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四章反抗絕望的賭博



1.

在遙遠的高空,虛無縹緲的叫聲交錯,重疊和回響。

在霧氣蔓延的世界里,搖晃著巨大的身軀遨游著的魚影合計三頭。

那異樣的存在用遍布全身的扭曲開口,不斷發出抓撓玻璃般的刺耳聲音。那是食下眾多旅人,將數不盡的生命歸于虛無的惡意怪物。

僅僅一頭就足以給予人們絕望的怪物,此時居然增加到了三頭,這一幕仿佛在嘲諷著試圖抵抗的人類。

昴抬頭仰望浮在空中的白鯨,卻聽到了有人膝蓋著地的聲音。那樣的聲音接連響起,伴隨著武器掉落的清響。

轉頭望去,參加討伐隊的一位騎士垂著肩,低著頭捂著臉蹲了下去。他肩膀顫抖,但誰都沒有余力去阻止他的嗚咽。

那位騎士周圍的同伴們,也全都啞口無言。

籌集了足夠的人數與裝備,准備萬全而來,抓住先機予以火力壓制,在如此猛烈的攻勢之後——就是這蠻不講理的結果。

精神汙染所造成的兵力減半已經傷害巨大,剩下的主力又被新出現的白鯨的擊潰了。

即便聚集起剩余的人馬,也還不滿開始時戰力的一半。不僅如此,不得不面對的魔獸數量還變成了三倍——勝算,完全不可能存在。

所有人都在一瞬間明白了。明白了自己的生命,以及目的,就要在這里徹底消失了。

魔獸的恐怖與強大。以及被那魔獸所奪走的羈絆的重量。

無法回報那份羈絆的自己,根本無能為力。努力和心血化為烏有,支撐至今的意志遭受挫敗的時候,又有誰能夠去責備在這里屈膝的人呢。

在這蠻不講理,令人無能為力的現實面前,又有誰能夠斥責他們的放棄呢。

【——別給我陷入絕望啊!!】

突然,怒吼聲在陷入沉默的平原回響起來。

眾人聽到聲音不禁抬起頭,只見有一個人影一踏地面奔向白鯨——看見了女仆裝那飄舞著的下擺,以及手握可怖的帶刺鐵球的少女的身影。

擺動的鐵球裹挾著旋風,直接命中了停止動作的白鯨正臉。堅固的外皮被輕易擊碎,將裸露在外的骨頭與肉塊挖出擊穿,進一步擴大了傷口。

慘叫聲傳來,白鯨抬起頭飛向空中。

然而其尾部卻被地面深處的冰刃所刺穿,扭動著的身姿遭受回旋的鐵球無情地打擊,嬌小的少女一次攻擊就讓白鯨的身軀震顫,血肉橫飛。

【在被吞到胃里之前,應該還能救出來的——!】

那是用手按著發痛的肩膀,額頭上流著血的少年的喊聲。

他走上前,對揮舞著鐵球的少女做出指示,那張臉因為無法參戰的無力而扭曲,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走上了前去。

在少年的身邊站著地龍。少年慢慢的跨到地龍背上,一副明顯不習慣騎乘的模樣,卻緊握著缰繩,

【還沒!——一切,還沒有結束!!】

在被絕望所支配的騎士們面前,仿佛在振奮著自己的心一般,抬起頭,咧開嘴,瞪大眼,緊盯著白鯨,少年喊道。

【——別以為區區這點程度的絕望,就能阻止我啊!!】

2

昴清楚的感覺到,絕望的腳步聲正越來越近。

頭頂一只,背後一只,眼前一只——合計三只,開什麼玩笑。

僅僅為了一只就讓人投入了那麼多戰力,造成了如此的傷亡。然而剛剛陷入劣勢,就又召喚出兩名同伴開始真正的戰斗,這還怎麼打。

命運到底,是要多不講理地玩弄自己才肯罷休啊。

被里卡多撞開摔倒在地的昴咬著牙。因為若是不那樣緊咬牙關,悲歎,嗚咽,會脫口而出的。

一瞬間,產生了眼前一片黑暗的錯覺。

難以接受的狀況超出了大腦的負荷,仿佛就要在那樣的失望之下失去意識一樣。

他突然明白了,熟悉的絕望正在一邊嘲笑,一邊自來熟似地勾肩搭背。

[[——什麼嘛,這次也差不多到了該放棄的時候了吧?]]

連面容都看不清的昏暗身影,用熟悉的某人的聲音淺笑著,催促著放棄。

這句話,讓昴完全地接受了眼前的事實。

周圍,能看到騎士們也與昴同樣彎下膝蓋,放棄了的樣子。

他們,也理解了眼前的情況已經無能為力了。連繼續抵抗的念頭都失去了,力量正在從每個人的眼中消失,握住武器的氣力也在消逝。

眼中映著士氣遭受重挫的場面,身體靠在搭著肩的絕望上,然後他注意到了。

就在身邊,與昴同樣被甩下地龍背脊的雷姆就在那里。橫躺在地的她支起半身,那端正的側臉浮現出了悲痛的神情。

表情僵硬,嘴唇發青,眼瞼顫抖。

像這樣仔細端詳一下,“睫毛還真是長呢”,不經意地這麼想著。

——“笑起來要更合適”,也這麼想著。

所以,

【你出場的時機,已經不會再有了啊】

粗暴地把親密地,勾著肩膀的手臂甩開。

然後對那道驚訝于自己的行動而扭曲嘴角的影子,昴面帶笑容全力揮出一記右直拳——黑色的影子化為粉末,同時昴的身體也停止了顫抖。

全無樂趣。毫不體面。也毫無迷惘的閑暇,與裹足不前的時間。

鯨魚增加了兩頭,所以呢。

手腳還能動。還能抬頭,眼睛也還能看得見。能說出聲音。能傳達話語。有雷姆在。雷姆還活著。不還是無論什麼,都能挽救回來的情況嗎。

——站起來。

心靈已經無數次,無數次,重複著再重複著,遭受過挫折了。

——站起來。

在蠻不講理的命運玩弄下,已經被一次又一次地推落到絕望的深淵過了。

——站起來。

也已經在自覺弱小無力,想要放棄一切逃向未來,卻又不被允許的時候,直面過自己的內心了。

——站起來。

為了什麼?

【就是為了,這個時候吧!!】

一拳捶向地面,為跪倒的身體借力,一口氣站了起來。

對于抬起頭,叫出聲的昴,雷姆一臉訝異地看著。

昴低頭看向望著自己的雷姆,伸出手,然後瞪著眼前的白鯨。

【還沒結束。——不會讓它結束的】

【……昴】

【要上了,雷姆。高潮的部分到了】

昴迫不及待地,握住怯怯伸來的手,然後拉了過來。

將少女拉起來擁入懷中,昴直視著近在眼前的那張臉。

【沒有人適合放棄。不管是我,還是你——不管是誰!】

3

雷姆吶喊著,猛然撲向白鯨,右手抓住岩石般的皮膚攀上那身體。左臂揮出鐵球,伴隨著一聲巨響削骨去肉,血沫橫飛的白鯨發出了哀嚎。

雷姆所攻擊的是,從背後將維魯海魯姆吞下的那匹白鯨。雖說有看到它的下顎咀嚼過,然而很難想象那位劍鬼會就那樣被碾碎。

【只要頭還沒被咬碎,無論如何都要把他拽出來——!】

拉著缰繩,昴看起來不太可靠地趴在地龍的身上。

昴基本上還是第一次不是由雷姆陪著,而是自己親手掌控缰繩。

在來弗琉蓋爾大樹的路上,以及到了以後的自由時間——昴用來進行騎龍練習的時間,只有一點點。

對于在原本的世界完全沒有騎馬經驗的昴來說,只是那麼點時間的練習不足以讓他自如地掌握騎術。

指示方向速度之後,為了不被甩落而抓緊就已經拼盡全力了。

即便如此,這頭高智能的地龍仍舊完美地把握住了昴的意圖與實力。自願選擇昴為騎手的漆黑地龍,保護著不成熟的騎手,防止其摔落。

真是優秀的地龍。腳程快,體力好,最重要的是超聰明。從現在開始你的名字就是帕特拉修(1)了。忠義的伙伴,這麼考慮的話,就想不到除此之外的名字了。

【走了,帕特拉修!繞到白鯨的面前去!】

昴高喊著,甩動缰繩讓地龍跑起來。作為回應,帕特拉修邁開步子,以強大的白鯨為目標毫不畏懼地沖了上去。

白鯨試圖甩開纏在身體上的雷姆而扭動身體,但是感覺到昴的接近之後,不假思索地轉向了這邊。就在那時,

【聞昴的氣味是雷姆的特權——!】

蕾姆跳了起來,隨後以炮彈般的威力踹了下去。

巨大的腦袋被狠狠踹開,又進一步被鐵球追擊。旋轉的鐵球擊穿白鯨的臉頰,打斷臼齒,其血液與唾液將草地染成了赤黑色。

白鯨慘叫起來,傷口處流出黃色的體液。它的身軀終于落到地上,仿佛上岸的魚兒一般地掙紮著。

大地破碎,土塊橫飛。亂甩的尾巴掀開泥土,卷起颶風,以偷襲的狀態接近側面的昴——眼看就要直接擊中,

【鐺鐺,蜜蜜三重—!!】

幼貓獸人在攻擊命中的前一瞬間插了進來,揮舞手中的杖,展開了魔力防禦壁。

黃色的光輝將攻擊彈開,獅虎與地龍看准空隙



,一口氣撲了上去。

喘著氣,昴回頭望向在關鍵時候救了自己的幼貓——蜜蜜。

【幫大忙了!差點就在剛剛耍帥說完反擊開始以後就突然掛了吶!】

【哼哼—,再多表揚一點也沒關系哦—!但是,今天的話大哥—哥也很努力了所以彼此彼此—!】

【努力了……?】

面對挺著胸,笑著開口的蜜蜜,昴歪頭問道。

然後少女用手指輕輕擺弄了一下垂下的發絲,

【明明大家都垂頭喪氣,然而你卻第一個振作起來了不是嗎—?很了不起哦—,很厲害哦—,雖說在蜜蜜之下呢—!】

【沒什麼大不了的吶。只是這種程度的絕望,還遠遠不夠而已】

如此回答著大聲稱贊的蜜蜜,昴咬緊嘴唇。

是的。並不是什麼值得稱贊的事。

因為至今為止,昴品嘗、體會過了無數的心酸。

與無法反抗的絕望相比,在這還有戰斗能力的情況下——怎麼可能有沉湎于放棄的閑暇呢。

有空選擇放棄的話,還不如去吐著血尋找希望呢。

比起放棄,反抗要更加更加,更加地輕松。

【————!!】

此刻,在向著正前方跑去的帕特拉修的正面,出現了一道張著血盆巨口的魚影。

在這甚至能看見喉嚨深處的咫尺之遙,昴連忙彎下身子做出回避行動。但是,它口中的【霧】散布出來的速度要比他的動作略快一些——,

【給我閉嘴——!】

從正上方揮下的無形之刃,斬向了張開的巨顎。

被那威力強行合攏嘴巴的白鯨在地面上扭動著,昴和蜜蜜從其側面逃了出去。回避了千鈞一發的危機之後,昴抬起頭,看到戰場另一側的克魯修正在趕過來。

她乘著地龍追上正在移動的昴,憤恨地盯著白鯨。

【乍看之下,事態已經完全惡化了呢。維魯海魯姆怎麼了】

【你還記得也就是說,至少沒有被霧給抹殺吶。……就看雷姆的努力了】

昴轉過頭,警戒著扭身開始追擊的白鯨,同時說道。

聽到那句話,克魯修望向了再次奮戰的雷姆。每當鐵球落下就會噴起鮮血,白鯨正在由自身血液所構成的汪洋里跳動著,令大地為之震顫。

【卿怎麼看,菜月·昴】

【怎麼看是什麼意思?如果是說勝算的話,是要我說出“我的生死就能在各方面說明問題了”這樣充滿自戀的話嗎】

【不是那樣。不覺得奇怪嗎?】

對從背後迫近的白鯨的鼻梁,克魯修追了一記無形斬擊。被追擊打破鼻子的白鯨扭著身軀,昴看看背後的景象,問著“奇怪?”的同時,將目光轉向克魯修。

【白鯨的數目增加到了三頭。單純這麼看的話,的確是令人絕望的狀況。但是,如果白鯨真的是群居魔獸的話,這個事實為什麼沒有流傳出去?】


【還是不太懂你想要說什麼】

【應該有什麼機關】

克魯修明確地斷言著,然後以凜然的神情看向昴。

被那堅定的視線所注視,昴自然而然地挺直了背脊。

【就是說,要找出那個機關嗎】

【爭取時間就通過卿逃跑,我們進行支援的形式進行。無論哪邊都撐不久。必須做點什麼。——因為,撤退已經幾乎不在選項里面了】

說完,克魯修改變地龍的方向,離開了昴。

她繞了一個大圈,繞過睥睨著的白鯨,來到漸漸潰散的討伐隊各小隊前方,高聲道。

【站起來!把頭抬起來!拿起武器!別忘了諸卿是為何站在此地的!】

【————】

沉浸于絕望與悲歎,低著頭的男人們抬起了視線。

克魯修在他們的面前威風凜凜地拔出寶劍,指向天空,

【看那個男人!那是沒有武器,缺乏力量,被風一吹就倒的弱者。被打倒在地的模樣,我也用這雙眼睛親眼見證過的、無力的男人!】

寶劍,指向正在跑動著的昴的背後,克魯修再次抬高嗓門。

【在這里的所有人之中,那個男人是最弱的!】

是的。克魯修所喊出來的是真相。昴很弱。比誰都要弱。

沒有戰斗力。就連求生的力量都沒有。無數次無數次地遭受挫折,每次都被碾壓敗北的男人。

【那樣最弱的男人,比誰都要早的宣言自己還要打下去】

比在場的任何人都要弱小的男人,緊咬著牙說還能戰斗,忍受痛苦,忍住眼淚,吐著鮮血,即便如此,還是為了反抗抬起了頭。

【那麼為何,我們卻低下了頭】

【————】

【我們的力量很弱,即便聯合起來也不知是否能夠觸及魔獸的要害。話雖如此,可就連最弱的男人都還沒放棄,我們又憑什麼允許自己彎下膝蓋!】

【哦,哦哦……】

士氣低落的男人們相對而視,向顫抖的膝蓋注入力量,站了起來。

拾起掉落的武器,來到了正在等待主人的地龍旁。

伸出手,握住缰繩,原本屈膝跪地的騎士們跨上了地龍的背。

地龍嘶吼著,其背上的騎士們,也拔出劍來,喊啞了嗓子。

發出戰吼。仿佛在激勵著自己的內心一般,為了讓自己的靈魂感到驕傲。

不擅戰斗的少年沖在前方,自己卻跪地消沉——將這份愚蠢,瘋狂地吼叫著將其驅散。

——這份感情,人類稱之為【羞愧】。

【羞愧】斬開恐懼,斬開放棄,斬開阻止腳步的種種感情,讓騎士們抬起頭,讓他們取回了再次向前的力量。

【要上了!全員,突擊!!】

【哦哦哦哦哦——!!】

(1)稍微查了一下,這個名字是小說《A Dog of Flanders》里面的狗的名字的樣子_(:зゝ∠)_。是一頭忠犬呢。但是我沒找到官方譯名……

本已屈服的靈魂再次奮起,騎士們再次前進。

回歸的地龍軍團掀起飛揚的塵土,總兵力不足五十的討伐隊,以克魯修為首沖突擊沖向能夠觸及的那兩頭白鯨。

聽著討伐隊士氣高漲的吼聲,以及振奮了士氣的克魯修的怒斥,昴的嘴角不由得浮現出苦笑。

【弱者啊喪家犬啊的,說的還真是肆無忌憚……】

然而連要否定的想法都無法浮現的自己,才真的是病入膏肓。

想這麼叫就這麼叫吧,想要利用就隨你利用好了。昴的無力,昴的失敗,至今為止隨便氣餒隨便放棄都是事實。

就算擅自失敗也不會結束,卻又不能放任自己受挫下去,也有過擅自拋開一切的想法,卻又有人不允許自己一直無力下去。

【拜托了,帕特拉修。再來一次,到那貨面前以後立馬撤退!】

地龍傾斜身子,一蹬地面,來了個急轉彎,隨後朝向白鯨再次怒吼。

在昴的眼前,面對著正努力想要甩開纏上在身上的雷姆的白鯨,克魯修與那些分散開來的混編小隊也開始了支援攻擊。

白鯨發出慘叫,來回拍打地面。但就算是這因為疼痛而掙紮的行為,對于極近距離的人類來說都是難以躲避的暴力。一頭地龍與騎手被這一擊打飛,然後被重重摔下,骨骼碎裂的聲音傳來。

血液飛濺,生命消逝。——這一幕深深印入了昴的眼中。

背脊傳來一股寒意。那沒能趕上,沒能救到的生命是昴的決定所造成的結果。

這是昴“開始這場戰斗”的決定所造成的結果。決不能視而不見。

因為在拒絕接受這一幕的瞬間,昴就會輸給名為【恥辱】的感情。

但是在輸給自己內心的時候,在面對自己最該被唾棄的那份軟弱的時候,有人用深深的溫柔把這份軟弱抹去了。所以,不能再繼續撒嬌下去了。

暴動的白鯨,察覺到昴的極近而張開了全身的開口。

昴一瞬間感受到了血液逆流般的寒意,將所有的信賴都托付給地龍,破風前進。

——那無數的開口中釋放出來的消滅型【霧】從身旁掠過。

哪怕只碰到一根手指,昴的存在都會被抹去而結束吧。

但是,

【艾爾·菲拉!】【怎麼能讓你放肆!】【在看哪里啊!】

風的魔法將霧氣吹散,伴隨著怒吼的刀刃,破空而來的錘頭,將釋放霧氣的開口擊潰。

騎士們的援助讓彈雨般的霧氣稀薄了些。即便如此霧氣的濃度依舊令人絕望,即便如此,昴也將全部的精神集中在了逼近自身的消滅型霧氣上。

奔跑的路線交給帕特拉修,而昴就在其背上搖擺身子采取回避。抬起手臂,撐起身體。在倒立躲開從背後接近的霧氣以後,眼看就要失去平衡摔落下去——,

【哦,嗚哦哦哦哦哦!!】

緊握缰繩,全力把膝蓋壓在鞍上,穩住了身體。在原來的世界毫無意義地揮舞木刀所鍛煉出來的握力,讓自己的雙手在被滑落的前一刻抓穩了。

抓住前腳滑過地面的帕特拉修,突破了彈雨。



視野豁然開朗,配合刻意放緩速度的地龍,昴以旁人看來不能再糟的姿勢重新坐好。原本就沒多少的體力進一步消耗,這次轉向另外一邊——克魯修他們正在攻擊的那只白鯨。

【真是亂來……哈,可惡,別總是只顧拼命啊,腦子也給我動起來!】

呼吸雜亂的昴再次賭命充當誘餌,同時不停地思考著剛才克魯修提起的【機關】。

對于魔獸【白鯨】的生態,昴比在場的任何人都要無知。

應該有著,只有這樣的昴才能注意到的,除了這樣的昴以外誰都無法察覺的某種東西。

十四年,維魯海魯姆不斷追逐有著殺妻之仇的白鯨。

很難認為抱著此等執念,踏入了這個戰場的劍鬼,會在【白鯨有好幾頭】這樣致命的情報上出現失誤。那麼理所當然,這就應該是無人知曉的現象。

那麼為何會無人知曉。——不對,是為何從不為人所知曉。

【為什麼突然增加了。……一開始就有三匹,這個前提很奇怪】

感覺,似乎抓到了什麼頭緒。

但是在那之前,帕特拉修已經拼命地跑到了白鯨嗅覺可及的范圍內。

白鯨那追逐用寶劍繼續攻擊的克魯修的視線,猛地轉向了昴這邊。同時,張開的口腔中所積攢的濃霧,隨著破空的咆哮一起,帶著強大的破壞力吐了出來。

帕特拉修猛地轉向。但要從逼近的駭人霧氣下逃出生天,要從那攻擊范圍之中脫離還差了半步。——而昴他們所差的這半步,

【這里有我們!】【才不會讓你亂來—!】

就由切入戰局的蜜蜜和黑塔羅來彌補。

貓耳姐弟張開嘴巴,釋放出【汪】與【哈】疊加的咆哮。

尖銳的聲音共振產生波紋,隨後聚合起來,轉變為破壞力。然後這巨大的振動波洶湧著掠過平原,連帶著逼近的霧氣也一同正面吹散。

【唔哦哦哦!!好厲害啊啊啊啊啊啊!!】

【是吧—是吧—是吧—!再多誇一點—!呀—!】

【姐姐真是的……】

對昴這毫不掩飾的稱贊,蜜蜜挺著胸脯一臉得意。跑在她身邊的黑塔羅喘著氣,然後兩人把昴護在中間並行。

【我們來支援。要是沒有菜月先生在的話,根本看不見這場戰斗的勝機】

【啪—地一下,咚—地一下,刷啦啦啦地解決不行嗎?】

【就是為了能刷啦啦啦地解決,才需要菜月先生的協助的哦,姐姐】

【嘿—!】

像這樣,把昴夾在中間進行著欠缺緊張感的對話。

把看上去絲毫沒有理解事態緊迫性的蜜蜜放到一邊,昴把臉轉向了似乎能溝通的黑塔羅那邊,

【剛才的合體攻擊,就是在中途把白鯨打回去的那個。還能再用嗎?】

【因為魔力快用盡了,所以最多再來一次就是極限了。——在團長恢複完畢之前,就由我和姐姐來保護昴】

【里卡多那家伙,還活著嗎!?】

意料外的好消息讓昴抬高了聲音,黑塔羅“是的”點了點頭。

看到這個動作,昴頓時安心下來。里卡多所乘坐的獅虎被殘殺之後,看到了大量的鮮血的時候,還想著說不定會連生存痕跡都會消失得一點不剩呢。

【從瀕死的團長那里,有給昴的傳話】

【傳話……不會是“代價很高哦”,這之類的吧】

【那個想來會在事後由本人過來說……是這樣的。咳哼。[[什麼嘛,感覺變輕了吶。灑家還沒死就是證據吶]]。以上】

連那卡拉拉奇腔都忠實地還原了,海塔羅模仿著里卡多的聲音重複了傳話。昴沒有評論模仿的質量,而是首先思考了傳話內容的含義。

這是如字面意思一樣,里卡多拼上性命向昴傳達的信息。

【模仿得完全不像吶】

【恩,超—不像—!超—沒才能—!這個完全不行呀—!】

【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吧!】

對昴這不看氣氛的說法,蜜蜜孩子氣地贊同了。黑塔羅對這番感想欲哭無淚地反駁,但是昴充耳不聞地抬起頭,望向空中。

正與兵分兩路的討伐隊糾纏在一起,激戰至今的白鯨有兩頭。

另一方面,浮在空中的那頭白鯨俯瞰著地面的戰斗,在高處悠然地旁觀著。

那副態度,讓昴莫名感覺到了不自然。

現在是討伐隊失去主力,數量驟減的小隊進一步分成兩股之後在進行戰斗的狀態。雖說昴的存在達成了擾亂戰局的目的,但只要浮在空中的那頭白鯨加入任何一邊的戰場,就會導致戰局的大幅度傾斜。只要兩股部隊的其中一股潰敗,一切就都結束了。

然而,那頭白鯨卻什麼也不做的理由——。

【里卡多的傳話……】

“好輕”,這是里卡多帶給昴的傳話。

賭上性命,說“自己沒有死掉就是證據”。

那究竟意味著什麼呢。所謂的輕是在說什麼很輕呢。生命嗎。的確在戰場上,生命的分量很輕。但感覺並不是在說這方面的意思。很輕,如果還有什麼能說是“輕”的東西……

【在這種寸步難行的情況下,到底是什麼很輕啊……!】

身體完全壓在帕特拉修背上,再次沖到白鯨面前。

與克魯修他們纏斗的白鯨將嘴巴轉向這邊,卻吃了克魯修的一記無形斬擊,以及魔石的爆炸傷害。

騎士們發出怒吼。一個人,可以確定又少了一個人,但無窮無盡的士氣仍舊支撐著戰線。

在生死關頭,決心反抗的人類是能強大到如此地步的嗎。

失去了主力的討伐隊,正在與集全軍之力才勉強抗衡的白鯨相持不下。排除意志力的作用的話——,

【不管再怎麼說,對人定勝天論的期望值也太高了吧】

考慮到這里,昴猛地抬起頭。

他轉過頭,再次望向被甩在身後的白鯨,盯著魔獸那逐漸遠去的頭部。

然後,注意到了違和感的起因。

【如果是那樣的話……!】

昴咬著牙,感受著奔湧而來的可能性的洪流,全身顫抖。

以握住缰繩的手做出指示後,帕特拉修猛地轉身,奔向另外一頭白鯨。


奮戰中的雷姆解放了鬼族的力量,跨坐在一頭獅虎背上,用鐵球在白鯨的身軀上挖出一個又一個巨大的傷口。她身著的圍裙禮裝沾滿了魔獸的血,但看到昴的接近以後,仍露出了堅強的微笑。

雷姆那以鮮血為妝的微笑帶著一抹淒豔,讓昴不禁看入了迷。

即使是在這種劣勢下,雷姆仍舊相信著昴那靠不住的覺悟。

這份信賴,感情,必須要予以回應。

【————】

昴的地龍默默地與雷姆的獅虎擦身而過,昴跑向白鯨的鼻尖,雷姆則讓騎獸跑向白鯨的尾部。

沒有停下對話的必要。因為昴有昴的任務,雷姆也有雷姆的任務,這點他們彼此心照不宣。

繞到白鯨的頭部以後,魔獸注意到昴的接近把頭轉了過來。

巨大的眼睛上方出現眾多噴霧口,流著唾液噴散出白色霧氣。

【鐺鐺——!梆梆——!鐺巴拉巴——!】

在帕特拉修的周圍,蜜蜜所控制的獅虎自由地馳騁著。

蜜蜜每次在巨犬背上自帶效果音擺出勝利POSS,手中的杖就會施放出耀眼的魔法壁障防禦霧氣,為昴爭取到命中前的閃避時間。

【這回可是欠下巨款了哦——,大——哥哥!】

【結束之後會對你說一百次謝謝的啦!】

【那就好——!】

昴把背後交給輕易就滿足了的蜜蜜,追上白鯨並將其超過,然後來到它前面。

回過頭,昴與白鯨互瞪著。單眼染滿鮮血的魔獸,對飛蟲煩人的抵抗高聲吼叫。但是,那副模樣讓昴確信了自己的想法。

不管是這頭白鯨,還是與克魯修他們對峙的那頭白鯨,都沒有【左眼】。

【和想的一樣!你們,不是有三匹——而是分裂成三匹了吶!】

浮在空中的,最開始的那一頭,也應該是負上了失去左眼的傷勢的。

——左眼的缺損,這是在戰斗開端時由維魯海魯姆留下的傷勢。

同樣的傷口不僅僅出現在一匹身上,另外兩匹也同樣擁有的原因很明顯。

除了浮在空中的那一匹分裂並產生了另外兩匹以外,沒有別的可能。

【那次攻擊很輕是因為戰斗力也被一分為三了!雖說這邊人數減少了,但還是能夠對抗,也就是說是這種機關吧!】

出乎意料的一擊沒能殺掉里卡多。

兵力大減的討伐隊,面對著數量增加的白鯨卻能夠與之一戰。

——奇跡或者意志的力量,這種唯心主義昴已經全部拋棄了。正因為是性格扭曲的昴,才能找到這份違和感的答案。

消滅型霧氣的威力是絕對的。因此,白鯨犧牲了持久力,選擇了優先增加攻擊次數。

數量上的暴力——若是討伐隊在這點上屈服了的話,戰斗在那個時刻



就已經結束了吧。

很難想象魔獸會如此理解人類的思維方式,然後采取這樣的心理戰術。但是,事實上白鯨確實有著【分裂】的力量。

假設在那個時候,昴放棄抵抗的話,結果會變得怎麼樣呢。

“如果那時候沒有吼出來的話”,那之後的事情現在的昴已經無從得知。沒能吼出來的那種未來,現在的昴並不想去看。

再次,和這群白鯨長時間對峙什麼的,已經敬謝不敏了。

【——怎麼了!?】

在得出結論的昴眼前,追著自己的白鯨突然有了異動。浮在空中的身體摩擦地面,仿佛在因為體內的異物而痛苦,這時,

【姐姐,現在!】

【癢癢的地方手卻夠不著很難受對吧——!蜜蜜能理解——!】

黑塔羅抓住時機跳了出去,誤解了白鯨的舉動的蜜蜜也跟了上去。雙胞胎以呼吸般合拍的動作左右接近白鯨,同時開口——,

【汪——!】【哈——!!】

左右交錯的咆哮波讓白鯨狂扭身體,沖擊波透過外皮貫通內髒。堅硬的皮膚綻裂,裂紋擴散,噴出鮮血——,

【——嚓啊啊啊啊啊啊!!】

摩擦著地面的下腹部向外凸出,伴隨著飛濺的血肉被剖開。赤黑色的體液流出,順著那濁流出現的是,

【維魯海魯姆!?】

被白鯨完全吞下,陷入存亡危機的劍鬼的歸來。

討伐隊壓制著狂怒的白鯨,昴趁機跑到維魯海魯姆身邊。全身浴血的維魯海魯姆單膝跪地,用劍支撐身體站了起來,

【我還,不夠成熟……大意,了……】

【別說話了!啊啊,可惡,雖說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總之還活著比什麼都好。馬上去菲利斯那邊吧!】

伸出手去攙扶的昴,被維魯海魯姆那超出想象的傷勢震驚了。雖然還留有握劍的力氣,但是包含這條傷痕累累的左臂在內,已經是瀕死狀態了。

如果不立刻讓治愈術師來照看的話,生命的燈火恐怕隨時都會熄滅。

話雖如此,維魯海魯姆卻固執地拒絕了趕來的昴所伸出的手。他把身體的重心放在劍上,咬著牙試圖用自己的力量站起來。

【還,沒。還遠遠不夠,我……】

【是說這個的時候嗎!你會比白鯨還要早死的哦!都變成這個樣子了,就算說不會死想睡覺什麼的我也不會聽的!關于生死,我比你更清楚!】

【你,說……什麼……】

對滿身瘡痍的維魯海魯姆一番怒斥,昴強行撐起他的身體。然後就在爭論的昴他們面前,貓人姐弟前來彙合了。

【大——叔出來了啊——!】

【維魯海魯姆先生,沒事嗎!?】

跑過來的雙胞胎看到重傷的維魯海魯姆,當即各自行動了起來。蜜蜜為負傷的老劍士施與了簡單的治療魔法,在這期間黑塔羅抬頭看向昴,

【就算是姐姐的治愈魔法,也治不好這樣的傷。菜月先生,要把維魯海魯姆先生送到菲利克斯先生那吧?】

【啊啊,是啊!維魯海魯姆的狀況如你所見。不馬上著手治療的話就太遲了!本來的話我是想直接帶他回去的……】

昴回過頭,瞪著再次開始行動的白鯨。

腹部的傷口很深,出血也沒有停止,但是全身的開口持續吐出霧氣的魔獸那邊,也和維魯海魯姆同樣看不到戰意的衰減。

現狀,昴的攪局毫無疑問能對穩定局勢做出不小的貢獻。如果昴在這里抬著維魯海魯姆退出戰局的話,很可能戰況就會朝向壞的那邊發展。

【不光是這樣,搞不好我和傷員就直接被白鯨解決了。維魯海魯姆,交給你們可以嗎?】

【可以讓我們的獅虎來負責……不過,是想到什麼了嗎?】

從昴那里接手維魯海魯姆,黑塔羅因為體格差距好不容易才把他扶到獅虎身上。然後他抬頭望向昴,拉過天真地笑著的姐姐的手,

【如果有勝算的話就聽一下。如果不行的話,我就不得不拉上姐姐的手從這里逃走了】

【誒——,為——什麼啊——!都還沒把那些家伙在這里干掉呢!】

【姐姐你給我安靜一會兒】

蜜蜜因為弟弟突然嚴厲起來的口吻努起了嘴。

看著這對雙胞胎的交流,昴想著“是呢”理解著點了點頭。

【你們是傭兵。與我和克魯修,還有那些怨恨白鯨的騎士們不同,不過是被雇傭來的。……沒有連命都要搭上的理由】

【只是沒有需要搭上命的理由而已。在這方面,不想被誤解】

雖然態度和表情看起來軟弱,但是黑塔羅對昴堅定地提出了意見。低頭望著身高還不到自己腰間的嬌小獸人,昴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抱歉,但是沒時間了。勝算,我覺得有。總之,先把維魯海魯姆送到後方……還有必須對要雷姆和克魯修,說的事情】

飛快地跨上身邊的帕特拉修,昴的視線轉向高處。

怨恨地盯著,在那需要抬頭仰望的高空中悠然游動著的魚影。

4

【白鯨分裂了,嗎】

【啊啊,就是這樣沒錯。傷口的位置,以及戰斗力就是證據。說白了,正面對抗過的克魯修你們應該更清楚吧?】

【雷姆倒是完全沒注意到……不過,說不定確實如此】

彙合後的雷姆與克魯修理解了昴的說明,贊同道。

維魯海魯姆的運送交給了黑塔羅的獅虎,現在昴正與共乘一頭獅虎的雙胞胎一起,對戰場上的主要戰力說明關于【機關】的事情。

在抽去了主要戰力的戰線上,兩匹白鯨正主要由騎龍隊與【鐵之牙】支撐著。雖說有著高漲士氣與精妙配合的彌補,但是留給作戰會議的時間也僅有數分鍾——。

在這期間,必須拿出能打倒白鯨的策略。

【——那些家伙比起單獨一頭的時候要弱,這個推測可以同意。但是,就算明白了這點又能如何。就算已經受了傷變弱了,其威脅依然超出了這邊的處理范圍。就算菲利斯再怎麼治療,也無法期望脫離戰線的人還能再回歸哦】

【雖說失去了維魯海魯姆和里卡多的後果很傷,但也沒法強求。只能不靠他們去設法獲勝了】

【把三匹白鯨都殺死。嘴上說說是很容易,但卻是一堵高牆啊】

【沒必要把三匹都殺死。——應該只要殺死一匹就夠了】

聽到昴的話,克魯修眉頭抽動了一下,抬起頭來。

昴對興趣盎然地望著自己的她點點頭,然後指向空中的魔獸。

【讓自己的兩匹分身去拼命戰斗,被我們擅自認為是在高處看熱鬧的那個混蛋,你們覺得它到底是在干什麼?】

【也不加入戰斗,是在治療傷勢……?】

對雷姆沒什麼自信的回答,昴搖了搖頭。

就肉眼看來,雖說是叫做“魔獸”但其生態也還沒超出“生物”的范疇。至少,高速再生這種不講理的能力白鯨似乎是沒有的。

那麼,空中白鯨的任務——,

【它是本體,嗎】

【就是這樣,我就是在考慮這一點】

對于得出相同結論的克魯修,昴點著頭表示贊同。

說白了,這些全都只是猜想。

但是,三頭白鯨的本體是空中的那一頭這點是可以斷定。然後在考慮如何打倒分裂出來的白鯨時,在空中待機的那家伙的存在無疑就是問題的關鍵。

【那家伙不降下來,或是不加入任何一邊的戰斗的理由,綜合來說就是“自己是不能被打倒的”,我是這麼認為的】

【道理上是通了。但是,反過來說的話……】

【說不定下面的兩匹,就算殺死了也無法對本體造成打擊】

就算費盡萬難打倒了它們,尸體也只會化為霧氣散去,再轉變新的個體也說不定。

若是那樣的話,就會一頭撞進看不見盡頭的戰斗之中。結果,面對沒有續命限制的白鯨,這邊會先繳械投降的畫面幾乎清晰可見。

【那一頭不降下來的理由,與打倒它的方法有關。但是,那又該怎麼做?就算跳到那個高度,也沒有攻擊手段】

靜靜看著的黑塔羅,投來了相當現實的問題。

聽到幼貓的問題,克魯修琥珀色的雙眸瞪向頭頂上的白鯨,

【就算是我使用加護放出的斬擊,拉開到那種距離的話也無法期待威力。如果只砍一刀或許還行,但是那樣就會被擊落的話,它也不是白鯨了】

逃往上空的白鯨的高度,幾乎與云層等高。

那在比最初出現時候還要高的位置,仿佛是在宣示著白鯨那惡劣的性格。

【雷姆,在那家伙附近弄出一座冰山之類的……】

【對不起。魔力離開手掌越遠,就越難控制。羅茲沃爾大人的話或許能做到,但是就憑雷姆的水平……】

面對著解決之道,自覺力量不足的雷姆一臉悔恨。

昴對她的回答擺擺手,說著“也沒辦法”,望向空中。

——考慮到的方案,有一個。

但那是只有



在克魯修、黑塔羅他們、以及雷姆都拿不出更好的答案的時候,才會想采用的第二方案。

【有一個賭博的成分稍微有點高的作戰……要聽嗎?】

閉上一只眼睛,昴在披露這第二方案之前詢問著她們的覺悟。

但是,這也是只能說是無意義的問題了吧。

——從來到這里參戰的那一刻起,她們就不可能會對賭博有所遲疑。

——因為昴知道,他們就是這樣“愚蠢”的人。


5

——在那遙遠的高空,白鯨正靜靜俯視著下面的爭斗。

戰場,以沖破云霄的大樹為中心,左右分隔在兩側的平原上。

無論哪邊的戰場,渺小的人類都在與魔獸巨大的身軀纏斗,刺出握在手中的鋼鐵,扔出發光的小石子,進行著微弱的抵抗。

每當火焰燃起,下方的魔獸傳來悲鳴,在空中游動的白鯨就會吐出白色的霧氣。

遍布平原的霧氣支援著眼下的兩匹分身,一步一步地將渺小的敵人確實地逼入絕境。

來回奔波的人影隨著時間的流逝,數量一個接一個地減少著。被吞沒【霧】中,連存在都從世界上被消除。

將全部吞盡,距離這場無益戰斗的結束已經不遠了。

這場拉鋸戰的一方開始崩潰和瓦解,也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白鯨若是擁有人的智能的話,一定會這麼考慮和堅信自己的勝利的吧。

但是,實際上白鯨並沒有這樣的智能。

白鯨只是在聽從本能,為了不讓自己被消滅,為了殲滅對手而行動著。

“那麼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判斷呢”,就算問野獸的本能也沒用吧。

因此白鯨只是順從著本能,冷靜地而確實地,將獵物絞殺。

【————!!】

吐著白霧,為地面染上雪白。

雖然遭到了阻止,但是白鯨是有著讓【霧】完全覆蓋世界的使命的。這既是白鯨的本能對它的指示,也是白鯨的生存意義。

像這樣,意識已經完全沒有放在下方的光景上的白鯨,突然轉動起巨大的獨眼,令意識再次移向地面。

因為感知到了以驚人的氣勢聚集起來的魔力,所以望向了那流向的源頭。

【艾爾·修瑪】

在那膨脹起來的魔力漩渦里,一位青發的少女站在中央。

跪在地面,花費時間凝練出魔力並進行瞄准的少女前方,浮現著緩緩構築成型的銳利冰槍。

長達十米的冰凍凶器,其鋒利的矛尖指向白鯨的身軀正中。

那威力即便遠遠看去也頗具威脅,但在射出去之前就被白鯨注意到的這點,是致命性的失誤。

【——拜托了!】

聽到少女祈禱般的叫聲,冰槍從地面射向了空中。

目標麼,當然是白鯨那遨游在空中的巨大軀體。

一口氣加速,充滿殺意的冰槍以沖破蒼穹的氣勢逼近——但是,為了獲得這種速度所花費的時間,與被看到了發射瞬間的失策導致了這支冰槍無法完成它的使命。

白鯨甩動尾巴,乘風遨游。僅僅如此,就讓冰槍錯失了目標。

錯失了目標的可憐冰槍,就那樣從白鯨的旁邊通過,飛向天空的彼方——。

【————?】

在冰槍通過的瞬間,有一陣真的十分微弱的,仿佛有什麼碎裂了的聲音觸動了白鯨的聽覺。鑒于兩者之間的質量差距,這甚至能說得上是奇跡了。

這是會讓一切都無法挽回的聲音,這是惡魔般的天之奇跡對白鯨做出的啟示。

【——喲。像這樣面對面地看起來,相當的讓人不爽啊,你】

白鯨的鼻子,感受到了十分輕微的觸感。

就在注意到降落在額頭上那微不足道的存在的同時,白鯨也嗅到了本應經過卻消失地無影無蹤的冰槍,所散發出的魔力波動。

——緊接著,是在頭頂上的,難以忍受的惡臭的源頭。

【跟過來呀。先說好,我可是被公認說是煩人到不能無視的男人哦?】

白鯨聽到,露出充滿惡意的笑容的“惡臭”說出了這些話。

6

乘上雷姆的魔法冰槍飛向空中,然後打破退魔石脫離冰槍——攀上白鯨,這就是昴所構思的作戰的概要。

當然,遭到了雷姆的強烈反對。昴在這里只能連呼“我相信雷姆!”,說服她這並非無謀之舉,然後再從克魯修那里接過退魔石。

預想著如果是顯眼的大型魔法的話,白鯨必定會避開,這一點就是昴布置的真正陷阱。反過來說,若是白鯨不選擇避開的話,抓著冰槍尾部的昴也有因沖擊而粉身碎骨的可能性。某種意義上,這也是整場作戰最可能威及生命的部分。

【非要說的話,現在的狀況也是生死一線間……話說,超恐怖啊啊啊!】

拼命地抓住白鯨的鼻子,昴體會著掌心那粗糙肌膚的觸感,在狂風與強烈的生物體臭中皺起了臉。

嗅到靠上來的昴——也就是,魔女殘香的聚合物,白鯨的模樣發生了劇變。

到剛才為止都保持著靜觀態度的魔獸明顯陷入了興奮狀態,霧氣、唾沫和嘲笑從全身的口中流出,盛大地歡迎著昴。

【——好】

受到白鯨這並不令人欣喜的歡迎,昴深吸一口氣,努力冷靜下來。

當然,昴現在並不是要釋放讓白鯨墜落的必殺技。

現實並沒有簡單到只靠決心就能解決,就算做好玉石俱焚的心理准備去硬碰硬,結果多半也只會出差錯而手滑,最後墜落致死。

所以,昴爬到白鯨身上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那麼,直接上吧——下定決心,吶】

在白鯨行動之前,昴放開手讓身體從岩石般的肌膚上滑下——開始自由落體。雖然並非是不留神出了差錯,但還是向著地面開始墜落了。

白鯨把腦袋轉向做出了盛況空前的自殺行為的昴,試圖追過來而動了動身子,卻又仿佛在猶豫什麼似的停止了動作。

若是能就這樣目送昴的話,制空權的優勢就不可動搖了。白鯨本能地理解了這點,忍受住殘香的誘惑不再輕舉妄動。

原來如此,可怕的本能。不過,這樣就麻煩了。

因此,就亮出底牌吧。

【這個高度的話也不用擔心別人聽到。超級大福利,給我聽好了!就是因為你丫的錯蕾姆死了,還給我留下了超嚴重的心理陰影啊喂!!】

話音剛落,暴風卷起昴的身體,將他與世界隔離。

全身的感覺遠去,前一刻還處在仿佛內髒被舉起般的漂浮感之中,下一刻意識便失去了現實感,被引向了沒有時間概念的場所。

之後——,

[[愛你]]

仿佛,聽到了耳畔的私語。

下個瞬間,劇痛閃電般地傳遍昴的全身。

從看不見的位置,從背後侵入身體的手掌抓住心髒,動作粗暴,卻又像是在確認重要的物品似的不斷收緊。

司掌生命的器官被粗暴玩弄的超現實感。

性命攸關的部分被他人肆意對待的異常感。

這甚至無法發出慘叫的世界,只有風聲與昴的呻吟聲宣告一切的終結。

然後,

【回來……啦啊啊啊啊啊!!】

【————!!】

與此同時,張開巨口的白鯨突然以昴為目標急速下降,追了過來。

禁忌的坦白讓魔女的芬芳更加濃郁,魔獸的本能遠比之強烈的憎惡所擊潰。

發出咆哮,眼神幾乎完全失常,仿佛完全注意不到眼前的戰斗,白鯨一心想著要消去昴的存在,沖了過來。

裹挾著颶風,迅速拉近了那一點點距離的白鯨讓昴感覺到了恐怖。

正在自由落體狀態的他,面對這樣的突擊無能為力。就這樣下去的話,他會在到達地面之前就被白鯨抓住,直奔BAD END11[[魚餌]]了。

如果就只是,這樣下去的話。

【——雷姆!!】

【是,昴!】

在昴的喊聲幾乎消失在風中的時候,少女的聲音做出了確實的答複。

同時,只顧盯著昴的白鯨身側,遭到了直線飛來的冰柱突刺——直刺入張開的口中,打斷數顆發黃的牙齒,讓它的動作遲滯了下來。

趁此空隙,乘著帕特拉修的雷姆甩出流星錘,鐵鏈將自由下落的昴的身體卷了起來。

被纏在腰上的鎖鏈,強硬地拉離下落軌道的感覺令人內髒翻騰。昴發出【咕咯!】的悲鳴,想起了從前嘗到過的類似沖擊。

像這樣在空中被雷姆救下已經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在前往王都的途中從龍車上踩空飛出去的時候。

【無論什麼,只要經曆過一次……】

這次,沒有暈過去。

操縱著鐵鏈,稍稍有些粗暴地將昴的身體拉向帕特拉修的背上。雷姆在那里伸展雙臂等待昴,昴一頭撞進了她的胸口。

昴感受著腦袋完全埋入柔軟的沖擊,以及那身體溫暖的觸感,然後松了一口氣。

【幫大忙了!】



【多謝款待】

【說什麼吶!?】

在臉頰微紅,抱著自己的雷姆懷中,昴慌忙抬頭。

就在身邊,白鯨的臉龐擦身而過——,

【————!!】

沒能止住沖鋒,白鯨一頭撞向了地面。

激揚起塵土的地面傳來了爆炸聲,那威力甚至令大地顫抖。

站在暴風中,昴指示著帕特拉修全力奔跑——從那背後,突破塵云的白鯨撲了過來。

驚人的威力讓它的頭部血肉模糊,但白鯨仍舊忘我地發出嚎叫,糾纏著昴。

氣勢洶洶的它,在空中游動時的悠然態度已經不複存在。游動的姿勢變得橫沖直撞,如同疾風的速度與帕特拉修不相上下。

但是,氣勢上卻是壓倒性地強大。

白鯨掠過地面,尾巴拍向大地,猛然從背後逼近。

壓低身形,把體重全部托付上去,昴把自己的性命賭在了帕特拉修的潛力上。

如此拼盡全力,忠心耿耿的地龍。雖然只相處了短短的時間,但是昴對它已經有了足以托付性命的信賴。

【拜托了,帕特拉修!你是龍吧!?讓我看看你帥氣的一面!】

【——!】

帕特拉修嘶吼著,從迎面而來的風就能感覺到,速度又上了一層。

白鯨咆哮怒吼,鼓膜被粗暴地沖擊著,感覺視線都模糊了。

筆直向前,專注地奔跑,奔跑,逃出去。

游動,游動,仿佛要吞食昴一般的白鯨猛然逼近。

然後——,

【接招,上啊——!!】

【————!!】

接連兩聲轟鳴,之後響起了有什麼剝落斷裂的聲音。

難以無視的聲音越來越頻繁地響起,不斷接近,最終投下巨大的影子,在巨響聲中正對著白鯨——弗琉蓋爾大樹倒下了。

【————!!————!!】

魔石炮,無形之刃,咆哮波——被數種破壞的力量擊中根部,賢者所種植、經曆了數百年歲月的大樹,壓垮了人類仇敵白鯨的巨大身軀。

參天大樹的重量,從正上方徑直壓向白鯨。在這份與之前的破壞力不同次元的攻擊面前,白鯨那強韌的外皮也無法起到防禦作用。

慘叫,強烈的沖擊波掠過利法烏斯街道,形成暴風吹散了霧氣。

被壓在大樹之下,無法動彈的白鯨痛苦地嚎叫著,甩動尾巴。但是,即便受到那種威力的攻擊,還是沒有喪命。

而在掙紮著,試圖從超常重量中逃走的白鯨的鼻子上——。

【——為吾妻,特蕾西亞·梵·阿斯特雷亞獻上】

一位劍鬼,揮舞著從主人那接受的寶劍降臨了。

為了給這場賭上生死的激戰,給這持續了十四年的宿怨,給這四百年間的人鯨沖突,拉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