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4 『傲慢與頑固與僵尸』



1

──青年正拚命地在山野間奔馳。

他氣喘籲籲且汗流浹背,不顧一切地持續在昏暗夜路中持續奔跑。枝椏劃過臉頰與頸項,但他毫不為了赤紅擦傷停下腳步。

現在他拚了死命,以人生最快速的腳程奔跑。

要是不這麼做就會被追上,被青年所見且不惜拋棄一切逃跑的元凶──而且是從未見過的不明物體。

「可惡、可惡……!」

奔跑青年口中透露出無計可施的感情,眼角浮現出苦澀的淚水。腦中閃過還念故鄉的風景──那也是他剛才拋下場所的記憶。

那是個毫無特色的鄉村。以前他並不是很喜歡,所以在十五歲的時候離開了村子。

之後輾轉流浪到各種地方,累積辛勞與經驗後也長大成人。還得到了不錯的安居之處,讓他猛然回想起故鄉的事。

──直到最後都反對他離開故鄉的雙親、幫忙他偷偷溜出家的兄弟、告別時惋惜離開的青梅竹馬少女。

當初還想著自己要掛著什麼臉回去,沒想到工作很順利。乾脆厚臉皮帶著衣錦還鄉的心情回去,青年就這樣回到了數年不見的故鄉。

──接著,青年目前正在漆黑山中,體會著喉嚨湧出的鮮血味道並持續奔跑。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只有那個場所、土地和故鄉,不能這樣繼續放置下去。

怎麼能讓家人、兄弟與青梅竹馬維持著那種殘酷的模樣……

「有、有誰……!」

必須得想辦法解決才行──青年一心一意地如此持續奔跑。

朝著山間露出臉的朝陽方位奔跑。

彷佛尋求太陽般,青年持續跑著。

2

──跋利耶爾領地的「太陽公主」。

普莉希拉?跋利耶爾之所以會被領民如此仰慕稱呼,原因除了她本身的氣質與能力,還有毫不誇飾的燦爛美貌。

對領地居民而言,從前跋利耶爾領地的統治可說是十分殘酷。

普莉希拉的丈夫萊夫?跋利耶爾在王選前一刻去世,雖然他並非無能,卻是位欠缺體貼胸懷的冷酷老人。

因此在他死後,普莉希拉繼承統治跋利耶爾領地,其手腕對窮困潦倒的領地居民簡直是救世主,宛如照亮暗黑世界的太陽一般。

因此作為敬愛的證明,他們將普莉希拉尊稱為「太陽公主」。

「──在我看來,在欠缺體貼胸懷這點,公主和萊夫老爺感覺是半斤八兩啊。」

有名男子靠在連接建築物的走廊扶手旁,俯視著宅邸玄關大廳如此喃喃說道。

那是個各種方面都頗為奇特,而且外觀具有顯眼特徵的人物。

鍛煉得頗為強健的身體穿著粗俗輕裝,腳下穿著稱為草鞋的鞋類,左腕從肩膀以下已經喪失,簡單說就是個單手男。但比單手更為顯眼的,莫過于覆蓋脖子以上的漆黑鐵盔。

奇特服裝搭配單手,以及遮蔽臉部的鐵盔──他是普莉希拉?跋利耶爾留在身旁,負責擔任丑角職責的阿爾。

雖然聽起來似乎帶有侮辱意義,但阿爾本人很中意「丑角」這個頭銜,他才不想要外面謠傳的普莉希拉首席騎士立場。

他並不討厭普莉希拉,而是厭惡騎士的頭銜,騎士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反而很歡迎公主大人,就算看她胸前的乳溝都不會被罵,還會原諒我呢。」

「──又在說這種話,我要去向夫人告狀啰~~」

「哎唷唷。」

聽見這道捉弄的聲音,讓剛才自言自語的阿爾回過頭。只見有個身穿以紅白為底色的仆人服少女站在他身後──

「是八重啊,偷聽別人自言自語不是好習慣喔。」

「剛才那個下流的自言自語,是我這個聽的人會後悔吧。」

「我現在是說偷聽之人的品味問題,說話者的品味就找別的機會再說吧。」

「唉唷~~阿爾大人好不講理喔~~」

如此說完後,這位不甘願地扭動身體的少女名為八重?天膳──是在跋利耶爾宅邸侍奉普莉希拉的其中一位女仆,對阿爾而言算是工作上的同事。

她是個白皙肌膚搭配修長肢體、將紅發綁在一起的二十歲前後美麗少女,特徵是看來十分淘氣,以及宛如貓咪般印象的眼瞳。

不愧是由喜好怪人的普莉希拉指名為侍仆長,她的個性也是稍顯奇特。不只是很快接受阿爾的奇特舉止,能像這樣坦率地接納他也能窺視出個中端倪。

總之不論如何──

「下面來的那些家伙,每個都是看上公主吧?真是學不到教訓耶。」

阿爾一邊如此說著,一邊用下巴指了指樓下的玄關大廳。

該處就是剛才阿爾持續俯視的景象。能夠見到蜂擁至宅邸的領地居民們,以及被迫應對的仆從們。

領地居民大舉湧進領主宅邸,照常理來說應該是武裝暴動的場景。然而……

「這些領民希望能送夫人禮物,或是想見一面打聲招呼……夫人就是無法忽視這些情感,所以也讓我非常仰慕。」

站在身旁的八重望著樓下並如此自豪。

如同她所說,聚集在玄關大廳的領地居民們並非對普莉希拉展現敵意,而是出自于敬意的行動。實際上宅邸入口排滿了從領地各處送來的禮物,希望拜謁普莉希拉的請求也是不絕于耳。

像這樣開放給一般民眾進入的掌權者宅邸,肯定會成為紛爭的根源。因此理應得慎重應對來到宅邸的領地居民,然而……

「結果侍仆長自己沒有下去接客是怎麼回事?為了仰慕的公主名聲和安全,這里不是你粉身碎骨拚命工作的時候嗎?」

「因為客人總是接二連三沒完沒了嘛。八重只想收多少錢做多少事,也想讓其他小女仆快快成長喔。」

「不知道哪邊才是真心話,真是個狡猾的女仆……」

這就是話才剛說完就反悔的最佳典范。對于八重毫不反省「呸」地吐出舌頭的態度,阿爾便用手指抵在頭盔的接縫處,把弄著金屬扣環發出聲響。

這是他想事情時的習慣動作,最近他很常這樣摸著金屬接縫處。由于王選即將正式展開,阿爾也有自覺到變得越來越神經兮兮。

「擾亂對方的步調加以玩弄明明是我的專利,這樣一直被打亂步調實在不好玩耶。」

「除了外表以外,沒想到阿爾大人是那麼認真的人,這麼好相處也幫了我不少忙呢。」

「不是很好捉弄嗎?」

「咦,這兩者有什麼不同嗎?」

「你覺得沒有不同才是最恐怖的啦。」

對于不解地歪著頭的八重,阿爾聳了聳單手的肩膀並搖了搖頭。

不過,阿爾頗為驚訝自己會被評論為除了外觀以外是個認真的人。而在服侍普莉希拉的立場下,實在很難將這句話當成稱贊。從那位鮮紅少女能找出何種人類層面的價值,這可說是極為短暫且曖昧模糊的想法。

要是將阿爾視為無趣,很難保證她不會立刻把阿爾的頭砍下來。

「我覺得那也太小看夫人了。」

「面對公主,我這個膽小鬼差不多這麼膽小就好了──嗯?」

八重看穿阿爾不形于色的心聲如此說著。正當阿爾開口回應沒多久後,樓下突然變得有些吵雜,將阿爾的注意力再度拉回玄關大廳。

阿爾以為發生什麼事,只見有位青年撥開排隊的領地居民沖了進來。那名青年汗流浹背且渾身泥濘,一看就是相當骯髒。

由于是在領主宅邸,其他領地居民的裝扮都算頗為正式。這位青年並沒有這個最低程度的考量,也就是說──

「只要不是個超級大蠢蛋或沒有常識的家伙……」

「應該就是有很急忙需要傳達的事吧~~」

八重一邊輕松地如此回答,一邊摸著紅發眯起漆黑的眼眸。見到她瞬間收起淘氣的氣氛,阿爾下意識地摸了摸鐵盔的金屬扣環。

接著,這位衣衫襤褸的青年來到侍女面前放聲大喊:

「拜托,讓我見見領主……我、我的故鄉變成到處都是尸人!!」

青年的叫聲響徹玄關大廳,讓喧囂頓時鴉雀無聲。青年在其中氣喘籲籲地彎腰撐著膝蓋,無法忍耐的淚珠落至地面。

望著這位青年崩潰的模樣與沿著臉頰落下的眼淚……

「──看來是夫人喜愛的陳情呢~~」

「……我去叫公主過來。」

對于八重無法窺得內心的微笑表情,阿爾將觸摸的鐵盔金屬扣環彈響。

3

「我……是在四天前回到故鄉。一開始只是回到幾年沒見的故鄉,我還以為這就是家人對待我冷淡的原因。」

青年跪在地上,開始娓娓道來自己碰到的事。

場所已經從宅邸玄關大廳轉移,來到最近經常用來與領民謁見的寬敞大廳。整個房間地面鋪滿紅色地毯,左右牆壁能夠見到跋利耶爾領地的私兵團「深紅戰線」一字排開,人員皆穿著統一為紅色的耀眼裝備。

「────」

大廳深處被充滿壓



迫感的赤紅色占據,有位身穿強烈赤紅色禮服的少女坐在豪華的椅子上。在這間宅邸最適合紅色的她,正是普莉希拉?跋利耶爾本人。

在普莉希拉紅色視線注視下,來到此處陳情的青年既拚命且生澀地持續說明來龍去脈。

「到處都能感覺到對話的不自然之處,才讓我感到很奇怪。有很多與記憶中不一樣的話題,還有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

「意思是不能單純用健忘解釋這種情況吧。不過,這樣要說是尸人也太超乎常理了吧。」

這時挑出青年語病的人,是宅邸相關人士中唯一沒有紅色裝扮的阿爾。

不論是保持筆直站姿的「深紅戰線」、普利希拉身後待命的侍仆長八重、以及站在普莉希拉身旁的幼小侍從舒爾特──包含這位紅眼被普莉希拉看上的少年在內,大廳的所有相關人士都帶有「紅」的印象。

在這之中,阿爾的存在可說是異類的外鄉人。同樣身為外人的青年似乎也有這種印象,只見他朝阿爾投以滿腹狐疑的視線。

「當、當然不只有這個原因,我有目擊到決定性的場面。」

「決定性的場面啊……所以你看到什麼了?」

「那就是……」

被問到的青年面露蒼白,視線在大廳不停游移。那是害怕自己腦中記憶的恐懼神情,青年乾燥的嘴唇不斷喘著氣,沒有辦法繼續說出話。

也有可能是話語隨著思念故鄉之情吞回肚里的反應。

然而──

「──別在這種時候不說話,凡夫俗子。」

用手撐著臉頰的普莉希拉對默默不語的青年如此斥責。她那毫不留情的聲調讓青年抖了一下肩膀,普莉希拉則是瞪著露出怯懦視線的他。

「要是敗給怯懦,你的嘴巴應該就不會再有張開的機會了。這樣還想依賴妾身的慈悲胸懷真是荒謬至極,再怎麼狂妄也要有個限度。」

「啊……」

毫無溫情的嚴苛話語,以灼熱將青年的恐懼完全燒盡。在青年心中瞬間刮過的強風,以及他那沉痛的失望神情讓阿爾湧現出同情心。

因此阿爾對普莉希拉聳了聳肩,並且說著「我說公主啊……」幫忙答腔:

「別對這麼脆弱的人落井下石啦。再怎麼說都有比較好聽的說法吧?」

「哪有什麼說法,妾身只是說出事實──聽好了,凡夫俗子。」

普莉希拉對勸諫的阿爾嗤之以鼻,彷佛強調豐滿雙胸般將手挽在胸前,就這樣以筆直視線盯著渾身僵硬的青年。

「現在你要是在這里閉口不語,不惜晝夜拚命趕來想傳達的故鄉憾事就會化為泡影,你摸著自己的心問問能不能容許這件事吧。」

「────」

「沒什麼,畢竟都已經舍棄過故鄉了。徹底忘記好好活下去也是一種選擇,但不知道該說這是聰明還是膽小就是了。」

普莉希拉仍然維持辛辣口吻,不猶豫地將青年內心燒成一片荒野,即使結果只會剩下一堆灰燼也毫不在意。

然而受到她的嚴厲譴責,硬睜開雙眼的青年卻變得不一樣了。

「──你決定怎麼做?要成為膽小鬼嗎?」

「……我是很膽小,也不聰明。但不想成為懦弱的人。」

青年抬起臉對問題如此回答。彷佛一開始就知道會有這個答案般,普莉希拉大器地點了點頭表示接受。

結果阿爾的話被直接當成踏板,總覺得有種心癢難耐的感覺。

朝阿爾投以惡作劇笑容的八重讓他氣得牙癢癢的,在普莉希拉身旁緊張兮兮的舒爾特還是頗為可愛。

「在回到家鄉那天夜晚,因為有很強烈的奇怪氣氛讓我無法入睡。沒有和家人吃飯,就只是躺在房間里面……那時候我突然發現有人離開家,簡直就像掩人耳目一樣,讓我很在意地跟在後面……」

青年帶著做好心理准備的表情,再度開始說明自己碰到的事。接著稍微猶豫片刻後,便說出決定性的情報。

「──我看到村人正在縫合自己斷掉的手腳。」

「────」

「一開始我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但不是這樣。那是把快腐爛的手腳接上去,想要讓肢體恢複原狀。那是我親眼見到的。」

見到了不應該見到的景象。在故事中,這種目擊者只有一條末路。不過青年卻違抗了此種故事法則,勉強從那個地方逃了出來。

「我踩到樹枝被那些家伙發現,不過我拚命奔跑逃走了。用離開故鄉那時候的後山捷徑,然後就這樣一直跑跑跑……」

在奄奄一息的狀態下,來到這里向身為領主的普莉希拉求助。

「那個尸人是從哪里出現的稱呼?是他們自稱尸人嗎?」

「……以前在故鄉附近曾經傳聞過尸體到處活動襲擊人類。所以當父母親罵孩子的時候,都會用尸人出現威脅。」

「──意思是以前迷信的尸人出現,你是這麼想的吧~~」

八重冷靜地指摘補充這個跳躍式的結論後,她朝普莉希拉的側臉瞥了一眼並閉起嘴巴。阿爾也是同樣沒有任何表示。

他認為應該要由普莉希拉做出對青年訴求的結論。

不過現場也有無法如此認同的人。

「普莉希拉大人……」

舒爾特以孱弱聲調呼喚主人,並朝她投以濕潤眼神。這位稚嫩溫柔的少年同情著青年悲痛的話語,對普莉希拉尋求慈悲胸懷。

這個訴求有可能會惹來普莉希拉不悅,甚至蘊含被處決的危險。

然而,普莉希拉朝舒爾特望了一眼,便將手指伸進少年的桃色頭發摸了摸。她只是摸著頭發不發一語,但光是此種動作便讓舒爾特浮現出放心的表情。

「──所以你是希望妾身做什麼?通知故鄉變成到處是尸人,還危急地把這件事報告給妾身。你想要求什麼回報?」

「請大人取回我的故鄉……不。」

青年咬著嘴唇並搖了搖頭。他想對普莉希拉的問題陳述希望,然後又自己發現這是個缺乏現實味的請願。

普莉希拉不會想實現沒有任何希望的願望。這里她想得到的答案,並非是遙不可及的夢中空談。

──已經發生的事無法改變。那件事不論如何或是誰造成的,都是無可容許的傲慢行徑。

因此青年說出口的,並非是希望能拯救故鄉。

「請消滅那些尸人。請讓故鄉……我的家人、兄弟、還有青梅竹馬好好沉眠──拜托大人。」

青年低下頭,說出這個既沉痛卻帶有決心的請願。

「────」

聽到這個願望,普莉希拉會怎麼回答?在鐵盔內偷看著主人的阿爾一眼就能看出,在大廳內侍奉她的所有人都會有相同解答。

因為普莉希拉面露殘虐地歪起鮮紅唇瓣,露出滿足的笑容。

4

青年的故鄉「卡夫爾頓」是位于跋利耶爾領地南端的某個清寒村落。

正如青年先前描述此處空無一物會讓人生厭,這是個毫無特色的鄉村,與從前普莉希拉親臨造訪的「拉德利馬」處在截然不同的前提條件。

那時候普莉希拉是看上拉德利馬特產名為「紅花」的鮮紅花朵,但卡夫爾頓完全沒有此種值得一提的特色。

因此視為領地內多不勝數的怪事,照理說讓部分「深紅戰線」的成員前來處理,才是最有效率的做法。然而……

「為什麼又會變成公主直接過來這里啊?」

在深紅色地龍拉著的龍車中,阿爾仰望著豪華內部裝潢並如此嘟噥。

在「除風加持」的效果下,感覺不到搖晃或風的車內可說是極為舒適。但說起來這趟旅途本身就並不是讓人起勁,因此沒有任何束縛的旅程反而是極為不自由。

在懷著此種感慨的阿爾面前,普莉希拉說著「怎麼了?」並閉起單眼。

「阿爾,你對妾身的想法有什麼不滿嗎?還真是越來越不怕死了呢。」

「只是稍微發點牢騷就是不怕死了喔?最近對我是不是很不公平啊?」

「蠢貨,妾身隨時都是公平面對所有人。如果感覺對你的對待有任何杜撰之處,那就是你只有付出相對應的勞力。把責任轉嫁給妾身真是愚蠢至極。」

普莉希拉將美麗長腿換邊翹起,從胸前雙峰間抽出扇子遮著嘴邊。她的模樣讓阿爾回應「好啦好啦」並揮了揮手。

「實際上不帶任何私兵,由領主自己前來處理問題應該不太妥當吧?雖然如果對方只是單純村民,可能會對公主的威望俯首稱臣。可是聽起來對方不是僵尸嗎?腦袋變成海綿的家伙用權力有用嗎?」

「又用了妾身聽不懂的字。那個『僵尸』和『海綿』又是什麼東西?」

「喔,到處行走的尸體就叫僵尸。至于海綿……該怎麼說呢?就是用水洗餐具時候用的工具,簡單說就是乾癟癟的水果。」

「嗯,先不說那個『海綿』,妾身很中意『僵尸』這個字的鏗鏘力道。」

普莉希拉愉悅地緩頰一笑,並且眯起紅色眼眸。

「說到妾身親自前來的理由是吧。你想像不到嗎?」

「能



想到的理由只有有趣才麻煩。還有別的理由嗎?」

「不算沒有,很感興趣當然是最重要的理由──不過原因不只是這個。到解決這個事件為止,你就好好推敲妾身的想法吧。萬一到解決前都沒有找到答案,就做好待遇會更差的心理准備吧。」

「什麼嘛,這是要我猜謎嗎?如果有懲罰游戲,那也希望能有獎勵呢。」

「真是恬不知恥。好吧,要是能順利解開妾身的想法,就讓你舔舔妾身的腳吧。」

「那是公主心里想做的事嗎?真的會讓我猶豫該不該認真舔下去耶。」

那究竟該算是獎勵還是懲罰游戲?如果是有特殊癖好的人也許算是獎勵,但基本上應該還是懲罰游戲的一種吧?只要當成能在近距離觀賞普莉希拉的美腿,阿爾也不是不能努力把這當成獎勵。

「那個~~不好意思打擾兩位討論色色的事喔~~」

對于阿爾與普莉希拉的對話,有道戰戰兢兢的聲音從中插了進來。那是龍車車內坐在普莉希拉身旁的八重所發出的聲音。

她微微舉起手露出傻呼呼的笑容,故意裝可愛地歪著頭問道:

「為什麼這次會帶我出來呢?平常總是舒爾特和阿爾大人身為左右護法……雖然有一邊是食蟲花啦,不過平常應該都是這樣吧。」

「食蟲花哩。不對……也有可能是說舒爾特……」

「啊,食蟲花當然是說阿爾大人。這已經是我很溫和收斂的評語了。」

「這樣喔……」

八重的辛辣評語讓阿爾失望地垂下肩膀,內心也同樣有相同疑問。

這次前往卡夫爾頓的旅程並沒有讓舒爾特同行。基本上普莉希拉不論到哪里都會帶著他,幾乎沒有像這次的情況。

取而代之地,這是第一次將八重帶出宅邸。

「說起來我只是宅邸的侍女……雖然老爺已經過世,不過當初是受到老爺雇用服侍夫人而已吧?現在的立場,感覺好像已經超出合約內容了,不覺得是這樣嗎?」

「所以你想表達什麼?因為不合乎雇用條件想辭職嗎?」

「我沒有說到那麼絕啦~~只是我原本就不想在雇傭時間以外的地方工作,既然要強逼我這麼做……」

「你是想得到相對應的報酬吧?別擔心,妾身會回饋下人的辛勞。應該說帶你出來就是妾身下的判斷──你覺得妾身會想瞞混過去嗎?」

「────」

瞬間車內彌漫著劍拔弩張的氣氛,讓阿爾繃緊身體。被普莉希拉的低沉聲調如此恫嚇,八重的表情也顯得有些僵硬。

然而八重隨即找回平時的態度,將雙手抵在自己的臉頰上說道:

「不不,小的哪敢哪敢,懷疑夫人簡直是不要命了!小的只是表明立場,既然夫人都這麼說了,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小的是夫人的忠犬,不論是重要的花還是食蟲花都會開開心心地澆水喔~~」

「我先說啊,食蟲花要是不給吃蟲,只澆水會讓食蟲花明顯變得越來越虛弱。這可是有研究資料證明的……」

「阿爾,別跟著起哄。現在沒人想知道你對食蟲花的知識。八重,既然已經做好心理准備,就讓妾身看看你的貢獻吧──關于卡夫爾頓有什麼情報嗎?」

斥責發著牢騷的阿爾後,普莉希拉朝八重拋出這個籠統問題。于是八重抓著自己的紅發發辮,將發尖搔弄著自己的嘴唇說道:

「呃……沒有什麼特別能說的情報。對了,提供尸人情報的那名男性叫做亞雷?典庫茲,是卡隆?典庫茲和莫內?典庫茲的次男,長男是里德?典庫茲……嗯~~大概就是這樣吧~~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

雖然八重對沒有派上用場賠罪,但其實她的發言已經足以令人瞠目結舌。這當然不是她隨便回答,一切都是基于事實的情報。

為了掌握居民數量與姓名,領地內的各個村落會進行戶籍調查。這些紀錄當然會送到身為領主的普莉希拉手中,身為侍仆長的八重不只是全部掌握得一清二楚,甚至還輕松地展現出這些知識。

因為有才能而被重用──雖然是個無法摸清底細的女孩,但這就是普莉希拉重用她的原因。

「──啊,好像到啰~~」

在話題告一段落後,龍車緩緩停了下來。握著缰繩的車夫恭敬地打開龍車車門,涼風隨即歡迎著一行人的到來。

除此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可以算得上是歡迎的正常景象。

「……放眼望去都只有荒野和旱田啊。」

「畢竟就是這種地方嘛。居民也只有少少的八十八人,也許占地還比我們的宅邸還小呢。」

從高地俯視村落,阿爾與八重對田園景象如此交換感想。

雖然說好聽點是綠意盎然且充滿田園風情,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個對年輕人太過無趣的清寒村落,也能理解那位青年為何會舍棄故鄉出來闖蕩。

「不多的房舍也是小而俱全。可是……」

阿爾在這里打斷話語,遠遠眺望著村子的模樣。雖然離了有段距離,但村子內還是能見到生活的徵兆。有進行炊事的煙霧,村子里也有走動人影。

怎麼看都不像是傳聞中被尸人占據的村落。

「目前看起來還像是普通村子。我印象中的僵尸不會那樣煮飯或洗衣服啊。」

「四十年前,在露格尼卡王國大展神威的尸兵,聽說也是完全無法進行日常生活的狀態。不只是身體會持續腐爛,行動也是一面倒地襲擊活人,聽說強壯的尸兵會有存活時的同等強度。」

聽到阿爾的話,八重如此說著一知半解的知識。不論如何,死後還被人操控實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不不,能死掉或許還好一點。如果連腦袋都不會動了,也沒辦法感覺到自己的不幸吧。」

「又是個很奇怪的假設呢~~」

對于阿爾歪著頭,用手指摸著金屬扣環發出的呢喃聲,八重如此出聲揶揄。阿爾沒有對此做出回答,只是默默地回過頭看著普莉希拉確認今後方針。

「說不定也有可能是來宅邸那個小哥腦袋怪怪的,先調查那邊也許比較好……公主?」

「────」

普莉希拉沒有回應這道呼喚聲,只是默默地俯視著平凡的清寒村落。但她那鮮紅眼眸中蘊含著強烈厭惡感,以及化為搖晃烈焰的怒氣。

阿爾與八重的感受與明顯差異的確信,讓她的感情隨之點燃。

「不知道是什麼人,但居然敢在妾身的領地如此無法無天。」

普莉希拉噘著嘴如此說著,突然快步地向前邁進。她那毫無迷惘的步伐,讓阿爾等人瞬間慢了半拍反應,于是急急忙忙地跟在她的身後。

「喂,公主!我知道你很氣啦,不過怎麼這麼突然!?」

「看了就知道,只要聞就能聞到。只要仔細傾聽,就能聽見匪類用絲線操控人偶的聲音──一切都是對妾身的褻瀆。」

「我已經完全搞不清楚了啦!」

普莉希拉的話語太過難以理解,讓阿爾需要時間在腦中仔細理解。而且普莉希拉的步伐相當迅速,完全不給阿爾遲疑的時間。

普莉希拉堂堂走下高地,毫不猶豫地踏進卡夫爾頓。對于普莉希拉與兩名隨從,在村莊入口的壯年男性挑起眉頭。

「咦,還真少見到外地來的客人。穿著那種禮服來這個村子有什麼……」

「住嘴。」

男子輕輕舉起手和善地對眾人搭話,卻頓時目瞪口呆。

下個瞬間,普莉希拉從虛空中拔出深紅色寶劍,朝著男子斜向劈了下去。

「嘎啊……」

男子發出短短悶哼聲後,身體便一口氣被火焰吞噬。

──普莉希拉持有的「陽劍」,是能將被劈砍對象燒盡的魔劍。烈火不會消失,直到對象被化為灰燼前皆會持續熊熊燃燒。

壯年男性的身體瞬間被完全燒成焦炭──

「喂喂喂喂!?真的假的!?就這樣把第一位村民燒死!?」

「正確來說應該是斬殺。不過對啦,其實要說哪邊都可以啦。」

親眼目睹此種暴行,就連阿爾與八重都難掩驚訝。但普莉希拉絲毫不將隨從的驚訝放在眼中,只是俯視著燒成焦炭的男性尸體冷冷哼了一聲。

「區區『僵尸』還敢一副裝熟的樣子對妾身攀談。妾身會對領地居民給予庇護,但這還沒有廉價到送給只是相同姿態的異物,惦惦自己的斤兩。」

「不不,對方都已經說話,而且還出現社交性的笑容了耶!?那真的是僵尸!?」

被燒死的男子至少在阿爾眼中還是判定為人類。這還是算在友好范圍內的人類判定,被不由分說直接燒死只能說是悲劇。

「我個人還是想訂正為斬殺,不過……啊,村子的人都來了。」

在抱著頭煩惱的阿爾身旁,八重環視著四周並抽動著臉頰。發現陌生訪客出現,存民們從周遭發出吵雜聲接連現出身影。

由于速度實在太快,他們並沒有見到第一位村民的下場。話雖如此,因為人形炭屑還留在地面,發現這宗慘案應該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呃…



…各位……這是……」

八重全力思考著該用什麼藉口瞞混過關──然而比起如此思考的她,阿爾更加理解普莉希拉半步。

「公主──」

「哼。」

但這半步果然還是遠遠無法追上普莉希拉的行動。

「────」

毫無防備聚集而來可說是運數已盡,普莉希拉毫不留情地揮動陽劍。站在前頭的矮小老人身體被切開,隨後冒出熊熊火光。

「哇、哇啊啊啊啊啊──!!」

親眼見到突如其來的暴行,村民們陷入恐慌狀態。但慘叫聲隨即停止,因為發出叫聲的男子頭被砍斷而止住尖叫。

「看吧。阿爾,那個男人的報告果真沒錯。」


「哪有啦!?現在完全沒有辦法排除領主做出錯誤判斷,結果還把人滅口的形象吧!?」

「──你覺得為什麼現場沒有任何婦孺?只有身體健壯男性將我們團團包圍的理由又是什麼?」

普莉希拉在手中旋轉深紅寶劍,將劍尖刺進無頭男性的胸口。失去頭部的身體因為沖擊而倒地──結果並沒有倒下。

或許是因為被陽劍切開的同時遭到灼燒,頸部剖面並沒有噴出鮮血。但原因不僅如此──頸部剖面突然有某種物體正在蠢動,沒有頭的身體正准備抓起普莉希拉。

「──嘖!」

阿爾發出咋舌聲,強硬地用身體朝無頭男撞了過去。由于沒有頭部,男子被輕松地撞向後方,但立刻四肢著地重整態勢。

「唔呃……」

直接見到頸部剖面,讓阿爾毛骨悚然地發出低吟聲。

有無數類似植物樹根的觸手正在男子傷口蠢動,就像水中舞動的水草般,蠢動的觸手牽制著阿爾,就這樣准備撲向前方──然後就燒起來了。

「碰到陽劍的劍尖,別以為還能沒事。徹底燒盡吧,贗品。」

在不屑地拋出這句話的普莉希拉面前,男子發出無聲的呻吟化為焦炭倒地。這段時間周圍村民並沒有逃走,而是以毫無感情的眼眸看著「外敵」。

看來是完全沒有猜錯,普莉希拉的准確直覺讓阿爾拔出腰後的青龍刀。

「可惡,真的是僵尸喔!公主先退後!」

「嗯,交給你了。別再讓那種骯髒的家伙進入妾身的視野中。」

「咦,真的假的?」

雖然阿爾如此耍著帥,但他原本以為普莉希拉會幫忙的期待落了個空。

普莉希拉認真地朝天空收起陽劍,拍了拍阿爾的肩膀退到他的背後。就這樣,阿爾面對著三十名以上面無表情的尸人──

「咦,這樣感覺會死耶?」

「唷!阿爾大人好帥喔!現在就是展現男子氣概的時候!要是被咬得尸骨無存,小的會把您的壯烈犧牲告訴舒爾特弟弟喔~~」

「別開玩笑啦,你也過來幫忙!」

「咦咦~~?」

阿爾舉著青龍刀,對發出會讓人松懈聲援聲的侍仆長如此吼叫。彷佛跟隨這道叫聲般,正面的男子拿著農具沖了過來。

那名男子的額頭彷佛被黑色刀刃般的物體貫穿。

「────」

沖擊讓男子的頭往後倒下。男子停下腳步,但男子的頭像是彈簧機關般彈回,再度開始用農具敲打阿爾的作業。

用青龍刀敲斷男子雙手後,阿爾反手一刀將頭、身體與膝蓋切成兩半。

「都做到這樣了……才收拾掉一只!」

「哎呀,太誇張了吧。這麼有精神的對手很不適合我來處理吧?」

總算將一只僵尸擊倒,八重對氣喘籲籲的阿爾嘟著嘴巴如此抱怨。她的手中握著黑色刀刃──那是與刺在男性額頭上同樣的苦無。

苦無是西方特有的暗器,她還有許多隱藏武器藏在紅色女仆裝內側,因此能戰斗的女仆就是她的真正本領。

但八重的基本攻擊模式是偷襲要害,對頭部與心髒並非單純弱點的僵尸可說是極為棘手,也難怪她會想如此歎氣。

「公主!我說公主啊!」

「別在那邊鬼吼鬼叫,身為妾身的隨從就從容赴義,否則這樣會降低妾身的格調。」

「你那對漂亮眼睛都沒看到嗎?這樣我會死啦,喂!」

在抱怨的時候仍然接連擊倒敵人,阿爾就這樣帶著赴義的心情在敵陣中穿梭。

化為僵尸的村民一擁而上,在其中穿梭簡直是死中求生,但被物量壓潰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然而,普莉希拉只是愉快地觀看阿爾鏖戰的模樣──

「阿爾大人~~請好好加油~~看來我也只能在旁邊聲援了~~」

「啰嗦耶!」

不知為何八重也把自己當成局外人從旁聲援,阿爾則是對她如此吼著。

將不看狀況的兩人拋在背後,阿爾持續進行著從未體驗的激戰。

經過僅僅數十秒後,普莉希拉才總算替真的瀕臨死亡的阿爾拔出陽劍。

5

「不過話說回來,沒想到這里真的是僵尸的村落……」

阿爾一邊如此喃喃說著,一邊用腳將自己斬殺的村民遺骸翻了過來。死相與安詳可說是相差甚遠,讓他只能念著「南無阿彌陀佛」替死者超渡。

畢竟不同于單純被斬殺的尸體,而是全身被砍斷的慘狀。

尸體損傷到這種地步,除非是被精神異常的人瘋狂砍殺才會見到。但當然阿爾沒有這類精神問題,也能辯解說是迫不得已才這麼做的。

「說起來,被燒焦的尸體比斬殺的尸體多出十倍,也用不著我來辯解了吧。」

阿爾如此說著並環視四周,到處都是被燒死的尸體堆。

在襲擊的村民群中穿梭持續戰斗後,尸體總數來到五十以上──其中九成是燒死尸體,與阿爾斬殺的尸體數量完全無法比擬。從中期之後,阿爾也只能和八重一起聲援普莉希拉的鮮紅劍舞。

話雖如此,這才是最佳解答。化為尸人的村民擁有異常生命力,頭部或心髒之類的要害被擊潰仍然能活蹦亂跳。沒想到陽劍才是那些家伙的弱點,除此之外要徹底撲殺就需要大卸八塊的殘酷手段。

那種異常的生命力與被火焰吞噬毀滅的模樣,與阿爾所知的僵尸生態越來越類似。說起來的話,與其說是僵尸還比較像是寄生獸──

「以方便理解為優先,還是叫僵尸吧……就像公主的觀察結果,沒有婦孺版本的僵尸。只要不是暗中被當成村子的糧食……」

「請不要想得那麼恐怖嘛~~我有好好找到他們啦~~」

從記憶對比被燒成焦炭的尸體,剛才去巡視村落的八重走了回來。她對阿爾的喃喃自語皺起眉頭,並且用手指著自己背後。

該處能夠見到應該就是卡夫爾頓居民的婦孺們。

「他們好像整天被關在家里的儲藏室與倉庫,被化身成家人模樣的怪物強迫過著平常生活……」

「呃……」

說實話那是個非常詭異的要求。就算外表與家人相同,卻被要求與內心完全不同的怪物演得像平常一樣──真是不知道他們有什麼臉說出那種話。

但他們就是被逼著做出這種事。最後甚至還為了每晚手腳會受損的僵尸,被迫從事修繕手腳的工作。

「我還以為自己不會怕這種話題了耶。」

「雖然多虧頭盔看不到臉,不過要是有同事對這種事連眉頭都不動一下,我可是會怕得不敢在那里工作。所以阿爾大人,盡量害怕沒關系喔。」

「我沒有害怕啦,只是覺得這會讓人毛骨悚然而已。」

對帶著微笑說出很像安慰話語的八重,阿爾只是扭了扭頭。八重就這樣以「該怎麼辦?」的視線詢問村民的境遇。

八重在意的是,該怎麼將家人的下場告訴獲救婦孺。是否該老實告訴他們家人化為僵尸,最後還被燒成焦炭的事。

對于這個人生中幾乎沒有機會想像的難題,阿爾默默把弄著鐵盔的金屬扣環──

「──怎麼,是村子存活的人嗎?」

龍車停留在高地,而普莉希拉從那里轉還回來。對于見到生存者的普莉希拉,阿爾連忙說著「公主」並抓著她的肩膀。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過還是要忍耐一下。要是告訴他們是公主開開心心收拾掉這些人,有可能會再多二十具發瘋的婦孺燒焦尸體。」

「你是把妾身當成什麼了?你以為妾身會把這些事用來揶揄亡夫之妻、亡父之子、亡兄之妹嗎?」

「────」

雖然阿爾是這麼想的,不過他勉強把這句話吞回肚里。

接著這時,普莉希拉走向存活的婦孺。無所適從地站在前頭的少女見到普莉希拉,便下定決心開口問道:

「那個……亞雷他沒事吧?」

「亞雷……?」

「是到宅邸報告的那名男性,亞雷?典庫茲。」

對于少女詢問的那個名字,八重對歪著頭的阿爾如此偷偷說明。沒錯,就是在來訪途中龍車里聽到的那個名字。會擔心他的安全也就代表──

「他沒事,是你讓他逃出村外的嗎?」

「……只是幫忙引走假



村民的注意而已,不過他沒事就好。」

少女松了一口氣,對亞雷平安無事由衷感到放心。她應該是認真地擔憂著那名青年,甚至不惜為了他冒著風險。

但這個行動最後讓普莉希拉發現了尸人暗中的侵略。

「賜給你獎賞,靠過來吧。」

「咦?呃……好的……」

普莉希拉認同少女的貢獻而招了招手。即使對高傲的呼喚有些困惑,少女還是跨出一步來到普莉希拉跟前。接著──

「別咬到舌頭了。」

「唔──」

下個瞬間,普莉希拉毫不猶豫地從正面奪走少女的雙唇。

初次見面、沒有說明、同為女性──普莉希拉一口氣跳躍過這些問題,這個從其他角度而言的暴行也讓背後的婦孺吃了一驚,當然阿爾與八重也同樣是目瞪口呆。

「喂喂喂喂!這是怎樣!?」

「──唔!阿爾大人!」

「啥!?怎樣啦……唔喔!?」

對于准備尋求獎賞定義的阿爾,八重表情一變地如此叫著他。對這道呼喚聲皺起眉頭後,普莉希拉便從少女的嘴唇離開。

──她的白皙牙齒還咬著異形的觸手。

「────」

普莉希拉就這樣一口氣從少女體內將觸手拉到外頭。全長約一公尺的觸手不停扭動,銳利前端即將敲向普莉希拉──

「哼啊!」

阿爾揮動青龍刀擋住攻擊,一擊便輕易將宛如木根的觸手斬斷。觸手在地面劇烈掙紮扭動,簡直像是上到陸地無法呼吸的魚不停跳動般,觸手也像是正在拚命掙紮。

「但你不值得活著。」

普莉希拉如此說著,用紅色寶劍將地面掙紮的觸手燃燒殆盡。與化為僵尸的村民一樣,觸手在被灼燒的瞬間便毫無反擊地停止動作。

「這就是僵尸的本體啊。寄生蟲……應該說是寄生生物吧。」

阿爾感到背脊發寒,對地面成為灰燼的觸手倒吞了一口氣。

他回想起頭被切斷的男子頸部蠢動的異物。表示與僵尸化男性們相同,異物也寄生在婦孺體內。

但少女並沒有化為僵尸,兩者間究竟有何種差別?

「應該是體質或血液的問題吧。也許是更單純地沒辦法占據女性和孩童的身體?」

「就算這樣還是要寄生,都是為了上到陸地──真是令人不悅。」

對照顧著咳嗽少女的八重,普莉希拉眯起眼睛拋出這句話。接著,她反手握著陽劍,對膽怯的婦孺揮出深紅劍身。

「啊──」

幸存者瞬間當場倒地──同時在地面開始嘔吐。在目睹此種景象而啞口無言的阿爾面前,普莉希拉不屑地發出哼聲。

然後,她輕輕撫摸著自己握在手中的深紅劍劍身。

「妾身的陽劍能斬斷想斬之物、也能燒盡欲燒之物。」

「……也就是說,只把身體內的觸手砍斷燒掉了嗎?」

「理解得真快,值得嘉許。」

「瞬間我還以為要把所有幸存者砍成兩半,害我冒出一身冷汗耶。」

話雖如此,但要是沒有普莉希拉的陽劍,應該就需要類似的處理方式。最糟的情況也許得與所有幸存者口對口把寄生蟲拉出來。

「不過話說回來,獎賞居然是公主的親嘴。我不要什麼舔腳,要我親嘴也沒問題喔。」

「蠢貨。雖然妾身的嘴唇也是稀世珍寶,獎賞指的當然是性命。那是以感情更優先于性命,才讓這次事情得以暴露出來,那是很確實的功績。」

對阿爾的話語歎了一口氣,普利希拉如此稱贊少女的行動力。

「女孩子的戀情阻止了一場悲劇啊……未免太巧了吧。不過只有這點程度的損害真的是萬幸啦……」

「──不,要安心還太早了。」

對于卡夫爾頓令人心痛的尸人意外,普利希拉卻對此種結束方式搖了搖頭。她的斷言讓確認著村民安危的八重回過頭。

「這與先前夫人命令車夫駕著地龍離開有關系嗎?」

「當然,妾身要龍車回到宅邸通知『深紅戰線』。不只是要全副武裝,還得去調查天理魯流域內除了卡夫爾頓的三個村落。」

普利希拉一邊如此回答,一邊打開深紅色扇子指著村子旁邊流動的河。查覺到這個動作的真正意圖,讓阿爾與八重皆背脊發涼。

「夫人認為河川就是感染源吧。」

「根據我的膚淺知識,僵尸的固定橋段都是要被咬到才會傳染吧?」

「那些沒有咬人的習性,而且還試圖溶入人類的生活。不是嗎?」

「的確是這樣。」

那是阿爾所知的僵尸,與被寄生的村民之間的明確差異。它們並非襲擊人類,而是化身取代並試圖守護生活領域。

簡直像是並非奪走肉體,而是奪走整個人生。

「如果是這樣,寄生蟲聽起來還可愛多了。」

「可別腦袋燒壞喝到河水,也盡可能別碰到水。用到那些水的農作物也要燒掉,才是最確實的做法。」

「做得還真徹底。既然這樣,在水邊也要小心蟲,畢竟水邊有很多吸人血的蟲,從蟲類散布病菌的案例也是很常聽到。」

「──總之不論如何。」

普莉希拉眯起紅眼,並在這時打斷話語。

瞬間阿爾背脊竄起一股寒意──不,是類似感覺卻非寒意。這種感覺並不冷,而是熾熱的灼熱感撫過背脊。

在龍車內也曾聞過的空氣燒焦味掠過鼻腔,那就是普莉希拉?跋利耶爾散發的霸氣,以及決定懲戒卑劣惡徒的證據。

也就是說──

「──不論是誰,都得要以性命償還這個愚蠢行為。」

6

收到普莉希拉指示的「深紅戰線」迅速展開行動。

遵照主人的命令,身穿赤紅色重裝備的士兵們在天理魯河流域集合,對除了卡夫爾頓以外的三個村子分別進行盤查。

結果在另外兩個村子也有出現寄生體的影響,為了確保婦孺的性命安全,結果最後還是只能處理被寄生的男性做為交換。

「如果是公主的陽劍,不能像婦孺一樣救那些男人嗎?」

「陽劍也不是萬能的。就算能殺死體內的異物,還是無法彌補被異物啃食的洞。用你的方式來說,就是變成『海綿』的腦救不回來了。」

聽到普莉希拉的答案,阿爾說著「原來如此」並收起下巴。

也就是說,那個寄生體會以男性腦部做為溫床,緩緩地逐漸支配全身。由于一開始是支配腦部,所以記憶和行動都會變得越來越曖昧模糊。

這也與通知跋利耶爾宅邸的青年證詞完全一致。

「那個小哥說過連飯都沒吃,看到那些家伙在縫手腳就逃出來了……希望他連水都沒喝。」

「關于這點,女性們沒有怠慢。當初應該是一心一意想讓他逃走吧。攜帶的水已經煮沸、食物也是保存的食物……所以才讓他遠離了感染源。」

「咻~~真行,這就是愛啊。」

多虧如此,青年平安無事,為了他安全而行動的少女,也因為普莉希拉而平安存活。雖然村子失去男丁幾乎毀滅,即使如此還是有尚未失去的人事物。

這樣應該還是能重建起村子。一定沒問題。

「話說,既然已經避免這種會讓人不舒服的結局……公主緊緊盯著地圖還在想什麼?」

「──你不覺得奇怪嗎?天理魯河附近有四個村莊,其中有三個村莊受到『僵尸』感染,只有一個村子免于被害。」

在卡夫爾頓村中央,房主已身亡的無人村長家中,普莉希拉望著桌上的地圖向阿爾如此問道。這個問題讓阿爾發出「啊~~」的低吟聲。

「該不會是全村剛好正在挑戰絕食或斷水之類的苦修吧?聽說就是有這種宗教喔,要斷絕飲食與娛樂才能證明信仰之類的。」

「要是這樣就能免于受害,那反而是與『僵尸』不同意義的問題吧。能想到的原因是河川流向……沒有受害的村子是比其他村落位居上游。」

普莉希拉指著地圖,是否受害的村落分成天理魯河的上游與下游。當然水會流向低處,所以要是被下毒,會受害的只會是比該地點更低的下游區。

「所以小的已經調查過這個免于受害的村子,與卡夫爾頓之間有什麼關系了。」

這時村長家的門被打開,紅發紛飛的八重從中探出臉。她一派輕松地插進阿爾與普莉希拉之間,在地圖上做了個記號。

「這個記號是什麼?」

「這是水車的記號。這一帶使用在河邊森林切出木材後,再用船運往下游的機制。原本以為水車是用來磨粉的,不過看起來很可疑呢。」

「──是很適合用來打壞主意的躲藏處吧。」

聽到普莉希拉的回答,八重彷佛正合己意般點了點頭。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這麼熱烈討論做壞事與躲藏處什麼的……該不會是那個意思吧?公主你們已經完全把僵尸災情當成是恐怖行動了嗎?」

「這是當然的吧。就算腦袋再怎麼差,這不是人為又是



什麼?別說傻話了,阿爾。你至少知道丑角和蠢貨的差別吧?」

「……是逗人笑和被笑的差別吧。」

「前者還有可看之處,後者是不找出可看之處就會毫無價值,可別忘了。」

雖然聽起來語氣很沖,但以普莉希拉來說已經算是很溫和。但阿爾也有不想把這個事件看得太樂觀的理由。

──因為在跋利耶爾領地從來沒聽過發生「僵尸化騷動」之類的事。

「阿爾大人,表情好可怕喔。這樣不行喔~~要保持笑容~~」

「你看不到我的臉吧。」

不知是否從與普莉希拉的對話被當成正在鬧脾氣,八重如此搭話讓阿爾不屑地哼了一聲。接著,阿爾指著普莉希拉緊盯的地圖說道:

「所以躲藏處的意思是,這個水車的管理人或木材業者很可疑嗎?」

「從那里開始應該是最妥當的。八重,代表人呢?」

「──艾達?雷法斯特。聽說是個統率暴徒的女豪傑呢~~說不定會與夫人很談得來喔。」

「嗯,姑且不論與妾身是否談得來,這樣最初的條件就達成了。」

八重連紀錄都沒查閱便迅速回答,讓普莉希拉閉起單邊眼睛如此回應,這個回應讓阿爾與八重皆歪頭不解地說著「條件?」

對于兩人的反應,普莉希拉說著「正是。」並放緩鮮紅唇瓣一笑。

「成為『僵尸』的都是男性。考慮到目前為止的前例,那個女豪傑的腦也不太可能變成『海綿』。」

「呃……原來如此,的確是這樣。」

「只不過──」

普莉希拉在這時打斷話語,閉起另一邊眼睛瞑目沉思。在此種令人不舒服的沉默氣氛下,阿爾正准備對她的美麗側臉搭話時……

「──算了,一切都等妾身親眼確認再說吧。」

「────」

在別人說話前就自行決定一切,這確實很有普莉希拉的風格。

她應該也有發現阿爾的憂慮,但她並不放在眼中,然而她卻在邁出步伐時,發現阿爾沒有跟在她身後。

「你在做什麼,阿爾──像條家犬一樣好好跟在妾身後面。」

這種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讓阿爾難以招架。

「要我認真舔舔公主的白皙雙腿嗎?我會像一條狗喘籲籲的喔。」

「哇~~阿爾大人真是惡心到嚇死人啰~~」

當阿爾准備跟在她那大大方方前進的背後,身旁的紅發女仆做出此種評語。阿爾則是一邊摸著自己頭盔的金屬扣環,一邊莫名地想念起那位桃紅色頭發的少年管家。

7

──艾達?雷法斯特給人的印象,與其說是「女豪傑」更像是「鐵血」。

在淡黑色肌膚下方的血管,也許不是流著鮮血而是濃稠黑油。肥厚身軀搭配粗壯手腳、幾乎快撐破的服裝上披著毛皮大衣、以及看似並非崇尚美麗而是武力的濃妝。

猛然一看,便能看出與普通美感相差的審美觀。

「你就是普莉希拉?跋利耶爾領主大人啊。」

在會客室面對面的艾達,俯視著坐在椅子上的普莉希拉如此說道。另外,會以俯視形勢對望是因為體格差距而非椅子高度。

普莉希拉也並非是矮小女性,只是艾達高到甚至連阿爾都需要抬頭到脖子酸的程度。就連普莉希拉都對這件事表示──

「頭抬太高了,你這家伙。把妾身當成什麼人?」

「結果還是生氣了!?是身高耶,這點怎麼想都沒辦法吧!?」

「有什麼好吵鬧的。如果覺得俯視妾身會不尊敬,只要把一半腰部埋到地板里就好。連打開地板的半個機關都沒有,才惹得妾身這麼不開心。」

「這麼費工的事前准備,就連開車都不會預判到這麼多啦!要是不埋進地板,就有可能會惹高貴客人不高興……這樣活得很累耶!」

「啰啰嗦嗦吵死了,你這次真是話多到不行。」

「那是因為……我擔心公主啊。」

讓腰部埋進沙發的普莉希拉摀著耳朵,讓阿爾頓時啞口無言。

說擔心當然是事實,但阿爾的這種想法並不足以阻止普莉希拉。能夠見到身旁的八重深深歎了一口氣。

如同猜想般,普莉希拉微微地「哼」了一聲,便重新看向艾達。

「妾身過來只有一件事。你掌管的木材業與河邊的水車,其中有匪類心懷不軌。你有發現嗎?」

「──心懷不軌啊。」

「由卡夫爾頓開始,天理魯河流域已經有三個村落受害。艾達大人這邊有沒有員工說過身體不舒服呢~~?」

艾達對普莉希拉的指摘挑起粗厚眉毛,對八重的追問將毛毛蟲般的手指抵在嘴唇上,這很顯然並非是完全不知情的反應。

如果是平常的阿爾,應該已經說出這種視線很不尋常。但目前阿爾並沒有余力對艾達多加注意。

因此他刻意放任艾達用混濁視線得罪普莉希拉。

「看這眼神是有頭緒吧。」

「──如果這件事能在這里解決就好了。」

不知是否已經認為無法逃過普莉希拉的追問,艾達立刻如此回應。在某種層面上,那也許就是肥胖的她為了生存選擇最佳解答的能力。

要是她再繼續裝傻,普莉希拉肯定會毫不留情地拔出陽劍。能夠避免演變到這種對決局面,阿爾也是松了一口氣──

──就在這個時候產生了松懈。

「──喔?」

阿爾突然感覺腳底晃了一下,發現自己無法站穩腳步。他隨即看向腳下並理解到原因。

因為地板消失了,連同地毯、沙發、會客室的桌子一起往下開了個洞,阿爾的身體就這樣朝著漆黑的地下空間自然墜落。

「公主──!」

「阿爾大人!對不起!」

在滾落的瞬間,阿爾試圖呼叫普莉希拉,肩膀卻受到沖擊翻了一圈。只見同樣即將墜落的八重,踩著阿爾肩膀攀附在天花板上,她抓著天花板的燈勉強避免摔落。

相反地,阿爾失去平衡,已經無法阻止自己墜落。因此他在視野邊緣,搜尋那個至少必須得確認的身影──

「────」

與鮮紅色的少女視線交錯後,便持續向下墜落。

墜落、墜落、不停墜落──阿爾的身體倒栽蔥落往地下。

阿爾發出無法成聲的叫聲,就這樣無計可施地落向深邃的黑暗中。

8

「────」

地板下方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深邃黑暗。

地板毫無前兆地突然敞開,幾乎可稱為深淵的黑暗將所有物品吞噬。

不論是紅地毯、大型沙發、迎接來客的桌子與裝有茶水的杯類茶具──還有一名判斷過慢而來不及反應的漆黑頭盔男。

見到男子一邊發出帶有尾音的慘叫聲,一邊消失在深淵之中的身影,被算計的紅衣女性──普莉希拉?跋利耶爾眯起那如寶石般美麗的眼眸。

「看來、你太大意了。」

「……太大意了?」

望著深淵的視線後頸處傳來一道聲音,讓普莉希拉朝聲音來源回過頭。

該處能夠見到咧起化著血色濃妝嘴唇的人,那就是設計普莉希拉等人掉入圈套的艾達。普莉希拉緊盯著她丑陋的笑容,面不改色地說著:

「──居然敢對妾身如此正面展現敵意,怎麼想都是瘋了。」

「是嗎?」

「最後還說妾身的態度太大意,看來你這家伙的程度僅僅如此。值得罪該萬死。」

「是這樣嗎?」

面對普莉希拉冷酷地細數罪狀,艾達卻是一反現場氣氛,愉悅地抖動著身體的肉。那淡黑鐵油色的肌膚不停震動,更加助長了普莉希拉的不悅情緒。

普莉希拉毫不猶豫地直接將手伸向空中,准備拔出將「天空」做為劍鞘的深紅寶劍。然而──

「──夫人!」

瞬間,呼喊聲與黑刃同時破空而來,刺穿肉質的聲音在室內回響。

被稱為苦無的西方暗器劃破空氣,是由借助阿爾肩膀而免于墜落的八重投擲而出。八重投出的苦無將逼近的敵人──也就是從艾達背後牆壁現身的兩名男子額頭貫穿。

雖然刀身並不長,但苦無刀刃還是深深將男性頭部挖開,將內部的腦攪穿奪走兩人性命。

而頭部中央被貫穿的艾達也沒有例外。

「哎呀~~夫人對不起,一不小心就做出反射動作了。」

八重輕快地落在普莉希拉身旁,對使用暗器解決掉三人的事賠罪。這句話讓普莉希拉放下手,先說著「無妨。」並繼續說道:

「雖然妾身想親手處刑,但這群人沒有到需要忽視侍從忠誠的價值。比起這個……」


「呃……說到阿爾大人,這種高度的話……哇喔,看不到底部呢~~」

在挽著雙手的普莉希拉身旁,窺視著深淵的八重不禁面露苦澀。

會有這種表情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漆黑的深淵無法見到底部,就連八重試著將苦無丟下去,也沒有聽見撞擊地面的聲音。考慮到這是為了陷害敵



人的陷阱與高度,底部不知道還設有什麼樣的機關。

簡而言之,從這里墜落的阿爾存活可能性可說是接近絕望。

「夫人,這實在很難以啟齒。阿爾大人應該已經回天乏術了……」

「──嗯。這些家伙到底為什麼會想要襲擊妾身?」

「夫人?」

確認過陷阱並傳達阿爾訃聞的八重,對普莉希拉的問題歪著頭表示不解。

普莉希拉望著正面被苦無刺穿倒地的艾達與部下,專心思考著敵人的思維,從側臉絲毫看不出擔憂阿爾的神色。

此種漠不關心的模樣,簡直像是忘了曾經有阿爾這個人存在。

「夫人,這樣再怎麼說阿爾大人會死不瞑目的~~」

「蠢貨,妾身和你沒有時間去注意那些瑣碎小事。話說你都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

「──既然是以殺害妾身為目的,為何會在妾身離開地洞的時候啟動機關?完全搞錯目標了。你不覺得這樣很不合理嗎?」

面對普莉希拉的指證,八重也感覺到其中差異而繃緊神情。

說起來確實如此。原本普莉希拉也在地洞上方,如果目標是普莉希拉陣營──不,應該說是身為核心的普莉希拉,如果她沒有中陷阱就毫無意義了。

然而,敵人卻刻意在啟動陷阱時不讓普莉希拉遭到波及──

「──那是因為不想讓你的身體受傷啊。」

「──!」

突然傳來如雷灌耳的低沉聲音,讓普莉希拉與八重抬起臉。

在兩人視線前方,能夠見到頭上插著苦無的巨大身軀緩緩起身。如毛毛蟲般粗壯的手指抓著黑刃刀柄,粗暴地將刀刃拔了出來。雖然是彷佛沒有顧慮人體的粗暴舉動,但神奇的是沒有從傷口流出鮮血。

──從到目前為止的狀況,便能立刻察覺原因。

「該不會是尸人吧?」

「用這種說法還真難聽,只是讓沒有血的身體做出動作而已喔。」

厚顏無恥地否定後,艾達……應該說是尸人艾達露出陰森的微笑。

表情沒有任何痛苦神色,只要沒有頭上的傷,就與丑陋外觀的活人沒有兩樣。但頭部依然開了個不堪入目的大洞,讓見到的人失去現實感觸。

「────」

與尸人對峙時,八重不動聲色地讓普莉希拉藏在身後。但普莉希拉對侍從的貼心舉動並不領情,只是對艾達的言行嗤之以鼻。

「妾身也是同樣意見,叫尸人實在沒有創意。今後就自稱『僵尸』吧。」

「咦?夫人,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不論是什麼場合或狀況,妾身都是保持本色,要是妥協就不是妾身了。話雖如此,這確實是出乎意料的狀況。」

平常總是掌握一切的普莉希拉,難得會表示狀況出乎意料。這番話讓八重吃了一驚,普莉希拉則是聳了聳白皙細瘦的肩膀。

「如果只是會說話並模擬成人的模樣,那還能用毛骨悚然形容,但這種『僵尸』很顯然已經不是這種存在。你剛才說過不想傷到妾身吧?」

「對啊,剛才說過。」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是看上妾身的身體吧。」

普莉希拉的這句話,讓艾達大大歪起紅黑色的嘴唇。

瞬間,倒在地面的兩名男性突然跳起,額頭仍然插著苦無直接撲了過來。

當然這兩人──不,這兩個都是尸人。

八重用長腿將沖過來抓人的其中一個踢飛,接著抓起另一個的衣領靈活地摔往後方,結果兩個一起倒栽蔥摔進深淵之中。

然而──

「我還有很多人喔,你以為逃得掉嗎?」

「唔呃~~!」

聽到艾達的大笑聲,房間門扉一口氣全部敞開。

從正面入口的暗門、甚至還從敞開天花板的閣樓處落下伏兵。見到此種壓倒性的物量,讓數著懷中剩余苦無的八重不停抽搐臉頰。

「這劣勢讓人有點想笑呢~~夫人,您有什麼妙計嗎?」

「應該是要侍從對妾身提供妙計吧,這麼快就靠妾身真是沒用。」

「就算您這麼說~~!」

八重用苦無將接近的尸人接連擊倒、斬斷手腳與頭部,室內不斷堆積起散發腐臭味的尸體。但不論怎麼擊倒敵人,都只是不停堆起尸體而沒有解決問題。

普莉希拉望著逐漸被逼入絕境的狀況,最後吐出一口氣。

「──八重,把妾身拋下先撤退,然後去找阿爾吧。」

「咦!?夫人,您不是已經忘記阿爾大人了嗎?」

「妾身只是說擔心他沒用而已,別說那些傻話。妾身至少能殺開讓你逃走的血路,你得跪下接受這份殊榮。」

「跪下……噫呀!」

在這番尊貴發言後,便閃出一道橫劈的深紅閃光。

八重反射地跪倒在地,普莉希拉的寶劍毫不留情從她頭上掃了過去。紅色劍光噴出火焰,在刀刃死線上的尸人皆打著滾化為灰燼。

「去吧。」

「夫人請保重~~!」

八重趁機跳躍攀附在天花板上,一溜煙地鑽進天花板里側,就這樣迅速地離開化為戰場的會客室,只把普莉希拉留在現場。

「嗯。」

看著她離開後,普莉希拉接二連三揮舞深紅寶劍,將試圖接近的匪類化為火球。然而──

「差不多該停手了吧。」

「說得也是。」

怡然自得地望著手下尸人奮戰的艾達如此嗤笑。在艾達視線前方,普莉希拉手中拿著的寶劍逐漸失去光輝,搖晃的火焰氣勢也不複以往。

「日輪也黯淡無光了啊,果然如妾身所想般成為無法斬人之劍。」

普莉希拉拋下這句話後,便隨興地將寶劍丟向空中。寶劍砍斷站在背後的尸人頭部,就這樣被吸進空中消失無蹤。以「天空」為劍鞘的劍回到了「天空」,而手無寸鐵的普莉希拉則是被尸人團團包圍。

「我也不想傷到你唷,可以乖乖跟我過來嗎?」

「別讓周圍的髒東西碰到妾身,還有要把妾身奉為上賓好好招待。」

普莉希拉將手挽在胸前,彷佛誇耀豐滿胸部般撐起雙胸,並且大大方方地如此宣言。聽到這番話的艾達挑起眉頭,然後大大露出笑容。

這位「女豪傑」就這樣帶著笑容繼續說著:

「我不討厭你那種尊貴的說話語氣喔──太適合成為樂園管理人了。」

9

在黑暗深遂的深淵底部,阿爾對渾身汙泥的自己仍無法置信。

「真的假的……喂,真虧我還能活著。」

崎嶇立足地與手撐著地面的半冷不熱觸感,讓阿爾皺著眉頭用褲子擦了擦髒手,然後用手指掏出滲進頭盔縫隙間的泥巴。

這段時間阿爾環視四周,對伸手不見五指的無燈光黑暗發出咋舌聲。接著,他中斷掏出泥巴的動作,連忙掏出腹部預備的白色石頭。

──那是被稱為拉格麥特礦石,只要受到沖擊便會發光的特殊石頭。

那與魔礦石又具有不同性質,由于沒有火也能得到光亮而受到重視。他用礦石撞擊自己的頭盔,白色的朦朧光輝將附近照亮。

接著,最初映入眼簾的景象讓阿爾發出「唔呃」的聲音。

「我原本就覺得能幸運活著沒有那麼單純,不過沒想到……」

雷法斯特宅邸待客室的地板敞開後,就是深淵陷阱的洞底。敵人的目標當然是讓中陷阱的人摔死,幸好阿爾避免了這個最壞的結果。

話雖如此,阿爾並非是帥氣地躲過陷阱脫離危機。只是剛好在掉落處有緩沖物,才減緩落地沖擊。

但那個緩沖物其實是──

「是崎嶇不平的尸體堆啊,而且真是臭死了。」

阿爾希望自己的鐵盔縫隙間塞滿的東西是「泥巴」,對成為緩沖墊狀態的人類尸體皺起眉頭。

尸體數量不是十幾二十就能數完。

這些應該是艾達掌管的部分林木業者員工。不論哪具尸體都穿著衣服,也沒有被奪走裝飾品,所以不是謀財害命。雖然尸體的處理方式很隨便,但會成為尸體的理由應該並不單純。

「也就是說,尸人沒辦法持久應該就是難處。看這樣尸人事業應該也不會賺大錢,畢竟有這麼多會被高貴上流階級討厭的要素。」

既然會設下陷阱,幾乎可以確定艾達?雷法斯特與尸人有所關聯。考慮到她的影響力和財力,也有充分可能她就是幕後黑手。

如果是這樣,被留在上面的普莉希拉安危也是令人擔憂──

「八重那家伙不惜踢倒我都要留在上面,她應該有好好做事吧。就算沒有人幫忙,感覺公主自己都會想辦法解決……啊?」

正當阿爾靠著拉格麥特礦石的光芒觀察四周時,突然從尸體堆的方向感覺到奇特氣息。阿爾將臉轉了過去並將光線倒向該處。

──瞬間與空洞的眼窩四目相對,讓阿爾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

「唔喔!?」

「啊、啊啊啊啊啊!」

發出亡者毛骨悚然的



呻吟聲後,幾乎不留原形的尸體開始蠢動。伸出骨頭完全露出的手腕,以試圖將阿爾拉進地獄的動作襲擊而來。

瞬間慢了半拍反應的阿爾倒吞了一口氣,正當對方的手指即將挖穿來不及反應的阿爾時──

「噗──」

「咦?」

從上方掉落的苦無,淒慘地直接貫穿亡者腐爛的頭部。

──那是在會客室的八重為了測量深淵深度而丟下的苦無,這時阿爾當然無從得知。

但被此種難以理解的幸運拯救,阿爾勉強撿回了一條命。

亡者似乎也有品質差別,頭部被擊碎的尸體停止活動。腐爛的手腕掉了下來,甚至連呻吟聲都沒有發出便癱軟倒地不起。

不過這畢竟只是最開始的一只,只是勉強脫離困境而已。

「……不會吧。」

在如此喃喃說著的阿爾眼前,尸體堆開始蠢動,能夠感覺到腐肉與腐汁逐漸擴散到泥濘地面。阿爾思考著這股黏液的真實身分究竟為何,一邊感覺到四散腐臭侵入鼻腔,一邊緩緩地向背後後退,盡可能地避免吸引眼前「那個東西」的注意。

然而,阿爾置死地而後生的嘗試,卻被出乎意料現身的闖入者阻礙。

「唔哇!?」

彷佛嘲笑阿爾不刺激對方的思量般,闖入者充滿氣勢地滾落在尸體堆上,將腐肉誇張地噴向四周。在白光映照下,看來又是從上方掉落的異物,但這次是兩個人。

如果剛才瞥見的身影沒錯,至少有其中一人額頭上還插著苦無。

也就是說,動手的人是八重。雖然這證明了她還在上面奮戰,但時機選得太差了。

「唔、喔喔喔喔喔~~!」

受到掉落物的沖擊,先前只是微弱蠢動的尸體堆開始大幅扭動。正確說來,是整個尸體堆大動作開始活動的景象。

──不只十幾二十只的塊狀腐爛人體互相堆疊纏繞,成為已經不是人型的獵奇尸人塊滾了過來。

「開、開什麼玩笑~~!!」

阿爾背對著猛然滾來的尸塊,以全力拔腿狂奔。

崎嶇地面與惡劣視野也是阿爾人生經驗中最糟糕的程度。像這樣拚死奔跑,大概是從劍奴孤島的斗技場逃走那晚以來──不過那時候的追兵再怎麼恐怖都還是人類,與這次恐懼的性質截然不同。

「是下水道?還是汙水處理場!?這里有出口嗎!?」

雖然草鞋不適合走在汙水,但阿爾還是勉強沒有跌倒繼續奔跑。由于寬敞的通道是直直延伸,因此無法采取轉進小路躲避尸塊的作戰方式。

在沒有地圖也不知道出口的狀態下,持續奔跑是很不合乎現實的方法。

如果追趕的尸塊也會上氣不接下氣,那至少還有逃跑的意義,但與生命徵兆已經結束的尸體對決體力實在是沒有勝算。

另外就是──

「唔,真的假的!」

在拚死奔跑的正前方,能夠見到幾個人影依稀映入眼簾。伸出雙手並搖搖晃晃的身影,怎麼看都是標准的僵尸外觀。在卡夫爾頓見到的說話版僵尸也許是稀少種類,沒有智能的僵尸出現讓阿爾咬緊牙根。

面對發出吵雜水聲與腐臭味接近的阿爾與尸塊,擋在通道上的僵尸們當然不可能沒有發現。前方有僵尸、後方則是有尸塊。

被僵尸抓住會有生命危險,在那之前被背後的尸塊壓扁也會喪命──這里沒有任何能拯救阿爾逃離險境的可靠伙伴。

要救自己的性命只能靠自己──用上所擁有的一切。

「可惡!根本不知道寬敞程度和通道長度!雖然很吃虧,但這樣能一網打盡嗎……!?」

面對逼近的尸塊與接近眼前的僵尸,阿爾拚命用視線觀察周遭地形,在頭盔內側用力咬著嘴唇。

接著,他帶著決心同時發出吼叫聲。

「──混帳東西!領域開啟!!」

在如此喊叫的瞬間,阿爾周圍的空間一瞬間像是被扭斷般歪斜扭曲。

簡直像是受到超常干涉般,宛如隔著水面漂浮泡泡觀看世界的不均衡異樣情景,浸染了充滿漆黑腐臭的空間。

接著。

接著、接著。

接著──

10

「這里啊,是預定要創造我們造物主樂園的地方唷。」

直接坐在房間地面的艾達如此說著,並且窺視著對面普莉希拉的臉。面對她的視線,普莉希拉優雅地蹺著腳,用手撐著臉頰發出「喔」的呢喃聲。

「這些話完全無法引起妾身興趣。接下來你要怎麼挽回?」

「真是不識趣呢。不過你這種貫徹自我的態度很重要喔。對任何人都是自視甚高,擁有必要的立場與權力……簡直就是理想的對象。」

「──原來如此。妾身大概能理解你的企圖了。」

「哎呀,真的嗎?」

不知是否認為自己沒有特別泄漏情報,艾達不解地歪著頭。普莉希拉以劍拔弩張的視線看著此種毫無可愛之處的動作後,便輕輕地將視線轉向窗外。

這里是艾達?雷法斯特的宅邸,普莉希拉正被軟禁于最深處的房間。

她沒有被戴上手銬,也能自由地在室內走動。雖然是在三樓,要從窗戶逃到外面應該也沒問題。但房間外有人監視,窗外光是觀看也有十只以上的尸人持續巡視。

日輪已經消逝過一次,在日落後得花費時間才能等到下次日出。

就連普莉希拉也沒想過能赤手空拳從尸人群中逃走,或許該說她絕對不想額頭冒汗地在尸人群中逃竄。

「妾身已經決定,要大大方方地從正面離開這個宅邸。」

「真是有氣勢呢。不過那個願望可能沒辦法實現了。因為……」

「因為要用那個骯髒的寄生生物占據妾身的頭和身體吧?」

「──呵呵。」

普莉希拉眯起紅色眼眸,被彷佛燒盡一切視線看著的艾達開心地抖動巨大身軀。接著,她將不符合粗厚手指的過小透明酒杯放在桌面。

琥珀色液體倒進酒杯,微微香氣讓普莉希拉得知那是上等的酒,卻沒有任何想飲用的欲望。

畢竟是從剛才的話題才放下這個酒杯,不可能是毫無問題的酒。

「你真聰明,所以應該不需要說明吧?」

「天理魯河周邊的村落,被你們灑的無趣毒素汙染。這杯酒應該也下了同樣的毒吧?真是一群沒有創意的家伙。」

「對不起喔,做為補償這是特別為你准備的一杯酒。」

特別准備的一杯酒,難得這句前言會聽來如此空虛。

想到飲用天理魯河河水的村民皆化為尸人的狀況,身為元凶的寄生體是從水侵入體內這點無庸置疑。那是在卡夫爾頓村時就知道的事,但其中只有一個問題。

這種寄生體的寄生對象只有男性,對婦孺理應沒有害處。

但艾達?雷法斯特遭到支配,接下來還鎖定普莉希拉的身體。這就代表──

「──在某些種類的蟲與鼠類之中,有些會自願以集團方式築巢。而在巢中維持秩序需要的象徵,就算只有窮酸智能的野生動物也很清楚答案。」

「……喔,答案是什麼?」

「就是女王。」

對于這個有趣答案,普莉希拉浮現出進入這間宅邸以來的首度笑容。

以集團築巢、將繁殖與擴大巢穴為目標的生物會將女王置于頂點。產子需要女性,這似乎是不論生物大小皆不變的真理。

並非王而是女王。雖然是很奇特的社會構造,但也符合目前的狀況。

也就是說──

「──你們這些毛骨悚然的寄生體,也能套用這種女王理論吧。那副身體已經沒有性命,明明繁殖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哎呀,這就難說了。我們可是正在急速成長。一開始只是讓腦袋腐爛活動的尸體,然後成為能留下智慧與思考的寄生體……照這樣下去,應該也能以完全存活的狀態奪走對方的身體喔。」

「接下來就是做出活著的『僵尸』嗎?真是個令人不悅的千年王國,那就是你們期望的樂園,還要妾身成為管理者嗎?」

「可不會讓你拒絕喔,不過我也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事。雖然你放走的那個女仆還沒抓到,那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即使八重勉強持續逃走,宅邸與周遭已經布下天羅地網。尤其是宅邸附近森林是艾達手下那些林木業者的主場,憑八重的輕盈身手也是屈居劣勢。

面對如此冷靜分析狀況的普莉希拉,艾達則是投以笑聲。

「嗯呵,不需要這麼討厭這件事啦。就算我也不是完全變成別人──只是重要的順序改變而已。」

「別盡說些傻話,這就叫做死亡。」

「──唔呵。」

從厚實嘴唇吐出腥臭氣息後,艾達發出低沉嗤笑聲。聽到那不舒服的聲音,普莉希拉皺起美麗的眉頭。

然後,她將白皙細指伸向酒杯──

「──嗯。」

「看來你喝完了呢。也沒有偷偷從旁邊漏掉,真是個乖孩子。」

見到普莉希拉將琥珀色的酒杯



一飲而盡,並且以鮮紅舌尖舔了舔嘴唇。艾達露出意外的神情,似乎很難相信普莉希拉會這麼聽話遵從指示。

但其中並沒有什麼奇怪的把戲。因此她並沒有把酒灑在地上,而是一口氣將酒喝光。

因此普莉希拉體內應該也有與艾達同樣的寄生體侵入。

「之後效果就會慢慢出現,到時候我們應該就能更融洽地說話了。我們來好好聊聊關于造物主的事吧。」

「又是那個名稱,看來你好像很在意那件事。」

「畢竟可是造物主嘛。是誕生我們的親人……正確來說,是讓現在我們重生改變的契機。創造出讓造物主得到安甯的樂園,這才是我們的使命喔。」

「為了造物主建設樂園啊──真是無趣至極的話題。」

對于抖動全身肥肉、聲調中含有邪惡敬愛之意的艾達,普莉希拉只是聳了聳肩。艾達的眼睛瞬間似乎對這句話閃過敵意,但隨即消失無蹤。

她在再度用手撐著臉頰的普莉希拉面前站起身,俯視著她的美貌繼續說著:

「不管是什麼話,在害怕被我們處罰而逃避後實在沒有說服力啊。這麼自大尊貴的你,為了造物主全力奉獻的模樣一定很有看頭。」

「喔,這麼嗜虐成性的興趣對丑女來說還不錯。這樣對八重的傻話也總算找到妥協點了──她說也許妾身和你會合得來。」

「哎呀呀,所以你總算想跟我培養出感情了嗎?」

「說什麼蠢話──妾身會親手對你處刑。讓你那既丑陋又肥胖的身軀不停顫抖,流著眼淚求饒的模樣肯定很有看頭。所以如何?既然看到能對此感到愉悅的妾身,先前的話語應該也能聽懂了吧?」

普莉希拉放緩唇角嫣然微笑──那極其美豔的模樣便是她的本質。

艾達這時首次對普莉希拉的存在恐懼地開始顫抖,彷佛無法置信般望著自己的手掌。

艾達的肉體已經經過變革,從這世界上的所有辛勞獲得解脫,然而剛才那股顫抖究竟是怎麼回事?

普莉希拉如此抬頭望著占有絕對優勢的艾達並眯起眼睛。然後直接從雙胸間抽出扇子,遮著自己的嘴角說道。

那是普莉希拉的代名詞,也是她深信不疑的真理。

那就是──

「仔細記好了──這個世界就是為了妾身量身打造的。」

「────」

「因此不論你如何掙紮,最後都只會被燒為灰燼。你就好好有意義地利用到那之前的時光吧──在妾身扮演丑角的節目結束前。」

普莉希拉如此說完後,便將扇子前端朝向地面不發一語。

因為也沒有繼續說下去的必要了。

11

八重?天膳踏進地下時,已經是一切都結束之後了。

「唔呀~~感覺鼻子都快歪掉了~~」

腐肉與汙水互相混合,聞到幾乎令人昏厥的惡臭味讓八重皺起眉頭。

由于在暗處也能看得清楚的體質,八重在黑暗中沒有攜帶光源。但在昏暗中浮現的景象,卻是讓她後悔接受夜視的地獄般景象。

尸體、尸體、尸體,不管往哪里看都是尸體、尸體、尸體堆。

在八重的半生中,見到尸體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如此奪走人類尊嚴的尸體倒是屈指可數。與拷問和凌辱截然不同,宛如被斷定為毫無價值般擊潰,令人憐憫的人生末路就這樣堆積如山。

「在這種狀況下還能聽從夫人指示,看來我還是忠心耿耿嘛~~不過萬一就是一萬次里面可能會發生一次。看這樣的話……」

雖然她是為了搜尋掉落的同事來到這里,但他存活的可能性果然還是令人絕望。光是到這個地下空間就已經花費了許多功夫,實際下來後更是對深度感到百般無奈。

這里是從宅邸地板下方數十公尺處,這個高度就連八重都有可能摔死。

居然會在地下做出這種空間,光想就令人毛骨悚然。躺在這附近的尸體,應該都是從事此種苦力的珍貴勞工。畢竟尸人不會抱怨,挖掘自身墳墓這點而言也不能不算適才適所。

「唉~~以同事身分來說,在打扮方面算是不及格啦。在這方面阿爾大人雖然和尸人差不多,但至少他還勉強有整潔感啦~~」

因此以身為同事的好感程度評論,天秤還是勉強倒向阿爾那方。老實說會與尸人不分軒輊就已經很不妙了──

「……與僵尸比較還能不分上下,就算贏了也沒有高興的感覺。」

「哇喔。」

八重走在通道邊緣,盡可能將腐爛汁液的傷害壓抑到最小限度。這個出乎意料的聲音讓她驚訝地抬起頭,昏暗中微微浮現的人影讓她更加吃驚。

那個人影踩著如幽魂般的步伐,踩著惡心水聲走了過來──

「──是阿爾大人嗎?可以靠近你嗎?應該沒有不小心變成尸人吧?」

「到處都被咬過和抓過,雖然我自己感覺是沒有症狀,不過實在沒辦法確定沒被傳染,很多時候都是一次就出局了。」

「根據我和夫人的觀察,不會從傷口感染的。只要沒有喝到水就好……說實話要是有人會喝這種環境的水,就算不是尸人,我也不太想與這種人相處呢~~」

「雖然我是連喝泥水都要活下去的人,不過只有這里的水敬謝不敏。」

戴著漆黑頭盔的單手男一邊如此說著,一邊從黑暗中脫身。即使是全身汙泥的驚悚模樣,但看起來並沒有受到致命傷,也沒有摔落的傷勢。

「該不會阿爾大人會飛吧?聽說西方的邊境伯爵好像很擅長喔~~」

「我也被叫成丑角,不過和那種小丑又是不同類型。這只是單純運氣好而已,剛好正下方有尸體堆當成緩沖墊。」

「唔呃~~那還能說是運氣好嗎?」

「我老家那邊有句名言,就是『沒死一切都好說』喔。」

說到這里後,阿爾背靠著牆壁身體一沉坐倒在地。

「────」

雖然他還耍著嘴皮子,但連八重都能看出他耗費大量體力。從掉落深淵已經過了幾小時,做出在生死關頭無法見到前途的動作,當然會有這種結果。

而且最重要的是──

「這附近原本是尸人的大量尸體,是阿爾大人做的嗎?」

要是先前推測的沒錯,部分尸體是用來建造地下空間的勞力兼祭品。但用在此外用途的尸體似乎也不少,尸體狀態感覺也有大幅落差。

簡單說來,就是地上宅邸與卡夫爾頓見到具有智慧的尸人,以及無智能活尸都混在一起的氣氛。

接著,這些尸體的共通處就是受到寬刃的切裂傷。

「唉……累死了,真虧我能活著。真是干得好,感謝神明……」

「────」

阿爾深深地吐出疲累的沉重氣息,望著他那頭盔側面的八重眯起眼睛。

如果這個地下的慘狀全部都是由阿爾造成,那只有令人意外可言。

以八重的老實見解,阿爾並非是有此種實力的男人。身為劍士只是二流,失去單邊手腕也只能算是二流半,怎麼想都沒有優秀的續戰能力,也很難掌握個人特質。實際上只被當成用來炒熱氣氛的成員。

頂多只有在緊急時當成普莉希拉的肉盾而已──就算尸人群並非處在萬全狀態,沒想到居然能將尸人全部消滅。

「該不會是愛的力量吧~~」

「別說那種恐怖的話啦……對了,公主呢?她沒事吧?」

「關于公主,現在情況不太妙啊~~」

「啊?」

對阿爾一副無法置信的語氣聳了聳肩,八重開始說明阿爾摔落後發生的事。

加上艾達?雷法斯特的謀略,這附近一帶已經被尸人群掌握支配。普莉希拉已經被敵人抓住,只有八重與阿爾處在能自由活動的立場──

「話雖如此,人數差距還是太大了。只有我的話,努力點應該能逃脫,可是帶著援軍回來的時候應該已經……」


「這樣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吧~~」

八重向阿爾試著詢問該如何處理。

應該說能采取的手段並沒有很多,面對尸人群這里只有兩張手牌。雖然阿爾還活著值得慶幸,但這並不是能戲劇性改變狀況的決定性一手。于是八重將意識轉到宅邸外面──也就是在天理魯河附近村落巡邏,負責清除尸人的紅裝備私兵團「深紅戰線」。

只要能將他們叫來,不論多少尸人都是不足掛齒。但問題是普莉希拉會在這段時間被奪走自我意識,並且化為被操控的人偶。

只能想出「靠普莉希拉逸脫常軌的強大自我意識」這種毫無根據的對抗方法,但倚靠此種做法行動的抗拒感還是更勝一籌。

而對八重此種複雜的思緒彷佛視若無睹般──

「你為什麼要過來找我?如果是要以拯救公主為目的,溜到外面呼叫『深紅戰線』才是最好的方法吧。」

「──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沒想到掉下來的阿爾大人還活著,說實話我完全沒有期待過這種結果呢。不過是公主她……」

「公主她?」

「她說要找



阿爾大人,而且還說不用擔心她。所以我想她應該是很信賴阿爾大人吧……阿爾大人?」

她回想起在逃離前一刻,最後普莉希拉發出的那個大膽指示。說實話,若非是普莉希拉的意見,這是個找不到任何遵從價值的下下策。

實際上阿爾像這樣活著,所以並非是白跑一趟,但八重實在無法理解這與之後有何種關聯。

當八重如此思考時,突然注意到阿爾氣氛的變化。

「阿爾大人?」

「────」

垂著頭癱倒在地的阿爾緩緩站起身,他用手指將自己鐵盔的金屬扣環彈響,那是既細小且微弱的金屬聲。

雖然這是阿爾常見的動作,但只有這個瞬間與平常印象截然不同──

「──那個女的干得還真漂亮。」

呢喃聲中含有痛快的聲調,讓八重感到更加困惑。接著,在懷著此種困惑的八重面前,阿爾緩緩地拖著沉重步伐開始前進。

他前往八重剛來的方向,也就是回到宅邸的路。

「阿爾大人,上面可是有很多敵人喔~~!?」

「八重,你沒有發現嗎?」

「咦?發現什麼……」

「那個公主不可能下這種沒有意義的棋,我不覺得公主會做出我和你立刻發現是下策的蠢事。」

「那……」

阿爾的指摘讓八重啞口無言,而且對自己的行動產生不信任感。的確是這樣,八重原本認為搜索阿爾是毫無意義的舉動。

然而自己為什麼會遵照普莉希拉的指示?那是因為──

「──結果世界還是為了公主量身打造啊。」

而既然普莉希拉選了阿爾,那就是這個場面的最佳解答。

「────」

阿爾拔出腰後的青龍刀,踩著慵懶的步伐沿著通往地上的通道前進。八重連忙跟在他身後,朝他拋出「您要怎麼做?」的問題。

「上面有很多敵人喔?阿爾大人就算以一擋百都要獲勝嗎~~?」

「別說是以一擋百,就連二對一都很危險。我也大概知道你的實力到哪,可是這種局面我已碰過很多次了。」

「以一擋百嗎?」

「是敵人很多的局面。八重,以一擋百不代表敵人就有一百個。」

「────」

「雖然以一擋百沒有勝算,但如果是單挑進行一百次怎麼樣?雖然還是處在不利,但你不覺得會有萬一的可能性嗎?」

即使那是以少對多的正攻法,考慮到雙方戰力差仍然是荒誕無稽的夢話。

然而,眼前這個男人卻將如穿針引線的可能性,以彷佛擊落星體的語氣般如此堂堂說著。

「一萬次里面可能連一次都沒有……而且這個可能性我剛才已經用掉啰,因為我覺得阿爾大人活著就已經是萬一了~~」

「既然這樣,意思是我得把兩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找出來吧。畢竟我也是個男孩子,真是讓我熱血沸騰啰──只要可能性不是零,就讓我來撬開這個局面吧。」

在說著話的阿爾與八重正面,能夠見到通往地上的螺旋階梯。只要爬到頂端就是地上,但等待的是比地獄更加地獄的尸人群──

「趁我大鬧的時候,你離開宅邸去把『深紅戰線』叫過來。反正不論如何都得把被寄生的家伙根絕。」

「……您是認真的嗎?」

「別讓我說太多次,我不想在耍帥的時候喘氣。」

阿爾只拋下這句話,便踏上螺旋階梯的第一階。繼續阻止也是不識趣,于是八重當場行了個禮。

「我還滿喜歡阿爾大人和夫人喔。」

「別說得好像一副生離死別的樣子,真是觸黴頭。」

說完這番話後,八重便迅速越過阿爾拔腿狂奔。

雖然不知道阿爾藏了什麼招,但就算他是拚了命逞強,八重還是決定順著他的意──那就是將「深紅戰線」叫來消滅宅邸的尸人。

為了把此種刺鼻惡臭的元凶,不放出這個骯髒庭院而全數驅逐。

就在奔跑的八重背後,最後能夠聽見阿爾的呢喃聲。

那是八重幾乎無法理解意義的話語──

「──領域展開,思考實驗開始。」

12

將眼前尸人的頭砍掉,不回過頭便將劍插在背後出現的敵人身上。就這樣用力扭轉劍身,輕易地把對方腐爛的身體撕碎,並將尸體甩倒在地。

「────」

持續接連斬殺尸人不知道過了多久,宅邸到處都是尸體。

畢竟原本到處都是尸體四處行走,這也能說是由自然淘汰不自然的結果。

總之不論如何,尸體就是要維持尸體的模樣,這才是自然該有的樣子。

不過情況變成這樣,反倒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

「這既不是除靈也不是鎮魂,而是把這群鑽進命運死巷的家伙全部斬草除根的作業……這由我來做實在是太諷刺了。」

對普莉希拉來說,這或許甚至都是瞭若指掌的事。擁有宛如能看透一切的紅眼,就連阿爾都無法掌握她豐滿胸中究竟有何種器度。

然而,只會以己身天秤衡量己身命運的普莉希拉,將阿爾選為這局死棋挪動的棋子,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只因為這樣就如此拚盡性命,對自己的愚蠢與分寸拿捏也是難以置信。

「好啦,這樣殺著殺著也到一百三十四只……八重那家伙居然只用目測,根本比以一擋百還多嘛,不過這樣也差不多……」

「──差不多我也忍耐到極限了。」

「────」

阿爾用窗簾擦拭被腐爛汁液弄髒的青龍刀,回過頭看著通道深處的巨大身影。難以形容為人類大小的巨大身軀、丑陋的外貌、傳到鼓膜令人不悅的聲調──

「我只在這里說了,你別叫『女豪傑』改叫『髒東西』應該比較好吧?」

「你還真行。你知道准備這麼多很辛苦嗎?大家都是為了樂園的珍貴勞力喔。」

「說什麼辛苦,只是讓他們喝水而已嘛。明明只是站在供水站,別把自己說得跟馬拉松跑者一樣辛苦,死胖子。」

阿爾對建設樂園和尸人頭目的藉口毫無興趣。很可惜的是,阿爾並沒有被教過要乖乖聽惡人辯解。

因此──

「我要殺掉你把公主帶回去,差不多該讓我認真舔舔那雙白皙長腿了。」

「真是個庸俗的家伙,我不會讓你阻礙我們的使命喔。」

對于用青龍刀指著並說出猥褻願望的阿爾,艾達?雷法斯特發出凶惡笑聲。

下個瞬間,艾達的鐵油色肌膚開始膨脹。在緊繃衣服內側有許多異常的凹凸正在暴動,就這樣撐破衣服露出不會令人高興的肌膚──令人驚悚的異形隨著現出身影。

「────」

那是艾達體內吸收的複數尸人集合體。手腳以不自然的方式從全身突出,發出無聲哀號的死者臉龐皆附著在腹部與背部。

此種異常且奇異的存在感,令阿爾厭惡地在頭盔中歪嘴發出咋舌聲。

「好惡心。」

「你也成為我的一部分,當做挫挫那個女人銳氣的材料吧。這樣就能靠著那個女人的地位與美貌,在地上建立起樂園~~!」

「──唔!?」

艾達氣勢驚人地彈起身體,巨大身軀以忽視重量感的跳躍逼近阿爾。也許是再度利用吸收尸體的不自然肌肉力量,才能做出這種舉動,那全身噴發出驚人腐爛汁液的跳躍模樣,可說是最凶惡的敵人。

在地下遇見的尸塊全部黏在一個擁有自由意志的人身上,就會變成這樣嗎?凶惡與凶惡互相交疊化為丑陋的怪物,讓阿爾大大地向後一跳。

──唉,真是的。為什麼自己得碰到這麼糟糕的事不可?那肯定是命運讓兩方見面的錯。

所以──

「去~~~死~~~吧~~~!!」

跳躍而來的巨大尸體,到處噴發著骯髒唾液與腐臭伸出無數的手。

阿爾一邊看著此種景象,一邊輕輕聳了聳肩。

「──我和你都還真是不走運啊。」

13

「來得真慢,阿爾。要讓妾身等多久?再怎麼失禮也要有個限度。」

「……我這麼勇敢結束生死斗總算來到這里,對我說這種話沒問題嗎?」

阿爾渾身黏膩地打開門扉,對此種不友善的迎接垂下肩膀。

被關在宅邸最深處的公主普莉希拉眼睛盯著阿爾,優雅地將蹺著的腳換了一邊。但她完全感覺不到被此種不安立場影響,仍然是平常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簡直就是普莉希拉?跋利耶爾本人。

「而且放心居然會大于傻眼的感覺,我也真是蠢到不行啊……」

「男人必定會跪倒在妾身石榴裙下,沒有必要感到羞愧。應該說是理所當然的真理。話說那個無禮至極的尸人首腦呢?」

「我是認真覺得只有萬一的勝算經過一番苦戰……唉,我想公主應該是想自己動手吧,所以我已經把她打倒到無法動彈了。」

「嗯,很好。值得稱贊。」

普莉希拉一



邊說著,一邊緩緩從位置起身大方穿過阿爾身旁。普莉希拉此種豪爽的模樣讓阿爾歪著頭,帶著無奈感追在她的身後。

接著,離開最深處的房間走了一段時間後……

「嗚……啊……嗚……」

「哼,真是個滑稽的模樣。」

普莉希拉如此說著,腳下能夠見到原先是艾達?雷法斯特的物體。

模樣只能以淒慘兩字形容──原本尸體堆疊的肉體就不是那麼常見的物體,現在身體的腐肉被削下,手腳被仔細折斷的模樣就像是毛毛蟲一般。

雖然之前將她的粗厚手指形容為毛蟲,但本體變成這樣實在不是開玩笑的。

「雖然妾身原本想觀賞你丑陋地哭哭啼啼求饒的模樣,藉此好好出一口氣……如此悲哀的模樣實在是說不出那種話了。」

「你……那……到底是、什麼……那種把一切都……」

化為尸人並將自己切離俗世的辛勞,如此誇下豪語的艾達排斥地搖了搖頭,齒齦打顫地述說自己體驗到的恐懼過程。

即使知道那句話是指把自己變成這副模樣的阿爾,普莉希拉並沒有回答,而是從空中拔出美麗的紅色寶劍。

那與先前收回時沒有兩樣,刀身並沒有恢複燦爛的鮮紅光芒。

「即使日輪出現陰霾,燃燒的炎熱也不會消失。雖然不會很舒服,但妾身說過會把你燒個精光,不會違背諾言──你就在這好好夢想樂園化為灰燼吧。」

「反正……你……和我……」

正當她還想說出某些喪氣話時,劍尖已經刺進臉中,被迫選擇沉默並翻著白眼的艾達臉部漸漸變熱,接著化為火焰開始燃燒。

就這樣以艾達為起點,火炎延燒到牆壁與地面,為了成為燒盡整間宅邸的大火,而尋求著薪柴向外擴展。

「──我說公主,你身體都沒什麼狀況嗎?」

阿爾一邊看著火勢持續延燒,一邊朝著普莉希拉的背影如此詢問。

在被囚禁的時候,很難想像艾達那些尸人沒有對她做什麼事。看起來身體沒有遭到危害的跡象,態度也是維持平常的模樣。

因此實在不想想像連普莉希拉都被尸人化的寄生體占據,然而──

「你沒有被那些家伙做什麼事嗎?例如說──」

「例如將妾身完美體態變成『僵尸』的不解風情之舉嗎?」

「────」

見到普莉希拉回過頭的視線,阿爾不禁沉默不語。要是她的紅色眼瞳中含有怒氣倒還無妨,但她雙眸中蘊含著無法仔細判讀的平靜感情。

對于不知該如何解讀此種平靜視線的阿爾,普莉希拉頓時緩頰一笑。

「別擔心,就算異物已經入侵妾身體內,你也知道怎麼去除的手段吧?」

「去除的手段……啊。」

對于普莉希拉帶著微笑的發言,阿爾回想起卡夫爾頓村發生過的事。

普莉希拉曾經對被寄生體侵蝕的女孩口對口親吻,強硬地從對方體內拉出寄生的觸手。只要是用那個方法,就能將體內生根的寄生體去除。

然而──

「可、可是八重和舒爾特都不在這里喔?最後僅剩的唯一同性剛才也被公主燒掉了……」

「蠢貨。就算有燒剩,誰會讓妾身的美唇交給在雙重意義都腐爛的嘴唇,你做好心理准備吧。妾身變成怎麼樣都無妨嗎?」

「呃……這個嘛……」

被普莉希拉狠狠瞪了一眼,阿爾不禁向後退了幾步。但相隔的距離被普莉希拉大大方方踩著步伐輕易拉近,讓阿爾立刻被逼到牆壁邊。

「等、等等!公主!你看房子都燒起來了!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

「看你這麼勇敢為了妾身賭上性命,賜給你獎賞──別動。」

雖然阿爾緩緩搖了搖頭,但普莉希拉對此種抗拒絲毫不為所動。她觸摸著全身滿是摸到都會覺得惡心的骯髒阿爾,白皙手指則是抵在頭盔邊緣。

接著──

「──真是不管看幾次都覺得丑惡的眼神。」

接在這句話後,在燃燒的宅邸響起黑色頭盔掉落地面的高亢聲響。

14

「真不愧是夫人~~自己與同伴都平安無事,真是太漂亮了~~」

「這是當然的,不過稱贊的話語真是舒暢,盡量贊美吧。」

「遵命~~」

回到跋利耶爾宅邸後,八重對讓人修剪指甲的普莉希拉跪下磕頭。

艾達?雷法斯特讓她率領尸人的計畫已經失敗,接下來只剩掃蕩周遭地帶的尸人,讓整件事得以落幕。

由始至終,整段過程幾乎都是普莉希拉靠著自身力量解決。當然八重也對自己提供些微之力頗為自負,但真的只有些微之力而已。

一切都在普莉希拉掌中發生,沒有超出控制便宣告落幕。包括艾達與尸人、以及八重和阿爾的奮斗過程──這點著實令人有些驚恐。

「你的手停下來了,八重。」

「……哎呀,夫人對不起。小的正在稍微想點事情。」

「喔,在照顧妾身時想事情真是放肆。你在想什麼?」

「呃……就是我帶著『深紅戰線』回來,在燃燒的宅邸前與夫人你們會合的時候,阿爾大人是不是有點沉不住氣?不不,其實要說他平常也是沉不住氣啦~~」

當然也有可能是渡過生死關頭而留下的激昂感,畢竟是面對這麼龐大數量的尸人還活下來,真的是穿越過萬一的可能性。

說實話,在宅邸發現兩人時,八重有自信那是生涯中最驚訝的一刻。光是沒有表現在臉上,她就想稱贊自己了。

但從那個時候的阿爾身上,能夠感覺到無法只用激昂感說明的手忙腳亂感。

「畢竟他也是個愚蠢的男人。」

對于八重的疑問,普莉希拉的回答並沒有成為解答。雖然是個沒有觸及核心的不著邊際答案,但她似乎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好了,夫人。修剪指甲已經結束了,仍然是漂亮到令人難以置信。」

就這樣帶著被敷衍的感覺,八重結束修整普莉希拉指甲的工作。這段話並非是奉承,普莉希拉天生的美貌確實是直到指尖。

全身不論什麼地方都是美麗結晶,甚至令八重難以相信同為女性。

「要直接叫舒爾特過來嗎?像平常一樣陪睡……」

「今晚不用。雖然不會有萬一,還是觀望一晚看看情況。從酒杯進入妾身體內的異物已經徹底燒盡,但沒有必要讓舒爾特害怕。」

「原來如此……居然想奪走夫人的身體,那群尸人也真是太高攀了吧~~」

只要有深紅寶劍的力量,普莉希拉能夠自在地燒盡想要燃燒的對象。進入自己體內的異物當然是要首先燒掉,不難想像她將遞來的酒杯假裝喝進口中後,立刻將寄生體燒掉的景象。

「那麼夫人,您應該很累吧,小人先行告辭。阿爾大人也是累得癱倒了,請夫人好好休息。」

「嗯──八重,你做得很好。」

對于行禮准備離開房間的八重,普莉希拉投以慰勞的話語。收下這番話的八重更加低下頭,不發出腳步聲從主人面前消失身影。

接著,她突然發現這是普莉希拉首度如此自然說出慰勞的話。

就連普莉希拉都認同今天她立下了不小功勞。八重也被迫做出許多並非單純侍從的工作,整個身體滿是疲勞與充實感。

老實說,今天是糟糕透頂的一天──但其實沒有想像中那麼差勁。甚至是自從在普莉希拉手下,在跋利耶爾宅邸工作以來最為盡興的一天。

「看來我的體質還真是容易受到因果報應呢。不過……」

八重讓手掌開開闔闔,並且短短歎了一口氣。

她很快樂,這種生活還不錯,也不是沒想過讓這種日子繼續下去。

所以──

「──到此為止了。」

在月亮被云層遮蔽、也聽不到蟲叫聲的夜晚深淵,八重背後傳來一道叫聲。

八重停下腳步、屏起氣息、按捺著心中悸動回過頭。

她聽過這道聲音,卻不記得這道聲音有這麼冷漠。

這件事與原先的狀況讓她感到疑惑,但還是擠出平常的笑容。

「是阿爾大人嗎~~?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

「今天您應該很累了吧,我還以為您已經在好好休息了呢。還是因為殺了太多人,太興奮了睡不著覺?既然這樣,來這邊似乎不太好,如果是其他侍從說走錯路還沒關系,但是這里面可是……」

「是公主的房間。嗯,我知道。」

被平靜的語氣打斷,八重頓時噤聲不語,然後再度裝出傻笑。

還沒,還沒結束。還不知道,還能夠掩飾。

還能讓這種日子,讓這段時間尚未結束。

「既然知道就更不用說了。雖然要夜襲當然是要選美女,不過要找夫人實在太難啰。不然要不要我陪陪您呢?畢竟今天您這麼努力,讓我感覺阿爾大人好像還滿帥的……」

「你越感到困擾就越多話。不過這是沒意義的



,我不會露出破綻。」

「────」

「我再說一次,這里面是公主的房間。你這麼晚想進去做什麼?」

聽到阿爾幾乎確定的語氣,八重短短屏起氣息並垂下肩膀。她緩緩地搖了搖頭,綁起的紅發在夜色中殘酷地搖動。

到此為止了,八重不肯放棄的心情做出了這個結論。

已經瞞不過去,他完全不聽藉口,阿爾已經全部知道了。

「我覺得自己做得還滿完美的,您為什麼會知道?」

「別擔心,你做得很完美。是我稍微偷用了作弊方式……我也盡量不想相信這個答案。」

「阿爾大人的話還是好難聽懂,沒有學識的我實在不懂耶~~」

他是以飄逸態度隨時保護普莉希拉安全的裝瘋賣傻男。阿爾總是對八重懷著戒心,而且看起來就像是關心著她。

無法得知那究竟是察覺到八重意圖的敵意,還是除此之外的感情。就在無法得知答案的情況下,八重與阿爾的關系就此畫下句點。

「……如果能在這里放過我,我就不會對阿爾大人造成任何危害喔。」

「要是你不會收取任何代價,那我也許會聽吧。」

「這樣啊~~好吧,真可惜。不過既然這樣──」

八重突然垂下眉頭,在假裝改變話題的瞬間揮動手腕。瞬間投出的刀刃直直刺進阿爾胸口。

「唔……」

「我不討厭阿爾大人喔。」

對于被挖穿心髒發出呻吟聲倒地的阿爾,八重投以不能算是安慰的話語。

目睹阿爾被毫不猶豫的一擊擊斃後,八重輕輕吐出一口氣,再度轉向後方普莉希拉的房間准備邁出步伐。

普莉希拉的直覺相當敏銳,無法保證她沒有因為這段與阿爾的爭執而醒來。雖然說來丟臉,只要她醒來就會讓八重無計可施,所以得在那之前──

「──我只是想完成自己的工作啦~~」

從背後伸來的青龍刀抵在她的頸項上,讓八重手中的苦無無力地落到地面。她朝後方瞥了一眼,只見該處有個戴著漆黑頭盔的男子。

理應刺進胸口的苦無掉落地面,能夠見到前端刺在衣服胸口事先裝上的板子上。

彷佛像是知道八重投擲的苦無會刺在什麼地方。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已經用作弊的方法,包括你殺害我的時機全都知道了。」

「真是莫名其妙……如果我說自己會放棄,您就會停手嗎?」

「……如果你是認真想要背叛,這件事我也已經想過了,直到今天早上為止。」

面對這個連她自己都知道頗為自私的問題,阿爾卻面露苦澀地回以不可思議的答案。

如果是到今天早上為止就會不一樣,也許他會考慮是否接受八重的提議。

但現在甚至不需要煩惱,契機就出在──

「在滿滿的尸體堆里面,普莉希拉選了我,所以我也要回來選擇她──八重?天膳,你是會殺害普莉希拉的女人,我不會讓你再度得逞。」

「……我連一次都沒有成功過喔?」

「說得也是。為了讓這成為既定事實,我要把不確定因素全部去除。」

對于阿爾令人摸不著頭緒的發言,八重頓時感到一股畏懼感。那並非是對聯想到死亡的敵意,而是對阿爾擁有他人無法理解的異常執著。

並不是來自使命感,也不是因為工作。八重認為得賭上自己的本能與技術,絕對必須殺掉這名男子才行。

「抱歉啦,我和你都是不走運……不對。」

「嘶~~!」

剎那間八重扭動身體,試圖用袖口飛出的刀刃擊向對方喉頭。

就在帶有黑色光澤的刀刃即將抵達時,能夠聽到一道聲音。

那道聲音這麼說著。

「──要怪就怪這個星球吧。」

──隔天,跋利耶爾宅邸有名侍從因為家庭因素而辭職。

沒有向身為主人的普莉希拉告知,雖然是失禮至極的辭職方式,但聽到報告的普莉希拉只短短回應「這樣啊。」除此之外便沒有任何表示。

根據侍奉普莉希拉的鐵盔男傳聞,對于前幾天跋利耶爾領地發生的異常狀況,該名辭職的侍從受到不小的心靈創傷。

雖然在相同職場的侍從們對此表達強烈同情,但接連被埋沒于繁忙的生活中,對辭職同事的關注也日漸薄弱。

──只有桃紅色頭發的少年管家,一直對沒有告別的事耿耿于懷。

就這樣被視為僅只如此的事件,該名侍從的存在便逐漸被淹沒在曆史之中。

15

──在跋利耶爾領地引發並結束的異變,只像是畫蛇添足一般。

「────」

在昏暗潮濕空間的深處有個小小人影,那是被層層束縛囚禁且呈現幼小姿態的少女。

少女在黑暗中並沒有掙紮,只是靜靜地等待時間流逝。

接著,老鼠發出微微聲響聚集在少女身旁。說到老鼠,若是區區一兩只還算可愛,但這里的數量卻無法同日而語。

遠遠超過一百、兩百、一千、兩千的龐大數量鼠群,將昏暗中被囚禁的少女團團包圍,沒有發出叫聲,僅僅停下腳步。

聚集了如此龐大數量的鼠群,區區幼小少女身體只要花數分鍾便能尸骨無存地啃食殆盡。然而,鼠群聚集的目的絕對並非將她視為獵物。

而且是正好相反──鼠群不是將少女視為獵物,而是尊崇為某種特別象徵。

那是對女王現出的忠誠,只靠本能支配且不該存于世上的凶惡結晶,失去自由意識的鼠群以等同于「尸體」的眼瞳望著少女。

甚至連形容為對女王的忠心都是太過保守。那不是對女王,而是對神──對于創造出他們的「造物主」所獻上的忠誠。

為了迎接支配一切並利用所有事物創造樂園的造物主。

對自己孩子們出乎意料的失控表示理解,但少女仍然靜靜地等待著時刻。

等待著那個時刻到來前──

「──要、仔細、思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