涉,試圖握住主導權一般奧托提出了條件。
大概是從昴的視線,看穿了值錢的東西就在那個包里吧。布下策略,把握住交涉的節奏哪怕只有一點也要讓自己的利益膨脹起來再收網,這是商人的定則。
口對口,舌對舌。口才與商才相互碰撞的交涉戰的導火索已經點燃——,
【這樣就行了嗎?知道了。那麼,這個包就給你了。能馬上就出發嗎?】
輕易地就遞出了包的昴,讓奧托啞然著順勢就接受了下來。對那沉甸甸的重量咽了一口唾沫,奧托慌張地望向了昴。
【不,不對吧!?講道理,這里應該是相互尋找要求的妥協點然後為了找到那個點開始論戰才對的吧!?這麼干脆地就……】
【浪費時間,而且反正戰起來肯定是我輸。戰了也沒用的戰斗毫無意義,如果只要這個包里的東西就能解決的話對我來說也是情如所願了】
持有金全部就能解決問題的話,對昴來說就是便宜的買賣。
對于昴這清爽地態度,奧托想著會不會太輕率了皺起了臉,
【這個……該不會,被介紹了很麻煩的人吧】
【安心吧。沒打算給你添麻煩的。放輕松點】
【越來越讓人不安的說法讓人在意的不得了啊!?】
對這毫無說服力的發言,才見面不就的奧托憤慨道。然而,他也似乎放棄了一般歎了氣,重新抱好了被帶上的包。
【我知道了。這邊提出了條件,那邊當即決定接受了。作為我來說也有身為商人的驕傲在里面呢。不管是怎樣的贓款,都會好好地履行……唔誒!?什,什麼啊這個是,這個巨款!?這麼簡單的就拿出來是想讓人干什……唔誒誒】
確認了包里的東西,驚訝于那巨款的奧托再次湧上了嘔吐感。蹲在地上的奧托打的背後,對于這終于抓到的稻草昴握緊了拳頭。
雖然有各種各樣的障礙擋在了昴的面前,但是這些全部都總算是跨過了。
現在,還不知道阻塞在艾米莉亞面前的障礙到底是什麼,不過只要站在她的身邊肯定也能知道的。然後,那是除了昴以外沒人能打破的問題。
【等著。馬上……馬上就】
清楚地,昴的嘴唇歪成了微笑的形狀。
這個笑容是為了幫助艾米莉亞的這個目的能夠達成而浮現的呢,還是說是出于更多其他的原因而浮現的呢,對就連在笑的自覺都沒有的本人來說是無從知曉了。
(1)原文是 べろべろ到でろでろ,然後後面那個我沒查到,一想反正是比爛醉還要嚴重的狀態就隨便來了。
2
感受著細微的振動,昴的視線在流轉的景色上停留。
從臨近夕刻開始空中染出了橙色,再不久夜晚就要到訪了吧。如果是普通的旅人的話已經是進入野營的准備,又或者是選擇就近的村莊住宿的時間帶了。
選擇在這個時候從村子出發的,看來就只有昴他們而已。
【目的地是梅瑟斯領邊境伯的宅邸。以盡力縮短時間,連半夜也要持續行進為條件……報酬因為是報酬所以收下了,不過還真是亂來的條件呢,這個】
【見錢眼開的家伙別給我抱怨。拜托了,這關系到我的未來】
【我的未來也是以現在進行時各種掛鉤呢。會加油的誒喂】
說著,在操縱著缰繩的奧托的指示下,龍車一踏地面不斷奔跑著。
奧托所有的龍車,是帶有大車篷的貨架子,地龍也是相應的有著巨大軀體誇耀著力量感。對看上去重量級的地龍,昴擔心著速度不過,
【相對得,持久力是不同的。就算是在長距離用的地龍中也是體力特別優秀的品種,所以就算連續三天跑過來也不會累垮的】
【連續跑三天的話反而坐的人要崩潰了吧】
【我在差不多兩年前,也為了不錯過某個商談這樣跑過。人類,抱著必死的心情的話意外地能干呢。不過在商談結束以後直接就撲街了,在那之後差不多一周之內都在生死的境界線上徘徊著】
【抱著必死的心情的話,吶】
側目看向奧托的臉,他像是在說【怎麼了】一樣把視線朝了過來。
昴無言地揮了揮手,然後放到膝蓋上支撐主臉頰視線凝視前方。
【抱歉呢。沒考慮過會有客人乘坐的情況,怎麼也准備不好正經的座位】
【說了那麼亂來的事情的也是這邊,屁股痛這點事情不會在意的。好在有加護,只是沒有風和搖晃就已經足夠了】
目的是作為純粹搬運貨物用的奧托的龍車,沒有配備能讓多余的人乘坐的客車。必然的,昴的座位就是在禦者台上的奧托的旁邊了。
【困了的話,雖說有點雜亂不過還請再車貨架上休息。我也是野營頻繁的類型,所以毯子也用意了好幾塊】
【這還真是細致周到。……沒必要龍車也就是說,途中的哈姆馬斯就那樣直接路過就可以了吶?】
【是的。作為中繼地點哈姆馬斯的話要比福魯爾繁榮的地方,但是水和事物已經攢夠了呢。這委托也是特急的,就直接路過了】
大概是習慣了旅途了。雖說是毫無計劃性速決發車的旅途,握著缰繩的奧托的態度里連些微的不安也沒有。
從奧托來看的話,已經是好幾次來往過的路程中的一個了。對于歲數相去不遠的他的側臉,昴感覺到了並不相稱的威嚴。
【吶,為什麼答應了呢?醉成那個樣子的原因也是個迷】
【難,難以詢問的地方一針見血地問了呢,菜月先生】
苦笑著的奧托的側臉上,和藹氛圍又回來了。
到這個世界以來,被叫姓的情況還真少見。對這久違的稱呼方法產生著微妙的感覺的同時,昴也對這樣直球突入對方不想被問的話題的事情反省著。
【嘛,既然都做了也沒辦法吶。干脆坦白了,還會輕松點吧】
【是的,警察先生……我也沒打算做那種事情……喂,這個像是做了什麼壞事一樣的氛圍是什麼鬼!?又沒做壞事,我只是失誤了而已啊喂!】
對昴的玩笑過度反應著,奧托垂頭喪氣地把頭轉向了後面。
【後面的車架子上,滿滿的都是我的貨物……里面,覺得是什麼?】
【……一眼看去,看上去似乎是瓦罐之類的。是在運美術品嗎?】
【安慰獎。賣的東西不是外面的而是里面的。罐里裝滿的都是上品的油。本來是預定要把這些送到北國的古斯提科的……】
帶著似乎是沒中的丟臉表情,奧托精疲力竭般地失落著。
【大概是王選的影響。古斯提科和魯古尼卡的通行暫時封閉了。雖然申訴過沒法賣了很困擾……但是被冷淡地趕了回來了】
本該在寒氣逼人的古斯提科大賺一筆的,但是沒有賣的地方了陷入巨大恐慌。順帶著奧托試圖用油來換東西,但是短時間內只有一文不值的鐵制品多的不要不要的所以雪上加霜了。
結果,錯過了鐵制品成為熱銷品的機會,相對的又失去了賣出手中的油的市場,于是窮途末路了喝著悶酒這樣的大概就是事情全貌。
【那麼大量的油,在魯古尼卡又不可能賣的和預期一樣,甩賣了的話我就破產了。就在那里幾乎要拋棄人生的時候,菜月先生登場了】
【那些報酬,多少能填補你的損失嗎?】
【這些油全部,按照賣價買回來也還有剩余。也救了我一命吶】
奧托合起雙手,用拜昴一般地動作傳達著感謝。對他這樣的態度昴【不用了算了】地揮著手。
對彼此感到感謝昴也是一樣的。不如說,這種感情還是昴更強一些。
一段時間內像這樣,【多虧了你那邊】【不不是你那邊】【你在故我在】【對,我們的相遇就是命運】這樣的鬧劇繼續著加深了交情。
這種玩笑話的應酬也告一段落,突然兩人之間陷入了沉默。
【吶,奧托。這個平原,不能直接穿過去嗎】
從正在跑的街道移開視線,昴一直眺望著平原喃喃道。
聽到昴的這個喃喃,奧托就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一般敲著膝蓋。
【又來又來。不管怎麼說玩笑也開過了。【霧】彌漫平原的時候,在那里會出現白鯨。在魔獸里面也是最有名的家伙……遭遇到了的話就沒命了呢】
【是那麼危險的家伙嗎?沒想過,要討伐嗎?】
【白鯨的話只要避開【霧】就能把傷害壓在最小限度了。組成討伐隊去遠征的也是以前……十年之前,以大征伐為名義有過。結果的話,從現在白鯨還健在的情況就能知道了】
也就是說討伐失敗了,而且有著讓之後的遠征都遲疑的被害。
對魔獸這個發音,昴抱有複雜的想法。對昴來說魔獸的話,就是如前些天遭遇的烏魯蓋爾姆那樣。讓昴也受了重傷,被羅茲沃爾根絕了的魔獸。和它們共存,顯然十分困難。
【白鯨……嗎。白色鯨魚的形態呢】
【從目擊者的話來看,因為太大了所以看不到全身。在周圍密密麻麻的東西被擊潰的時候,拼了命地把什麼都扔出去了只撿了一條命的樣子】
恐怖的經曆,這麼結論著的奧托,緘口不再多說。
從行商的他來看的話,像這樣好幾天遍布占領著,把行程計劃完全打亂了的白鯨毫無疑問是令人忌諱的存在。
能夠討伐的話是可喜可賀,但是不想與之掛上關系。這是從奧托開始,眾多的商人們所抱有的共同見解也說不定。
【按這個節奏的話,進入梅瑟斯領還要多久?】
【是的呢。就算是入夜了我的地龍夜視也是可以的,出了霧還要在平原近處工作的不要命的夜盜也沒有,順利的話就明天早上吧】
對于改變話題的昴如是回答,然後奧托看著這邊的臉色。對于這個視線昴皺起了眉頭,奧托慌忙慌張地【啊,不是】地錯開了視線。
【目的地是,梅瑟斯邊境伯的宅邸……是吧?】
【啊啊,是的吶】
【而且,報酬是那麼大金額。服裝也是差不多的那麼值錢的玩意兒……只在這里問,菜月先生是什麼人呢?和邊境伯有關系的人……吧?】
顧慮著問了過來,昴對奧托抱有疑問的理由理解然後接受了。
從奧托來看的話,昴就是迷這一個字本身吧。突然地,被壓了大量的金錢拜托要跑到宅邸。更何況漩渦之中的宅邸現在,正是沒什麼好傳聞的時候。
【是的呢。我是羅斯沃爾……和他有關系的人呢。你也聽說過奇怪的傳聞也說不定,不過還不知道真偽。而且也說過了,沒想要給你添什麼麻煩……】
【不是不是!不是在擔心這個!只是,這個……那個吶。邊境伯大人的風趣是很有名的,也有聽說過王選的傳聞……是真的嗎這麼想著】
【……是真的嗎,問的是?】
從奧托說話的語調,他想問什麼就已經隱隱地傳達過來了。
即便如此,昴還硬是隱藏著聲音之中的僵硬詢問著接下來的話語。
【那個,邊境伯大人支援的是,半精靈的小姐這件事】
【——】
果然嗎,這樣的氣餒在昴的胸中蔓延開來。奧托那聲音中的不安,把對事實的確認感到恐懼這一點如實地傳達給了昴。
【不是……就算這麼說,也馬上就是知道了吶。是真的哦。邊境伯支援的候補者是半精靈。不過,那孩子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是這樣啊。——太好了】
又要,因為出身而讓艾米莉亞被貶低了。為了避開這個,昴快速開口想要插入對偏見的否定。不過,奧托的反應超出了昴的預料。
奧托仿佛安心一般地垂下了眉毛,安心地撫摸著胸口。
【啊,啊啊……抱歉。不小心那樣自己一個人激動起來了】
注意到說不出話的昴的視線,奧托似乎對自己感到羞恥一般苦笑著。
【不,從聽到那個傳聞的時候開始……怎麼說呢,就有了奇怪的關心】
【關心……對艾米莉亞?】
【是叫做艾米莉亞大人嗎。誒恩,嘛,那種感覺。半精靈也就是說,應該有碰到各種糟糕的事情吧。本來就不是處在輕松的境遇下的人,沒有輸給那些境遇而在王選上報上姓名。……恩,是很厲害的事情】
遠眺的奧托,盯著前進的道路聲音微微顫抖著。
聽到這個,昴注意到自己大驚失措。在胸中吵嚷的複雜感情,在申明著什麼無從得知。
沒注意到昴的動搖,奧托用手指輕輕地擦著自己的鼻頭,
【和那位艾米莉亞大人的煩惱比起來的話失禮了也說不定,但是我也有覺得自己沒被他人所理解的時候……奇怪的共感呢。雖然覺得成為國王很困難,但是如果能加油的話—這樣的。所以,想要確認一下】
是怕變成自言自語嗎,奧托在這里中斷了話語切斷了話題。
昴也再次,對奧托的話什麼也說不出口,挽著手臂看著下方。
【——】
本來的話,那個話語應該成為救贖,就算昴給奧托道謝也無不奇怪。
艾米莉亞被毫無道理的障礙阻礙著道路。不過,就算是在用這樣那樣的手段施加妨害的世界上,也不是所有人都討厭艾米莉亞的。
在那里面也有像是奧托那樣,知道艾米莉亞的境遇然後給予應援的人。
這個事實對于艾米莉亞,一定會比任何事情都要感到救贖。
明
明是毫無疑問的。
【——】
不知為何昴卻,不管是對奧托傳達感謝,還是吞下自己胸中無從解釋的芥蒂的感情,都無法做到就那樣隨著龍車搖晃著。
3
【——菜月先生!請起來!差不多要進入梅瑟斯領了!】
聽到奧托的喊聲,在車貨架上被毯子包裹著的昴睜開了眼睛。
睡得不是很好,搖著昏昏欲睡的頭從車棚下伸出頭,能望見迎接的朝陽和翠綠的青山。
太陽再度升起,從山間注入的陽光讓昴眯起了眼睛。
持續了半天又數小時的徹夜強行軍後,昴回到了梅瑟斯領。
【終于到了,奧托!在我睡著的時候,也做牛做馬地工作著……】
【能不要用這種挫折別人勞動欲的說法嗎!?比起這個,梅瑟斯邊境伯的宅邸,是在阿拉姆村附近來著?】
在膝蓋上展開地圖,交互望著道路和地圖的奧托詢問道。那眼瞳因為徹夜通宵微微地斥著血色,不過疲勞感還好不是那麼厲害的樣子。
【雖說是喝了酒以後就直接通宵了的第二天,但是反而感覺狀態很好哦!就這樣直接送到宅邸那里了吶!呼嘿嘿嘿!】
【真的沒事嗎!?沒有用什麼能夠忘記疲勞的奇怪的藥或者處方什麼的吧!?】
【那方面的藥是管制藥品啦,在魯古尼卡是被禁止的哦。還請安心】
不安地望著在正常和瘋狂的夾縫間變換著的奧托,昴的內心也因為到達了梅瑟斯領而微微地放松了下來。
【無間隙地走過來了,也可能中途把雷姆超過了吧】
【不,再怎麼說要追上提早出發了半天以上的對手還是有點難的。比起這個,菜月先生還是先做好回到宅邸的准備如何?翹起的頭發之類的,擺正來比較好哦】
聽到奧托的玩笑話昴舉起了手,弄著頭發屏住了呼吸。
房屋已經近在眼前了也就是說,一直以來試圖不去考慮的再會場面就算不願意也不得不浮現出來了。
恐怕,不會被簡單地接受吧。
在王都分別之後,扔下了特地安排的門的治療回來了。也把先回來了的雷姆的囑咐扔到了身後,沒有友軍了也說不定。
但是,不管被怎麼說——,
【我,是為了做我必須做的事情回來的。需要含恥的事情一個也沒有。就是這樣,我什麼錯也沒有】
仿佛在把自己給正當化一般。又或者說仿佛是在向不在此處的某人解釋一般。
重複著,昴把支撐著自己的力氣的魔法話語在此時喃著。
【——是為了艾米莉亞。沒有我在的話,那孩子是不行的】
無視著,許多不得不回憶起來的話,昴用這樣的話語不斷支持著幾乎要輕易崩潰的自我。
越過山崗進入寬闊的街道,以安定的速度踏在道路上。就那樣在穿過的山林的街路上,景色開始變成昴所熟悉的樣子了。
這樣的話,不出一個小時就能到羅茲沃爾宅了——就在這時。
【——!?喂,喂!奧托!?】
發出了刺耳的聲音,龍車摩擦著地面讓車輪發出嘎吱的響聲粗暴地停止了。
或許是因為在感覺到停止的時候地龍解開了加護,橫晃著停止的沖擊直接襲來,在車貨架上的昴身體撞上了邊緣不禁叫出了聲。
【奧托!剛才的那算什麼啊!?還沒到吧。為什麼突然停下……】
【菜月先生。還望能夠讓我的陪同,就到此為止嗎?】
握著缰繩低下頭不望向昴,奧托就那樣絞出了話語。一瞬間,昴沒能理解說了什麼,但是立馬就抓起了對方的衣襟逼近了過去。
【和說好的不一樣吧,怎麼回事?你丫,怎麼可能到現在都到這里了還會讓你半途而廢回去。給我好好地送到最後……】
陪到最後,試圖這麼怒吼,然而在看到奧托臉上的蒼白的時候一下子吞了回去。放開臉色青白的奧托,對坐在了禦者台的他深深地低下了頭。
【十分,抱歉。本是打算陪菜月先生腦最後的。但是,我實在是,沒有再繼續前進的勇氣了】
【從剛才開始到底在說什麼啊。和勇氣還是什麼的沒關系吧?再一點就到屋子了。路況也不差。求你了,奧托】
【就算這樣求我……也不可能。報酬就不全要了。還一半。所以,就請讓我在這里掉頭回城】
相對于盡力想要試圖讓話題不變的那麼嚴肅的昴,手搭在禦者台上的奧托是真心地請求著原諒。
【突然,怎麼了?發生了什麼這樣的……】
【地龍……在害怕。不只是這樣。這附近對我來說太安靜了!行商人會選擇地龍作為伙伴也是因為這個。不能靠近的場所,地龍靠本能就能知道……】
放在膝蓋上的手斷續地顫抖著,臉色青白的奧托低頭望著奧托。
乍一看去,是在安靜地等待著主人命令的地龍不停地荒亂地呼吸著。但是,卻是不停地用鼻子對著前進的方向發出著聲音,做出了似乎在報告那邊的危險的舉動。
從這個地龍的行為,以及信賴著這個行為的奧托的反應昴明白了。
這個前方,有著什麼難以想象到的事態等在那里。而且要讓奧托他們陪同到那里,對于他們來說也是太過殘酷的對待。
【各種方面,受照顧了。讓你有了恐怖的回憶抱歉了,奧托】
【——誒】
聽到背後那驚訝的聲音,昴從禦者台跳到了地面上。在地龍側面落地之後,轉著發麻的腳抬頭看向奧托。
【我就這樣,走去宅邸。沒什麼,都到這里了的話馬上就到了。只要帶到這里來就足夠了。錢就全部給你帶走吧】
【怎麼能這……不對,比起這個菜月先生!不能去啊!和我一起掉頭回去吧!現在,這里要起霧了啊!】
【是會出現白鯨的那個嗎?】
【這對于行商人來說以為著凶兆!在前進的方向起霧的話,對我們來說是攸關生死的。……不對,那種事怎麼都無所謂!總是重新考慮一下……】
【抱歉吶】
對于考慮到自己的安危而叫道的奧托,昴苦笑了。這個人的好,是不是不太適合相互欺騙相互欺騙的上等商人呢。
對善良的奧托的職業適應性抱有疑問,昴離開龍車邁出了步子。
【就像你把命和金錢放到重要的天平上一樣,我也把和生命同等重要的事情放在了天平上。那個重要的事情,就在這個前面等著我】
【不會恨掉頭回去的你的啦。不如說,知道了危險然後回去才是正確的吧。在事前知道了這點,對我也足夠了】
這條道路的前方——昴的目的地,有連地龍都害怕的危險等待著。
但是,不加緊的話不行。不趕去的話不行。
在那里,一定有昴所尋求的答案在等待著。
【——菜月先生!】
【謝謝了】
奧托的聲音直到最後都在擔心昴的人身安全。昴把那些都拋在身後,在左右為林木所包圍的街道上一蹬就跑。
丟下了擔心著沒有關心價值的自己的人,昴奔向目的地。
熟悉的景色,但又不僅僅是熟悉的景色。
從這里到羅茲沃爾邸,到底有多遠呢。只要沿著道路不停地跑,就能到達宅邸沒有錯。
把危機明確化,把目的置于目前,昴的心中感情狂亂地激昂著。
總之,一刻也好想盡早地到達宅邸。
這樣的話,一定能讓現在昴那痛苦地吊著的感情有所著落。
這是所期望的形式,也是所不期望的形式,的著落。
【……?什,麼……?】
一心一意的跑著,要這麼說的話卻是被過多的雜念所吞沒的昴停下了腳步。
不是到達了目的地。景色還是一成不變,令人不禁懷疑有沒有盡頭的道路和,仿佛圍堵住後路一般叢生的茂密樹林。呼吸是有些繼不上來,但是距離體力的界限還有很遠。那麼,為什麼昴停下了腳步呢。這是因為——,
【太安靜了,吧……】
違和感,讓昴停下了奔跑。
沒想到,是和剛才奧托說出口的內容一部分重合的發言。環顧周圍,景色沒有任何變化。風穿過的聲音搖動著樹葉,自己的呼吸聲突兀般地吵鬧。
但是,僅此而已。在這個地方過了將近兩個月的昴,注意到了這份違和感。
注意到了這連蟲鳴聲都聽不到的,森林之中的這份壓倒性的靜謐的異常。
——然後這個是,在昴的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時候突然出現了的。
【什……!】
驚訝梗塞在喉頭,昴當場不禁後撤了一步。
在昴的正前方,無聲地人影悄悄地出現了。這也是,全身為黑色裝束所覆蓋,頭上用仿佛頭巾一般的東西隱藏著不知本來面容的人物。
而且,驚訝的不只是這里。
【這家伙……不對,這些家伙……!】
仿佛是在追上昴那隨著轉頭而回轉的視線一般,黑色人影一個接一個的出現在周圍。
那商量瞬間
超過了十個,把警戒著的昴仿佛嘲笑著一般圍住了。
【——】
更異常的是,即便是影子的集團的出現了,仍然持續的瘋狂的寂靜。
影子們連些微的呼吸感都沒有,就那樣沉默著不停觀察著昴。
沒有友好的可能。但是,也沒有表現出敵對的意思。在不懂的影子們面前,被那份令人毛骨悚然的給封住了話語的昴也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像這樣持續對峙著,究竟過了多久呢。
僵持著緊張感,昴感覺時間的流逝十分的緩慢。這暴力性的寂靜,和開始的時候一樣過于干脆的崩離了。
【——】
一齊地,影子們向著昴,恭敬得低下了頭。
【——啊?】
昴的大腦,完全地放棄了對這份光景的理解。
意義不明地出現了的集團,對昴表現了意義不明的敬意,然後意義不明地扔下了在那里的昴,爽快地從視野內消失了。
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昴只是對眼前的光景啞然著。影子們對僵硬的昴什麼也沒有做,就那樣用無聲地步法離開了。
出現的時候,恐怕也是用那個步法在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湧現的吧。這樣,只有理解到了這點,除此之外全都是無從理解的存在。
被不必要的不安所絞動的昴,在完全注意到那些影子們已經離去再度開跑的時候已經是有五分鍾以後了。
把對影子的理解扔到一邊,昴壓下胸中撓動的不安繼續跑著。
仿佛要揮去恐怖和不快的感覺一般,昴一心一意地直指宅邸。
對于目的和存在都無法理解的影子,昴放棄了理解。
對那真身不明的影子們滑走的方向,應該是剩下的奧托所在的方向這件事。
然後對這件事,昴一次也沒有回頭。
——就仿佛是停止了思考,盲信著只有跑能救到自己一般。
4
不安,仿佛要撓疼著喉嚨一般的不安支配著全身。
腳步向前。心向未來。意識向著目的前進,本應是如此卻總覺得背後有莫名的恐懼在緊緊相逼。
耳鳴好痛。嘔吐感搖動著大腦,全身的血液仿佛化成了泥水一樣。折磨著的不安強調著那加速度的存在,似乎要把無形的名為心的器官千刀萬剮一般。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啊。
所有事情都應該很完美的進行的,都應該向著好的方向變化的。
只是機會不巧罷了。時機沒能合上罷了。
要做的話能做到的。要做的事情明朗了的話,應該是能毫無迷惘地做下去的。在王都做出的事情,只是單純的按錯了按鈕而發生了噩夢。
所以現在,想見到艾米莉亞。應該做的事情是知道的。
只要救出艾米莉亞就可以了。是她的危機。是昴的出場機會。是和一直以來同樣的。
一直是這樣過來的。這回也這樣做吧。然後一切都會圓滿的。艾米莉亞也會對昴刮目相看的。果然沒有昴在的話是不行的,會這麼想著然後認識到自己的錯的。會再次把昴,放在身邊的。
【哈、哈……哈】
氣喘不上來。肺好痛。被過分驅使的手腳在呻吟,大病初愈的身體在喊著悲鳴。
但是,沒可能會停在這里。
不然的話會被追上的。被從背後迫近過來的,不明所以的什麼。
【艹……艹,艹……艹!】
想見艾米莉亞。想讓她微笑。想對雷姆撒嬌。想撫摸她的腦袋。貝阿特麗絲那可恨的口吻,拉姆那強詞奪理的口吻是如此的懷念可愛。羅茲沃爾的怪癖,帕克的我行我素是何等的令人安心。
——一直,都在那個地方的話就好了。
去往王都的事情,在王都度過的時間全部,王都的存在正是諸惡的根源。
萊茵哈魯特,菲露特,羅姆爺,克魯修,菲利斯,維魯海魯姆,尤里烏斯,阿納斯塔西婭,阿盧,普莉希拉,賢人會的每個人,騎士團那群人,一個一個地早腦海里浮現,那些全部都是現在的昴所憎惡的對象。
——給我吃詛咒啊。給我痛苦啊。給我痛苦到極限以後去死啊。
沒有那群家伙在的話,昴就能夠不失去自我了。
如果能和艾米莉亞和解,回到那些心安的日子的話,很樂意獻上自己的全部。
全部都從手中碎落了。所以,現在去拾回收集回來。
【再,一下下……我……就,回來……!】
仿佛灼燒著肺一般的痛苦,仿佛撕碎心髒一般的後悔,昴無視著這些奔跑著。
詛咒著全部,相信在詛咒的前方有著所追求的事物,才能活下去。
【——啊】
吸了一口氣,一直以來埋頭跑著的昴抬起了頭。
周圍道路的樣子,從跑到現在不變的景色開始改變了。林立的樹木的間隔分開,自然里混進了有人營生的痕跡。在開始上升的斜面的上方,看到了隱約記得的東西,昴的口中因為歡喜發出了嘶啞的聲音。
在斜面的那一邊看到的是,升到了樹林之上的位置的嫋嫋白煙。是為了吃飯的料理用的呢,還是為了泡澡的煮水用的呢,不管是哪個總之升起了經由人手升起的蒸氣。
是村子。最靠近宅邸的,拉姆村就在斜面的那一頭。
【——呼,唔】
突然,一直只浮現了宅邸的各個面容的腦海里,映出了變得親近了的村里人的身影。親昵無禮的孩子們,警戒心薄到不可思議的大人們。
昴所帶來的異世界的雜學,不嘲笑荒唐無稽而接受了的善良的人們。
這記憶中的笑容太過懷念,幾乎讓昴流出淚水。
不知道為什麼會忘記了。那個地方也是,昴在這里的證據。
那個村子是昴救下來的。是沒有昴在的話說不定就毀滅了的村子。是昴的功績。作為昴行動的結果,有比這還能誇耀的東西嗎。
自己的根基就在眼前,昴的腳步進一步加快了。
仿佛害怕著被風吹搖的白煙會消失一般,漸漸地加快了。在那里。昴所知道的人,知道昴的價值的人,確確實實地在那里。
現在的話這就夠了。想要親密地,飽含親愛的,說在那里也可以的證明。
趕過去。趕上去。斜面的中間近在眼前,就要看到白煙的根部了。上到頂了。用袖子拂拭著沿額的汗水,昴神清氣爽地看到了村子。
——然後,昴終于被噩夢給追上了。
5
趕到村子入口的時候,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轉著視線尋找第一個村民——對這份違和感皺起了眉。
一旦停下腳步,積攢至今的負擔一口氣襲向心肺機能。荒亂地呼吸著,吐出口水和痰努力恢複著體力,只用眼睛觀察著周圍。
一眼看去,還覺得村子里沒什麼問題。
早晨的村子里涼爽的空氣恰到好處,給予了剛起床的腦袋醒來的力量。然而明明是如此颯爽的早晨,村子里卻連一個人都感覺不到。
是熬夜的昴自覺稀薄,還早到誰都沒有起來嗎。對著貪睡的村民聳了聳肩,昴想著如果是這樣然後開始尋找白煙的原因。
去尋找煙的真面目的話,自然一定會和誰碰上的。
然而,這個計劃落空了,昴沒能和任何人見到面。
來到立起的白煙的根處,那里已經誰也不在了。只有冒著火氣的煙的源頭在弱弱地燃燒著,感覺不到任何人的氣息。
這次終于,不是模糊的感覺了,而是十分清楚的不安籠罩了昴。
因為不同于疲勞的理由呼吸和心跳急促了起來,對身體的反應著急起來了一般昴粗暴地敲著近處民居的門。沒有反應。撞進去,已經是空殼了。誰都不在。
全家外出工作——可不是能說這樣毫無好處的玩笑的正經狀態。
同樣的撞進鄰居的家,找人。沒有。這里也無人。
莫名的惡寒。這是酷似在途中森林遇到影子們的時候感覺到的東西,昴忘我地拼命地繼續找著人影。
【——】
發出了近乎干涸的聲音,指甲裂開了也不管來回敲著民居的門。
成果只有寂靜。昴被世界拋棄,無力地跪在了地上。
名為毫無意義的狀況這一事物,不管碰到幾次都無法習慣。當然,明白了意義仍然過來的不講道理的展開也是一樣。
四面楚歌,前途多舛,八方堵塞。菜月·昴的未來一直是這樣。
【——】
已經不知道是第一次歎氣了,昴決定在搜索下去也是毫無意義的了。都這麼來回找了仍然找不到。村子已經,沒有任何人留下了。
站起來拍拍屁股,昴仿佛無法把腳從泥濘的土中拔出來一般邁著步子。明明沒有降過雨的痕跡,村里面卻導出都是泥濘。在來回跑的時候,差點被絆倒了腳摔倒好幾次。
避開泥濘,跨過絆腳的東西,昴走向村子的中央——白煙的方向。
起煙的火已經消失了,冒著的火氣也處在燃盡的最後一刻。慢慢的視線往下,火氣呆呆地眺著昴。
沒有,任何不對勁兒的
地方。
只有,冒起白煙的那老人被燒死的尸體倒在那里罷了。
【——】
撓著頭,昴轉移意識移步朝向村子的出口。既然村子里都沒有人,那麼在這里也沒意義。回宅邸不得不快點了。
跨過被砍死的青年的尸體,為了不被血的泥濘滑到慎重地走著。偶爾繞過重疊著的年輕夫婦的軀體,從側面穿過仰面的老婆婆走進了廣場。
集中在廣場的生命殘骸的龐大數量,讓昴開始尋找生命的余暉。會不會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呢,僅僅是尋求著這份救贖。
然而,昴的願望沒能被達成。這里只留下了無為。
繞了多余的路。沒能貫徹初心的結果就是這樣。浪費了無謂的時間,得到了無謂的結果。這里有的一切都是無謂的。包括昴在內,只有無謂。
【——】
放棄了全部的無謂,腳步輕浮的昴直穿廣場。這是,那雙腳突然被什麼勾住了,昴毫無防備的摔了下去。
從肩膀傳來摔疼的呻吟,昴反射性地盯向了絆腳的原因。
——和那已經沒有映出任何東西,只留下了空洞的佩特拉的視線重合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6
沒能逃掉。
昴號哭到喉嚨都啞了,懷抱著被仍在地面上的佩特拉的亡骨,淚水滂沱而下。
佩特然的身體早已尸骨久寒,手腳已經完全僵化了。失去意識的人本應變得沉重,然而佩特拉的身體卻是就算考慮到她是少女也過輕了。
一定是因為,從胸口那挖空的傷口流出的血過多了。
佩特拉死前的表情的瞪大著雙眼,仿佛吃驚一般。那表情上沒有痛苦的痕跡,只有這點在被貫穿了心髒的少女身上在即死的意義上算得上是救贖了吧。
因為沒道理這孩子都已經被挖去胸口而死了,卻還要體會那份痛苦。
把佩特拉的亡骸置于地面,昴作為最少程度的吊唁把上衣披在了少女身上。本想把眼睛也合上,然而僵硬的身體卻連這點慈悲都沒能賜予她。
禱告這佩特拉的安眠,昴顫抖著轉回背後。——一直避開不視的,熟悉的村子變成地獄的這幅光景就在那里。
白煙的原因是,被燒殺的穆拉歐莎的身體。大概是年輕人持劍戰斗了吧。村里的武器和農具散亂著,被奪走性命的人們的鮮血將裸露的地表浸潤。
村子的四處,都降臨著死亡。
全部都早在昴到達之前,就結束了。
現在只有一個人,只有昴見證了這個地方發生的慘劇的終結,只能喘息著伸出著過晚的雙手,沒有任何人接過。
是說,發生過了什麼了嗎。
是,發生過了什麼。是,發生了什麼極其荒謬的事情。
那個什麼用毫不留情地暴虐蹂躪了這個村子,凌辱了各個生命的尊嚴,把毫無罪過的村民們屠殺殆盡了。
有呼吸的人一個都沒有。幸存的人也一個都沒有。
[[哦呀?昴大人,早上好。今天也要陪孩子們玩嗎?]]
過去,被輕松地語調搭話的聲音的記憶複蘇了。
[[昴來啦!]][[昴終于來啦!]][[昴一個人來啦!]]
煩人的歡迎聲,自來熟和親近共存的,年幼的孩子們的聲音。
[[誒嘿嘿,因為昴是我的恩人嘛。長大了以後,會報恩的]]
裝作大人,任性地做下了未來的約定的少女的表情被上衣擋住了現在看不到。
已經誰都沒有留下了。回憶被踐踏,打破舍棄,失去了。
頭轉不起來。從臉上那名為洞的洞里,液體不斷地流著。
眼淚,鼻水,口水,不斷髒汙著失去了名為忍耐的力氣的臉。
【——啊啊啊】
持續著這樣丟臉狀態的昴,幾乎溺死在淚水中同時也終于太遲地理解了。
理解了這場不講理的悲劇,沒可能只在一個村子里結束這一點理所當然的事情。
昴的全身,躥過了從未體會過的惡寒。
這是帶給昴的落入這個世界以來,數次跨越生命的危機,又或者是即便是在屈服之中,也是最高級的恐怖和絕望感。
——在自己所無法觸及的地方,自己最重視的人所被剝奪的絕望感。
牙根顫抖著。
眨著流了太多的淚水而發疼的眼睛,抬頭用模糊的視野看著天空。不知曉眼底下發生的悲劇一般晴朗地藍天,在那之下宅邸在等著昴。
如此想回歸的場所,如此追求過來的場所,幾乎就要到眼鼻跟前的場所,現在也覺得是如此的恐怖。
只是,將村子化為地獄的那什麼,一定也不會放過那個地方。
【——啊,唔】
害怕了。太恐怖了。
不想考慮,那個什麼路過宅邸的可能性。恐懼著一旦浮現出那個的話,更不用說一旦說出口的話,那仿佛就會化為現實。
搖著頭,甩開可怕的想象。然而,過過一次腦中的那個,卻執拗地追纏著嘗試甩脫的昴,在耳邊低語著拒絕著忘卻。
因為昴,為了逃避那個采用了最低級的手段。若要說出那個可能性的話,若那會危害到【她】的身體的話。
【雷姆,呢……?雷姆……怎,麼了……?】
應當在自己之前,抵達這個地方的少女。
顧慮著昴,陪著昴,肯定著昴,卻背叛了的少女。
呼喚那名少女的名字的意義,昴的真心是明白的。
正是明白著,仍舊選擇了呼喚少女的名字。
假裝擔心著雷姆的安全,昴用最低級的手段欺騙著自己的心。
【雷姆回來了的話……應該不會,無視變成這樣的村子的……】
借口。
在只有自己的場所,不斷說著連自己都無法騙過的借口。
最低級的。最惡劣的。
即便不想理解,也理解著。
若要說出失去那可愛的少女的可能性的話,若自己的心會壞掉的話,只要交出更不同的活祭就行了。
假裝看不見自己那過于毒辣的心,昴說著只騙自己的謊言。
青發少女的微笑,依偎著的溫暖,昴呼喚名字的聲音,感覺好似何處的遠方的一般。
【是的……雷姆……雷姆,在……雷姆】
搖晃著,昴以無力的腳步開始在回宅邸的道路上前進。
丟下佩特拉的亡骸,村民們的死,全部都堵在耳朵外拖曳著腳步。
就這樣不知道在這前方有什麼在等著。想著不想知道,想著不得不知道,就這樣拿不起奔過去的勇氣。
仿佛揪著一般,捧著成為了心靈港灣的少女的名字,昴一步一步地,爬上坂道,在直指宅邸的道路上前進著。
7
已經見了無數次的庭院早晨,變成了一次也沒見過的地獄模樣。
精致鮮豔的花壇被踏亂,環繞著宅邸的樹木也都半折倒著。
綠色的草皮為血染得黑到瘆人,上面趴著好幾具黑色裝束的尸體。散布著的尸體似乎受到了極其暴虐的對待,幾乎不成原形。
遺骸損傷的淒慘程度,比起阿拉姆村的還要高上一層。
這也足夠證明把他們這些淒慘的犧牲者變為尸體的執行者,是抱有著何等的憤怒。
把黑色裝束的家伙們變為尸體的執行者,是躺在庭院正中間的染血鐵球。
通過鎖鏈與柄連接著的鐵球把數名敵對者擊碎,然而或許是在戰斗中被持有者從手中放開了,似乎能看到滲透著沒能陪到最後的悔恨。
然後,能想到單手握著那個奮戰著的【鬼】是,
【——雷姆】
早在很久以前,【她】就從這個地方離世了。
在距鐵球有些距離的庭院角落里,侍者服被染得鮮紅的雷姆在那里。趴伏倒著的地面被多到瘆人的量的鮮血所染潤,似乎在訴說著她最後的悲壯。
【——】
只要看到,這個庭院里雷姆之外的眾多尸體就能明白了。
雷姆戰斗過了。與屠戮了村民,甚至還把獠牙伸向這個宅邸的惡意。
然後奮戰著,打倒了許多人,變得渾身是傷也掙紮著,死了。
【——】
黑色影子的集團,是帶著什麼想法殺死雷姆的呢。
為什麼。為什麼。為何,為何,為何,為何,為何,為何,為何。
他們有知道雷姆的什麼嗎。雷姆是拼盡全力的,努力的,很會照顧人,但是武斷是玉中瑕疵,溫柔地慣著昴,不過偶爾會很刻薄,在痛苦的時候會在昴這一邊,但是卻是姐控到,把昴扔下,討厭自己,但是正剛剛開始喜歡上自己,然後——明明才把說服了是姐姐代替品的人生拋棄,終于開始步上了自己的人生。
【……lei mu】
叫了也沒反應。
就算搖動,已經冰冷的軀體早已僵固,已經撫摸過好幾次的柔軟頭發也因為血糊而黏在了額上。
對昴來說並沒有,確認面地趴伏著的雷姆的表情的勇氣。
哪怕是帶著悲痛的表情,哪怕是帶
著反抗到最後的決死神色,又或者哪怕假設是有著安眠死去的臉,也沒有接受的資格。
因為要說殺死雷姆的人的話,菜月·昴也是一樣的。
【——】
昴注意到了在展開著雙臂倒下的雷姆背後,有著收納園藝工具的倉庫。
雷姆這不自然的位置。仿佛在保護著的倉庫。還有,緊閉的門下流出來的鮮血。嗅著尸臭,昴忍耐著嘔吐感把手搭到了倉庫的門上。
發出吱呀響聲的門打開,下一個瞬間溢出的血腥味侵犯了昴的鼻子。不禁用手塞住鼻子和嘴巴,昴見到了雷姆所守護的事物的結局。
——在倉庫里面的【孩子們】,幸存下來的一個人也沒有。
躺倒著,在草上淒慘地趴著,昴把湧上來的胃液吐到了草坪上。吐出來的也是,眼淚的湧出也是,不斷地化為想要結束的想法。
【唔,呼咕……】
雷姆,保護著孩子們戰斗著,然後死了。
想起了手握著武器,戰斗了的村民們。他們也沒有逃走。
村子的大人們為了讓孩子們逃走留在了村子里,雷姆為了保護逃進了宅邸的孩子們在庭園奮戰,孩子們躲向倉庫祈願著獲救。
但是,一個不留地,毫無慈悲地,願望被踐踏,生命被奪盡。
突然,昴的喉嚨里不禁漏出了聲音。
不是發生了什麼。只是,已經忘記的恐怖突然複蘇了。
尋求著理解自己的某人,昴回到了村子,回到了宅邸。然而活著的人卻一個也沒有剩下,只有無法言語的死者迎接著昴。
察覺到在被說。被映不出東西的空虛眼瞳。
察覺到在被責備。被裂開了的,染滿血的嘴唇。
察覺到在被憎惡。被與他們度過的,歡笑著的每一天的回憶。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問著,為什麼你還活著。
——問著,為什麼自己不得不死。
【不對……我,不是的……不是,期望著,這樣的事情……】
曾經理想過。曾經夢想著希望過。
聽說有危機迫近艾米莉亞的時候,昴覺得這是受到了天惠。
相信著這樣就能讓遺棄了昴的艾米莉亞,對自己刮目相看。
相信著就像一直以來的一樣,昴把艾米莉亞從絕境救出,然後被她感謝,填補上那些微差錯的溝壑,攜手共進。
認為引發的苦難,危險,悲劇,不過為此而來的墊腳石不放在眼里。認為就算發生了什麼,也能夠挽回輕視著。
如果說這份報應,就是這數量龐大的死者的話——。
【不是,我的錯……我是,我不過是……】
搖著頭,站起身,昴目光背過倉庫,背過雷姆的尸體,朝著屋子走了出去。
穿過庭院,踢破陽台的窗戶侵入建築物。踩著鞋里的玻璃碎片,在簡直就仿佛把昴當成外人一樣的昏暗屋子里奔尋著。
【有誰有誰有誰有誰有誰有誰有誰有誰有誰有誰有誰啊……】
仿佛憑依著一般,仿佛被憑依著一般,昴尋求著他人的存在不斷跑著。
然後和奔入村子的時候一樣——否,流露著更甚于其的丑惡願望。
【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
——我不是期望著這種事情。所以這個,不是我的錯。
想要從活著的某人,得到這個肯定。
又或者是有誰存活下來了的事實本聲,就是這個肯定。
所以昴探求著活人。渴望了。不得不得不找出來了。
不這樣的話,昴沒法自己肯定自己。
一旦深信這個慘狀是因為自己的輕率而發生了的話,心就不可能再保持住平衡了。
為了不讓心破碎,也為了不背負如此龐大的死者的責任,不得不用冠冕堂皇的理由的保護著自己。
粗暴地推開手邊的房門,窺探著里面同時感到失望再飛奔到下一扇門。就近持續著確認著房間,昴不斷找著應當在屋子里的四個人的身影。
尋求著拉姆,貝阿特麗絲,羅茲沃爾,然後不是其他正是艾米莉亞的身影。
【出來……出來啊……求你了……幫幫……幫幫我……!!】
發著僵硬著的半哭聲音,昴聽到了絕望的腳步聲。
平時的昴的話,應該是連狙擊的必要都沒有就能一下子到達貝阿特麗絲的禁書庫的。然而,關鍵的當下,卻怎麼也找不到了。
那招恨的口吻在現在想得不得了。
拖拖拉拉地扯著步子的昴的臉上,再一次留下了無止盡的淚水。呼吸被嗚咽打亂著,找著活人卻帶著死人般的眼神的昴繼續走著。
——在二樓盡頭的房間里,發現了拉姆的尸體。
橫躺在床上的拉姆並不是在睡覺這種事情,對在這短時間內就已經看了那麼多的死的的昴來說立馬就明白了。
通透的白色肌膚失去了血氣變得青白,唇瓣卻反而比起平時紅的更加顯眼。仿佛與一模一樣的妹妹的死相反,被死所化妝的拉姆的姿態就連死相都十分的可愛。明明不說話的話就很可愛的,平時經常說著這樣的玩笑話。
——但是那,絕對不是想要看見這個樣子才說的。
【噫】
似乎聽到了詛咒。
和在村子,庭院時候,聽到的同樣的怨恨,詛咒著身為生者的昴的生命。
四肢並用,昴從拉姆沉眠的房間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手搭著牆,敲著不聽話的膝蓋,哪怕一秒也好盡快從這里逃離。
塞上耳朵,搖動著頭,昴到達了樓梯上的一個平台上。四肢爬行著,途中,好幾次沖得太快,手撐到了高低差的地方狼狽地上著。
拉姆死了,剩下的生者還有三人。腳自然地,避開了同一層的艾米莉亞的房間。向著最上層去,向著本樓最中心的房間。
那是羅茲沃爾的執務室。兩面開的厚重門扉沉默地守護著,堅固的門看上去仍然保留著仿佛連壓迫這個宅邸的惡意都能去除的莊嚴。
門沒有上鎖。踏入房間,環視室內。用近半看開了的心情,連桌子上會掛著羅茲沃爾的尸體的可能性都開始認為有了。
雷姆死亡,拉姆的生命被擊潰的宅邸。昴是在尋找著生者嗎,還是為了根絕希望而帶著絕望巡回著呢,已經連自己都不知道了。
【——】
執務室里,誰的身影也沒有。
毫無人氣的室內沒有荒亂的痕跡,桌子和家具也都和以前見過的一樣。
不止一點地,安心的感情支配了昴。
這是對沒能確認羅茲沃爾的生死的安心,也有對不會增加更多,被死者所責備的理由而自我愛憐的安心。
【——?】
不對,房間如以前見過的一樣這一之前的感想是錯誤的。其實只有一個地方是和記憶力有極大差異的。房間的,書架的位置發生了變化。
【這樣的,裝置……】
靠牆的書架大大地橫向滑動了,在那背後突然開著黑暗通路的口子。畏畏縮縮地靠近窺探內部,能看到螺旋狀的樓梯通向樓下。
應對變故而備有的避難通道,昴的腦內浮現出了這樣的思考。
身為邊境伯,也身為領主的羅茲沃爾的話作為自衛手段准備了這樣的裝置也不為奇。他的話也可能會很愉悅地准備著的樣子。
吹來冰涼的風的隱藏通道,看來是通向很深的地方的樣子。這個道路的前方當然,也是能安全從宅邸脫出的路線吧。
【那樣的話,艾米莉亞也……】
咽了一口氣,深呼吸了好幾次,昴下了決心踏足進入了避難通道。
一碰就渾身通涼的冰冷牆壁是什麼材質的呢,隱約散發著淡淡的藍色光輝,能夠確保數米前的腳下的視野。倚靠著光,手扶沿著牆,昴慎重地不讓腳踩空踏著樓梯。
隱藏通路似乎是通往宅邸的地下的樣子,到達樓梯的終點後,直線的通路直伸出去。光源不變,只有發光的牆壁能夠倚靠。
只是,追尋生者的痕跡的實感,勉強地支撐著現在昴。
自己是活著還是死了呢,對昴來說已經連這個都曖昧了。
【——恩,哦】
沿著牆壁的手掌,突然失去了牆壁摸向了空中。不禁向前栽去的身體前進出去,迎接昴的是道路途中稍顯廣闊的空間。
大廳,倒不如說是房間吧。比客廳還要狹隘一些的空間,點綴著好幾根柱子。間隔不齊的柱子,都能讓人感覺到扭曲的設計思想。
繞過擋路的柱子,昴以十分緩慢的動作前進著。降到地下以來,感覺到了手腳那就像是灌了鉛一樣遲鈍動作,以及倦怠感。原本就開始曖昧的思考鈍化了,連數秒前的記憶都模糊了。
腳,踏出一步都是苦戰。眼瞼很重,雙肩似乎被重石壓著限制著行動一般,即便如此昴的身體也為執念,怨念,使命感,瘋狂給帶動著。
直接穿過柱子之間,看到了房間深處的鐵質門。昴所尋溯的風從門的縫隙間穿出,這前面似乎還有道路。
——到底,是在尋求著
什麼。
在停滯的思考追溯到答案之前,失血的指尖伸得更快。喘氣的口開閉著,昴僅以使命感為理由抓住了門把手。
——一瞬間,碰到把手的右手走過了灼燒般的劇痛。
【——啊噶啊!】
因為劇痛慘叫,昴仿佛要撕扯下來一般甩著手。灼熱的疼痛傳遍碰到門把的手掌,預想著痛苦的慘狀昴的目光落到了右手上。
——那里,本應有的右手食指不在了。
【——哈?】
呆然地,啞然地,昴看著抬到眼前展開的右手。
變得蒼白,手掌皮寸裂剝落的右手——那五指的位置,食指從根開始就不存在了。中指和拇指也,關節少了一個。
【——】
視線慢慢地回到門上,剛才抓的把手,粘著昴的指頭。
正確的說,是曾為手指的東西被強擰下來了。
——不快點,粘回去的話。
不得要領地思考只考慮到這些,昴為了把被取走的手指取回來再次把手伸向了把手。但是,要讓身體動起來卻比剛才還要困難,從肩膀到手肘,從手肘開始再往前意思無法傳達。動不起來的手臂讓人捉急,昴為了靠近門向前踏步的瞬間,
右腳踝從根本開始被擊碎了。
【——啊啊啊!】
橫躺倒下,從喉嚨漏出了不成聲的叫聲。
這是對于痛苦的慘叫嗎,還是毫無意義的本能掙紮呢不得而知。
為了叫而吸氣的瞬間,身體的內部被白色的空氣所填埋,動彈不得。
肺部痙攣著,呼吸技能一瞬間死了。即便重複著短促的呼吸,無法膨脹的肺部也無法獲取到氧氣。對著不尋常的狀況,昴拼命的轉動著眼睛。
全身的感覺都極度地曖昧。失去腳的經驗已經是第二次了,但是粉碎和切斷的痛苦和喪失感性質不同。倒下的身體也是,墊在下面的右半身裂了好幾處。
已經顫不起來的嘴唇突出白色氣息,現在昴才終于注意到了這個事實。
接觸著地面的臉貼著地面,想要動頭的話臉也會剝落或者裂開吧。已經連疼痛都感覺不到了。粗暴地凍著,右邊的臉頰和耳朵整個脫落了下來。沒關系。花了一點時間把身體仰面過來,用倒轉的視野看著小房間,然後理解了。
柱子的位置完全亂七八糟是當然的。
因為那些並不是柱子。不對,柱子是柱子,但是並不是用來支撐建築物的。
這是,被冰鎮死去的人類的人柱。
是和昴同樣誤入了白色的終焉,就那樣化為了冰像的犧牲者。然後,也是再過不久就要降臨昴身上的死期。
呼吸已經停止了。
有限的氧氣在腦內轉著,但是在極寒的世界里腦的機能和生命,是那邊會先結束呢。
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看不到。
身體從指甲尖一點一點化為冰的碎片,菜月·昴的存在正在結束。
要這麼說的話,在這里的早已不是菜月·昴,而是只是披著那個皮的瘋子也說不定。
早就在之前,回到村子的時候,心就已經死了也說不定。
下半身的感覺消失了。已經哪里都看不到手臂了。大腦還在活動都很不可思議了。生命是存在于哪里的呢。大腦嗎,還是說心髒嗎。
這個答案,在冰凍的世界中也沒可能得出了——,
【——已經,太遲了啊】
在被素白支配的世界里,回響著失去溫度的低語。
然後,
——菜月·昴碎成了粉末,化為白色的結晶從世界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