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第三章『在絕緣狀上簽名』



1

「──確認那家伙的心髒還有沒有在動!」

昴大叫,聽到自己胸腔內的心跳快得像要破裂。

毫無根據的推論,但直覺卻告訴自己是有關連的。

──以星座名稱為名字的大罪司教,以及昴所知道的原生世界的星座知識。

假如這一切都有意義,那麼讓昴在這兒大喊的直覺也一定有意義。

才這麼想。

「──呃!」

濃密強烈的壓迫感蜂擁而至,昴錯以為自己把天地看顛倒。

空氣整個混濁到用肉眼可見。

這種仿佛傷疤被人不客氣地揭開,還硬是被舔底下的濕潤傷口的不快感。本能都記得的詭異嫌惡的元凶,就是朝這看過來的凶人──雷古勒斯的視線。

「────」

位在混濁空氣的另一頭,空虛的瞳孔像詛咒一樣腐蝕昴的心。昴感覺自己的眼球被生鏽的針給摩擦,四肢凍結無法動彈。

「怎麼可以看別處呢。你的對手應該是我喔。」

但是回頭看昴,就意味著背對「劍聖」。

萊因哈魯特的「龍劍」朝只轉動脖子的雷古勒斯揮去。白色劍鞘直擊頭部的聲響,不是對人體施暴的聲音。等同炮彈轟中堡壘的聲響,在雷古勒斯的周圍整個爆開。

原本大水道就因為兩人戰斗的余波而導致水流異常,此時萊因哈魯特使出渾身解數的一擊,雖然只是暫時,但已經可以目視到水道底部。

大氣哀號,席卷的水流迸開消失。要是沐浴在余波所產生的斬擊下,就算死一百遍也不奇怪。

但就連如此,都還是沒法對凶人的肉體造成一絲傷害。

「不要誤會了,『 劍聖』。我會這樣跟你玩,是因為我心胸寬大和從容。但是就算我再溫柔,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唔。」

摸摸被劍敲擊的頭,雷古勒斯露出凶笑。察覺有異的萊因哈魯特往後拉開距離──本想如此,腳卻停住了。

身後是什麼都沒有的空間,萊因哈魯特的第六感卻感受到明確的威脅。

而在雙腳移動到下一個閃避區之前。

「這一帶的空氣,全都被我碰過,都是我的了。」

臉湊過來的雷古勒斯,由下往上看萊因哈魯特。這種搞錯距離感的逼近法讓萊因哈魯特咬牙,抬起「龍劍」劍柄。

「龍劍」柄頭准確地擊中雷古勒斯的胸膛中央,但是對方卻一派輕松地承受沖擊,還出言嘲弄。

「所謂的白費功夫,就是不懂自己的斤兩而引發的悲劇。已經找不到藥方了……就痛快地去死吧。」

「──看樣子,昴的推測是正確的。」

「……啊?」

雷古勒斯的嘲笑扭曲,往下看自己的胸膛後,目瞪口呆。

柄頭抵著他的心窩,當然要害處並沒有受到任何損傷,可是卻達成了造成損傷以外的目的。

「──唔!」

驚覺自己被擺了一道,雷古勒斯怒形于色,抓住萊因哈魯特。指頭陷進他肩膀,肩胛骨發出碎裂聲。

雷古勒斯就這樣雙手用力,說:

「──你有嘗過掉進天空的滋味嗎?」

他邊說邊仰望天空。看到漂浮在夜空的白色月亮後,就將萊因哈魯特整個人拋向空中。

當然,不管把球扔得多高,都不可能穿越天空到外太空。但若是搭配雷古勒斯至今所展現的權能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

速度維持不變,萊因哈魯特的身體就這樣飛進夜空。飛出去的勢頭沒停,沒多久他就消失在肉眼無法確認的彼方。

「萊、萊因哈魯特──!」

『 ──昴。』

昴朝飛走的身影伸手挽留時,腦海響起聲音。

『 你的推測是正確的。──他的心髒沒在動。』

「────」

『 不好意思。回去要花點時間。接下來──』

仿佛無線電中斷一樣,萊因哈魯特的聲音消失。恐怕是飛到「傳心加持」的效果范圍外了。

老實說很擔心他,但是他回應了昴的信賴。

「干得好啊,萊因哈魯特……!」

「昴!萊因哈魯特他……」

「說沒事很奇怪,不過他應該不會有事!之後再擔心他!」

「知道了!那麼,接下來輪到我們!怎麼應戰?」

愛蜜莉雅轉頭,帶著戰意十足的表情問雙手握拳的昴。切換之快讓昴驚訝,不過她的態度很單純。

就只是認真地要全盡自己在這當下被賦予的職責。

就像萊因哈魯特跟昴一樣──

「如果要說相信昴,那我不會輸萊因哈魯特的。好了,怎麼做?」

「──好喲,信賴與期待這麼重,我的干勁都來了。」

用力回握對方的手,在溫暖之中,昴猙獰一笑。

非常感謝愛蜜莉雅和萊因哈魯特。再來,就是收拾善後了。

「亂七八糟的人生脫隊二人組,是在高興什麼。」

驅退強敵的雷古勒斯面向兩人,整理自己的禮服。站在水流開始穩定的水道上,緩緩地逆流走過來。

「稍微老實一點感到絕望如何?接下來,你們得接受對我做出不人道與卑劣行為的懲罰。對吧?是這樣吧?不貞節和心靈通奸,兩者都是該死一萬次的重罪。」

雷古勒斯又開始陳述無聊的理由。把萊因哈魯特丟到遠處,重拾從容的他,完全看不起剩下來的兩人。

「竟然懷疑本世紀最大清純派女角的貞節,證明了你才是不要臉至極。」

「……什麼?」

「少裝作沒聽見,白頭發的。稍微用你那空蕩蕩的腦袋思考呀。」

聽到昴強勢回答,承受意外反擊的雷古勒斯沉默。

昴故意用手指敲自己的腦袋給他看。

「我不想知道你至今到底有多麼為所欲為,也不想聽……不過有察覺到吧?你現在,被逼到死路了喔?」

「嗄?被逼到死路?根本搞不懂什麼意思,連要笑都難。你到底想說什麼?喔不,我並不想知道也不想聽。反正聽了也是沒意義的廢話吧。」

「逞強不好喔,而且你有聽的權利。對吧,你最喜歡的權利。」

「我聽的權利……?」

雷古勒斯停下腳步,傾聽昴的話。那樣的態度讓人頭一次對他產生好感。──以昴的嘴皮子可以輕易擺布的敵人而言。

毫不隱藏地將嘲笑包在里頭,昴繼續說:

「對啊。畢竟,自己是怎麼輸的,要是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就輸了的話,不是會後悔到氣死嗎?」

「你……!」

昴眨動一只眼睛,被愚弄的雷古勒斯氣炸了。就在凶人彎曲膝蓋,准備往他踏出一步時──

「不會讓你這麼做的!」

雷古勒斯的頭頂掉落無數根愛蜜莉雅做出的冰柱。目標不是雷古勒斯,而是包圍他四周形成牢籠,試圖用冰牢來拘束他。

可是雷古勒斯只是厭煩地揮手,牢籠就粉碎不成形。

「到底在想什麼,是要像猴子重複多少次!你們要到幾時才懂?才會記住?有沒有學習力啊!這是怎樣,重新再來?我真的懷疑你那張漂亮臉蛋,是不是用來把不會動腦這件事正當化啊?不要得意忘形了,缺陷品!」

雷古勒斯破壞冰牢,傲然而立。愛蜜莉雅用心做出的冰牢,就跟萊因哈魯特的劍擊一樣對雷古勒斯不痛不癢。

但是,沒有關系。那樣也無所謂。

「到這個地步我知道了……那家伙的個性極其陰險。」

「咦!嗯,是啊,或許是……」

「沒事,我不是在說人壞話,這事很重要。──那家伙的性格惡劣至極,不踐踏蔑視別人就不甘願。所以說,才承受所有攻擊。」

朝著困惑的愛蜜莉雅搖頭後,昴分析雷古勒斯「扭曲」的堂堂正正。

謳歌自己是完整個體,高呼自己是被滿足的存在。其歪曲的思想、狹小的器量和龐大至極的虛榮心,就是雷古勒斯的弱點,更是可趁之機。

「其實呢,那家伙根本就沒必要一一應付我們的攻擊。他那麼做讓我們爭取到一秒鍾,現在形式對我們有利。」

「就那一秒,可以贏過雷古勒斯?」

「累積多了就可以。我要跟你一起獲勝。所以說,相信我吧?」

「──嗯,知道了。我會相信你。不,我相信你。」

現在一身新娘裝扮的心上人這麼說,哪個男人會不發憤圖強呢。

因此,男子漢菜月・昴也用上全副身心,



回應這份信賴。

「愛蜜莉雅醬,耳朵借我一下。」

「那你要還我喔。」

朝著歪頭過來的愛蜜莉雅咬耳朵後,昴的話嚇到了她。頓時,她的藍紫色瞳孔盈滿憂慮,不過馬上就靠先前的應對遏止。

她似乎對于昴為此才讓自己說出相信他的話一事感到有點不滿──

「戰勝吧。讓那家伙哭喪著臉。之後再讓我公主抱你一次。」

「笨蛋。」

用一句話瓦解不滿的表情後,愛蜜莉雅轉身面對大水道。

然後──

「──亞爾・修瑪。」

瑪那透過詠唱干涉世界,不尋常的變化化為形體顯現于世。

已經懶得數這是第幾次了,大氣的哀號震破水門都市夜空,形成強大冰柱,然後一口氣朝地上噴射。

冰柱接連打中水面上的凶人,但都沒能達成任務就粉碎,大量的碎塵形成鑽石粉塵籠罩視野。

「只會吹牛要打贏,卻沒招了。你們以為只要一直攻擊,我就會認輸嗎?先聲明,期待他人認輸,完全就是發自內心瞧不起對方的精神力,是最差勁惡劣的想法……啥?」

覺得眼前一片白茫茫感到厭煩而揮手的雷古勒斯,本來要瞪昴他們,卻因意料之外的發展而錯愕。

在冰粒飛散的景色後頭,看到昴背對自己逃跑的樣子。

「……都到這地步了,還逃?什麼啊,搞什麼鬼啊,到底是打算怎樣!」

情緒沸騰而放聲大叫的雷古勒斯腳踢水面,用迅猛的速度追向他。認真跑起來可以追上風的速度,終究不是昴的雙腳可以逃離的對象。

雷古勒斯的手指就這樣抓向昴的背後,但──

「什麼!?」

「在這種時候最為閃耀的技能!跑酷!」

雷古勒斯果然是個越生氣,行為模式越單一的人。

他的必殺一擊,被昴看穿彎腰閃過。接著沖向街道腳踏牆壁,抓住扶手快速地爬上建築物。

輕盈的舉動,讓被撇下的雷古勒斯又氣又驚。

「什麼啊!像個猴子一樣拚命!我不是說了,那種凡人的難看掙紮根本就是不懂自己的分寸嗎!」

仰望悠哉爬到三樓,跨過屋簷的昴,雷古勒斯激動地破口大罵。但他的表情突然轉為詫異。

「──慢著。我問你,七十九號上哪去了?」

雷古勒斯遲到現在才察覺愛蜜莉雅不在昴身旁。感謝他這麼遲鈍,不過現在就發現的話就麻煩了。

「喂,還不快說。七十九號,不是剛剛都還在你旁邊……」

「嗚哇,真的用號碼來稱呼女生和把人當物品耶,真是叫人退避三舍。不過雙眼充血追在男人屁股後面還樂在其中,更叫人敬謝不敏。咦?你怎麼會覺得你有問題我就要回答?為什麼?你神經病喔?」

「──哼!」

屋頂和地面的視線交錯,昴指著自己的腦袋嘲諷雷古勒斯。

其實應該講他都不動腦思考,不過這種表達差異雷古勒斯不懂。但是昴在話中灌注的諷刺與挑釁確實有傳達給他。

「少自以為是了,猴男。接受把人當笨蛋耍著玩的報應吧!」

說完,雷古勒斯不是去追逃跑的昴,而是伸掌按壓昴爬上去的建築物牆壁。──頓時,一聲沉重宛如石磨被推動的聲響,就像玩敲不倒翁一樣,建築物的空間出現錯位,高達一公尺的區域被整個推出來。

「──呃!」

當然,做出這種極端無視建築設計的行為,根本無法保證房屋的承受力。一公尺上方的區域掉向、撞擊下方的沖擊力傳遍每一片磚瓦,建築物很快就開始分崩離析,並逐漸瓦解。

「你這個大白癡!!」

盡管有預想到他會使出暴行,但這種超乎想像的作法讓昴忍不住大叫。

站在即將崩塌的建築物上,昴跳到隔壁的建築,不夠的距離就用鞭子來彌補。鞭子前端繞住扶手作為支撐,成功讓昴脫離即將沉船的屋子。

但是昴卻絲毫沒有喘息的機會。

「來啰,來啰來啰,再來再來再來!逃吧逃吧,蟲子鼠輩。要是跑太慢的話就完蛋啰。到時會被壓爛,變成讓人不想再看到的蕃茄啦!」

雷古勒斯仰望上方,心情大好地接連對附近的建築物做同樣的事。

被摸過的房子全都有個區塊被推掉,然後劇烈撞擊旁邊的房屋。就像小孩推倒積木一樣,美麗的街景和昴逃跑的路線逐一被破壞。

「混帳王八蛋──!」

身處在暴風雨中心的昴不斷跑過傾斜的建築物上方。

跳過歪斜的屋頂,鑽過哀號彎曲的扶手,沖進相鄰並互撞的建築物之間尋找出路,打破窗戶跑進樓梯。

這段期間,眼前能走的路都在逐漸變形,只要有一瞬間判斷錯誤或膽怯,就會立刻丟掉小命。

「哈哈哈哈!丟人現眼!你不是有流著鼻水逃跑的才能嗎?發出讓人更想同情你的慘叫啊,新娘小偷!」

「──哼。」

可以聽見遠處崩塌聲中混著雷古勒斯的嘲笑,不過內容沒有傳到昴的耳膜。畢竟就算傳到了也是沒意義的噪音。現在連去意識都嫌浪費,昴的集中力在這狀況下發揮到極限。

『 ──任何的瞬間刹那都有活路。因此,不可以疏于鍛煉找出活路的能力。一旦放棄就等于拋棄性命,屆時只能聽天由命。』

閃過腦子的,是灌輸昴異世界跑酷的師父名言。

不論事態如何都可以找到活路。師父的金玉良言比雷古勒斯的空話還珍貴一萬倍。──不,沒價值的東西放大幾倍一樣沒價值。雷古勒斯的空話根本沒法和師父的話相提並論。

不管怎樣──

「──活下去。」

師父的金科玉律不單是在危機狀況中展現跑酷極致,更是要對所有狀況做好心理准備。就是這份心理准備,在這絕望的狀況下勉強支撐昴的心靈不崩潰。

手腳沉重,呼吸紊亂,狀況絕差。負面想法快要支配腦袋。可是昴將之推開,拚命地尋找可以脫離死地的一線光明。

身體好熱,腦袋要保持冷靜,沉穩心靈,詢問靈魂。

現在需要的,是打破與死亡相鄰的狀況。是要脫離這環境也好,或是環境產生變化也罷,總而言之──

「──雷古勒斯!我知道你的權能的真面目了!」

昴吸氣,使出吃奶的力氣叫出聲。

大叫的同時,仍在繼續毀壞的房屋內進行跑酷。屋子轟然倒塌,剛剛的叫喊有可能根本沒傳進雷古勒斯的耳朵。就算傳進了,有沒有產生意義都還是個賭博。

不過,假如雷古勒斯的性格如昴所分析,那就絕不算是勝算低的賭博。

而這場賭博的結果──

「喔~?說了很有趣的話呢。你這玩意,剛剛說了解我?」

沒錯,發出絲毫不覺得有趣的聲音後,進行解體破壞作業的手停了下來。

「────」

頓時,成了像是很難轉動的魔術方塊的建築物停止變形。話雖如此,也不過就是逃脫難易度從凶險下降到凶惡而已。建築物繼續毀損,自己必須從里頭逃出生天的情況沒有改變。

「跟一秒鍾前相比差了十萬八千里──!」

踢傾斜的牆壁,在一團亂的地面滾動,撞破窗戶跑到外頭。用鞭子繞住窗框緩和下墜的力道,從三樓掉到地面時使用五點著陸分散撞擊力,最後在石板地上呈現大字形。

「籲、哈、籲、哈……!」

手腳到指頭都在發麻,急促的呼吸快要炸裂胸膛。胸膛內側的肺髒痛到像是腫起來,心髒每次跳動都讓人感受到血液急促繞遍全身。

體力和精力,兩者都賭到生死邊緣。

起心動念和死心放棄兩者都遲到,不過現在應該都被打敗了。

但是,賭博贏了。分析正確,就是這麼回事吧。

「────」

單純來說,雷古勒斯是人渣。但這單純到根本不構成任何說明。

換個說法吧。──雷古勒斯可以說是想被人認同以及彰顯自我的化身。

口口聲聲說自己無欲無求,吹噓自身存在是完整個體等,其實是因為他不向他人誇耀自身的感性、存在價值的話就活不下去。

強壓感性,覆蓋價值觀,用恐怖與暴力強行要求自己是最棒的。

那並不是好戰,而是器量小。

──不是因為強大所以想打贏別人炫耀,而是因為器量狹小所以才要他人臣服。

所以,才會正面迎擊萊因哈魯特,想用肉眼看得到的方式來壓爛重複挑釁的昴。是將判斷戰局當成次要的自我安慰行為。



這些都以自己不會受傷,也不會敗北為前提,折服對方的一切並挫折其心靈。──因為他只能由此感受到勝利。

所以,他不可能放任昴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還挺像樣的嘛。你這個跑來跑去丟人現眼的東西。就憑你那樣子要跟本人我對抗,真的是都沒在看腳底耶。」

「──唔。」

「哎喲,我不可能讓你跑掉吧?」

察覺到有人接近,昴舉起雙腳利用反作用力跳起。此時一陣風掃過。

頓時,眼前的空間宛如被野獸獠牙咬掉。真危險,那是瞄准昴的腦袋所做的攻擊。

「嗚……」

「我很不擅長放水。畢竟,強者的姿態就是如此嘛。這跟無欲無求的我形象不搭。由完全體的我講這種話,聽起來就像是惹人厭。」

擦過鼻尖的一擊令昴倒抽一口氣,渾身僵硬。雷古勒斯開心地俯視他。手插腰悠然而立的凶人感到心滿意足。

挑釁自己的對手淒慘的模樣,令他高興地鼻子噴氣。

「所以?你說你知道了我的權能的真面目?不,像你這種只會耍嘴皮子的人,說的話根本沒有可信度。就算只是推測錯誤,但要是不知道真偽就死了也太可憐了吧?我啊,是很慈悲的。」

「慈悲,是嗎。」

嘰哩呱啦講了一堆,最終雷古勒斯沒有給昴致命一擊。不僅如此,還想以壓倒性的優勢立場聽取昴的想法。

昴在這一瞬間,已經想出對應他這番話的策略。

在這邊胡說瞎扯繼續爭取時間也是一個方法。但是從兩個觀點來看,那並非上策。首先,真的說出錯誤答案的話,雷古勒斯會立刻決定殺掉自己吧。

而第二,也是比較重要的──昴也還要從雷古勒斯的反應中看出自己的推測是否正確。

因此──

「怎麼了?不說嗎?還是說,說不出來?果然剛剛那只是要混過場面的謊話,既然如此,就只好再度處刑了……」

「──不,我回答你,雷古勒斯。你的權能的真面目。」

「────」

單膝跪地的昴,堅強地瞪著雷古勒斯。凶人一派清涼地承受,等昴繼續說下去。

昴指向他游刃有余的表情,開口。

就是──

「──你的權能真面目,就是游戲里頭的開始按鈕。」

「……啥?」

自信滿滿懷著覺悟說出口的話,讓雷古勒斯整個人愣住。

不是因為自己的權能真面目被說中而吃驚,而是因為聽到沒聽過的字眼,所以才會有這種反應。

當訝異解除,覺得被侮辱的雷古勒斯立刻漲紅著臉准備破口大罵。但在那之前,昴攤開指人的手,手掌朝著對方,繼續說下去。

「停止肉體的時間,『 獅子心髒』。──沒錯,換句話說就是這樣。」

「──」

「至于答案正不正確……哦,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


用不著對方回應,就已經可以肯定。

只要看到雷古勒斯驚愕到扭曲的表情,就知道昴的推測猜中了。

2

──大罪司教的名字,和昴所知道的天體星座名稱一致。

這件事無疑成了讓昴推測出「強欲」的權能及效力的提示。但是,昴並不歡迎這件事實。

老實說,這根本是麻煩。

對于名字取自于星座的昴來說,夜空的繁星就像是兄弟姊妹一樣。

但偏偏這個世界最令人唾棄的大罪司教的名字就是星座名,這可以說是最低級惡劣的侮辱了。命名者的惡劣興趣讓人想吐。

不過為大罪司教取星座名的人的功過與否之後再追究,關于這件事所帶來的恩惠不得不說是妙計。

如前所述,與大罪司教名字一致的星座名稱,追溯語源的話,很有可能就是闡明敵方權能的關鍵。──「貝特魯吉烏斯」的語源是從「命運女神之手」衍生出來的,因此貝特魯吉烏斯的權能就是「不可視之手」。

既然如此,雷古勒斯的「強欲」權能一樣基于同樣道理,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代表獅子座的「雷古勒斯」,語源是「小國王」。而且雷古勒斯還有「科爾・雷奧尼斯」這個綽號,其語源正是──

「──獅子心髒。」

字眼浮現腦海的瞬間,為昴的想法做出最有利的憑據。

為了確認這點,所以必須仰賴萊因哈魯特確認雷古勒斯的心跳。結果就是,萊因哈魯特被打到空中,到現在都還沒回來。不過取而代之的是推測成了確信。

──說起來,昴的戰爭早在與雷古勒斯再次較勁之前就開始了。

在知道雷古勒斯的權能類似「無敵化」開始,昴就絞盡腦汁想出了無數種可能模式,不斷地摸索攻略方案。

窒息戰術、齊格菲計畫、烏龍球計畫都不是兒戲。老實說,活路永遠都在認真當中才找得到。

「不是超強大防護罩,因為連萊因哈魯特的攻擊都沒法破壞。也不是有次數的無敵能力,因為都挨了那麼多次攻擊還沒反應。」

單純論防禦力,沒有萊因哈魯特的攻擊無法突破的東西。假如是有次數限制的無敵能力,那雷古勒斯應該會表露出焦急。那家伙不會演戲。可是從他不急著速戰速決來看,這個可能性也被否定。

就這樣,許許多多的可能性都被屏除,于是「獅子心髒」這字眼和愛蜜莉雅說感覺不到雷古勒斯的體溫,以及萊因哈魯特給的確信連結在一起,就知道了。

昴所推測的無敵模式中,有一個可能性──沒有什麼「無敵化」權能,而是肉體的「時間停止」。

更正確地說,雷古勒斯可以停止所有物體的「時間」。

被滿足。沒有缺陷。完整個體。

任何事,雷古勒斯都能扯到這些歪理上。這證明了他丑惡的存在方式,不過也是他對自身權能的坦白。

「肉體的時間停止,所以不會發生變化。不會變化,意味著不會受傷,也不會被水弄濕。扔出的沙子和水的時間也都停止,所以不會被碰到的東西擋住,而是直接穿透。」

在漫畫里熟到不行的異能力,類似「空間斷裂」的能力。

跟字面意思一樣,空間本身產生了斷裂,碰到的物體不管多有韌性、強度多大,都會被切斷,雷古勒斯的存在就接近這個能力。

時間停止的雷古勒斯・柯爾尼亞斯,可以說是空間的扭曲本身。

時間被停止的沙粒,具有突破所有防護的破壞力。停止水的時間,就能在水面上自由行走。停止自身的時間,就能讓所有的攻擊無效。

最強的矛與盾,這力量只是權能的應用,「無敵」終究只是停止時間的副產物。

「──我是這麼想的,怎麼樣?」

手掌依舊前伸,昴說完自己的想法。難得默默聽完的雷古勒斯收斂驚愕到扭曲的臉頰,搖了搖頭。

接著深深歎氣。

「唉,我說啊,我有義務回答嗎?你的想法怎麼樣,我一點興趣都沒有。事實上,真的很無聊。光聽都覺得浪費時間。」

「……不在乎被打臉到這種地步的態度,真的叫人恐懼。自己講了什麼,都沒走幾步就忘啦?你的記憶力是不是比雞還低啊。」

看著雷古勒斯撥起瀏海正大光明推翻前言的樣子,昴感到傻眼。這樣的反應讓雷古勒斯誇張咬牙,怒上心頭走向前。

「只有一張嘴還自以為偉大……哼!要不要袒露自己的秘密已經不是權利的問題了吧。自以為了解我,真讓人火大!你也快點爆炸四散……」

「那樣的話,你就不知道愛蜜莉雅在哪啰?」

「──唔。」

被戳中痛處的雷古勒斯屏息,停下腳步。這方面他真的是很老實。──也有昴進攻的價值。

「壞蛋在這種時候,會折磨人讓人吐實喔。」

「誰是壞蛋……!」

「原來如此,是讓人想吐的邪惡才對。」

沒自覺的惡正是邪惡,這是句老生常談了。本來是想給個諷刺的忠告,但卻反過來被催吐。不過多虧了說明,呼吸大致穩定了。

時機恰到好處,昴看著雷古勒斯頭上淡淡發光的東西──

「──上吧!」

下一秒,從愛蜜莉雅那兒借用的微精靈,朝雷古勒斯的腦袋丟下冰塊。雷古勒斯馬上抬頭,看到逼近的冰塊後嗤之以鼻。

「哈!還真固執于錯誤的作法!也該學習成長了吧!這對我不管用!」

他絲毫不閃躲,而是舉起手用全身去承接掉下來的冰塊。

當然,冰塊沒有穿透雷古勒斯的防禦,碎裂的冰塊四散



還原為瑪那。看著一切發生,雷古勒斯一副立了大功的模樣轉過來。

「──我承認做的事一樣。不過,你才是該學習的人吧?」

雷古勒斯的話被拿來揶揄,逃到射程外的昴吐舌道。看著跑掉的身影,雷古勒斯睜大雙眼。

原本冰塊的目的就只是吸引雷古勒斯的注意力。既然都知道「無敵」源自于「時間停止」了,那其實要用小招還是大招打雷古勒斯都沒差別。

「哦,對了,你不承認『 時間停止』的機制嘛。雖然顯而易見了。」

「你──!」

破口大罵的戲碼沒少,雷古勒斯朝著昴蹬地。接著白色凶人便以爆發性的勢頭加速,一口氣逼近。

死亡手指就這樣抓向昴──在碰到之前,雷古勒斯的踏腳處消失了。

「什麼!?」

「我真的很意外,總是正面分勝負的你對敵人的小伎倆超弱的。」

這麼說的昴身後有個洞,雷古勒斯就這樣掉了進去。連陷阱都稱不上的洞,卻是讓雷古勒斯下墜的關鍵。要是隨便蓋上土或是加上蓋子,他很有可能就會應用站在水面上的原理,不會掉下去。

只要有踏腳處,就能停止時間並站穩。可是若是洞的話,他就不能這麼做了。

雷古勒斯劇烈撞擊洞底,身體就這樣削過地面,繼續往底下挖洞。中間「時間停止」有對地面起作用,因此墜落的動作有停下來,不過已經證明了陷阱洞有效。

「還沒完呢。因為愛蜜莉雅醬的微精靈很懂事。」

「──唔。」

「不過,我的碧翠子比較可愛就是了。」

朝著憤慨的雷古勒斯比中指,昴進一步示意他疏于腳下。

逃跑的期間,昴讓微精靈用魔法到處挖洞。雖然有做記號好讓昴知道,不過注意力散漫的雷古勒斯卻看不出來,結果就是掉進洞里一次,這使得他害怕而不敢再大膽地踏出一步。

中計了。既然這樣就能延緩他追趕的腳步,那只要盡量挖洞就好。

當然,這種陷阱別說一流戰士了,連二流戰士也不會上當。說來諷刺,會中這種程度的陷阱,就是雷古勒斯只會正面迎戰的證據。

──堂堂正正地用作弊能力來折服敵人。

不會多做其他的事,也沒有其他的戰術。

「抱歉啦。很遺憾,來到這里之後我只有一次跟人正面交鋒,而且那一次只留下被教訓得很慘的記憶。」

「做些小手腳還將錯就錯?你,到底有沒有男人的矜持啊!」

「我知道自己的自尊毫無價值啦。權能姑且不論,如果只是要出乎你這個人的意表,那不管幾次我都辦得到。雖然感覺自己老是在做這種事,性格才會變差啦。」

正因這點,昴才說服了不情願的愛蜜莉雅,留下自己在戰場。這種性格惡劣的戰斗,不是耿直的愛蜜莉雅做得來的。

性格直爽的天使愛蜜莉雅有其他任務,而且是適才適所。

當然,除了手段問題以外,還有體力問題。像剛剛那樣被逼到死路的話很危險,所以沒法再隨便逃進建築物里了。

不過──

「──腳,不會痛呢。」

低頭看為了逃跑而奮斗的右腳,昴閉上一只眼睛。

曆經剛剛的亂戰和跑酷,右腳的狀況依舊絕佳。面對愛蜜莉雅的擔心,自己給予的回應並非出于逞強,幾乎都快忘了這只腿曾經斷掉兩次,而且正被不知名的黑色肉瘤給侵蝕。

假如肉瘤和「龍血」有深深關聯,那這個血正在說。

──向這名凶人,對這個欺瞞「王者」的無禮之徒展示親龍王國的威信吧。

「不對,我是不清楚國家大事啦。就單純蒙受恩惠啰。」

「嘰嘰喳喳的,吵死人了!!」

雷古勒斯怒吼,下一秒,滿是洞穴的地面爆裂開來,碎片和土塊朝周圍飛散。

仔細看,呼吸急促的雷古勒斯惱怒地把絆住腳步的洞連同地面一塊打飛。當然,這確實是雷古勒斯所能采取的對策中最恰當的。

可是,這麼做的結果是──

「終于察覺到了?既然你一火大就會破壞所有東西,那干嘛不一開始就這麼做?該不會不只身體,連腦袋的時間都停了?」

「──哼!」

只是邊拍手邊下評語,就將雷古勒斯的勝利塗改為敗北。想當然爾,這段期間昴早就退到雷古勒斯伸手不能及的地方。

在游戲里頭跟強敵作戰時的基本戰術就是「只用遠距離進攻」。一這麼想,跟雷古勒斯的戰斗就成了最活用原本世界知識的一役。

「這樣一來,你就是繼美乃滋之後被我運用現代知識做掉的對手……不對,等一下。在你之前還有其他家伙。我跟那家伙也展開了激戰。」

「你在、講誰……」

「就是輸給我,成了我鞭子材料的家伙。」

轉動腰部給他看鞭子,結果雷古勒斯的怒意再度超越沸點。面露凶相的雷古勒斯把自己對昴的殺意散播到周圍的建築物,街道的形狀因此改變。

他的反應在預料之內,但是卻讓人擔心避難所會不會受到牽連。可以的話希望能讓他遠離避難所,但偏偏街上處處都有的設計方便了居民,卻苦了昴。

「呼──!」

深吐一口氣後,昴提高集中力。

自己必須平安無事,還有不能讓他注意到愛蜜莉雅。把雷古勒斯留在這,當心不要讓損害波及到城鎮居民──要做的事好多。

「哦?怎麼啦,是在鼓勵我嗎?」

突然,有淡淡的銀白光輝在昴的臉周圍飛舞。是跟愛蜜莉雅借用的不知名微精靈,搖擺著身軀像在斥責昴。

與愛蜜莉雅波長吻合的微精靈,應該也是心地善良又拚命付出的類型吧。

「一這麼想力量就湧出來了。總感覺自己被罵是小笨蛋呢。」

擦拭爬在脖子上的汗,昴將拼死的覺悟隱藏在輕薄言行之後,笑了出來。

昴在爭取後續時間的意圖,不能被雷古勒斯看穿。就算被看穿了,也不能被看出背後的真正用意。

這是分擔勝利條件,負責這部份任務的昴的職責。

「──」

只有一瞬間,昴瞥向遠處。

那個方位是脫離戰場的愛蜜莉雅所前往的目的地──舉辦婚禮的聖堂。那里正是雷古勒斯支配的「王國」所在地。

正確來說,是以「小國王」為中心,由眾妻構成的「小王國」。

──說到底,昴早該覺得以前提來看很奇怪了。

侵襲水門都市、前所未有的大災難,造成這一切的凶惡大罪司教們,每個都將自己的惡劣性格發揮到淋漓盡致,根本是不分上下的邪惡化身──但是在大罪司教里頭,就只有雷古勒斯帶著不必要的人員行動。

昴一開始以為單純是雷古勒斯要彰顯自我,以及表現對眾妻的執著和占有欲。──不過如果不是如此的話,那會是怎樣呢?

就像昴的「死亡回歸」是以死亡為前提,貝特魯吉烏斯的「不可視之手」沒法碰到不可知的領域那樣,雷古勒斯的權能必定也有限制。

其限制,該不會就是他光明正大帶到戰場上的妻子們?

那就是雷古勒斯的限制,或者說是權能「小國王」的效果──「獅子心髒」要啟動,要靠妻子的人數或距離來達成某些條件。

一這麼想,昴便承接下戰場,把愛蜜莉雅送走。

自己的話傳達不了,但他相信愛蜜莉雅真摯的訴求可以傳到。

所以說──

「拜托了,愛蜜莉雅。──把那些新娘帶離小王國。」

3

──遠離這里的某處,不斷傳來激烈戰斗的聲響。

「──」

有一瞬間以為自己聽到人聲,愛蜜莉雅克制自己免得停下腳步。

不可能聽到的。懷著祈禱的心情,愛蜜莉雅加快奔跑的速度。

什麼戰斗的聲響,根本是欺瞞自己。自己聽到的都是單方面施暴的聲音,越是激烈,就代表被追的昴性命越危險。但同時,只要還聽得見這轟然巨響,就代表昴仍在繼續逃離雷古勒斯。

「要快一點……!」

使用冰霧來蒙蔽視野,留下昴和雷古勒斯,愛蜜莉雅走上回頭路。在水道上滑行拉開了不小的距離,但要走回去就辛苦了。

可是爭取時間的任務是由昴負責,因此身負重責大任的自己可不能先腿軟。

禮服裙擺大膽飄搖,就跟探查控制塔一樣,愛蜜莉雅在各處建築物上做出冰之踏腳處、樓梯和道路,豪邁地在都市直行。

「幸好有先練習冰結霜降藝術。」

因昴的提議而開始做練習



,不只切合愛蜜莉雅的戰斗方式,也幫忙提高了拙劣的魔法技術,因此對昴是大感佩服。

雖然老實向他道謝,但昴總是謙虛地說:「我只是想看愛蜜莉雅醬像冰之妖精的一面罷了。這是碰巧啦,碰巧的。」

不管怎樣,多虧了日複一日的練習,愛蜜莉雅可以用冰做出武器防具以外的各種東西。甚至應用于現在的移動方法。

「『 庫里欸・愛斯洛的』……!」

雖然是說不慣的字眼,簡單來說指的是自由地以冰制作自己的專用道路的魔法使用法。平常有別人在,會有危險,所以不加使用,但現在是非常時期的緊急狀態──

「過一段時間就會消失的。」

不知是對誰解釋,接連踩過冰路的愛蜜莉雅走在都市空中。她就這樣以驚人的速度抵達目的地。她奔赴的是──

「──各位,你們還在嗎!?」

穿越被踹破的入口大門,跑進里頭的愛蜜莉雅高喊。映照在她藍紫瞳孔中的,是還留有破壞余韻的聖堂以及排排站的新娘子們。

「太好了。大家都還在……」

對于新娘都留下來一事感到放心,但馬上就察覺自己講錯話而閉上嘴巴。確實,新娘們都還站在聖堂里,可是她們的動作神態完全沒變,就這樣站得直挺挺的。

跟愛蜜莉雅記憶中的樣子分毫不差,站在同一個地方,用同樣的姿勢和表情,維持沒有產生任何變化的狀態,持續等待下一個指令。

「這也是因為雷古勒斯的命令,所以你們才不敢動嗎……?」

愛蜜莉雅知道這與能力無關,而是接受暴力與恐怖洗禮的成果。雷古勒斯讓她們怕到徹底執行他的話到如斯地步,這使得愛蜜莉雅的怒火再度重燃。

可是這時候帶著怒火回去就毫無意義了。

「冷靜點啊我。──昴可是在拚命努力。」

深呼吸,平息自己即將暴動的感情。

新娘們的模樣令人心痛,不過全都留在聖堂內算是個好消息。假如她們離開這里四散行動的話,那可就麻煩了。

畢竟,這次的戰術說什麼都需要全體新娘的協助。

所以說──

「各位,求求你們!聽我的!」

為了回應努力奮戰到連這邊都聽得見的昴,自己要盡可能抵達答案。

「────」

踩上紅色地毯,走向前的愛蜜莉雅出聲,大家的視線慢慢集中過來。但是視線不帶感情,甚至沒有對愛蜜莉雅的好感或厭惡。

那樣反而成為沉默的壓力,愛蜜莉雅感覺自己的心髒跳得很沉重。

「──夫君大人怎麼樣了?」

劃破沉默氣氛,問愛蜜莉雅的人是站在正前方──唯一不在新娘隊伍里,而是坐在壞掉的祭壇前面的金發女性,也就是一百八十四號。

幫愛蜜莉雅換裝,給予忠告,同時說過對未來絕望的她,目光跟當時一樣冷冽,毫無情感地詢問跑回來的愛蜜莉雅。

面對她的視線,沒能帶回好消息的愛蜜莉雅感到微微心疼。

「雷古勒斯在外頭。……對不起。我們依然正在對付他。」

「這樣啊。──我想也是。」

一百八十四號說完,輕啟唇瓣吐氣。模樣十分哀傷。

她並沒有沮喪。沮喪和期待是一體兩面,因為沒有期待的話就不會失望。而愛蜜莉雅已經背叛過她的期待一次了。

所以,愛蜜莉雅無法譴責她啟唇嘲笑。

不過──

「我覺得,你不適合那種笑容。」

「……失禮了。都被夫君大人禁止,卻還露出難看的笑容。」

「不用道歉。盡管笑我。雖然沒什麼好高興的,但我已經習慣了。」

「────」

手貼胸膛的愛蜜莉雅這麼說,一百八十四號反而不再嘲笑。

愛蜜莉雅早已習慣面對別人以傷人為目的的言行舉止。並不是因為遇到這種事不再感到傷痛,而是學會了忍耐。

可是對于一百八十四號傷害自己的言行,沉痛的心卻不知道該如何去忍受。

「而且我可沒學過在這種時候,還必須忍耐。」

一百八十四號徹底死心的模樣,在愛蜜莉雅的心頭深處點燃看不見的火苗。

胸膛內側好燙。現在理解昴偶爾會說的話的意思了。真的很燙。

燙到無法容忍、無法承受,悲傷又沉痛。

「────」

閉上眼睛,吞噬席卷的滾燙,愛蜜莉雅環視聖堂內部。

正中央是一百八十四號,整齊分站成左右兩排的新娘們──每個都用號碼取名,連「自我」都被剝奪。愛蜜莉雅想救她們。

就算她們不期望,也還是要拯救她們。──即便會被罵是「魔女」也無所謂。

為此──

「我會打倒雷古勒斯。所以說,希望你們幫我。」

「────」

愛蜜莉雅一這麼說,聖堂的氣氛頓時冰封緊繃。

這代表她的話不受到歡迎。不如說,是被全力抗拒。

即使如此,愛蜜莉雅也沒有別過眼,沒有低下頭。

「你們至今被雷古勒斯如何對待,我不清楚。但就連只有短暫接觸的我,都知道雷古勒斯是錯的。」

失去意識時被擄走,醒過來就立刻被求婚,讓自己看見他用號碼稱呼妻子,一不如意就毫不留情地要殺掉妻子。緊接著就是結婚典禮,卻被強行要求違背幸福婚姻的條件,就算是愛蜜莉雅也忍到了極限。

愛蜜莉雅不認為自己是正義,也不執著這點。但是想對不對的人施以飽拳,並告訴對方「你錯了」。

「我不想輸給雷古勒斯。我知道正確與否不是靠戰斗的勝負來決定的。可是今天,現在,此時此刻,我不想輸給他。要是我在這兒輸了的話,一定……重要的東西一定會被踐踏蹂躪。」

「重要的東西,是嗎。」

沉默不語的一百八十四號突然開口。眼神依舊昏暗的她,站在真摯訴說的愛蜜莉雅前,手也輕貼自己胸膛。

「所謂重要的東西,不就是生命嗎?只要還活著,應該就會這麼想吧?」

「生命很重要,非~常重要。可是,不單單是那樣吧?」

「不,就是這樣而已。沒什麼好說的。至少,對我們而言是如此。我們已經不再奢望更多。」

厭惡搖頭的一百八十四號捏住自己的禮服裙擺,接著當場恭敬行禮。旁邊的眾妻也跟著照做。

她們的舉動完美地契合,整齊劃一到讓愛蜜莉雅目瞪口呆。

「這就是我們的戰斗方式。人生的一切都被剝奪,要是連唯一僅存的性命也被奪去的話,那我們的人生就真的會被夫君大人給支配。所以……」

「你們說什麼,都不肯握住我的手嗎?」

「──。至今並不是沒有想過,有人會打倒夫君大人,帶我們離開這里。」

維持傷心的行禮姿勢,一百八十四號用情感凍結的聲音這麼回答。

過去曾有人想要救她們吧。從她們沒能被解放且雷古勒斯仍健在來看,根本用不著去問那個人怎麼樣了。

就跟一開始感覺到的一樣。沒有期待,就不會灰心或失望。

她們已經厭倦懷抱希望。不過那並不是她們的錯。

所以說,她們其實沒必要頑固地抗拒救贖。

「原本有來的『 劍聖』和你的騎士怎麼了?讓夫君大人如此大動肝火卻還保住性命,著實令人驚訝……即便只有你一人,也該逃跑為上吧?」


「我在結婚典禮前就說過了吧,我不會逃的。萊因哈魯特……到了有點遠的地方,不過昴現在正在努力。因為他相信我可以辦到。」

「辦到?辦到什麼?我們沒有當人質的價值。你知道的吧?」

「──你是當真不懂?」

「──?」

聽到愛蜜莉雅反問,一百八十四號無言皺眉。

反應很自然,不像是有所隱瞞的演技。雖然心死到達觀的境界,但一百八十四號對愛蜜莉雅有消極的親匿。

不要解救她們就行。除此之外甚至可以提供協助。

也就是說,她們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在幫忙維護雷古勒斯的「獅子心髒」。

「────」

此時,愛蜜莉雅回想昴送自己回聖堂之前所說的話。

昴說讓雷古勒斯無敵的權能,叫「獅子心髒」。

而且該權能還與另一個權能、利用在聖堂的妻子們的「小國王」有所連動,從而賦予雷古勒斯無敵能力。

還加上「時間停止」,雖然昴有說明



,不過愛蜜莉雅實在聽不懂。只節錄重點的話,就是必須讓眾妻脫離雷古勒斯的「王國」。

「可是,該怎麼做……」

從一百八十四號的反應來看,很明顯的她沒有身為「王國」一員的自覺。

昴有說只要她們離開「王國」,一定就可以讓雷古勒斯變弱,但關鍵是該怎麼讓她們自願離開「王國」。

只要讓她們親口說「要離開」就行了嗎?

「不對,不是那樣。──哪有可能那麼簡單。」

不覺得只用表面話否定「王國」,就不再是「王國」的成員。當然,光是用嘴巴說出來,對她們來說就已再沉重不過。

脫離「王國」恐怕不是靠口述,而是要發自內心希望離開。而那就等同是期望自己被拯救一樣。

為了不讓她們那樣想,所以雷古勒斯才徹底壓垮妻子們的心吧。

「唔~!」

一想到她們的身心都被不講理地蹂躪,心頭深處就很苦澀。在腦子里用力敲打不在現場的雷古勒斯後,愛蜜莉雅用力踱步。

不管怎麼沉吟、煩惱或沮喪,狀況也不會突然就好轉。因為路永遠只會直直往前延伸。

「你!沒想過自己是『 小王國』中的一份子嗎!?」

「……怎麼突然講這個?」

「求求你,回答我。」

愛蜜莉雅整個人往前傾,朝眼前的一百八十四號投出疑問。被氣勢給蓋過的一百八十四號微微往後仰,說:

「我原本就是露格尼卡王國的人,所以是曾想過……」

「啊,對喔。露格尼卡也是王國,這樣講會混淆……啊。」

索求的結果以揮棒落空告終,灰心的愛蜜莉雅想到什麼而抬起頭。被圓溜溜的藍紫色眼睛給注視的一百八十四號眯起眼睛,問:「怎樣?」

「那個──」愛蜜莉雅先用這個當開場白,然後問:

「──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

「────」

「雷古勒斯現在不在這兒。不是號碼,可以告訴我你原本的名字嗎?」

從初見面開始,一百八十四號就要愛蜜莉雅用號碼稱呼自己,不過那並不是她原先的名字。她本應有自己的名字。

名字和號碼,都是為了區分他人和自己而有的。但即便用意相同,本質卻不同。

知道名字,方是關系的開始。──愛蜜莉雅跟她根本就不曾開始。

連起頭都沒有,還要求別人聽自己的,未免太過自私。

「拜托,告訴我。你的名字是……」

「……我沒有回答你這問題的義務。」

「──啊。」

伸出手,懷著期望的訴求被拒絕。一百八十四號──不,她依舊抱著自己的手,視線離開愛蜜莉雅。

「我不會再跟你多說一個字。其他妻子也一樣。」

「────」

「你根本就不是夫君大人的妻子。你用不著那樣。你跟我們不同。你跟我們不一樣。所以說……」

聲音悲壯又生硬。干渴的眼神,失去溫度的嘴唇。冰冷緊張的側臉。美麗又哀傷到讓人胸口生疼。

拒絕的態度貫穿、撕裂愛蜜莉雅,只打算留下傷口。

不過──

「──我呢,是半妖精。」

「啥?」

愛蜜莉雅突如其來的坦白,讓她愣住。

心里想這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真實表情,同時愛蜜莉雅淺淺一笑。女性也在這時理解到方才那句話的意思──站在自己眼前的是銀發半魔。

這話的效果極具戲劇性。她的臉色轉眼間變得蒼白。

「我知道、你是妖精……可是,銀發的……半、半妖精……」

「的確,我跟你們不一樣。不管是境遇還是出身,甚至更根本的地方都不同。我想我比你們年長一些。──不過,那些都很普通,沒什麼特別的。每個人都不同,這是很正常的。」

仔細回想,愛蜜莉雅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被「不同」所苦。

因為「不同」,所以無法互相了解。被疏遠,被傷害,說服自己這是沒辦法的事,深信只要有人了解就能成為慰藉。

「不同」和「特別」,自己都厭惡得不得了,可是卻把這份心情置之不理。

不過,現在不會這麼做了。自己認為「特別」是可以自豪的。

而且也認為「特別」並非自己獨有。

「沒錯,不同是理所當然的。雖然不同,但可以不在乎。畢竟,就算不同也能互相理解,相互溝通,也都覺得大好燒好吃。」

「你、你想說什麼?」

「我跟你不一樣,根本就不算什麼!」

被反問的愛蜜莉雅自覺自己放任感情說話,于是臉頰泛熱。想說什麼,想傳達什麼,可不能在這邊搞混弄亂。

要更像昴那樣,耿直地傳達出想表達的心情──

所以說,這邊就要像昴一開始所做的一樣──

「──請告訴我你的名字。」

「────」

「我叫愛蜜莉雅,沒有姓氏,是跟你有很多不同之處的半妖精,但一定也有相同之處。──我想幫你。」

一開始,是從被問名字為起頭。

曾經孤獨到深信無人可仰賴,因發生太多事情而感到目眩神迷的愛蜜莉雅,曾被這樣溫柔地問。

事到如今才知道。──那個時候,自己很開心。

感覺眼前的陌生少年認同自己的存在,為此感到開心。

──一定是從那一瞬間開始,菜月•昴對愛蜜莉雅來說就是「特別」的。

因此,就像昴為自己做的,自己也想為他人去做。

「開、開什麼玩笑……」

在愛蜜莉雅耿直的注視下,她不僅狼狽,聲音還發起抖來。

仿佛強忍嚴寒般抱著自己細瘦的雙肩,呼吸劇烈顫抖。表情痛苦,聲音厭惡,雙眼帶著憎惡,瞪著愛蜜莉雅。

那是她頭一次展現給愛蜜莉雅看的赤裸裸情感──

「為什麼……為什麼都到這時候了,還要讓我們恢複成人類!」

難以忍受的她,用強烈的情感正面撞擊愛蜜莉雅。將自己投身于原本壓抑的感情濁流中,她放聲吶喊。

「我們用不著當人,當人偶就行了。那個男的只要我們當個順從的人偶就滿意了。只要我們肯配合他玩家家酒,就用不著丟掉小命。這就是我們的戰斗,我們深信不疑……你卻!」

讓我們的努力付諸流水。她責備愛蜜莉雅。

什麼都不懂的局外人,一口氣破壞了大家拚命掙紮活下去的歲月。

「你又懂我們什麼了!」

「我知道你們都很溫柔。」

「你又懂我們什麼了!」

「我也知道你們非~常地拚命。」

「你又懂、我們、什麼了……!」

「我知道你們在呼喊救命。」

「──啊。」

愛蜜莉雅的話讓她傻住,瞪大雙眼,像在喘息般嘴唇發顫。

她從來沒說一句「救救我」。

那當然。在那樣的歲月里,一旦說出口的話,她們的心靈就會被期待和灰心給毀壞,根本就沒法忍到今天吧。

希望有人救救自己的絕望,跟希望救贖的心是表里一體。

而那樣的希望被背叛了數次,不知不覺間她們放棄了期待,領悟出只能為絕望的幼苗澆水,讓「死亡」花朵盛開。

所以,她們放棄說出「救救我」這種話──

「可是,你的一切都在跟我說『 救救我』。眼神也好,聲音也是,都這麼說。所以我要救你。我要把你們從雷古勒斯手中救出來。為此……」

「────」

「為此,我希望你們也幫幫我。」

「什……」

後面的話讓她二度驚嚇,愛蜜莉雅垂下眼簾。

其實可以的話,很想一個人全部自己來,但現實可沒那麼簡單。

嘉飛爾也說過,大石頭若不是大家一起抬起來,就沒意義了。

「要是我無所不能就好了,可偏偏不是。所以說,我會救你們;相對地,也請你們幫我……」

「你是說,要我們幫你……?」

「拜托。──請讓我跟你們,救救我的騎士和各位。」

深深一鞠躬的愛蜜莉雅,滿懷真摯祈求,如此請求。

心髒快速跳動到會痛的地步。她們微微透漏的呼吸聲,感覺就像狂風暴雨打在自己身上。

感覺快要被擊潰了,愛蜜莉雅用力握拳忍住。

害怕的不是只有自己。



畢竟她們可是一直和不會醒的惡夢比鄰而居。

然後──

「──稍等一下。」

低頭的愛蜜莉雅前方,傳來壓抑情感的聲音。

她就這樣長吐一口氣,視線撇離愛蜜莉雅,投向周圍。重新看過排排站、相同境遇的眾妻後,她猶豫了一下,說:

「我有事想問你們。是至今以來從來沒問過你們的事。」

女性開口,其他妻子依然表情結凍,不發一語。連抬起頭的愛蜜莉雅也沒法插嘴,只能看著事情發展。

在窒息的沉默中,一直擔任眾妻代表人物的女性發問了:

「──你們喜歡那個男的嗎?」

女性的問題,渲染整個聖堂。

內容讓愛蜜莉雅訝異,沉默的眾妻也沒法不做反應。她們互看彼此,滲出些許困惑和感情。

不久就像水面波紋一樣,慢慢地傳播開來──

「……我討厭他。」

有個像是擠出來的沙啞聲音這麼說。

說這話的不是愛蜜莉雅,也不是被稱為一百八十四號的女性。而是帶著愛蜜莉雅走進結婚典禮會場的高個子紅發女性。

原本剛毅的表情瓦解,雙眼濕潤的她清楚明白地表白。

以她那好不容易擠出來的話為起點,「王國」開始崩壞。

「我也討厭他。」「討厭死了。」「我一直很討厭他。」「討厭討厭,真的很討厭。」「他神經有問題。」「腦子有病。」「誰會喜歡他啊。」「就只有他會喜歡自己。」「我在腦子里抗拒很多次。」「我曾想哭過。」「不過不可以。」「討厭。」「怎麼不去死一死。」「超級討厭。」「討厭討厭討厭,他真的很討厭!」「眼神惹人厭。」「說話方式討人厭。」「走路的方式很討厭。」「性格也很討厭。」「沒人會愛他。」「我比昨天更討厭他。」「明天的他更討厭。」「他惡心死了。」「他是變態。」「他根本是沒長大的小孩。」「比小孩還低等。」「地龍都比他好。」「沒東西可以跟他比。」「我生理上無法接受他。」「他很討厭討厭討厭。」「我每次看到他都想吐。」「我好幾次想過要揍死他。」「差勁的人。」「比惡劣還要惡劣。」「跟他在一起讓我反胃。」「被他碰到感覺會爛掉。」「我的心被他害得慢慢死去。」「他是殺光我全家的仇人。」「被他強行帶走哪有可能喜歡他啊?」「真不敢相信他對自己的惡意毫無自覺。」「我痛苦到想死。」「他說話又臭又長。每次他多說一個字都讓我想死。」「要是沒骨氣的他真的沒骨頭就好了。」「把我的男朋友還給我。」「我想回家、我想回家……」「用不著救我,殺了他就好。」「他根本是人渣敗類。」「我討厭他,永遠恨他!」「沒有女生會喜歡他吧?」「也沒男生會喜歡他啦。」「這世上根本沒人會愛他。」

簡直就像水壩潰堤,每個妻子原本壓抑在心底的感情全都泉湧宣泄出來。

吐出來的話全都是發自心底的憎惡與抱怨,充滿了身心長年飽受痛苦的怨恨,絕對不是什麼聽了會感到舒服的話語。

──可是說出口的她們,表情卻開朗得接近痛快。

「──希爾菲。」

「咦?」

站在眼前的女性突然這樣說,愛蜜莉雅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見她那樣子,不是一百八十四號,也不是雷古勒斯之妻的女性搖頭,說:

「不是你問的嗎。我的名字是希爾菲。」

「……非~常棒的名字。」

「對吧。聽說我的外婆,也是叫這個名字。」

沒錯,女性──希爾菲想起與家人之間的回憶後這麼說。接著她用雙手比向聖堂內的女性們。

「大家意見一致,卻從來沒人說出口。」

「你也有想說的話嗎?」

「嗯,有喔。」

她點頭道。在眾女子的告白中,就剩希爾菲還沒有表露真心。

接著,她輕撫自己的美麗金發,帶著滿臉笑容──毀棄被命令不准笑的表情,露出讓人看呆的笑容,說:

「我最討厭那種男人了。──請務必讓我們協助你。」

她就這樣用微笑為離婚證書蓋章。

4

「那個男人的『 王國』……」

「沒錯。你們應該都被納入他的『 王國』內。只要你們肯離開的話……」

「就能脫離那個渣男的支配。」

聽了愛蜜莉雅拙劣的說明後,希爾菲吐出高度理解的呢喃。

前妻們全都無異議地願意幫忙愛蜜莉雅。和她們面對面的愛蜜莉雅立刻開始跟她們商討解除雷古勒斯權能的方法。

可是,問題在──

「那個男的,會把那麼重要的東西交給我們嗎?」

「誰知道。雖然我不認為那個膽小多疑的家伙有那種智慧。」

「我們是『 王國』的成員?這是什麼意思?」

「該不會,帶著他給的東西,就算是『 王國』的一份子……」

「好惡心。」

「把衣服和飾品全部脫掉吧……」

「帶著那男的給的東西一秒鍾我都討厭!我甯可全裸!」

「我懂你的心情,但冷靜點!」

勸慰激動的女性,好說歹說讓她坐下來。不過不可諱言,無法冷靜的亢奮狀態或多或少正在侵蝕她們的心。

從她們的對話中可以得知,雷古勒斯有多勉強她們自己,使得她們生理上都厭惡雷古勒斯。

愛蜜莉雅也覺得雷古勒斯是自作自受,不過畢竟讓她們雙眼空虛還遠離真實道路,所以不容小覷。

說不定,雷古勒斯就是看准這點,所以平常就那樣為所欲為──

「不,他不是那麼聰明的人。」

「啊,果然是這樣。……不過,這樣子,還能想到其他的嗎?」

無法替雷古勒斯的態度辯護,但若無法突破他的權能,就無法掌握勝算。

愛蜜莉雅苦思,希爾菲她們也跟著焦頭爛額。

在長年的痛苦時光中,雷古勒斯的言行舉止處處可能都隱藏著暴露權能的線索。相信這個可能性的她們于是絞盡腦汁。

「────」

苦惱著答案的同時,愛蜜莉雅用力收斂自己的心。

好不容易,希爾菲她們憑自身的意志說想逃離雷古勒斯的支配。這份尊貴的決心,可不能在最初的第一步就失敗。

「我們真的是那個男的的力量關鍵?會不會是搞錯了……」

「不會,絕對沒搞錯。──在關鍵時刻,我不會懷疑昴。」

愛蜜莉雅堅強地朝不安的希爾菲點頭。

──關于這點,在相信昴這點,愛蜜莉雅絕不退讓。

昴很厲害。自己不知道的事他全都知道,而且靠著這些知識和過人的努力來克服各種困境。因此,既然昴說雷古勒斯的權能由希爾菲她們掌握,那自己就相信這番話。

這並不是放棄思考或是盲目依賴。

因為是昴,所以可以放心,什麼都不想,照做就對了。──並不是這個意思。昴也會出錯,會傷腦筋,會栽跟頭。偶爾也會失敗。

可是,他會修正。能夠壯士斷腕。幫忙,是愛蜜莉雅對他的信賴方式。

「昴確實說『 獅子心髒』的關鍵就掌握在眾妻手中……」

手觸嘴唇思索,愛蜜莉雅重新回想昴所說的話。

停止時間,心髒沒有跳動,眾妻很重要,雷古勒斯是壞人──各種想法不停在腦內運轉奔騰。

權能跟加持不同,似乎是比加持還要特殊的能力。

「要是我能更了解加持就好了……」

很遺憾的是,愛蜜莉雅並沒有加持,所以無法了解擁有加持的人的感覺。要是奧托或嘉飛爾在場就好了,但那是癡心妄想。

用想像力彌補。把奧托和嘉飛爾想成壞人的話,是不是就比較接近擁有權能的雷古勒斯了呢?

「壞蛋奧托……不給人商量余地,熬夜不睡覺,讓法蘭黛莉卡她們傷腦筋……?壞蛋嘉飛爾,會對牆壁用力磨爪的話……」

以愛蜜莉雅的想像力而言,這樣的壞人想像已經是極限。畢竟他們原本就是好人,因此壓根兒想像不到他們作惡多端的模樣。

「────」

在愛蜜莉雅埋頭苦思時,希爾菲她們就在旁邊提出各種意見,努力找出雷古勒斯的弱點。

不管以人數還是聰明度來看,愛蜜莉雅都不可能勝過她們的討論。也就是說,思考方面交給她們就好。

愛蜜莉雅應該要著手于她們的討論中找不到的點。

「──對啊。」

藍紫雙眼突然睜大,靈光一閃的愛蜜莉雅拍自己的手。



接著揮動雪白纖指,拜托聚集到聖堂內的微精靈們。就這樣,讓每一名女性都有一只微精靈附在身上。

然後從各個微精靈那邊獲取想要確認的反應,終于在最後找到了符合的反應。

「我就知道!」

愛蜜莉雅忍不住大叫出聲,吸引了希爾菲轉頭,並走過來詢問。

「怎麼了?發現到什麼了嗎?」

「我想想,搞不好,說不定是喔!我有件事想要確認,可以拜托你嗎?」

「當然可以。什麼事我都幫。」

愛蜜莉雅顯得有點慌亂,希爾菲輕觸她肩膀用力頷首。旁邊的其他女性也跟著點頭,正經八百地等愛蜜莉雅吩咐。

看她們這樣,愛蜜莉雅也點頭回應。

「那麼,要跟你說聲抱歉。」

「沒關系,請……呀啊!?」


感到莫名其妙的希爾菲因為愛蜜莉雅的突如其來之舉而變換表情。慢了一拍,膚如白雪的肌膚才開始紅了起來。

這也難怪,因為愛蜜莉雅一說完就立刻把手伸進希爾菲的胸口,手掌在衣服底下的肌膚上游移。

「──嗯,嗯,嗯……」

「咦?那個,咦?這是,呀,那個……!」

「等一下,保持安靜。現在是非~常重要的時候。」

「重、重要的時候,是指什麼……」

臉紅到像凜果一樣的希爾菲,還是乖乖任由愛蜜莉雅上下其手。

不過愛蜜莉雅沒有理會面泛紅潮的她,而是一臉嚴肅地回答。

「──我在確認你的心跳。」

「我、我的心跳……?」

面紅耳赤的希爾菲,因這意想不到的話而面頰僵硬。愛蜜莉雅則點頭繼續說:

「沒錯。我剛剛請微精靈幫忙,確認你們體內的瑪那流動。結果,就只有你的心跳怪怪的……」

「被人說心跳怪怪的,很可怕耶……」

希爾菲也立刻領悟到狀況不如字面意思那樣可愛。于是就在周遭女性的擔心中,愛蜜莉雅繼續慎重地確認心跳。

手掌貼著希爾菲的豐滿胸部,集中精神去感受。心跳一次、兩次──

透過手掌確認交雜緊張與不安的心跳,愛蜜莉雅發現,有個全然不同的心跳聲,混在希爾菲的心跳中──

「──真過份。」

思索一下子,愛蜜莉雅靠直覺理解到答案。

于此同時,痛切體會到希爾菲稱雷古勒斯為「小國王」,以及昴稱他所支配的世界為「王國」的真正意思。

因為雷古勒斯的「獅子心髒」,和希爾菲的心髒化為一體。

也就是說──

「雷古勒斯把自己的心髒,裝在他認定為妻子的人的心髒上!」

5

──昴拼死拼活爭取到的時間,快要到十幾分鍾了。

「集中!精神!全集中──!」

這樣說給自己聽,氣喘籲籲,拚命思考,投入全副心神在閃躲。

踩亂堪稱奇跡的生存圈,同時勉強躲過雷古勒斯使出的招式,繼續「且戰且逃」。

與雷古勒斯一戰,使得水門都市樸利斯提拉三號區變得慘不忍睹。

仿佛小孩子在迷你城鎮中肆虐,風光明媚又知名的街景被破壞殆盡,水道被毀壞,導致河水淹沒街道。

即便如此,為了不讓凶人的暴力碰到膽怯的都市居民,昴按照腦內的地圖,盡可能地不讓周圍的避難所受到損害。

不過也到了極限──

「夠了喔──!搞清楚自己有幾兩重,乖乖等死會怎樣啦!?」

「唔喔喔喔啊!」

毫不留情的一踢將美麗的建築物整個挖起,失去平衡的屋子無所適從,只能倒塌。昴刻意沖進揚起的煙塵中,逃出雷古勒斯的視野,利用即興陷阱順利逃離戰場。

這個逃亡方法也利用了雷古勒斯無意義的堅持。──雷古勒斯極端厭惡敵人死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他想正面折服對手來證明自己的強大,這正是他扭曲的被認同欲望。

所以說,主動闖進對自己不利的地方,就能擺弄雷古勒斯。

「欸,來追我啊,蠢東西!你根本就不可怕!」

朝著煙霧對面、看不見的雷古勒斯大罵,昴不斷地逃跑。

這才是與雷古勒斯戰斗的正確解答。至今被「強欲」消滅的人,都是因為勇敢而死。如果一直貫徹懦弱膽小的逃跑方案就行了。

這樣一來,就絕對不會輸給這個低級家伙。

「你們都給我差不多一點喔!我們不一樣!每個人與生俱來的能力都不一樣!你們,根本就敵不過我這個完整的人類,無法到達我這境界!惦惦自己的斤兩,接受自己的不足,然後去死啦!」

「──呃!」

就在昴氣憤咬牙的下一秒,猛烈沖擊波穿過身旁。在沒法完全躲開的情況下被波及,整個人飛了出去。

然後──

「哼!隨心所欲地到處亂竄,真的倒地的時候卻又讓人覺得不過癮。」

撕破煙幕現身的雷古勒斯得意洋洋地扭曲臉頰。眼前的昴倒在崩塌的建築物旁邊,半邊的臉都染血,不斷呻吟。

「啊、咕……」

「唉呀,就是這樣,就只可能這樣。想想我跟你之間的差距,不就只是結局落在應該結束的地方嗎。這樣一來,終于不用想東想西就能解決。啊啊,真叫人額手稱慶。」

走近倒地的昴,炫耀般地用後腳跟踩爛礙事的瓦礫。靠著權能,可以想像昴的腦袋即將慘遭同樣的遭遇。

「基本上,你都不覺得自己不知分寸嗎?在這之前,有一大狗票像你這種志得意滿想打倒我的人,可是他們全都沒法傷到我。不懂自己的器量還想渴望更多,就會變成這樣。這不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嗎。」

誆騙他人自己無欲無求的「強欲」大罪司教,斷言過多的欲望會招致滅亡。

欲望會衍生無益的紛爭,欲望會產生無限的渴望,欲望會招致無比的悲劇。正因如此,無欲才尊貴,清貧才會被謳歌為人應有的生存方式。

他自己本人完全沒有加以實踐,就只是一味地強迫他人要無欲。

「明明滿足于現在所有就好,卻冀求不合己身之物,所以才會惹禍上身。怎麼你們每一個人都學不會教訓。你們真的是沒藥救的蠢蛋耶。」

真可悲。雷古勒斯沉浸在悲劇里頭,撫摸自己的白發。

他話中透漏的悲歎並無虛假。至少,他是發自內心為昴和自己以外的人的愚蠢感到歎息和憐憫。

然後用憐憫的視線俯瞰上氣不接下氣的昴。

「好了,你也該透漏那個外遇女人在哪了。這樣一來我就讓你死得輕松。我沒興趣折磨敵人再殺死。說吧?我很慈悲為懷的。」

「慈悲、為懷、的話……就不會、把自己的、老婆用在權能……」

「什麼?哦,這樣啊。你連那都察覺到啦,滑頭小子。我的『 獅子心髒』也好,你是從哪知道的……不過,就只是無用的掙紮而已啦。」

聽了昴斷斷續續的話後,雷古勒斯別說激動,反而還翹起嘴角。凶人心情大好,訕笑昴的奮斗。

「確實,我的權能與妻子們有關。可是,真遺憾。你到不了我妻子那邊,就算到得了也沒法做什麼。」

「……因為你那些老婆、不會背叛你?」

「事情更簡單。──我重要的心髒就寄放在她們那兒。那麼多的妻子里頭,誰有我的心髒,不只我不知道,連我的妻子都沒有自覺。」

他稀松平常說出口的話,讓昴說不出話來。

要維持「獅子心髒」這個權能,就需要「小國王」這個權能,而「小國王」與雷古勒斯的妻子們有關,這個推論是正確的。

可是這之間的「關系」,其形式邪惡到超越昴的想像。

「眾妻的權利平等,給予她們同等的愛,也背負公平的責任。這是娶了多個妻子的丈夫的最低條件吧?我就跟字面意思一樣,深愛妻子到把心交給了她們。」

「你說、你老婆沒有自覺……」

「天底下有人平常會去注意自己的心跳嗎?」

看到他的凶笑,昴知道了──雷古勒斯的心髒用極為狠毒的方式隱藏起來。

因為單純,反而更具效果,而且更麻煩的是無從下手。

「管理丈夫的財產是妻子的責任。不過呢,因為我是無所求的人。像你們這些家伙紅著眼拚命收集的無聊財富我都沒有。所以說,我交給妻子們的,是我的存在本身。──這不就是終極的夫妻之愛嗎。」

──真丑惡。

雷古勒斯毫無惡意,沒有譴責,肯定這自然的行徑及其惡毒。



他的邪惡超乎昴的想像。──把愛蜜莉雅送去眾妻所在的聖堂之前,昴有提出好幾個破除「獅子心髒」的假說。

但是,那些模式都沒設想到這個真相。

「……破除方法,是有。有是有,可是,愛蜜莉雅辦不到。」

假如雷古勒斯一臉驕傲講述的內容是「獅子心髒」的真相,那確實有破除的方法。想得到。要是能告訴愛蜜莉雅,理論上是辦得到的。

問題不在戰術的成功率,而是有否可能實踐。

──為什麼呢?因為這意味著要憑自己的意志對他人的性命做取舍。

「啥?喂,你……」

長吐一口氣後,昴慢慢站起來。這讓雷古勒斯無法理解。

奄奄一息倒地的昴起來後拍掉身上的髒汙,悠哉地擦掉臉上的血。雷古勒斯一驚,昴則是聳肩。

「哦,我裝死啦……啊,是裝作快要死了。額頭破皮就會流很多血,你也可以試試看喲。」

把血塗在臉上,巧妙地演出快死的模樣。

托此之福,聽到了雷古勒斯親口講述的權能機制。雖說是十分惡質的機制,不過知道總比不知道好。

「你是想愚弄人……到什麼地步──!」

失去先前的優越感,怒氣沖天的雷古勒斯筆直沖向昴。

雖然他的舉止等同門外漢,但速度卻超越練家子。這一瞬間的加速度,連萊因哈魯特甚至都會為之驚愕。

只不過,那是在權能的機制尚未被解開前的事。

「呼咕喔!」

在刹那間讓右腳蓄積的力氣爆發,果決地采取回避行動。朝旁邊跳開的昴,輕松地讓雷古勒斯「只能筆直飛行」的攻擊落空。

雷古勒斯之所以變成超人,是將時間停止的機制應用在肉體上。

自身肉體的時間停止的期間,得以不受任何物理現象的干涉,這就是雷古勒斯的權能關鍵。意味著真正脫離所有的概念。

不受重力、空氣阻力、慣性法則影響,雷古勒斯藉此獲得了終極力量。之所以不常拿來用,恐怕是因為這力量連他自身都沒法控制──

「開什麼玩笑!你以為老子是誰!?」

「除了混帳人渣之外沒有其他的模范解答啦!得想辦法跟愛蜜莉雅……」

避開雷古勒斯的攻擊,朝著怒吼的凶人比中指後,昴轉過頭。

已經知道雷古勒斯的「獅子心髒」和「小國王」的真相。再來就是必須告訴愛蜜莉雅這件事。告訴她,然後逼她選擇。

為了救都市,要迫使愛蜜莉雅──

「────」

轉頭的昴,朝聖堂所在的方位看去。

在逃離雷古勒斯的期間,拉近了一度遠離的聖堂之間的距離。只要穿越幾條馬路,就能抵達聖堂。

才在想像愛蜜莉雅在那兒的奮斗,事情就發生了。

「──啊。」

──應該是聖堂所在的位置,聳立起一座銀白的冰凍之塔。

6

──希爾菲的心髒與雷古勒斯的心髒合而為一。

確認到希爾菲的心跳不自然後,愛蜜莉雅為「獅子心髒」的權能做出結論。

想當然耳,聽到的女性們全都動搖不已──

「我、我的心髒和他的……?」

在這當中,知道自己的心髒與雷古勒斯化為一體的當事人希爾菲,其混亂更是難以估量。

要不是摸著她胸部的愛蜜莉雅撐著她肩膀的話,鐵青著臉的她可能早就當場倒地。

就這樣,臉色蒼白的她動了幾下嘴唇後,說:

「沒搞錯吧?」

她用宛如小鳥啁啾的聲音問。

知道這無疑是一記追擊,但愛蜜莉雅還是點頭。

「……微精靈說你的心跳聲很奇怪,用手掌確認過的我也持相同意見。感覺你的心跳,有和其他東西重疊。」

「──。那個男的,到底要踐踏人心到什麼地步……!」

希爾菲用力抓自己的胸膛,聲音在憤怒與憎恨下發抖。接著,她喃喃道。

「這樣啊。結果,打從一開始就這麼做不就得了。」

「──!慢著!你要做什麼!?」

原本沉痛到皺起臉的她,手伸向腳下。

白晰手指撿起來的,是碎掉的玻璃片。一開始就因萊因哈魯特的一擊而半毀的聖堂內,處處散落著這種碎片。

拾起其中一個,把銳利的尖端對准自己咽喉,希爾菲微笑。

「多諷刺啊。不想被那男的殺掉,所以一直看著他的臉色。……現在我知道了,那男的想讓我們做什麼。」

「雷古勒斯叫你們這麼做嗎……」

「不,不是的。那男的根本沒膽。──他把自己的弱點推給我們這些被他叫做妻子的人,然後逼迫我們做出決定。」

微笑自嘲的希爾菲這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愛蜜莉雅不甚理解。不過她知道希爾菲的微笑是不能容許的事。

她不應該露出那種笑容。也不能原諒讓她露出那種笑容的人。

「要停止那男人的心跳,就只能停止我的心跳。聽到了這結論,善良的人哪下得了手?」

「──啊。」

「假如以他的話來說,就是『 連死亡都沒法分開我們』吧?」

聽到分析,愛蜜莉雅終于理解到雷古勒斯的惡意。玩弄玻璃碎片的希爾菲,對于長年一起生活的男子的惡意了然于心。

因此,她才會一副無處可逃的樣子──

「不行!拜托,等一下!一定還有、還有其他方法……」

「又不是魔法,才沒有那麼好的事呢。那男的不可能有准備其他退路。心髒都化為一體了,不可能有方法只停止其中一個。」

「為什麼要自行放棄!我討厭那樣!要是眼睜睜看著你這麼做,如果事情真的那樣發展,那我是為了什麼才離開森林……!」

對于已經下定決心的希爾菲來說,愛蜜莉雅的訴說顯得空泛。

還是得做出犧牲嗎?因為自己的無知和無能為力,又要造成無法挽回的犧牲。

就像森林里的族人那樣,就像佛爾特娜和裘斯那樣。

為了填補自己手不能及的部份,就會耗費自己以外的人命。

「被那男的選為妻子,被帶著走……真的是很痛苦的日子。」

愛蜜莉雅拚命地想找出其他方法,這段期間希爾菲的聲音恢複冷靜,語氣平淡到似乎已經整理好心情,准備面對該到來的結束。

為了結束自己一路走來、綿延不斷的不走運日子。

「我非常拚命,深怕觸怒那男的。眼睜睜看著他胡作非為,不斷擄新的女人為妻……只能盡可能保護立場相同的女生。我能為她們做的,就是在我之前的妻子們所做的同樣的事。」

希爾菲帶頭,盡到身為雷古勒斯妻子的職責的真正用意。

在她之前也有過這樣的人。為了保護觸怒雷古勒斯而即將送命的妻子,所以第一個站在前頭的人。希爾菲繼承了她們的意志,保護現在的妻子。

愛蜜莉雅之所以可以做到這地步,也是多虧了希爾菲的意志。

「就算心靈被那男的蹂躪踐踏,他也不曾對我們的身體出手……若是身心都被玷汙的話,我一定會受不了吧。所以說,才會忍受那家伙的一言一行和態度,一直忍耐忍耐再忍耐……可是!」

說到這兒,希爾菲咬牙抬起頭。眼眶含著斗大淚珠,里頭蘊含了幾乎令人感到心焦的強烈熱度與怒意。

「那個男的,連我體內都不放過!想說至少身體是自己作主,但連身體這防線都沒法守住!我們根本就是那家伙的奴隸!」

落淚叫喊的希爾菲,手心開始流血。緊握碎片的手掌發抖,掌心被玻璃切破。

她痛到皺眉,卻又因流血而滿意微笑。

「那男的說有傷的女人沒有價值。要是我們有個擦傷,他就會判定我們毫無價值,立刻殺掉我們。……所以說,這道傷,是我自由的證據。」

「────」

「不是你的錯。我很感謝你。可是,為了回敬那男的對我所作的事,就只有這個方法了。」

愛蜜莉雅被氣勢駁倒,希爾菲以染血的手貼在自己胸膛上,用血汙染胸前衣襟,同時眺望其他的妻子。

然後──

「我死了之後,那男人的心髒一定會轉移到下一個人身上。絕對會這樣。因為那男的並不偏袒或執著于某個人。畢竟,他只愛他自己。」

「──嗯,是啊。」

其中一名新娘靜靜地回應。

她贊同希爾菲的話。證據就是回答的女性從隊伍中走了出來。有著波浪咖啡色



頭發的女性,也跟希爾菲一樣撿起玻璃碎片。

她也用恢複感情的眼神,回顧至今的過往。

「我不知道有過幾次尋死的念頭。活成這樣子,根本不能叫活著。與其如此,我甯可去見我死去的家人……」

「就算那樣還是辦不到,因為不想死。……就算死了就能從這痛苦中解脫,但想到要是沒人對此感到在意,就更是可怕。」

「可是,只要死了……假如這條命能稍微讓那男的痛苦……那我的死就不是白費……」

女性們接二連三走出來,拾起碎片。

她們都把銳利的玻璃尖端當作自身希望來看待。簡直就像在表達,以愛蜜莉雅的話為契機,她們找出了自己的希望,和性命的用法。

「……那個男的,除了我們以外沒有其他妻子。他沒那麼機靈,城府也沒那麼深。只有這點,我們這些『 妻子』可以掛保證。所以說,就讓我們來結束吧。」

希爾菲斷言。真的很諷刺,當過妻子的她們反而可以證明丈夫的惡行。

接著,她反覆幾次顫抖的呼吸,然後朝愛蜜莉雅鞠躬。

「拜托你。務必要把我們的憤怒傳達給那男的。──即使被那男的要求,卻還是拒絕了。我們只能拜托這樣的你了。」

希爾菲的懇求,溫柔地重傷愛蜜莉雅。

以她的話為起頭,所有女性都拿著玻璃片,用銳利的尖端指著自己喉嚨。接下來,就是咬牙殺害自己──

「──等一下。」

豁出性命的行為,被愛蜜莉雅的一句話給制止。

保持沉默的她話中帶著力量。不管是精神層面還是物理層面都是。──從地面伸出的冰手固定住女性們的雙手。

握著玻璃碎片的手被妨礙,用蠻力阻止她們自戕。

「拜托,請你理解!你的心意我很高興。可是,沒有其他方法了!」

愛蜜莉雅的行為令希爾菲驚訝,不過還是拚命地拒絕。

只能以「死亡」來回報。就只能用自己的性命報雷古勒斯一箭之仇。

這是希爾菲她們的結論。

為此,為了讓自己的心髒停止跳動,選擇殞命。

她們的悲痛解答,愛蜜莉雅也能理解。

而且,為了否定這方法,她想了又想,拚命地去想。

所以──

「對不起。不對喔。」

「咦……?」

「如果是昴,就想得到吧。……可是,我腦袋不好,雖然非~常努力去思考,卻還是想不到其他方法。所以說……」

喃喃自語的愛蜜莉雅身邊,有無數銀白光輝在舞動。

緩慢搖曳的光輝,是獲得瑪那而得以實體化的微精靈。他們像是要填滿半毀的聖堂般,數量龐大,制造出神聖的光景。

就在希爾菲她們為這幻想空間倒抽一口氣的時候,愛蜜莉雅繼續說了下去。

「由我,停止你們的心跳。」

「────」

「我不想讓你們有拿那種東西刺穿喉嚨的痛苦想法。」

說完,愛蜜莉雅慢慢舉起手,接著微精靈圍繞住她的手。

聖堂內降下銀白之雪,降在希爾菲她們的肩膀和腳下,逐漸堆積起來。

那是只有愛蜜莉雅能辦到,最溫柔的殘酷魔法──

「──對不起。只有這種方法。」

「請不要道歉。」

領悟到愛蜜莉雅的意圖後,希爾菲吐氣。

她身後的眾人也都持同樣想法。

她們凝視著聲音僵硬的愛蜜莉雅,異口同聲道:

「──謝謝。」

「──。」

那是她們留下的最後話語。

下一秒,銀白光芒包圍整座聖堂,大氣發出凍結哀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