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5 『卡拉拉基女孩與貓眼』



1

「真是的!這人怎麼這麼壞啦,虧人家都這麼努力拜托了!」

在晴空萬里的天空下,響徹少女表示不服氣的高亢聲音。

聲調十分認真,怒氣也並非虛假,少女以蘊含著強烈信念的淺蔥色眼眸認真看著前方。

不過可惜的是,不得不說這位認真少女的訴求,還是稍嫌缺乏魄力足以壓過對手。畢竟少女的年齡只有十一、二歲,而且有著可愛工整過頭的臉蛋,因此連生氣的模樣都令人不禁莞爾。

「──唉唷,別讓我說太多次啊,精打細算的丫頭。」

在這位可愛少女的正面,某個身如枯木的老人以沙啞聲調如此回答。

那位老人手腳細長且體態矮小,有著一頭不算稀薄的白發,張開的口中還有許多牙齒已經脫落。穿的衣服破破爛爛,不論與本人或身處場所都是極為搭調。

這也難怪,因為這里是城鎮外圍通稱「極貧街」──沒有家庭、工作以及未來。居無定所之人聚集在此,渾渾噩噩地過著生活的場所。

在這種地方,老人散發出的氣氛反而較為自然。該說是身穿整齊和服、將來能夠期待成為絕世美女的這位少女才是異端。

老人煩躁地瞪著這個身為異端的少女,搔著自己瘦骨嶙峋的胸前說道:

「不管你來幾次,咱們的回答都不會改變。這里不是像你這種穿著漂漂亮亮的丫頭出入的地方,快滾快滾。」

「哎呀!怎麼有這麼不講理的人吶!?人家原本也是從極貧街出身的,老爺子不需要操這種心吧!根本晚了十年啦!」

「喀哈哈哈哈!真是個口無遮攔的丫頭,那就咱們就把你抓起來吃掉吧!」

「有本事就試試看啊!先說喔,要是人家出了什麼事,家里那條可怕的看門狗可是會一口把老爺子的頭咬掉喔!」

老人露出黃色牙齒咧嘴一笑,少女瞪起圓眼嚇唬對方。看起來是頗為幼稚老人與高傲少女的爭執,但實際上也差不多是這樣。

而兩人年齡差距五十歲以上的爭執──

「──該收斂點了吧,安娜美眉。」

「唔呀!」

一道破嗓聲傳來,被抓起衣領的少女發出尖叫聲。雙腳浮起的少女回過頭,朝抓著她後頸的對手嘟起嘴巴。

「大叔,你做什麼啦!」

「哪有做什麼,應該說誰是你的看門狗啊,俺還沒有打算成為安娜美眉的東西哩。」

「啊!還敢這樣說啊!到時候變成人家的,就不幫你卸下項圈喔。」

「俺是自己把項圈戴上的,輪不到安娜美眉決定要不要拔掉吧。」

「唔唔唔唔唔……!」

被吊起的少女面紅耳赤地鼓起臉頰,少女眼前有個張開排列銳利牙齒的嘴巴,似乎看傻眼地眯起眼睛的狗臉獸人。

身長接近兩公尺的身軀被深褐色體毛覆蓋,粗壯頸部嵌著粗獷的項圈。雖然體格看起來能一口將少女吞下,但少女望著牙齒的眼眸中沒有任何擔憂。或許該說鬧別扭的少女眼瞳、表情與聲音滿溢出親情,被近距離這麼一看,讓狗臉男困擾地搔了搔頭。

似乎很同情狗臉男般,老人發出「喔唷」的聲音說道:

「狗哥啊,看來你很辛苦。靠你那張大嘴,一口就能把那丫頭吃掉了吧?咱會裝成沒有看到,趕快解決掉她吧。」

「開什麼玩笑,老爺子。俺看起來有這麼缺食物嗎?」

「對啊對啊!別說傻話了!大叔怎麼可能把人家吃掉……」

「應該說安娜美眉到底有哪里可以吃了,只有骨頭和皮又乾巴巴的……痛痛痛!怎樣啦!有人會這樣突然拉人胡須的嘛!」

「大叔這個笨蛋!」

在回應插嘴老人的途中,被拔胡須的狗臉男對少女如此抗議。然而少女輕快落地說著「總之!」並回過頭看著老人。

她站在混沌的現場中心,將手中的獸毛隨風丟棄,取而代之地用手指抵著老人。

接著──

「人家要說幾次都沒問題!絕對絕對要得到老爺子那邊的貓人姊弟!給我做好心理准備!」

「────」

聽到這番反而毫不羞愧的威脅,老人稍微瞪大雙眼。另一方面,少女似乎對如此斷言相當滿足,狗臉男則是在她身後用手掌遮著自己的臉。

來回看著兩人,老人深深點了點頭。

「──快滾!你們這些偷貓賊!」

2

「真是的!那種態度是怎樣啦!就連合辛說服自己人都只要三顧茅廬,人家到底花了幾次……」

「呃……好啦好啦,安娜美眉是個很懂得忍耐的孩子。」

「人家才不是想聽這種安慰!老板娘!牛奶再來一杯!」

身穿和服的少女如此說著,將酒杯重重砸在店內的吧台上。對于嘴邊喝得一片乳白的少女,店家老板娘提醒她「喝太多了。」

「唔,說什麼啊。不是剛開始喝嗎?老板娘看到客人喝這麼多應該也很開心吧……」

「別說那種不分青紅皂白的話,安娜美眉。老板娘是擔心你哩。」

「如果真的是這樣,大叔多幫我一點不就好了!」

「這時候怎麼會扯到俺啦!」

狗臉獸人露出苦澀表情,感歎著自己多此一舉的舉動。身旁少女將新送上的牛奶遞往嘴邊,仍然不停地發著牢騷。

「安娜還真氣呢。雖然我一看就知道又失敗了,里卡德就不能幫幫她嗎?」

「話是這麼說啦,要是俺幫忙肯定會惹安娜美眉生氣。所以俺只是別阻礙到她,陪她進出極貧街而已哩。」

對老板娘的問題無奈地聳了聳肩後,狗臉男里卡德便發出低吟聲。

「喔……至少可以確定你是很疼安娜啦。」

老板娘如此喃喃說著,對里卡德與少女──安娜塔西亞之間的關系眯起眼睛。

這間酒館的老板娘與里卡德的交情還算頗長。對安娜塔西亞而言,老板娘是首次工作的店長,也是值得信賴的人物。

也就是說,在老板娘眼中,這個犬人與少女的組合一直有著難解之緣。

「不過還是別做得太過火喔,畢竟安娜可愛到讓人有點害怕呢。」

「安娜美眉之前才差點被賣掉,她應該也有反省過了吧。俺也會把她盯得緊緊的,放心吧。」

「結果還讓她去極貧街?里卡德的父母心還真難懂呢。」

懷著同等傻眼與信賴,老板娘便說著「慢用。」回去接待里卡德以外的客人。

接著,只剩下里卡德與安娜塔西亞兩人留在吧台座位──

「大叔……」

「喔,安娜美眉。你怎麼會喝牛奶喝到醉茫茫的?真是個可怕的丫頭……」

「人家都這麼努力了,為什麼沒辦法成功啊?」

「哪有為什麼。你說的好像是一段佳話,但對那個老爺子預告『絕對會搶走你的家人』,那當然會生氣吧。好好想想要怎麼說話嘛。」

「大叔那時候不是很順利嗎?」

「少胡說,別把俺說得好像是被安娜美眉追到手的。」

語畢,里卡德用手指推了一下安娜塔西亞的額頭,她則是說著「哪有啦~~」並看似不滿地瞪著里卡德。

「大叔真的很壞耶……明明人家只是想讓咪咪他們也得到幸福。」

對于安娜塔西亞嘟著嘴如此喃喃說著偉大展望,讓里卡德不禁緩頰一笑。

這丫頭是認真覺得自己能讓他人獲得幸福,而且為了實現不惜付出任何努力──真是個貪心至極的女孩。

她會如此持續嘮嘮叨叨地表達不滿,原因來自稍早前里卡德與安娜塔西亞被牽連的某個事件。

簡單說來,就是安娜塔西亞被奴隸販子抓走差點被賣掉。那名奴隸販子的惡行被揭露,主犯群被里卡德等人消滅,而在事件發生時被囚禁的安娜塔西亞身旁,有三個貓人姊弟提供協助。

三姊弟是由姊姊帶著兩個弟弟,事件後安娜塔西亞相當中意三人,貪心的她甚至想讓三姊弟加入旗下。而她多次造訪極貧街並試圖說服的老人──也就是身為三姊弟監護人的老先生。

然而,現實情況是已經辛勤造訪十次以上,卻沒有任何成果。

「安娜美眉這麼有毅力是好事,俺是不會阻止的。不過為什麼要這麼拚命?現在把原因說出來也沒關系吧?」

「唉,大叔的想法真的很悠哉。聽好啰,我是不會說凡事都要先下手為強,但越快的人越有優勢。要是人家沒有在那時候的巷子被大叔發現,現在就沒辦法在這里像這樣喝牛奶了。」

「────」

「要是別人比我還早在巷子被人襲擊,救那個人的大叔就不會碰到人家了,那



樣人家現在已經……」

「那才是最傻的擔憂吧。」

當安娜塔西亞豎起手指滔滔不絕地說著,突然「咦?」地瞪圓雙眼,只見里卡德用大手掌緊緊抓著安娜塔西亞的頭。

「俺倒是沒有想過不論任何人都救,雖然奴隸販子是讓俺很氣才揍下去,不過還沒想到後面照顧的事哩。」

「……意思是人家是特別的嗎?」

「是啊,特別骯髒的……痛痛痛!」

「大叔你這個笨蛋~~!」

安娜塔西亞將里卡德的胸毛拔下,大聲嚷嚷地沖出酒館。里卡德面露苦澀地目送她離開,口中還嘟噥著「是怎樣啦……」

「哎呀呀,搞砸了呢,里卡德。」

「老板娘,俺會付清安娜美眉的分,別擔心。」

「我不是擔心那個啦,真是的。都開始同情安娜了。」

只拋下這句話後,老板娘將安娜塔西亞留下的杯子收走。她的話語讓里卡德歪著頭,表情變得更加五味雜陳──

「──嘖嘖嘖,看你好像還滿開心的嘛,老兄。」

「啊?」

突然有名男子坐在先前安娜塔西亞坐的位置,此種裝熟的聲調讓里卡德吃了一驚。回過頭的他瞬間有些困惑,但隨即瞪大雙眼。

那是眼睛與耳朵周邊會呈現黑色為特徵、手腳還有長長深褐色體毛的「狸人」獸族。雖然以種族而言算是體格嬌小,但這不能直接代表弱小。眼瞳中反而散發出克服差距的狡猾光芒,能夠看出是個不能松懈的對手。

然而,里卡德的驚訝並非是對于對方的整體氣氛,他對里卡德而言是連結到難以忘卻記憶的人物。

「……萊傑爾。」

「嘖嘖嘖,真榮幸還記得我──你還戴著那個項圈啊?」

被叫出名字並發出咋舌笑聲的狸人──萊傑爾看著里卡德的粗壯頸項如此說道,頸項上還嵌著既沉重且冰冷的項圈。

3

在複數都市連接形成國家的卡拉拉基之中,卡拉拉基城邦的都市「巴那」是十大都市之一,也是位居第二都市的城鎮。

巴那在卡拉拉基國土中約位于中心位置,就各種意義而言是具有許多特色的城邦中心處──因此在好壞層面都會有各種文化流入。

舉凡被稱為和風建築的房舍建築樣式,以及由和服為首的和裝文化便能看出端倪。

在此種他國不會見到的文化大雜燴城鎮中,從酒館飛奔而出的安娜塔西亞氣呼呼地鼓著臉頰走著路。

「真是的,大叔根本不懂少女心……!」

安娜塔西亞頗為氣憤,對里卡德的不滿正在心中瘋狂席卷。

在酒館的對話只是讓安娜塔西亞的不服氣火上加油,真希望里卡德可以說話更經過大腦。像這樣子,雙方的信賴與信用根本無法對稱。

但考慮到目前自己的能力,這或許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就是這樣,我才想走快點追上去……因為大叔和大家都已經先走在前面了。」

雖然不是說人生一定要拔得頭籌,但能搶到先機會較為有利也是事實。如同在酒館對里卡德說的,這就是安娜塔西亞的人生哲學。

而安娜塔西亞自己也有感覺到起步慢了。即使她意識到想快點起步,但遲遲無法彌補差距。然而她並不想讓已經早一步的周遭人覺得她投機取巧,這也等同于是貶低自己。

「這是人家最初的財產,要是搞砸就沒有未來了……」

安娜塔西亞盯著自己的手掌,並且緊緊咬著嘴唇。手掌很小,安娜塔西亞之前曾經試過,自己的小小手掌連十枚硬幣都握不住。

對于想要掌握且不肯放棄許多事物的安娜塔西亞而言,可說是前途堪憂。

「所以我才想把大叔和咪咪他們變成我的……」

「喔~~?在說咪咪嗎?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啊……」

當她將視線離開手掌的瞬間,有個橙黃毛色的可愛貓人──咪咪的笑容映入眼簾。

她突然出現讓安娜塔西亞瞪圓雙眼,咪咪則是「嘿咻」地甩著尾巴。

「感覺是不是又去找老師了?從味道聞起來好像是這樣。」

「呃……嗯,是這樣沒錯。因為我想要你們,所以去拜托他把你們送給我,可是他一直不肯答應……」

「噫哈哈哈哈哈!想要我們好厲害喔!小姐眼光真不錯耶!不過咪咪我們沒那麼便宜喔!要十碗飯!」

「便宜!買了!」

「賣了~~!」

咪咪有精神地舉起手,安娜塔西亞從正面緊緊抱著她。咪咪也接受她的擁抱,照理說這樣應該就成交了。然而……

「不、不行啦姊姊,要是隨便決定會被老師罵的……」

「對對,哥哥說得沒錯。」

這時,有兩個與咪咪長相相似的小貓人對他們這麼搭話──是咪咪的弟弟黑塔洛與堤比。

他們就是安娜塔西亞想得到的貓人三姊弟。三人可愛地在街上四處亂晃,有時候就會像這樣在路上碰面。每次安娜塔西亞都會不認輸地如此挖角,但無法獲得監護人的許可而讓交涉難以進行。

在三姊弟齊聚的此種狀況中,安娜塔西亞對兩位弟弟的反對更加用力抱緊咪咪。

「唔……你們兩個是老爺子那邊的,只有咪咪是站在人家這邊~~」

「是啊!咪咪是站在弱者那邊!也是黑塔洛和堤比的同伴!老師太強了不想管他!好溫暖!」

「就是那個老師最難對付了,咪咪你們知道老師的弱點嗎?」

「那由我們說出口是不是怪怪的……」

安娜塔西亞帶著沒有惡意的表情如此詢問,黑塔洛回以苦笑。咪咪的表情稍微放松逞強,混合柔和氣氛的神情十分可愛。

身旁一臉伶俐的堤比說著「就是這樣。」並將短短雙手挽在胸前,模樣也是很可愛。

「就連我們也對老師有很多不清楚的事,他也有事不想告訴我們……」

「對啊!感覺今天也是這樣?今天還說有人會來,把我們趕出來!搞不懂!」

「啊……姊姊,那個說的是……」

接在堤比的話後面,咪咪在安娜塔西亞懷中嘟起嘴如此說著。雖然黑塔洛想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但還是慢了一步。

「──是喔,老師正在見連咪咪你們都保密的對象啊。」

「────」

「難怪今天會這麼粗魯把人家趕走。原來原來……這樣我就懂了,可是這樣的話……」

「喔?感覺好像又在想很多事喔?」

安娜塔西亞將抱著的咪咪轉了一圈,變成從後面摟著她的姿勢。安娜塔西亞沒有發現此種態度變化,似乎正在思考事情。

她那淺蔥色的眼眸發出燦爛光輝,讓黑塔洛與堤比不禁倒吞了一口氣,他們有種不小心打開了不應該打開的門的感覺。

「那個……其實我們還有別的地方要去。對吧哥哥?」

「是、是這樣沒錯!所以……我們要先失陪了,姊姊快走吧。」

「咦,有這回事嗎?跟小姊姊說完話再去也沒關系吧?」

「「姊、姊姊!」」

黑塔洛與堤比分別展現出焦躁神色,咪咪卻對弟弟們的提議歪著頭表示不解,兩人的計畫就這樣宣告失敗。

「可以聽我說一下嗎──人家有事情想拜托你們呢。」

在微微露出笑容的安娜塔西亞面前,黑塔洛與堤比皆失望地垂下肩膀。

因為──

「喔~~我知道了!咪咪是站在弱者這邊的~~真是拿你沒辦法呢!」

因為兩位弟弟十分清楚,咪咪不可能會拒絕請求。

4

酒杯互相碰撞的高亢聲響,從酒館內部的座位輕快地傳來。

犬人與狸人互相面對面,多虧先前拜托老板娘先清場,因此不怕談話被周圍的人聽到。在此種狀況下,狸人將酒杯送往嘴邊,酒與重逢的滋味讓他緩頰一笑。

「自從分開已經五年了吧?真虧兩邊都還能活著,是吧?」

「是啊,畢竟你的個性總是不經大腦容易惹出麻煩事。就算到外頭,俺還以為你差不多一個月就會掛掉了。」

「嘖嘖嘖,真敢說啊!明明你惹看守不爽還被揍個半死哩!」

狸人萊傑爾一邊如此說著,一邊粗魯地拍著里卡德的肩膀。雖然兩人體格差距將近一倍,但里卡德並沒有追究他那毫不留情的沒禮貌態度,但反常地靜靜喝著酒的模樣讓萊傑爾眯起黑色眼睛。

「你還真安靜,『獵犬』的名號都要掃地了,

里卡德。」

「心情不好在酒席當然也會安靜下來吧,你不可能



會這麼碰巧在這里遇到俺,找俺有什麼事?」

「這麼好說話真是幫了大忙,不過你變得還真無趣啊,兄弟。」

萊傑爾一口氣將酒喝光,將酒杯放在桌面並吐出酒臭味的氣息。對于這個展現不滿態度的舊識,里卡德說著「那還用說。」並繼續說道:

「如果只是和老友聊聊往事,那酒也會比較好喝吧。」

「哼,那種家家酒誰想玩。你想得沒錯,會像這樣幫忙清場還滿熟門路的嘛。」

「────」

「嘖嘖嘖,這就是奴性。看你脖子就知道啰。」

萊傑爾發出奸笑,指著里卡德的項圈不屑地如此說道。但他眼中散發出憎恨神色,能夠明顯看出那道笑容並非發自內心。

這也難怪,因為這個項圈是奴隸的證明──萊傑爾也曾經戴過項圈。

奴隸項圈是能禁止持有者反抗的「流星」。雖然里卡德脖子上的項圈已經失去拘束能力,但里卡德仍然留著做為警惕。

理所當然地,從曾經以卸下項圈為目標的獲釋奴隸眼中,顯然看了不會有什麼好臉色。

「不管是講悄悄話還是出借道具,都得避免被看守發現,所以在狗屋里不能當孤獨的狼。你還記得吧?」

「如果你看到這個項圈還覺得想不起來,那你最好把眼睛挖出來換一副。」

「──所以我問你是不是還記得啦。」

「────」

萊傑爾重複問出同樣問題,被要求複誦讓里卡德吐出一口氣,然後他將整個身體轉向萊傑爾。

「還記得,就是還欠你人情的意思吧。」

「唉呀,太好了。這樣我就放心了,不然特地過來這里就沒有意義了。」

「……你想叫俺做什麼?」

「沒什麼,很簡單。幾天內這個城鎮會有某個東西運送出去。所以呢,襲擊載貨的車子把貨搶過來,就是想拜托你幫忙這件事。」

聽到萊傑爾歪著嘴角提出的要求,里卡德閉起單邊眼睛並哼了一聲。

內容大致如同里卡德想像,如果是聽錯反而會讓里卡德在心情上較為高興。

「你還在做那種事啊。要是這次被抓到,可不是戴上項圈就能了事。」

「我不是拜托你操這種不必要的心,所以怎麼樣?要幫嗎?」

「……為什麼叫俺做這種事?俺不清楚詳細情況,不過除了俺以外還有其他能幫忙的家伙吧?沒辦法理解你特地來拜托老朋友的理由。」

「嘖嘖嘖,不用去想無聊的事。我是期待你的打架本事,說實話我也曾經和很多家伙合作過,但沒有半個能像你這麼能干。」

對于這番不令人開心的稱贊,里卡德稍作思考。

簡單說來,萊傑爾就是想表達「靠著往日交情邀他加入強盜團」這種聽來像玩笑話的內容。

當然,照常理思考只有拒絕一途,成為獲釋奴隸的里卡德認真工作,現在也在這個城鎮的忠甸商會擔任保鑣。

完全沒有任何理由舍棄此種立場,特地墮落成為流離失所的強盜。

這是照常理判斷的情況──

「──好吧。」

然而,里卡德卻對這個愚蠢的邀約點頭表示同意。

「喔喔,真不愧是好兄弟!就覺得你會這麼說!」

「真是個油嘴滑舌的家伙,應該說你早知道俺不會拒絕才會這麼說的吧。」

「那也是,我才不想變成甘願打敗仗還挑戰的蠢蛋,不過這樣我就放心哩。」

發出「嘖嘖嘖」的咋舌般笑聲後,萊傑爾揮了揮手呼叫老板娘。點了兩人份的新酒,感覺就像是要舉杯慶祝一般。

「然後哩?你說的那個貨物應該有很多隱情吧,你的目的是什麼?」

在老板娘過來之前,里卡德看著開心的萊傑爾側臉如此問道。這個問題讓萊傑爾回答「嗯。」並眯起眼睛說道:

「──目的是有錢人靠著玩票興趣收集的『流星』。」

正面座位空了下來,里卡德仰頭喝下不知道是第幾杯的酒。酒喝起來沒有味道──不,這並非是酒的問題,用這種方式喝酒對酒也是侮辱吧。

萊傑爾離開後,里卡德仍然留在酒館喝著無趣的酒。

「感覺不是什麼正經的朋友呢。」

老板娘收下空酒杯,悄悄地用只讓里卡德聽見的聲音如此呢喃。雖然店內還不到盛況空前,但只要仔細傾聽,還是能聽見周圍的對話聲傳進耳中。

很感謝她有這種貼心舉動,光是這個理由就不能給周遭或老板娘添麻煩。

「是在哪里認識的?」

「是在成對嵌上這個項圈的地方。那家伙和俺不同,不是個適合項圈的家伙。」

「……這樣啊。」

里卡德用手指彈了一下項圈,老板娘對他語帶玩笑的回應沒有繼續追問。接納老板娘的善意考量,里卡德用手背擦過嘴角並從位置起身。

「那個同桌的人已經幫你付過錢啰。」

「是喔。唉,這點程度至少會幫我處理吧。」

「不過安娜的牛奶錢還沒付。」

「結果那個沒幫忙付喔……」

感覺被擺了一道的里卡德從懷中拿出銅板付錢,接著朝老板娘舉起手,正當他准備直接離開店家時……

「事到如今,我不會阻止你去做危險的事,不過要想想安娜。」

「怎麼突然說這種話,老板娘是吃錯藥了嗎……對了,不過……」

里卡德對老板娘的話回以苦笑,停下腳步在店門口回過頭。然後他眯起眼睛盯著老板娘繼續說著:

「這件事麻煩別告訴安娜美眉──要是她緊咬不放就糟糕哩。」

5

「老師啊~~就是個感覺很厲害又搞不懂的爺爺!不過超級強的!」

對于沿路詢問關于老師的安娜塔西亞,咪咪揮舞著手腳回答出這番無法做為參考的說明。聽完這個答案,安娜塔西亞說著「這樣啊。」並微微一笑。

「所以實際上是怎麼樣?黑塔洛還有堤比。」

「姊、姊姊的說明沒錯啊?老師真的是個很不可思議的人……」

「他是收養我們的恩人,不過詳細情形我們也沒有聽說。已經三年了,我們現在已經五歲,所以……」

「人生有一半以上都是受老師照顧的意思吧。」

安娜塔西亞的確認讓三人一同點了點頭。

咪咪之類的小貓人成長十分迅速,聽說出生一年便能成長為與成人幾乎無異的狀態,之後就會一直維持著此種狀態。

咪咪等人表示見到老師是在兩歲左右的事,那時候的三人應該與現在沒有差別。

也就是說,並非是在懂事之前的記憶。

「老師教了我們活下去的方法,讓被親人拋棄的我們不在極貧街被人口販子抓走,都是多虧姊姊與老師。」

「哎呀~~咪咪很努力啦!不過被刺到肚子也許有可能會死掉!好危險!」

「怎麼聽起來不是能老實表達高興的往事……」

咪咪摸著自己的肚子,一副若無其事地如此說著,讓安娜塔西亞露出苦笑。然而,走在姊姊左右的兩位弟弟則是朝她投以溫和眼神。

實際上那應該是很辛苦的過去,但三人以自己的方式跨越過了困境。

「當咪咪危險的時候,是老師幫助你們的嗎?」

「是的,之後老師把我們帶回家,還教了我們很多事。」

「咪咪是力量!堤比是念書!黑塔洛是膽小!」

「是、是慎重啦,姊姊!」

黑塔洛連忙如此訂正,聽完內容讓安娜塔西亞表示能夠理解。

老師似乎是看過三姊弟後,分別培育各自的長處。就此種層面而言,培育十分成功,咪咪勇敢、堤比聰慧……

「黑塔洛是養育成慎重到接近膽小吧。」

「對!膽小鬼!」

「姊姊……」

被連續叫成膽小鬼,黑塔洛失望地垂下肩膀。在咪咪說著「怎麼啦?」並毫無惡意地用手肘頂著他時,堤比放下原先豎起的耳朵。

「我想安娜小姐應該也有發現到,老師不是個普通人。雖然以前不知道,但現在我也有發現他很奇怪。因為……」

「畢竟如果要能教這麼多,就得是精通各方面的事才對吧?」

「……是的。」

安娜塔西亞早一步提出疑問,這段話讓堤比露出複雜神情。

這位老人收留小貓人三姊弟、分別給予適合的教育、但一直住在被稱為卡拉拉基城邦黑暗面的極貧街──所隱瞞的真實身分究竟是什麼?


「算了,真實身分沒那麼重要,需要的是賴皮把你們



要過來的方法。」

「咦咦咦!?要用賴皮的嗎!?」

「啊,用賴皮好像有點太難聽了!應該說是用合情合理的溝通補充手牌。」

「合、合情合理的溝通……」

得知安娜塔西亞的方針,堤比與黑塔洛總算正確地掌握狀況。但為時已晚,她已經與咪咪等人來到老師家附近了。

接著,四個人就這樣准備造訪老師──

「──打擾了!」

「唔喔喔喔喔喂!?怎、怎怎怎麼來著!?」

打開類似門板的入口,安娜塔西亞帶著咪咪等人堂堂正正地闖進家中,盤腿坐在土廳的老師被此種氣勢嚇得瞪大雙眼。

然而,當老師隨即發現對方是安娜塔西亞與咪咪等人後……

「喂喂,才剛離開又沒頭沒腦馬上沖過來啊,煩人也要有個限度。」

「喔……看起來客人已經離開了啊。」

「客人?你是從哪里聽來的……喂,兔崽子!是你們說的吧!」

安娜塔西亞來回巡視著狹窄家中如此喃喃說著,老師則是對咪咪等人大聲怒罵。但與繃緊身體的弟弟們不同,咪咪不滿地嘟起嘴。

「吼唷~~又沒關系,而且這不能說嗎?是迷密?都沒有跟我們說過!」

「呃……混帳!咱沒說嗎!不過每次都得說,這樣不會很煩嗎?還有是秘密不是迷密!笨丫頭!」

「說人家笨的才是笨!老師是笨蛋!啊,不過這樣咪咪也是笨蛋耶!啊哈哈哈哈!」

在抱頭煩惱的老師面前,咪咪拍動著雙腳在地面打轉。先放著這位吵鬧的少女不管,老師將視線轉向安娜塔西亞。

「對別人的家務事插嘴還真有膽啊,混帳東西。」

「人家以為你會說家庭教育還真差,不過人家是孤兒,沒有接受過親人的教育,所以這就是人家的本性。」

「────」

「其實我想找老爺子見面的客人聊聊天,結果看起來沒有趕上,不過感覺也不是白跑一趟。」

安娜塔西亞如此說著,眯起眼睛指著老師的手邊。盤腿坐著的老人手中有張看似攤開的文件,由于注意力放在文件上,才會慢一步對闖進家中的安娜塔西亞做出反應。

「那上面寫什麼?」

「──咱們該處理的事。」

對于安娜塔西亞的問題,老師如此短短回答。

雖然可以瞞混掩飾,但老師似乎刻意毫無掩飾地如此回答,因此安娜塔西亞也單刀直入地開口詢問: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內容的工作,但現在的身體能完成嗎?」

「────」

「身體……?這是什麼意思?」

先前保持沉默的黑塔洛,對老師緘默的模樣眨了眨眼。堤比也與兄長同樣帶著擔憂神情,只有咪咪不解地歪著頭。

在視線注視下,老師短短吐出一口氣後說:

「真是討人厭的小鬼,你是從哪里發現的?」

「這在極貧街是很常見的。而且老爺子也一把歲數,用看的就看得出來了。」

「更正,真是個眼光討人厭的小鬼。」

老師發出咋舌聲,緊瞪著安娜塔西亞的圓眼。但安娜塔西亞毫不畏懼他的視線,靜靜地接下此種如針刺的眼神。

包含這個舉動在內,老師再度發出咋舌聲。這時有道破嗓叫聲朝著他的側臉傳來。

「老師!別瞞混過去啦!身體是怎麼回事?」

黑塔洛發出這道叫聲逼近老師。平常他的態度總是給人既溫順且內向的印象,這表示他是如此拚命。

老師以平靜目光回看著逼近的黑塔洛。

「遵從自己的直覺,咱已經教過你們很多次了吧。你沒有猜錯,咱已經沒剩多少時日了。」

「唔──」

「就是知道這件事才會過來這麼多次,真的是個討人厭的小丫頭。」

老師一邊摸著黑塔洛的頭,一邊對安娜塔西亞如此挖苦,然而這時安娜塔西亞並沒有插嘴。

「喂~~老師會死掉嗎?」

結果這時是咪咪插嘴說道。這個很有她風格,頗為直截了當的提問,讓弟弟們頓時繃緊身體,但老師只是露出笑容。

「對對,沒錯,咱要死了。不好意思啊,看來死期比想像中還早來哩。」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黑塔洛和堤比還小,要是老師死掉好讓人擔心喔。」

「你也是同歲吧!」

對于咪咪忽視自己的結論,老師仍然帶著笑容如此吐槽。接著,他用手指敲了敲剛才攤開的文件。

「這就是咱的最後一份工作,任何人都別想插嘴干涉。精打細算的丫頭,雖然不想把這種事托付給你……」

「嗯,人家會好好照顧咪咪他們的。」

「這不是該由你先說出來的吧。」

安娜塔西亞挺起平坦胸部大方地如此回答,讓老師歪起嘴角。接著,他看向還無法接受狀況的黑塔洛與堤比並張開雙手。

「過來吧,你們這些小鬼頭。」

弟弟們被呼叫卻無法動彈,咪咪牽起他們的手,然後拉著兩人一起向前撲進老師懷中,老師則是將三姊弟緊緊抱住。

「你們是咱自豪的小貓──真的……真的是……」

「嗯……我說老師。」

老師靜靜地如此說著,咪咪從懷中抬頭看著他。圓圓眼中映照出老師的身影,讓老師問著「怎麼啦?」

這個問題讓咪咪先是說著「這個嘛~~」接著……

「對不起喔?」

「啊?嘎唔喀!?」

瞬間咪咪的尾巴向上一甩,朝老師的後頸重重砸了下去。

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來不及做出反應,老師發出呻吟聲,翻著白眼倒地。黑塔洛與堤比見狀便向後跳開,手腳俐落地開始准備繩子。

接著,動作迅速地一同合作用繩子將老師綁了起來。

「……看你們這麼有默契,這是怎麼回事?」

跟不上眼前發生的狀況,安娜塔西亞看傻了眼如此呢喃。聽到她的話語,三姊弟先確定完全將老師徹底綁好後……

「因為要是放著不管,老師就會勉強自己然後死掉對吧?不能這樣,絕對不讓他這麼做。」

「就算時間不長,我們也還想繼續和老師在一起……」

「我覺得姊姊根本不可能那麼乖乖聽話。」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以「三分加持」擁有密切關系的兩個弟弟,似乎很清楚姊姊超乎常理的思考模式,老師在這點無法比擬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而且這種狀況對安娜塔西亞也是方便行事。

原本安娜塔西亞也不打算讓老師在那個最後工作中喪命。

「原本人家想趁機把工作搶過來,結果不是只有人家這麼想,真是嚇了一跳。」

「咦?所以安娜小姐是……」

「怎麼了,黑塔洛也不打算把這個工作直接放棄吧?」

只不過,把那個工作拋棄也不是好辦法。事實上對老師而言,這份工作有著超出相對應的沉重價值,甚至值得將與咪咪等人相處的時間放在天秤上衡量。

既然如此,做為將那個天秤去除的代價,就由這里替他解決掉那件事吧。

「什麼什麼……」

「喔~~上面寫什麼?是我們也能處理的事嗎?能處理嗎?」

安娜塔西亞撿起老師的文件確認內容,咪咪將下巴放在她的肩頭如此問道。一邊感覺著此種重量,安娜塔西亞一邊沿著文字看了下去。

接著,她對內容用舌頭舔了舔嘴唇。

「看起來老師是被吩咐去回收某個奇怪的『流星』呢。」

6

──與萊傑爾見面時,里卡德當時躺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

將奴隸囚禁的奴隸場,就像是監獄一般。說到與監獄的差別,頂多只有囚犯是犯罪者,奴隸是偶爾會有倒楣的家伙罷了。

不例外地倒楣成為奴隸的里卡德頗為反抗,時常招惹監督奴隸場的看守發怒。態度傲慢的看守對他看不順眼,而他即使成為奴隸仍不失霸氣,里卡德的此種態度似乎也是被疏遠的主因。

每當被找藉口叫出去時,就會被項圈的功能虐待全身,被隨心所欲毆打一頓又被丟回懲罰室。

看守的暴力行為日益劇烈,在傷口痊愈前又會出現新的傷勢。此種狀況持續了兩個月以上的時間,正當他做好心理准備一死的時候……

「──嘖嘖嘖,你還真猛,被打成那樣還能活著啊。」

從懲罰室外偷窺的狸人萊傑爾如此說著,里卡德則是與他對上目光。

──萊傑爾在奴隸



場中似乎算是頗會做人。看守也記得他,多虧他才能讓里卡德被看守虐待的暴力行為立刻停止。

之後雖然還是身為奴隸的立場,但在奴隸場的生活變得輕松許多。當然還得從事辛苦的勞動工作,也沒有獲得充足的飲食,也有奴隸無法承受苦工而喪命。

然而,里卡德的強健身心靈並沒有屈服于此種奴隸生活。

「為什麼要救俺?」

在山中挖掘山壁的作業途中,里卡德曾經向萊傑爾如此詢問。這個問題讓萊傑爾瞬間露出不知道指什麼事的表情,但他很快說著「喔。」並點了點頭。

「就像你看到的,我是脆弱的狸人。想在這里活下去就得要有力氣,這點只要能靠你就夠啰,兄弟。」

「……是喔,那就好了。」

里卡德很感謝他。多虧萊傑爾,才讓里卡德沒有喪命也是事實。但將恩情撇開不談,里卡德實在無法喜歡萊傑爾這個人。

就像是淤塞的池水般,他的眼瞳看起來混濁無比。也許是因為萊傑爾沒有展露過真心,才會讓里卡德產生此種確信。

實際上這也是事實。沒想到就在那場挖掘作業途中,萊傑爾扇動許多奴隸,試著從奴隸場逃出去。

里卡德並沒有被邀約逃獄,他只是被認為知道萊傑爾的企圖而被看守包圍,被修理到半死不活的程度。里卡德靠著自己的力量撐過那段苦難,直到卸下項圈獲得釋放奴隸的身分,都在認分工作。

而現在他仍然戴著有權利卸下的項圈,像以前一樣在萊傑爾身旁──

「聽說我離開之後,好像過得很慘啊?」

里卡德坐在地面俯視著山路,萊傑爾對他拋出這個問題。

雖然這個問題沒有主詞,但里卡德瞬間瞭解這代表什麼意思。他用粗壯手指搔了搔自己的頭,說著「是啊。」並吐出一口氣。

「真的很慘,說什麼你們感情那麼好一定知道,結果被揍得慘兮兮的哩。」

「抱歉抱歉,沒想到那些家伙會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那時候我很著急,而且動作怎麼樣都慢吞吞的。」

「不,你不用再裝哩。你那時候應該已經算好留下的我會被那些看守盯上,所以才會找上我吧?」

面對里卡德的低沉問題,萊傑爾眯起眼睛選擇保持沉默。

兩人目前位于遠離都市巴那的山中,有條沿著陡峭山壁開拓的山路,載著目標行李的幽牛車將會預定通過那里。里卡德等人躲在樹林中,在能夠俯瞰山路的位置埋伏,擺出能夠展開偷襲的架勢。

之所以會提起以前的往事,不過是打發這段無趣等待時間的一環。

「……喔,有稀奇的鳥飛過去了。」

里卡德朝頭上傳來鳥叫聲的方向看了過去,並且低聲地如此呢喃。

「為什麼?」

「啊?」

「既然你剛才那麼說,為什麼今天還接受我的邀約?用『根本沒欠過人情』之類的理由拒絕也不奇怪吧?」

對于仰望著天空的里卡德,萊傑爾以詫異眼神看著他。此種視線讓里卡德聳了聳肩並發出磨牙聲。

「哪有什麼好說的。你拿俺當成誘餌的事,和在懲罰室救我是兩回事吧。人情就是人情,俺會好好還清,只不過要記得遵守約定。」

「不能死人,只拿東西就趕快閃人是吧?」

「不能因為無聊理由死人,現在的俺也得遵守這個立場。」

里卡德瞪著萊傑爾,徹底地將界線劃分清楚。聽完這番話,萊傑爾舉起雙手並「好好。」地點了點頭。

「不管用什麼形式,只要能癱瘓對方就沒問題啦。幸好沒有太多人護衛貨物,車夫也已經被我收買了。」

「還真是滴水不漏──差不多了吧?」

察覺到氣氛的微妙變化,里卡德聞著氣味並轉頭巡視,能夠聽見山路傳來車輪迴轉的聲音,遠處緩緩地浮現出幽牛車的模樣。

幽牛是個性溫馴的動物,與地龍和萊卡相比具有強韌耐力,在卡拉拉基以外的國家也受到重用,但膽量也與個性相符般膽小。

──例如被頭上出現的犬人驚嚇,就會完全停止思考之類。

「喔啊啊啊啊~~!!」

沖下山崖堵住路後,里卡德扛著大砍刀發出咆哮。聽到這道叫聲的瞬間,拉著貨車的幽牛渾身僵硬,嚇得發出叫聲無法動彈。

再來只要把貨車交給萊傑爾和他收買的車夫,里卡德將負責護衛的家伙引開──

「──唔!?」

瞬間掠過臉部的閃光,讓里卡德大大仰起身體。

這個出乎意料的一擊要是慢點躲開,頭肯定已經與身體分家了。此種危機感讓全身寒毛直豎,里卡德將視線轉向施展出剛才那道攻擊的對手。

接著,對方旋轉著兩手握著的細刀,歪著頭回頭看著他。

「怎麼,居然被閃過啦。原本以為只是不怕死的強盜,還真行。」

那個身材嬌小的人一邊如此說著,一邊緩緩抬起頭仰望里卡德。

那是個用雙手拿著與身高同等長刀、並且投以紅色目光的白毛兔人。那身穿和服且叼著葉片的特徵,讓里卡德察覺到來者何人。

說什麼沒有像樣的護衛,萊傑爾那個蠢蛋完全被假情報騙了。

這個佩戴白色刀鞘的二刀流兔人是──

「──是『斬首兔』希洛洛·托內立可嗎?」

「喔喔?知道我是誰啊。既然知道還這麼做,還真是被看扁啦。」

這個只有約一公尺高的兔人──希洛洛發出破風聲,用雙刀展現出劍風。雖然身高只有一半,但毫無疑問是個具有專家級能力的高手。

說到「斬首兔」,就是有多數獸人傭兵隸屬的「銀之爪痕」其中一名隊長級成員。關于他的傳說不勝枚舉,甚至有在一次交鋒中砍下十個首級的傳聞。原本希望這只是誇飾,但可惜的是這一擊不像是過度誇大。

「你啊,原本以為只是個不敢露臉的卑鄙家伙,看來身手還不錯。怎麼不乾脆把那個不舒服的面罩脫掉,把有男子漢的一面展現出來?」

「────」

希洛洛用刀指著里卡德,朝他投以這段話語。他握著的刀身映照出里卡德蒙面的模樣。

既然目的是避免出現死者,就得避免被相關人士看到臉。變裝就是為了這個原因,但現在就連是否能完成一開始的目標都令人存疑。

當然,里卡德還是不打算出現犧牲,但他反而開始擔心自己是否會成為犧牲品。

理所當然地,在這種狀況下原本萊傑爾想搶的幽牛車──

「──喔?」

隨後,希洛洛發出小小叫聲往旁邊跳開。他用敏捷動作躲開劇烈挖開地面的車輪,接著是幽牛車的直線沖撞。

與希洛洛對峙的里卡德,當然也向旁跳開以免被輾過。穿過向旁滾動的里卡德身旁,在迅速離去的幽牛車駕駛座上──

「────」

剎那間與坐在駕駛座的萊傑爾視線交會,就這樣被拋下留在現場。離去時的萊傑爾眼中沒有任何憂慮神色。

沙塵與塵土飛揚,將口中不悅感隨著口水吐了出來的里卡德隨即察覺。

萊傑爾並沒有被假情報欺騙。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幽牛車有高手護衛,所以才會挑選里卡德。

他並非相信自己絕對能夠獲勝,而是想找個能適度爭取時間的人才。

「喔喔,還不太清楚是怎麼回事……要我相信我們家那個車夫是突然臨機應變,感覺還是有點怪啊。」

「────」

「總之就是這樣,不好意思不能拖太久了。得趕快把你的頭砍掉追上去才行,要不然可是會被團長罵的。」

希洛洛扭了扭頸骨,架起沒有護手的白鞘刀刃。被放出的劍氣燒灼全身,里卡德的意識從幽牛車轉移,全神貫注在這個敵人身上。

沒有時間對又被利用的事抱持怒氣,只能灌注僅限的所有時間將這個敵人打倒。

接著──

「──那個粗壯脖子感覺很有砍斷的價值啊。」

彷佛將里卡德的脖子切斷般,迸射出的兩條銀色閃光直直地破風而來。

7

「那家伙不管到哪都沒變,只有塊頭大的家伙都不會動腦,就是自己覺得好才那麼沒用。你也這麼想吧?」

「────」

「喔,對了,你已經沒辦法說話了吧。」

如此說完後,萊傑爾露出邪惡笑容朝身旁車夫踹了一腳。癱軟車夫的頭被徹底切掉,已經是完全失去性命的狀態。

被踹倒的車夫身體從幽牛車彈出落下懸崖,萊傑爾絲毫不屑一顧,只是對自己的傑出手腕滿足地咧嘴一笑。

他加快幽牛車的速度,



遠離拋下的護衛與里卡德之間的戰斗。雖然他大致理解里卡德的實力,但怎麼說都不至于能與「斬首兔」抗衡。

頂多只能多少爭取時間,這樣萊傑爾這邊就能徹底封口了。

再來就是──

「──把目標物交出去,這樣我就能完成委托了。」

萊傑爾翻找懷中拿出一個卷軸,那是事前得到手的幽牛車運送品項清單,萊傑爾看上的就是其中某個物品。

當然,他也想好好善用除了目標物以外的物品,但不要太過貪心才是活得長久的秘訣。雖然還有其他活下去的訣竅,但沿著思考下去,實在無法理解里卡德為什麼會活到今天。

「到底算是好運還是壞運,反正今天會在這里掛掉就沒什麼意義了。」

他是為了什麼活到現在,萊傑爾對這個問題沒有興趣。但若硬是要對里卡德的人生做出答案,那就是為了今天。

──今天為了實現萊傑爾的願望,才會有里卡德的人生。

「嘖嘖嘖,謝啦兄弟。多虧你,才讓我的人生能這麼燦爛。」

萊傑爾對這道想法發出咋舌聲,朝著預定的道路駕駛幽牛車,確認沒有追兵後准備開始檢查貨物。

接著,當他帶著迫不及待的心情確認載貨台──

「──啥?」

他呆站在木箱內全都空無一物的載貨台,發出這道啞口無言的聲音。

8

「可、可是……會這麼順利嗎?」

「這證明了人好像會看但不太注意四周,不過人家也對這麼順利松了一口氣。」

摸了摸身旁渾身發抖黑塔洛的頭,安娜塔西亞微微一笑。

兩人正在拉著載貨車的犬車駕駛座上,操控著複數萊卡拉著的犬車,黑塔洛不斷地注意著後方情況。

雖然能理解黑塔洛擔心是否會有追兵的心情,然而……

「不用擔心,不會那麼容易追上來的。我們走的是反方向,在我們替換貨車前是追不上的。」

「也許是這樣沒錯……」

即使如此,行事慎重的黑塔洛似乎仍然無法揮除不安。總之不論如何,他對四周時時注意的作法相當令人期待。實際上,要不是黑塔洛逐一加強警戒,不知道這次的計畫是否能夠成功。

──安娜塔西亞等人將老師困住,決定代替他完成任務。

任務內容似乎是回收被送上運輸貨車的「流星」,但安娜塔西亞等人並不打算輕易地完成這個任務。

「要是我們代替他碰到危險,老師應該也會生氣吧。」

或許該說原本目的就是不讓老師勉強自己,結果要是因為擔憂讓老師提早面臨死期就沒意義了,實在是不想多思考關于「死期」這個字眼。

總而言之,在需要考慮這幾種條件的情況下,安娜塔西亞想到的方法十分單純──那就是將載貨車掉包。

「事前調查出目標的幽牛車,再准備外觀很像的載貨車。這樣只要再讓內容物看起來很像,出發前再巧妙調換過來就可以了。」

「這些聽起來就不簡單了吧……」

「咪咪和堤比不是做得很好嗎?把車夫的注意力引開,再把護衛的兔子帶出去,趁機會偷偷掉包……做得很棒呢。」

不在這里的咪咪與堤比兩人,負責支援直接掉包載貨車的安娜塔西亞與黑塔洛。接下來預定與兩人在約好的地點會合,再度對這次計畫成功進行互相稱贊彼此。

即使如此,不論風險是大還小,這次仍然是鋌而走險。如果此種事實是黑塔洛不滿的主因,安娜塔西亞也是無能為力。

然而,這似乎只是安娜塔西亞杞人憂天。

「之前與安娜小姐一起被奴隸販子抓起來那次,用傷痕畫地圖也是這樣……」

「────」

「安娜小姐真的是個很胡來的人,總覺得就像姊姊一樣。」

黑塔洛如此說著,對安娜塔西亞投以笑容。這道笑容讓安娜塔西亞瞬間瞪大雙眼,然後也跟著微微一笑。

「這樣啊,那可以把缰繩交給你嗎?人家去確認一下貨物,要是沒有老師要的東西就出大事了。」

「嗯,我知道了。請小心喔。」

將缰繩交給黑塔洛,安娜塔西亞跨過搖晃的犬車鑽進載貨台中。在帷幔包覆的載貨台上,擺放著許多頗有氣氛的貨物。

在塞滿看似裝滿美術品與布料的載貨台中,安娜塔西亞大略估計整體價值並抱頭苦思。將來安娜塔西亞想要創業的必要金額,這些貨物有可能會成為大幅縮短距離的關鍵。然而──

「不行。除了目標的貨物以外,全部都得還給原本的主人。合辛語錄『低廉手段會讓生命跟著低廉』,用偷懶方式抄捷徑是最糟糕的。」

人類只要不是流著汗水工作,而是學會用輕松方法賺錢的手段,就會輕易地墮落下去。安娜塔西亞能夠輕易地想像出自己變成那種樣子的模樣。

正因為如此,更得以意志力避免自己踏上那種道路,那就是安娜塔西亞的尊嚴。

做為表明此種心情,安娜塔西亞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柔軟臉頰。接著環視載貨台尋找目標的物品──

「──原來如此。明明如此稚嫩,卻是個想法成熟的孩子呢。」

「────」

這個突如其來的陌生聲音讓安娜塔西亞瞪大眼睛,然後反射地回頭看往聲音的方向。混進載貨車的是偷渡客還是竊賊,不論是哪種都只會是懷著惡意的對手。

安娜塔西亞思考著是否該立刻呼叫黑塔洛進行應對。

然而──

「等等,我沒有危害你的意思。只是想確認到底是什麼樣的對手前來毀滅我,才會不小心……」

「……你是誰?」

安娜塔西亞將為了呼叫而吸進的空氣用在疑問上。將這認為是回應對話的態度,傳來聲音的源頭發出微微竊笑聲。

接著,在害怕著沒有見到對方身影的安娜塔西亞面前,放在載貨台角落的木箱蓋子從內側傳來敲擊聲。敲敲、敲敲、敲敲──

「……打不開嗎?」

「看來是這樣,如果你可以幫我打開就好了,我實在是沒什麼力氣。」

「人家也不是對力氣很有自信……」

如此喃喃說完後,安娜塔西亞戰戰兢兢地靠近木箱,悄悄將手指抵在蓋子並掀開──其中的物體突然滑溜地竄出,落在載貨車的貨台上。

安娜塔西亞連忙將視線轉了過去,然後驚訝地瞪大那淺蔥色的眼眸。

「呼,雖然時間沒有很久,不過自由果然還是比被裝箱好多了。」

「……你是……什麼東西?」

「喔?原本是問誰,結果現在是問什麼東西啊。這很難判斷是尊敬還是鄙視,不過看在你懷著滿滿疑問的分上,這里就優先回答問題吧。」

兜圈子說完這段彷佛沒考慮過不優先回答問題的話語後,那個物體將四肢抵在載貨台上,那是一只渾身白色毛皮顫動的狐狸──

「──我是艾姬多娜,總之是個命運多舛的精靈。請多指教。」

9

對于落在載貨台上的物體,稚嫩的安娜塔西亞不禁皺起眉頭。

那是扭動蓬松白色獸毛細長身軀、眯起惡作劇般黑色眼眸且長相惹人憐愛的白色狐狸。如果只是單純狐狸,也能理解這是會走私的稀有動物。然而──

「會說話又是另一回事了。呃……你剛才說什麼?」

面對這個聽得懂人話並能對話的白狐,安娜塔西亞歪著頭表示不解。結果這個問題讓狐狸露出喀喀一笑的模樣。

「我剛才不是回答了嗎?我是艾姬多娜,是個精靈。如果這樣還無法理解……」

「那要怎麼做?」

「要是回答『是你打算消滅的危險遺產其中之一』,這樣能接受了嗎?」

對于無法擺脫疑問的安娜塔西亞,自稱為艾姬多娜的狐狸用前腳洗著臉並如此說著。

此種聽來有些挑釁意義的語氣,似乎能夠從中感覺到莫名的自傲與尊嚴,簡直像是對即將殺害自己的對象做出最後抵抗。

然而──

「就算你說的那麼有自信,人家還是完全沒有頭緒。」

「……咦?怎麼可能……」

安娜塔西亞將短短雙手挽在胸前再度歪著頭,讓艾姬多娜瞪大雙眼。

「不不,你的目標是我吧?雖然這麼說有點奇怪,這里應該沒有比我還要貴重的貨物,特地冒這種危險調換貨車的手段確實漂亮。來吧,狠下心把我殺掉……這里不是應該這樣嗎?」

「人家只有聽說一眼就能看出很危險。那就是你……艾姬多娜,但人家還是搞不懂是怎麼回事。」

艾姬多娜與其說是出




乎意料,倒不如說是尋求解答的話語,讓安娜塔西亞聳了聳肩。

實際上這並非是謊言。

安娜塔西亞等人的計畫是代替老師完成最後的任務,但從老師那里得到的文件並沒有寫著詳細的目標。

上面只有寫著一行字──「一眼就能看出邪惡之處」。

「上面還寫著看完之後要立刻燒掉,所以我們就把信燒掉了,不過那麼短的信是絕對不會看錯的。」

「一眼就能看出邪惡之處啊……那除了我以外沒有別人了。」

「為什麼?人家不覺得艾姬多娜有什麼邪惡的地方啊?只是單純有毛皮……有肉也不能算是毛皮吧,只不過是普通的白色狐狸而已嘛。」

「唔──」

安娜塔西亞如此說著並不自覺地伸出手,艾姬多娜則是繃緊身體。

「────」

安娜塔西亞還記得此種反應。

那是習慣被傷害的被害者突然戒備的反射動作──在極貧街的生活也是有許多規矩,年幼脆弱的孩子被迫得服從年長的強者,被稱為管教的暴力也是時常見到。

安娜塔西亞在見到里卡德之前,也曾經碰過這種事。

因此,她無法責備艾姬多娜此種戒備的態度。

「放心,人家只是想摸摸你的白色毛皮而已。」

「────」

「你看,沒事吧……不對!反而是人家有事!這股觸感是怎麼回事!?摸起來太舒服了吧!」

「可、可以稍微控制一點嗎……?」

安娜塔西亞露出笑容試圖讓她放下心,但表情與呼吸卻極度興奮。

指尖彷佛被吸入的極品柔軟毛質,對摸過里卡德與咪咪等人的安娜塔西亞而言,能夠知道這是極致的觸感──

「這、這的確會讓人著魔……!這就是危險遺產的真面目……!」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怎麼跟一開始的印象差那麼多……」

「唉唷……」

艾姬多娜傻眼地如此嘟噥,滑溜地從安娜塔西亞手中逃出。

極致觸感從手中逃離,讓安娜塔西亞露出不舍的眼神。在這位少女的圓滾滾黑色眼眸映照下,艾姬多娜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看來不是想讓我放松戒心的演技。或許該說要消滅這麼脆弱的我,也不需要耍這種奇怪的小把戲。」

「就說人家的目的不是艾姬多娜了。要是不好好聽人說話,被罵就不管你啰。」

「你才是不好好聽我說話吧……」

耍著別扭如此喃喃說完後,艾姬多娜「大概」地繼續說道:

「應該說把我抓住,居然還敢把我當成小孩。別看我這個樣子,我還是活了幾百年光陰的真正精靈喔。」

「艾姬多娜一直是待在這里吧?那知道人家想找的東西在哪個箱子里嗎?要全部打開會累死人呢。」

「可以好好聽我說話嗎!」

艾姬多娜並非獸人,而是維持純粹野獸的姿態,從臉很難看出表情。

即使如此,從她發出吼叫的程度還是能看出表情改變,讓安娜塔西亞回答「開玩笑的啦。」並揮了揮手。

「不用擔心,人家還沒有那麼傻呼呼的……人家已經仔細確認過裝艾姬多娜的箱子了。這些是什麼?」

「──意思就是有需要這麼嚴格封鎖。」

對于壓低音量的安娜塔西亞,艾姬多娜的聲調與音量也跟著改變,兩人的話題焦點轉回到封鎖艾姬多娜的木箱中。

嬌小的安娜塔西亞踮腳探頭看向箱子內側,只見里面鋪滿了大量的魔石,看起來似乎不是品質很好的魔石。

「以魔石交易來說處理得太過隨便,照常理說也不會和動物一起裝箱,是用來讓人頭昏腦脹的嗎?」

安娜塔西亞對此種企圖皺起眉頭,彷佛感到惡臭般揮了揮手。

魔石是空氣中飄散的瑪那化為結晶的物體總稱。

與寶石之類相同,雜質越少就能夠以越高價交易。從此種觀點來看,這個箱子里的魔石沒有半個算是合格,盡是不可能用來作為交易的廢棄魔石──但廢棄魔石只要數量足夠仍能產生強烈威脅。

原本生物在自身體內外擁有讓瑪那循環的器官「門」。雖然循環量具有個體差異,但不論是擁有多麼強韌「門」的持有者,被迫曝曬在超過容許量的瑪那中,便會出現被稱為「瑪那醉」的不適症狀。

瑪那醉與酩酊大醉不同,並不是經過時間便會清醒的症狀。

因此似乎有刻意引發瑪那醉,讓危險罪犯能夠安全護送的利用方式。

「明明處在這種狀況下,艾姬多娜好像沒事呢。」

「幸好我的門是特制的,對瑪那很挑剔。」

「也就是說,會挑選吸收的瑪那才不會頭昏腦脹嗎?」

「──原來如此,看來不是個只會耍小聰明的小丫頭呢。」

對于以自身方式理解的安娜塔西亞,艾姬多娜似乎佩服地吐出一口氣。

雖然以稱贊而言有些微妙,但既然讓眼前這個奇特存在表示出乎意料,現在就暫時不多做計較吧。

即使如此,問題還是堆積如山。例如──

「要遵循老師的信件內容到什麼程度呢……」

「──只可惜好像沒時間說這些話了。」

「──什麼?」

話還來不及說完。

安娜塔西亞等人搭乘的犬車突然瞬間加速,加速度讓腳下無法站穩腳步。

安娜塔西亞發出「呀」的小小尖叫聲倒在載貨台上,尚未固定的木箱蓋迅速地掉了下來,即將被砸中的少女隨即閉起眼睛。

然而理應傳來的疼痛並沒有出現,當安娜塔西亞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睛一看……

「……我不適合做粗活,希望你至少能好好保護自己啊。」

如此說著並用身體擋下木箱蓋的艾姬多娜,帶著怨恨眼神看著安娜塔西亞。

艾姬多娜的行動讓安娜塔西亞吞了一口氣,她瞬間猶豫著究竟該先表示疑問還是感謝,但兩種情緒都無法化為話語。

因為在那之前,狀況就已經出現變化了。

「──安娜小姐!對不起!」

「黑塔洛!?發生什麼事了!?這麼突然加快犬車……」

在加速犬車的駕駛座上,安娜塔西亞對握著大犬群缰繩的少年如此提問。聽到這個問題,少年黑塔洛以難掩焦急的聲音回答:

「──後面有很多漆黑影子追過來了!!」

10

「喂喂,居然擺了我一道。是哪來的什麼家伙?」

狸人萊傑爾擠出充滿怨恨的怒氣,帶著布滿漆黑血絲的眼神如此喃喃說著。

他那沙啞聲調與胡亂搔弄著頭的模樣,能夠感覺到明確的殺意。

與和里卡德喝酒時、將他丟在敵陣中的瞬間、以及得到目標物而喝采的剎那間截然不同,是純粹的野獸沖動。

那無疑是對獵物被搶走時所展現的野性。

「嘖嘖嘖──你們以為做到這種地步得花多少心力事前准備啊。居然敢直接搶走?怎麼可能讓你們得逞啊。」

萊傑爾發出習慣的咋舌聲,從自己頭上拔起獸毛。接著將手伸到幽牛車外頭,把獸毛灑向空中。

萊傑爾的短短獸毛如同金屬針般堅硬,這些毛隨風飄散並空虛地落到地面──就在這個瞬間,接觸地面的獸毛突然膨脹,化為漆黑影子站起身。

這些黑影沒有臉,也沒有表里的概念。簡直就像影子直接從地面竄出的景象,與飄散獸毛同等數量湧現出人型的人影。

與幽牛車的前進路線不同,從剛才開始萊傑爾重複做過許多次同樣動作,已經創造出無數此種黑暗軍隊。出現的黑影四面散開,成為斥侯尋找萊傑爾的目標。

尋找搶走獵物並爽快地發出大笑的竊賊──

「──找到了。」

萊傑爾咧嘴發出嗤笑,用缰繩操控幽牛車,驅車趕向目標的方位。

穿過揚起的土塵駕車來到荒野,有輛遠處揚起沙塵疾馳的犬車映入開闊視野,那就是目標。

周圍是荒蕪原野,沒有任何遮蔽物,對方犬車的速度與幽牛車不分上下。既然如此,追趕敵人的最重要因素會是什麼?

答案相當簡單明瞭,就是大量物資。

「別以為能從我的影子中逃走,這些蠢猴子。」

在不屑地如此謾罵的萊傑爾眼前,沙塵將逃走的犬車團團包圍。

那並非是犬車全速在荒野逃走揚起的煙霧,而是無數黑色人影追趕攀附犬車拖出的煙塵。

那些是遵從萊傑爾並替他完成目標的重要棋子──

每個都是以漆黑影子構成的



萊傑爾分身。

「──能逃就給我逃逃看啊!」

萊傑爾齜牙咧嘴地如野獸般發出大吼。

在這個狸人腦中,只想對搶奪貨物的敵人展開殘忍報複。

分身的影子具有實體,能夠做出危害對方的舉動。

例如抓住手腳將四肢撕裂,也能做到影子接連壓在對手身上,直到被壓死為止持續堆疊的游戲。

在夢想逐漸擴張並雀躍不已的萊傑爾眼前,被大量黑影攀附的犬車劇烈蛇行,能夠見到即將翻覆。

品嘗到久違狩獵興奮感的萊傑爾希望對方別直接被拋出犬車摔死,他的心願也順利實現。

然而──

「什……!?」

結果卻是色彩鮮豔的爆炸氣浪,將攀附在犬車上的黑影炸得四處飛散。

11

犬車載貨台上灑滿的魔石引發連環爆炸。

隨後,攀附在載貨台的無數人影被爆炸氣浪吞沒,能夠見到人影被炸得渾身碎裂。

雖然由來不明的人影在數量上構成威脅,但單體卻是十分脆弱。

「幸好人家在忠甸先生那里也學過使用魔石的方法。」

拍著空箱子側面,大展身手的安娜塔西亞如此喃喃說著。

她利用為了讓艾姬多娜產生暈眩感的劣質廢棄魔石,將箱子推倒讓內容物倒出,靠著魔石將外面的異常狀況一口氣恢複沉靜。

當然那並非是用說的那麼簡單。如果使用品質低劣的魔石,就算出現出乎意料的破壞也不意外。

毫不在意這種結果,可說是靠著運氣與膽量才引發如同想像般的爆炸。

「越看越覺得你不是如同外觀的少女了。」

「人家只是照著艾姬多娜的話做,怎麼說得那麼難聽呢。不過看來那個像玩具煙火的爆炸把那些都炸飛了,那些是……」

「嗯,是我知道的『流星』沒錯。是『虛影裝』。那才是你應該要毀滅的遺產之一才對吧?」

「是這樣沒錯……唉唷算了,先不管那個。」

對于艾姬多娜揶揄的語氣,安娜塔西亞搖了搖頭不繼續理會她。

事實上是多虧艾姬多娜的建議,才想到使用魔石的擊退法。要是沒有她的建議,說不定現在犬車已經被翻覆了。

即使如此,不代表現在狀況就有戲劇性的改善。

「──還有很多追上來了呢。」

從載貨台探出頭窺探犬車後方,便讓安娜塔西亞渾身發軟。

能夠見到在寬廣荒野中奔跑試圖追上犬車的人影──這里或許反過來說是「影人」,而且數量還在不斷增加。即使最初的爆炸多少減少了一些,但此種能夠視為誤差的氣勢還是讓她忍不住冒出冷汗。

「黑塔洛,沒辦法甩掉嗎?」

「別說這種無理要求!萊卡們已經很努力了!雖然我已經想辦法找脫逃的路……」

「總覺得那邊沒什麼希望。艾姬多娜,既然這樣只好和我們……」

「在那之前──」

安娜塔西亞與駕駛座上的黑塔洛會合,做出結論認為需要商討突破的對策,但艾姬多娜卻對這個結論提出異議。

為求方便,這里還是以「她」做為稱呼,她緩緩地搖了搖那纖細的頭。

「不把我告訴駕駛座的那個可愛小貓嗎?雖然你好像完全沒有實際感覺到,其實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個異常。」

「又說這種話……」

「這與剛才的玩笑話……不,剛才那也不是開玩笑。總之和那不一樣,這是更嚴肅的話題。」

「────」

「還有,雖然剛才是順便給你建議,其實我自己也做好被消滅的心理准備了,所以我沒有拚命反抗命運的意思。」

艾姬多娜如此厭世地說著,用尾巴卷著身體躺在貨車上。她的態度毫不虛假地表示放棄自己生命的權利。

因此她認為沒有必要抵抗接近的影人,只是俯瞰著安娜塔西亞等人的模樣。

而此種態度──

「──真讓人火大。」

正好觸動了安娜塔西亞最不能碰觸的逆鱗。

「────」

──不愛惜生命、不認同生命價值,安娜塔西亞最厭惡這類想法。

並不是因為愛惜生命或是生命值得尊敬,而是人類所擁有的最初資產。不論任何人,或至少是自己都有這份資產。

即使沒有才能或家室,自己最初擁有的就是生命。

「合辛語錄『就算身無分文也要先看看自己的手掌』。」

身為飛黃騰達代名詞的「荒地合辛」,是從身無分文的狀態建立起自己的國家,甚至連合辛都如此謳歌要理解自己的價值。

自己能做到什麼,或是為了什麼必須輕易舍棄生命,要是不知道這些事就無法起步。

因此見到艾姬多娜想擅自結束生命,讓安娜塔西亞實在無法按捺。

「──艾姬多娜,你說過已經做好把性命丟進臭水溝的心理准備了吧?」

「如果要溺死,還是選個比較乾淨的水池好了,不過是這樣沒錯。」

「既然這樣,人家要在最低價買下你的性命。」

「──什麼?」

艾姬多娜露出詫異神情,緊盯著站在正面的安娜塔西亞。被淺蔥色的眼眸直直回看著她的黑眼,讓白狐狸的細細喉嚨無法成聲。

那是由含有驚訝,以及類似些許歡喜的感情所致。

「毛皮既漂亮,摸起來又超級舒服。雖然說話有點囂張,但既聰明又懂得廁所的位置在哪里──所以人家要對艾姬多娜定個價格。」

「你是認真的嗎?要對派那麼多人來毀滅的這個我?怎麼想你都不可能順利保護我。」

「要是沒辦法保護,表示人家的才干也就只有這點程度,到時候遲早人家會跟著艾姬多娜一起死掉。雖然話是這麼說……」

安娜塔西亞在這時打斷話語,朝著艾姬多娜伸出手。

艾姬多娜默默看著伸出的手,安娜塔西亞則是朝她露出笑容。

「──不管是什麼時候會死,都絕對不會是今天。」

12

「今天真是個好忌日啊?你說是不是啊?」

「────」

「事到如今還不說半句話真是笑死人了,你是小看我嗎?」

相較于聽來悠哉的話語,狩獵性命的銀色閃光卻毫不留情地襲來。

兔人希洛洛發出輕快笑聲,將兩把長刀如同手腳般操控。千鈞一發地躲過凌厲劍技,里卡德大大地向後一跳。

──以細細山路為舞台,狼與兔的交鋒越發激烈。

但現狀是里卡德處于劣勢,全身無法完全躲過刀的斬擊,被劃過的些許撕裂傷流出鮮血。

敵方希洛洛身材嬌小,身高只有約里卡德的一半。但體格差距與武器大小並不能當成近身戰的藉口,里卡德的大砍刀在武器中算是頗為重量級,希洛洛的兩把長刀都有接近嬌小兔人的身長。

是純粹身為劍士的技術,將里卡德逼到了此種地步。

然而,處于劣勢的原因並非只有這個。

「看來被同伴丟棄讓你很難受,這麼漫不經心還能應付我,真是太令人驚訝了。但心技體一致是基礎,腦袋那麼混亂還能撐多久呢。」

「……如果能說你看錯就好哩。」

雖然不甘心,但希洛洛的觀察幾乎沒錯。實際上里卡德的動作會如此無精打采,就是在意著不在現場的萊傑爾。

當然他並非是擔心那個無情的老友,而是正好相反。

「俺還是必須和他做個了結啊……」

「了結聽起來還真不錯,我也很喜歡做個了結。那個字眼聽起來會有信義感,所以我也得在這把你的頭砍下來才行。」

「不好意思啊,俺戴項圈的頭已經有人預約了──俺不打算讓給其他人,你就先忍忍吧。」

「你以為這麼說就會過關啊!」

面對用手指彈了一下自己項圈的里卡德,希洛洛讓紅眼發出銳利目光並縱身一躍,直直朝著里卡德的粗壯頸部使出斬擊。

符合那「斬首兔」的別名,奪走里卡德性命的銀色閃光瞬間逼近──

「唔嘎喔喔喔喔喔!」

「怎麼!?」「啊?」

有道高亢怪聲闖進這場賭命對決,讓兩名傭兵的注意力突然渙散。隨後希洛洛舉起白鞘,迎戰以超高速沖來的小小踢擊。

被擋下的物體發出「哇哈~~!」的尖叫聲在地面跳動,那是個將身體蜷曲緩和沖擊的橙色毛球──不,是小貓人。

「你不是和安娜一起玩的那個小鬼嗎!」

「啊~~!怎麼能在咪



咪報上名號前說出來!這是規矩!大叔很不懂耶!」

「規矩你個頭啦!這里很危險!快滾回去!」

「怎麼用這種口氣說話!既然這樣,只能頑強抵抗了!」

咪咪當場盤腿坐下,表示出不肯聽話的態度。她是安娜塔西亞想得到的小貓人長女,也曾經與里卡德見過許多次面。

與兩位能干的弟弟不同,已經知道她是個完全不聽人說話的長女。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出來玩未免也跑太遠了吧!」

「人家不是出來玩的!我們是有很重要的師命?石命?正在處理這件事的途中!所以現在沒空陪大叔玩啦!」

「根、根本牛頭不對馬嘴……」

見到咪咪一把別過臉,里卡德氣得牙癢癢的。這樣下去感覺只會毫無意義地進行著沒有進展的對話。

然而──

「呃……看來被削弱氣勢這點我也是一樣。」

希洛洛靈活地折起單邊耳朵,對里卡德與咪咪如此插話。他用劍尖將地面小石頭挑飛到空中,然後砍成碎片。

展露出這個以解悶而言太過超群的技術後,希洛洛發出歎息聲。

「居然把小孩子帶來這種地方,你到底在想什麼?這樣不就得讓我做事做得很不舒服嗎?」

「等等,跟這個小鬼沒關系吧。你的敵人只有俺。和剛才那個先逃走的膽小鬼而已。」

「說了那麼多話還說沒關系,哪說得通啊。我也不想動手,殺死小孩的哭臉好一陣子都沒辦法撇除哩。」

「────」

面對渾厚低沉嗓音的希洛洛,咪咪緩緩地退後並歪著頭發出「喔?」的聲音。

她應該沒有自覺到被希洛洛的劍氣壓迫,考慮到咪咪的幼小年齡也不能怪她。首先光是受到此種劍氣能夠活著,就已經是十分幸運──

「看來你還真是對獲勝自信滿滿啊。喂,你這小鬼頭來這到底干嘛的?」

「嗯~~啊!是很重要的事!那個啊,小姊姊和黑塔洛有危險!好可怕!有好多黑色的東西!超多的!」

「你說小姊姊……是說安娜嗎!?」

有很多黑色東西,聽起來像是惡爛蟲聚集起來的感覺。但與語氣相反,咪咪的態度顯得相當緊迫。

目前急迫需要處理的狀況有兩個──不,有三個。

眼前的希洛洛、逃走的萊傑爾、還有面臨困境的安娜塔西亞。

要全部解決很困難,既然這樣也不需要猶豫優先順序了。

「不管是要解決哪邊,得最先處理的對手都沒變。」

「──喔,簡直是判若兩人。」

里卡德吐出熱氣重新轉過頭,讓希洛洛咧嘴一笑。

那是歡迎強敵出現的戰斗狂笑容。剛才那一瞬間里卡德出現變化,如果要用希洛洛的形容方式就是──

「看來總算能心技體一致哩。」

「表情變得像樣多了。是什麼改變你的?女人嗎?是女人吧?」

「──沒錯,就是女人。」

里卡德用與對方期望中有些差異的意義如此回答。聽到這個答案,兔人用抵銷可愛外觀的渾厚嗓音笑著回應:

「那這樣打輸死掉也沒問題了吧──畢竟有個女人會為你哭泣啊。」

「只可惜是個哭完之後,就會跑來敲竹杠的堅強丫頭哩。」

雙刀發出破風聲流暢地架起。

相對地,里卡德也同樣將大砍刀扛在肩上。

「『斬首兔』希洛洛·托內立可。」

「──『獵犬』里卡德·威爾金。」

「哈!是那個胡鬧的家伙啊!」

彼此報上戰士的名號,原本隱瞞身分的里卡德將蒙面脫掉。對比長相與名號後,希洛洛磨著牙齒發出爽快叫聲。

隨後,兩人同時跨出步伐,踏進必殺的攻擊距離中。

13

──沒辦法完全攻下。

此種事實讓萊傑爾咬緊牙根,在心中憤慨不已。

在這場追逐戲碼的最初幾分鍾後,久違的狩獵興奮感就已經冷卻,後來只剩下對殘忍報複的期待感。但期待感也沒有持續很久,腦中即將被緩緩湧現的焦躁感支配。

「到底是怎麼回事……!」

從扭曲的齒縫間漏出聲音,萊傑爾的心中被焦躁逐漸侵蝕。

用指甲摳抓身體的頻率隨著越來越快,脫落的體毛藉著「流星」之力獲得形體,影人接連地出發前往狩獵敵人。

沒錯,正是狩獵。正試圖用壓倒性的物量阻擋敵人逃脫並擊潰。

影人與本體之間依稀能共享觸感,在影人不具有眼球的視野中所見之物,雖模糊但也能讓萊傑爾看見。

此種能力成功發現了掉包貨物的犬車,因此采用這種戰法沒錯。原本應該是沒錯的……

「可是為什麼會一直躲過我的包圍!?」

讓影人先繞道設下陷阱,將犬車引誘到無路可逃的地方逼上絕路,以不害怕死亡的行動力與無限物量便能做到。

然而,犬車總是在千鈞一發之際持續躲過影人的攻擊。

只選擇影人有可能致命的行動,持續采取將此種選擇破解的最佳手段,簡直就像是從天空俯瞰此種局面般准確。

──最後證明了萊傑爾的想像確實沒錯。

「────」

在狂奔犬車的駕駛台上,幼小少年黑塔洛握著控制四頭大犬萊卡的缰繩,意識正從天空中看著自己的前進路線。

──不,正確來說並非是天空,也不是黑塔洛自己正在觀看。

黑塔洛正接受弟弟堤比從瞭望台觀測犬車的景象,選擇自己前進的道路。

黑塔洛、堤比與咪咪三姊弟是由「三分加持」互相聯系。

原本認為那是將肉體與精神的負擔與另外兩人分擔,減輕影響才能發揮最大功效的加持。但只要增加加持的敏感度,就能在某種程度上調整從對方收到的影響比例。

而目前黑塔洛正接收著堤比九成以上的感覺。

「直直前進一陣子後,再來是……」

在如此呢喃的黑塔洛視野中,頻頻俯瞰著自己駕駛的犬車,還有追趕犬車攀附的影人,以及試圖堵住去路等等一切景象。

──原本是對這次掉包貨車作戰所做的保險措施,沒想到得以奏效。

位于卡拉拉基城邦各處的瞭望台,設有能從正上方觀測指定座標的「流星」。能夠觀測的距離具有極限,而且由于需要指定位置,因此很難持續觀察移動的對象──但只有黑塔洛等人例外。

正因為能夠正確鎖定另外兩個半身的位置,才能采用此種策略。

但這種或許能稱為天眼通的手法,也無法完美持續下去。

「安娜小姐!」

黑塔洛發出類似慘叫的聲音,呼叫著載貨台同伴的名字。

在黑塔洛的視野中,能夠見到堤比觀測到的致命危機。繞到正面的影人互相搭著肩膀並往上疊高,做出由影人堆疊的防禦牆。

漆黑牆壁以扇狀擴散,就算犬車改變方位也無法躲避。唯一沒有牆壁的方位只有後方,但後方有影人大舉追來。


此種束手無策的情況讓黑塔洛頓時啞口無言,開始思考該如何突破僵局。

只要自己與安娜塔西亞拋棄犬車,把萊卡當成誘餌──

「──黑塔洛,直直前進。」

「────」

開始計算脫逃路線的黑塔洛,突然被載貨車傳來的聲音叫住。這個聲音讓黑塔洛屏起氣息並回問著「安娜小姐?」

「就算直直前進也只有……」

「人家到目前為止有做過什麼錯誤決定嗎……相信人家吧。」

對于安娜塔西亞的沉穩回應,黑塔洛無言以對。取而代之地他閉起眼睛,開始數著自己的心跳聲。

接著──

「直直前進──我相信姊姊和安娜小姐。」

對黑塔洛而言,這個世界上會做出最正確選擇的人是姊姊咪咪。要是沒有姊姊,自己和堤比都無法在這個過于殘酷的世界活下去。

所以黑塔洛相信姊姊所相信的事物,也會全力支持她的選擇。

「────」

當他緊緊握著缰繩,萊卡們也感覺到他的決心。對于正面緩緩出現的防禦牆,四頭大犬毫不畏懼地沖了進去。

要是撞進那道牆壁,或是那道牆倒了下來,這輛犬車肯定不堪一擊。

然而,黑塔洛選擇相信。

「安娜小姐!」

這次並非是慘叫,而是帶著信賴叫出那個名字。

瞬間有道白色熱線穿破載貨車的牆壁,朝著犬車的前進路線橫掃而



過。

──強烈的熱浪將黑色防禦牆一口氣化為灰燼。

14

「你的門有缺陷,這不是能好好駕馭的東西。」

「哎呀,這孩子怎麼說這種話呢。」

一碰到伸出手的瞬間,艾姬多娜說出的這句話讓安娜塔西亞嘟起嘴唇。但將前腳擺在安娜塔西亞手上的艾姬多娜,卻說著「這不是玩笑話。」並緩緩搖了搖頭。

「那應該是先天性的缺陷。門吸收瑪那的構造不夠完整,就算你的身體能夠排出瑪那,卻沒辦法吸收。所以……」

「所以怎麼樣?」

「──假如要使用魔法,就得消耗歐德。雖然還得看門的強度,但與某種程度能夠無限供應的瑪那不同,歐德是有限而且不會恢複。也就是說,等于是削減自己的生命。」

「嗯,我知道了。我知道有危險,也知道有時候得豁出性命。」

聽到艾姬多娜的說明,安娜塔西亞挺起平坦的胸部如此回答。這個答案讓艾姬多娜保持沉默片刻後──

「你應該不是想送死吧?」

「你說人家?人生中從來沒想過送死這種事,人家還沒有得到任何想要的東西,所以才不會在這種地方死掉呢。」

「────」

「艾姬多娜,可以等之後再分出勝負嗎?再來就只能與自己的錢包深度對決了。」

為了創造出這種局面,安娜塔西亞毫不吝惜地打出手牌。要是連這樣也不夠,最後也只能選擇削減生命或不擇手段。

這就是真正為了不失去性命的判斷能力。

「──我先聲明,這不是締結契約。以精靈來說,我也是有缺陷的。」

「是這樣嗎?哪里有缺陷?明明這麼毛茸茸的。」

「雖然我對自己的毛皮有自信,但與毛皮沒有關系……我無法以精靈之身締結契約,所以接下來我要做的只是單方面榨取。」

也許對此感到痛心,艾姬多娜的語調聽來有些苦澀。然而安娜塔西亞開始思考,契約在人類和精靈之間有什麼樣的差別。

「我不知道精靈的形式是什麼,但人類形式的契約人家就知道了。」

「────」

「不過,卡拉拉基式的契約,可沒有那麼天真,契約要仔細考慮清楚喔。」

對于安娜塔西亞閉起雙眼如此說著,艾姬多娜瞪大雙眼。然後白狐狸短短吐出一口氣並發出「哈哈」笑聲。

「沒想到人類會對身為精靈的我提起契約。呵呵呵,真是有趣,活這麼久還是有好處,沒有被消滅才是對的。」

似乎改變心意般,看著安娜塔西亞眼睛的艾姬多娜充滿生氣。接著,艾姬多娜一口氣跳到安娜塔西亞肩膀上,用毛皮圍著她那細瘦頸部。

既柔軟且極為毛茸茸的觸感將安娜塔西亞包覆。

「好舒服……!」

「你這麼陶醉不好吧──犬車前面有異常狀況。」

被如此指摘,安娜塔西亞將視線轉向載貨車正面的駕駛座。

「安娜小姐!」

能夠聽見黑塔洛類似尖叫的聲音。

聽到這道叫聲,讓安娜塔西亞吸了一口氣。現在就是這個舞台最重要的關鍵時刻。

「──黑塔洛,直直前進。」

丟出這句聽來殘酷的指示,安娜塔西亞朝正面緩緩伸出手。

接著──

15

──橫掃的白色熱線將影人聚集的防禦牆一舉燒盡。

破壞沒有發出聲音,化為塵埃的影人甚至沒有留下痕跡。相較于白色光線將黑影吞沒並散布毀滅的景象,毀滅過程卻是過于安靜。

「嘎、嘎啊啊啊啊啊啊~~!!」

身為追擊方的萊傑爾發出慘叫聲,見證著此種毀滅的景象。

慘叫聲並非來自怒氣與恥辱,而是因為難以忍耐的疼痛。

──影人與萊傑爾具有一定程度的共享感覺。

因此才能共享視野,讓無數影人根據同樣指示行動。但反過來說,疼痛與消滅的感覺也會共享。

雖然每個影人消滅只有被針紮到的痛覺,但如果是接近成千上萬的數量會是如何?被針紮一萬次的痛楚實在難以想像。

「嘎……喔喔……」

萊傑爾嘴角流著口水,眼瞳中流出血淚。

萊傑爾的本能告訴他這樣下去會很危險,但還是不能退讓,萊傑爾有不肯退讓的理由。

「還沒……還沒、結束……」

實際上並非是肉體受傷,也不是真的流血或骨折,只要精神能夠克服痛覺,彷佛灼燒全身的疼痛也不是嚴重的影響。

此種精神層面的耗損與持續拔毛,讓萊傑爾頓時變了個人。

「別以為這樣、就能逃掉了,嘖嘖嘖。」

他仍然從臉頰拔下毛,生出影人追逐犬車。漆黑防禦牆已經消失,與穿越影塵的犬車大幅拉近距離。

當他正面瞪著犬車,准備觀看上面乘坐的敵人長相時──

「啊……」

有個佇立在荒野正中央的壯碩人影,映入萊傑爾的視野中。

一身深褐色獸毛與只能用猙獰形容的狼臉,肩上還坐著橙色小貓人,那個身為舊識的壯漢將大砍刀插在地面並張開大口。

畢竟是老交情,所以萊傑爾一眼便能看出那代表何種意義。

萊傑爾將各種感慨拋開,對眼前景象愕然不已。

──因為幽牛車周圍有與堆起防禦牆同等、甚至是更多的影人。

「等、等等!里卡──」

「唔、喝~~!!」

──咆哮聲將萊傑爾與影人全部吞沒,讓世界產生了大爆炸。

16

「……結果到底是怎麼回事,安娜美眉?」

「呃……你不生氣嗎?」

對于安娜塔西亞十指交扣並抬起頭的模樣,里卡德皺起臉頰,然後用大手掌摸了摸少女的頭。

「怎麼可能不生氣!你這個蠢蛋!到底在想什麼!」

「痛痛痛痛痛!你看!就知道會生氣!人家就知道!」

被左右甩了甩頭,安娜塔西亞淚眼汪汪地從里卡德掌中逃離。對于少女沒有學乖的態度,里卡德深深吐出一口氣。

結束與希洛洛的戰斗後,里卡德隨著咪咪的訴求急忙趕往現場。聽到安娜塔西亞身陷困境,會將萊傑爾之間的恩怨擺到後面解決也是理所當然的。

因此,他壓根兒沒想到這兩個問題能一起解決。

「萊傑爾那個蠢蛋……」

萊傑爾用惡心的小把戲帶著許多異形,似乎是里卡德不知道的絕招,但那也被里卡德的絕招徹底炸飛。

由于連同搭乘的幽牛車被炸得粉碎,應該是沒辦法活著。就算苟延殘喘活了下來,也無法避免受到瀕死重傷。

「──然後你要做的了結就是咱們分內的事。真是無可挑剔,胡鬧的家伙。」

「……可以別叫俺那個什麼胡鬧的家伙嗎?」

里卡德無奈地垂下肩膀,轉過頭看往身後。只見先前望著里卡德與安娜塔西亞說著話的希洛洛,搖晃著嘴邊叼的葉片低聲如此笑道。

里卡德與希洛洛的單挑,在雙方沒有互取性命的情況下結束。原本計畫就是避免造成無謂傷亡,這對里卡德而言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畢竟兩把刀都折斷了,就沒有打贏的勝算了。如果不咬了一口就收手,傭兵這行也很難干下去啦。」

與雇主之間只有金錢關系,沒有必要連性命都賠上去,這就是希洛洛這些傭兵的規矩。

因此當里卡德占優勢提議休兵時,他立刻收起折斷的刀,這方面的果斷也拯救了里卡德和安娜塔西亞。

要是他堅持抵抗到最後,應該就不會有這麼圓滿的結局。

「大叔那時候好厲害!聲音好大!最後還發出嘎吼的叫聲!咪咪也想那樣叫!好想試試看喔!」

「姊、姊姊還好你沒事……不、不過你冷靜一點啦……」

在遠處刺進地面的大砍刀旁邊,能夠見到會合的小貓人姊弟正吵吵鬧鬧。咪咪似乎很喜歡里卡德的絕招,她感動得露出閃閃發亮的眼神。

聽到他們鬧得這麼和樂融融,實在沒辦法發出大聲怒罵。

──其實原本想好好喝斥他們讓安娜塔西亞碰到危險的事。

「……不過反正一定是安娜美眉先說出口的吧。」

「不愧是大叔,真是太懂人家了。」

「說什麼蠢話!好好反省!」

安娜塔西亞刻意抱著頭,不將里卡德的話聽進耳中。

話雖如此,安娜塔西亞他們出乎意料地功不可沒。實際上要不是他們從旁插手,萊傑



爾肯定已經輕松地完成目的逃之夭夭。

雖然沒有造成這種情況,是因為各種偶然交錯的結果,但這還是他們的功勞。

多虧如此──

「希洛洛,貨物會還給你。原本俺的目的就是和老友做個了結,那件事就當成結束,應該沒問題吧。要不要握手言和?」

「那還真是讓我們占盡便宜。只要你們有那個意思,把我們殺掉搶走貨物也沒問題吧。為什麼不這麼做?」

「呃……還有這個做法啊,俺真沒想到。不然現在就這麼做吧?」

「嘎哈哈!真敢說啊!」

希洛洛抬起臉一笑,以紅色眼瞳緊緊盯著安娜塔西亞。被劍客的銳利眼神注視,安娜塔西亞躲到里卡德後方……

「怎、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想看看把咱們玩弄在股掌之間的人長什麼樣子。哎呀,到底是我老了手腳遲鈍,還是……」

被眯起眼睛打量的感覺讓安娜塔西亞挺直背脊。此種反應甚至讓希洛洛感到十分愉快,微微地聳了聳小小肩膀。

「話說丫頭,你肩膀上那個圍巾……」

「──這是人家的。」

這個回應讓希洛洛朝里卡德瞥了一眼。但在里卡德回應這道視線前,安娜塔西亞繼續說著:

「還有就是……這個給你,這是貨物的違禁品目錄。」

「喔?」

「這應該是賄賂關卡守衛放行的吧。只要說出這件事,也許就能抵銷工作失敗的事。」

面對少女提出的黑心提議,希洛洛瞪大紅色雙眼表示驚訝。身旁的里卡德用手掌抵著自己的臉,仰頭看著天空興歎。

在狼與兔的正面注視下,安娜塔西亞摸了摸自己頸邊毛茸茸的狐狸圍巾。

「如果這樣還會因為工作的事被責備,就過來我們這邊吧──人家也會一起照顧兔子大叔的。」

17

「所以呢?精打細算的丫頭,你是要對咱怎麼道歉啊?」

「人家對老爺子?有什麼需要道歉的事嗎?」

「嘎哈哈哈哈!結果居然會這麼回答啊!你的腦袋是不是有問題?」

在極貧街的破爛房舍主人,也就是老師將手抵在自身白發上,迎接與三姊弟一起解決那個「任務」後回來的安娜塔西亞,並且如此說道。

對于老師的說詞,安娜塔西亞只是回應「哎呀~」並鼓起臉頰。

「怎麼這樣說話呢,人家只是照著老爺子說的做而已。」

「咱說過這種話?咱的老骨頭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綁起來丟著,那些小鬼頭綁得還真好,解開繩索真是花了不少時間哩。」

「不記得了嗎?老爺子不是說要人家代替處理這個任務嗎?」

面對安娜塔西亞如此大方表明,老師頓時繃緊神情。對于安娜塔西亞那不畏懼老師的態度,讓他啞口無言地搖了搖頭。

「你是把咱的話隨口胡謅了嗎?」

「老爺子不是說過有事要拜托人家嗎?從話題來看應該就是指那件事吧?結果老爺子在說完前就睡著了。」

「那不是睡著而是被打暈……唉,混帳!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老師粗魯地抓著老朽乾燥的皮膚,不悅地發出咋舌聲。

他應該是理解到無法拒絕安娜塔西亞的刻意刁難。

「老爺子放棄吧,乖乖度過老後余生吧……等老爺子死掉之後,咪咪他們就能正式成為人家的,這樣不是很好嗎?」

「之前假裝親近,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混帳東西。」

「這樣有什麼問題嗎?」

安娜塔西亞歪著頭如此回問。

「──沒什麼,就是沒什麼才會這麼火大。」

老師搖了搖頭如此回答。

回答後,老師從破舊房舍的窗戶望著外頭澄澈藍天喃喃說著:

「真是一群不可愛的小鬼頭,根本不聽咱這個老骨頭說話。」

「……那人家要走啰。跟咪咪他們好好相處吧。」

「等等,丫頭。既然代替咱處理任務,結果怎麼樣?」

「────」

當安娜塔西亞站起身准備離開時,老師對她問道。

老師的任務是處理混在貨物中的危險物體──就是被代為處理,才讓老師理解到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因此──

「──那些貨物根本沒有一眼就能看出邪惡的東西喔。」

安娜塔西亞一邊摸著自己的白色狐狸圍巾,一邊如此回答。

18

「那樣真的好嗎?那個老人能認可嗎?」

離開破舊房舍走出極貧街時,圍巾朝著安娜塔西亞如此搭話。

安娜塔西亞東張西望地轉頭環視,確認周遭沒有人影後……

「既然老爺子都這麼說了,那就是他的結論。先不說那個,不能這麼突然對我說話啦,要是被人看見會很麻煩吧?」

「唉,根據場合有可能會把我沒收,你也會受到嚴刑逼供吧,然後被藥物或是魔法之類破壞人格,所以盡量減少粗心的行為吧。」

「這對人家說好像不太對吧。」

對于鼓著臉頰如此回答的安娜塔西亞,圍巾──艾姬多娜則是露出笑容。

只要像這樣裹在安娜塔西亞頸邊,艾姬多娜就能以生產地不明的圍巾繼續過活,幸好她似乎對隱蔽身形挺有自信。

「這是我身為精靈的特性之一,只要當成能隨時發揮『阻礙辨識』就好,雖然只是讓其他人不會抱持疑問的輕微干涉而已。」

「可是那對人家沒用呢?」

「那應該也是門有缺陷所衍生的影響吧……安娜,你的身體沒問題吧?」

被昵稱為安娜,讓物理層面與精神層面皆有種酥癢難耐的感覺。

但艾姬多娜的擔憂也是理所當然的,實際上也多少出現了某些影響。

──為了突破影人的防禦牆時,安娜塔西亞將自己的身體借給艾姬多娜,結果艾姬多娜使用安娜塔西亞的歐德使出魔法。然而──

「應該只有一點點影響吧?」

例如今天明明是烈日當頭的天氣,卻完全感覺不到熱度。就算將艾姬多娜圍在頸邊,也沒有流下半滴汗水。

「以後都會這樣嗎?」

「……不是說過了嗎?失去的歐德不會複返,造成的影響也是一樣。」

「這樣啊──那得好好掩飾,別讓大家覺得奇怪了。」

在火季和冰季這類出現極端溫差的時期得注意才行,雖然就算穿幫應該也不會被說什麼,但還是不希望被擔心。

而且因為這樣,讓艾姬多娜被當成壞人似乎也不太對。

「──怎麼了?」

「不,看到你這麼豁達的樣子,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平常應該都會無法接受事實驚慌失措吧。」

「事情發生就發生了,而且那也是人家做的決定,那不是隨便亂說的。」

人生就是賭注連連,只能持續累積勝敗一直走下去,而安娜塔西亞那時就是為了獲勝而付出相對代價。

結果如果有得有失,思考得到什麼還更有意義。

「艾姬多娜才是,選人家真的好嗎?人家不是有缺陷嗎?」

「……別對那件事那麼執著,那是為了讓你放棄我才說的話。現在我已經決定要跟你走了,雖然只是暫時的。」

「好好,那之後只要讓你離不開我身邊就好了。」

如此積極正向回答後,安娜塔西亞看著正面。

道路前方能夠見到將手挽在胸前站立的里卡德,以及吊在他手上玩耍的咪咪等人。這次事件似乎也讓他們感情一口氣融洽許多。

「安娜,關于我的事……」

「也不要告訴里卡德他們嗎?」

「──嗯,這樣比較好。我是只有你知道的共犯。」

「為什麼要說的這麼可怕啊?」

安娜塔西亞歪著頭如此問道,艾姬多娜並沒有回答。「共犯」的此種態度讓安娜塔西亞聳了聳肩,不繼續追究地閉起單邊眼睛。

她不認為能那麼快互相理解。就像自己遲遲無法對里卡德敞開心防,艾姬多娜應該也是需要時間。

「所以我會等你從『共犯』變成『家人』。」

「────」

安娜塔西亞的呼籲依然沒有得到回應,但那並非是艾姬多娜喜好緘默,而是已經走到了里卡德會聽到聲音的距離。

「安娜美眉,怎麼樣?又被老爺子狠狠罵了一頓吧?」

「喔~~老師生氣了嗎?很生氣嗎?我們會被罵得很慘嗎?」

「嗯~~這點人家也不好說……」





對里卡德與咪咪的關心,安娜塔西亞微微一笑,手則是輕輕地摸了摸艾姬多娜的毛皮。

接著,她對同時歪著頭表示不解的里卡德等人繼續說著:

「不管有什麼問題,只要我們同心協力解決就好,畢竟我們已經像是家人一樣了嘛。」

19

──就這樣,同在卡拉拉基的天空下,與某個家族誕生的同一時刻。

「呼……喝……」

幸免于死且遍體鱗傷的萊傑爾在地面匍匐,苟延殘喘地持續掙紮。

沙啞的呼吸聲聽來十分痛苦,模樣可說是半死不活。

──在里卡德的咆哮波籠罩下,萊傑爾的影人被一口氣殲滅。結果幾乎與先前被熱線掃過時同等、甚至是以上的沖擊力道朝萊傑爾襲來。

被迫接受成千上萬針紮的精神損耗的恐懼感,將萊傑爾的心靈完全粉碎。

因此為了活下去,他瞬間以自我防衛為優先。

「混、帳……這樣就、搞砸了……得趕快、逃走……」

在貼著地面的懷中,給予萊傑爾所向無敵萬能感的「流星」已失去形體與效力,那是能創造出無數影人的「虛影裝」殘骸。

最後的一瞬間,在影人一口氣消滅的反作用力回到身體前,萊傑爾藉著打碎「虛影裝」讓回彈傷害降到最小限度。

多虧如此才避免當場死亡,但取而代之地衍生出另一個問題。

「虛影裝」終究還是萊傑爾借來的物品。失去為了這個計畫借出的物品,而且還連工作都宣告失敗,怎麼想都不可能會被饒恕。

對萊傑爾發出指示的雇主相當殘忍,現在得立刻找個地方藏身才行。

里卡德和從旁干擾的敵人──從最後瞥見的身影,能夠得知是在城鎮中與里卡德一起行動的小鬼頭。也就是說,不只是被擺了一道而是很多道。

重點還是那個不知道用腦的愚蠢犬人。

在奴隸場被萊傑爾用錢收買的看守打了一頓,甚至不知道救他也是刻意賣人情的事,居然會掉進那個愚蠢大狗設下的圈套。

「我要把那個小鬼和里卡德一起殺掉……下次絕對會……」

「──你以為還有下次這麼好的事嗎?」

「唔──」

「那你的腦袋還真是太天真啦!沒有腦袋思考,表示也不需要那個腦袋了吧?呀哈哈哈哈!」

在地面匍匐的萊傑爾眼前,突然有個物體出現阻擋去路。體會到彷佛心髒結凍的恐懼感,萊傑爾緩緩地抬起視線。

對方的紅眼中蘊含著難以形容的殘忍神色,就這樣與萊傑爾四目相對。

「呃……等、等等。我接下來才要去談談……」

「不不不,根本不需要你來報告了。應該說我已經全部都看到啰!連你把我的搜集品用壞的樣子都看到了!真是傻眼到不知道該說什麼就是了!呀哈哈哈哈!」

擁有紅眼與金發的少女──不,應該說是「母親」一邊如此說著,一邊發出嗤笑聲。萊傑爾聽著這道嗤笑聲,本能不斷發出強烈的警告聲。

不論是話語、行動、懇求、或是真心話,各種選項在腦中打轉並燒灼著思考回路。

然而在采取其中任何一項行動前──

「太慢了,之前我還很看重你活得那麼骯髒,這樣不就是我太高估你了嗎?」

「啊……」

「永別啦,可愛的孩子!不過長得不好的孩子得好好修整才行。花草不也是這樣子嗎?你那顆沒用的腦袋就讓我來有效利用吧!」

對于無法完成任務的愚蠢「孩子」,「母親」輕輕將手伸向他。在小小手掌按壓在額頭的瞬間,萊傑爾的意識突然開始變質。

「────」

──不,產生變化的並非意識,而是整體架構。手腳消失且身體發出聲音改變,碎裂、壓扁、再生、重創、腦與內髒都被攪成一團。

「啊噗、啊噗噗、啊噗噗噗噗噗噗……」

「唉呀,虧我還很期待搜集品能增加呢。沒想到居然會失去搜集品和孩子,我怎麼會這麼不幸呢!真是個悲情女!」

能夠聽見「母親」的聲音。原來還能聽見,明明耳朵與眼睛都消失,變成不再是生物的姿態,居然還有意識。自己到底是什麼?連思考的意義和腦袋、思考是什麼、什麼、什麼──?

「呀哈哈哈哈!混帳東西!所有人都去死吧!!」

能夠聽見「母親」發出大笑並如此吼叫。

既然在笑就表示母親很高興,也得感到開心才行。

腦袋被改變為扭曲的思考,萊傑爾──原先還是萊傑爾的物體被仔細修整成順從的模樣。

「總有一天絕對得把你拿到手──你說是不是?『魔女』的遺產?」

──他就這樣被修整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