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第二章『穿越沙時間吧!』



1

——從宅邸出發到奧古利亞沙丘,大約是長達二十天左右的路程。

雖然是始于充滿不安的早晨的旅行,但好在長途跋涉的過程中並沒有遭遇什麼值得一提的事件,昴等人獲得了一段短暫平穩的時光。

沿著街道一路往東前進的同時,無聊得有些奢侈的時間也在流逝著。

「來回普利斯特拉的時候我也想過,利法烏斯平原那時也是這樣……魯古尼卡王國的道路治安還真夠良好的呢」

「道路維修和治安維持可是保障國土和平的重要任務。與他國相比,魯古尼卡在這方面執行得尤為徹底。所以遭受強盜和魔獸傷害的幾率應該是相當低的哦」

「嘿。這意思是說,其他國家都沒有這麼安全嗎?」

「萬年被積雪覆蓋的古斯提科聖王國就連道路維修都無法稱心如意。波拉奇亞帝國和卡拉拉基都市國家則由于多種族混雜的關系,習俗迥異的情況不少。習慣不同就會導致紛爭變多。所以你這個問題的答案是肯定的」

「嚯~」

在風中悠然行駛的龍車的駕駛座上,昴和尤里烏斯展開了如上對話。

現在的情形是,兩頭地龍牽引著大型龍車,昴手握它們的缰繩,尤里烏斯坐在一旁警戒周圍。所有人都待在車廂里的話就會來不及應對突發狀況,盡管是這樣的布陣,但從剛才的無聊至極的對話中就能明白,旅途確實是十分平安。

「呼哇」

「——昴」

沒完沒了的無聊和一成不變的景色讓昴不禁打了個哈欠。頓時,就從尤里烏斯那里傳來了嚴厲的呼聲,昴「知道了知道了」敷衍地揮了揮手。

「我知道你無法一心保持緊張,但這樣的疏忽大意是最危險的。雖然不會說不許你松懈,但這種誰也一目了然的松散行為我可不太能接受啊」

「一個哈欠而已,要被你數落多少啊。你也會打哈欠的吧。會的吧?」

「當然,我也是有這樣的生理現象的。但是,只要有騎士的自覺,做到不當眾打出來也是可能的吧?你還是缺少這方面的自覺」

「是是,不夠自覺的授勳騎士正乃在下是~也」

雖然尤里烏斯的指摘如針刺般犀利,但昴的耳邊風技術也練就得爐火純青。

從普利斯特拉出發返回宅邸的途中,和從宅邸出發前往奧古利亞沙丘的旅途,加起來昴和尤里烏斯已共同旅行二十天以上了。怎麼同他相處已頗有心得。

「我認為,在談正經話的時候看著對方的臉才是禮儀吧」

「對方沒認真去聽正經話就意味著,現在不是講正經話的時候不是嗎。你也稍微放松一下啊。肩膀太用力了。打個哈欠吧」

「————」

昴扭動脖子,用淡定的聲音說。這話好像出乎了尤里烏斯的意料,他眨了眨眼。

「——。哪怕在你看來,如今的我也明顯過于急躁了嗎?」

「神經崩得太緊了,我想大家都是這麼覺得的哦。不過要說跟平時一樣,或許也是跟平時一樣也說不定……」

「畢竟現在也只有你知道我平時的樣子了呢」

尤里烏斯夾雜著死心語氣的發言,讓昴「是啊」輕聲作了回答。

昴聽不見背後龍車里女性成員的說話聲。換句話說,反過來她們應該也聽不見昴和尤里烏斯的對話。

雙方都是男性,雖然有各種複雜的關系,但現在是互相合作的伙伴。

昴覺得或許應該更推心置腹一些,就順著這想法切換了意識。

「你對羅茲瓦爾也說過了,那之後准精靈們的樣子如何?」

「……沒什麼變化哦。雖然花蕾們還願意待在我身邊,卻不會把我伸出去的手當棲木休息。她們看上去也很困惑」

對于昴的提問,尤里烏斯抬起手臂,讓准精靈可視化。

發出淡淡光芒的六色的准精靈,旅行期間也一直跟隨尤里烏斯。但卻不會停在伸出去的手臂上,只會困惑般地原地搖曳。

「看來我的【誘精的加護】還在呢。但這反而促使她們的認知出現了障礙。為何難以離開我呢,找不到答案的樣子」

「重新契約的話,因為契約並沒有斷絕所以也很難嗎。……這麼說可能不太合適,但在問題解決前先用別的精靈過渡一下呢?」

「像艾米莉婭大人那樣,能走到哪借用哪的微精靈力量的術師是很少的哦。我能發揮出力量的,也只有多年來一直陪伴我的這些花蕾而已。就如你和貝亞托麗絲大人一般」

「艾米莉婭碳和帕克也是啊。果然搭檔是很特別的嗎」

昴撓撓頭,在心中反省提了個不講理的建議。

同樣身為精靈使,昴自己也不想提議立馬去找下一個精靈。這就跟,牽絆斷了就能放開貝亞托麗絲嗎,是完全一樣的問題。

「因此,現在的我就只能用劍技來履行騎士的職責了。當然,劍技也有磨煉到絲毫不遜于精靈術的程度,但我自己的力量確有大幅下降是事實」

「以你的劍技還力量不足,這話對我來說可是最高級別的討人嫌啊」

再加上,只用那劍技就把昴完全封鎖,正是兩人間因緣的開端。那時的昴還是如嬰兒般被吊打的水平,現在的話大概能有五歲小孩的級別了吧。

「萊茵哈魯特也是那樣,你們是不是都有過低評價自己的壞習慣啊。謙虛過頭了就是虛偽!我認為這話無論對什麼都是適用的哦」

「雖然我很想把這話原封不動地還你,但究竟如何呢。——你我先不去說,萊茵哈魯特的那種表現,應該既不是謙虛也不是過低評價哦」

「既不是謙虛也不是過低評價……?」

同時浮現在兩人腦海的紅發英雄,對于他的認知差異讓昴納悶地歪起了頭。

無論在誰眼里都是超人·最強·完美無雙。正因為這就是萊茵哈魯特·范·阿斯特雷亞,對他的評價有分歧才讓昴覺得意外。

「希望你不要誤會,在高度評價萊茵哈魯特的實力這一點上我也是認同的。說到底,這大概是所有認識他的人都共同抱有的認知吧。他正是人類的頂點」

「這說法就是名副其實才可怕啊」

「不只是實力,他的存在方式就連自我意識也已完成了。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十歲不到的時候……他就一直沒改變過了哦」

「從十歲起就那樣,真的假的」

萊茵哈魯特究竟是從何時起就成為萊茵哈魯特了呢,這是個哲學的命題,但根據早在十年前就已認識他的尤里烏斯的證言,從那時起他就已經完成了。

祖母亡故、繼承她的加護、成為了【劍聖】的不到十歲的少年——。

「會是怎樣一種心情呢」

「嗯?」

「說到十五年前的話,萊茵哈魯特也才五歲吧?那麼小的年紀就繼承了祖母的加護,在繼承了傳說英雄的血脈的家庭里……到底有多重的責任壓在他肩上啊」

——被父母期待的壓力有多重,昴也多少明白一些。

當然,昴和萊茵哈魯特背負的東西,無論重壓還是責任都相差甚遠,放一起比較或許本身就是失禮的行為。

「說實話,我很弱小啊。又弱小又無力,總覺得很不甘心,要是能強大到無所適從的地步就好了,還沒有哪天夜里沒像這樣妄想過」

「那你夜里過得還真夠空虛的」

「煩死了。——總之,我覺得萊茵哈魯特就是處在這樣一個和我的煩惱相反的極端哦。不過他五歲的時候起就是萊茵哈魯特了我倒是沒想到,到底是怎麼樣的呢」

「……要推測當時的他的心境,就算是我也做不到。不過」

尤里烏斯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抬起頭。

他看向正面、龍車前進的道路——不,是注視遠方的天空,在陽光的照射下眯起了眼。

「——那時,與萊茵哈魯特的相遇是我人生中的大轉折點」

這句話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自豪。

尤里烏斯是在陽光下眯眼的沒錯,但眯眼的原因或許不是耀眼的太陽,而是鮮明地烙印在記憶里的憧憬也說不定。

「————」

昴望著這樣的尤里烏斯的側臉,繼續思考不在場的萊茵哈魯特的事。

就像昴等人以普雷阿迪斯監視塔為目標,萊茵哈魯特所接下的重任——押送大罪司教【憤怒】的差事也一樣令人擔心。

把在普利斯特拉俘虜的西里烏斯押送回王都的使命。考慮到天數,應該早在昴等人抵達奧古利亞沙丘前就出結果了。

要是一路都平安無事就好了,雖說也覺得是萊茵哈魯特的話不用擔心——,

「——萊茵哈魯特的話不會有事的。是他的話,一定能把任務完成的」(



注:這幾句都是文庫新增,web沒有。一遍flag不夠你們還幫他立了3遍……萊傲天:mmp)

「別擅自讀人內心啊,很嚇人的」

「呵。畢竟也跟你一同旅行了一陣了。不知不覺,就變得能察覺了」

尤里烏斯說著把劉海往上梳了梳,他那仿佛有些得意的樣子讓昴歎了口氣。

彼此都變得善于和對方相處了,就是這麼一回事。

「這樣下去要是再什麼也不發生的話,等到了塔里我怕是要變成尤里烏斯博士了」

「放心吧。毋庸置疑,你已經是除我以外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了」

「獲得了絕對不想獲得的稱號!尤里烏斯博士什麼的,你,要是讓約書亞那家伙聽到了……」

兩人互相調侃,正當昴想要順著話題繼續時卻一時語塞。

「————」

約書亞·尤克利烏斯。——尤里烏斯的弟弟,同時也是個極度兄控的青年。

並且,也是【暴食】的被害者,跟蕾姆一樣也被奪走了【名字】和【記憶】,被世界和兄長所遺忘,持續處于沉睡中。

「……確實,索性還是發生點什麼,那樣心情或許會舒暢些」

察覺到昴沉默的原因、笑容消失了的尤里烏斯說。

昴還沒有笨到,不明白這一點不像他的發言是在照顧自己的地步。

沒有笨到那個地步——,

「啊啊,可惡。我是笨蛋嗎?不,我就是個笨蛋……」

昴自我鄙視地撓撓頭,自言自語地吐出焦躁。

「————」

結果,這一天,昴和尤里烏斯再沒有就什麼話題興致高昂地聊開過。

三天後,一行人抵達了離沙丘最近的小鎮,【米露拉】。

2

離奧古利亞沙丘最近的小鎮【米露拉】,照實說的話就是個寂寥蕭條的驛站小鎮。

小鎮雖然有一定的規模,但跟那些著名的大都市比當然還是小上很多。既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特色和設施,也因為沙丘的關系不會有游客前來。

就連世界地圖最東端的小鎮這塊招牌也派不上用,街道上荒無人煙。

「……沙風中,歡迎光臨」

昴剛推開門走進店內,櫃台對面擦著玻璃杯的老板就打了聲招呼。聲音聽上去完全沒有歡迎的意思,但這也無可奈何。

畢竟在這個【沙時間】還有滿身是沙的顧客來訪的話,換作是誰都會想要挖苦兩句的。

「————」

雖然昴自認為在進店前就已盡可能撣去了身上的沙,但淋到的量實在太多了。不聽旅店人員的勸強行跑去體驗【沙時間】的結果就是這樣。

現在這筆賬要讓像這樣順路光臨的酒館的老板來付實在有些抱歉。

「要來點什麼?」

「牛奶,冷的」

「牛奶,熱的」

兩人坐到櫃台前的座位上點完了單,老板一聽就雙眉緊鎖起來。

無視他的反應,兩人長呼一口氣,解開纏在嘴角邊的布,取回了稍微有一段時間沒進行過了的正常呼吸。

「哈啊~,活過來了。在沙時間外出散步還真是要命」

「嗯,是呢。明明昴都讓我站在下風處了,嘴里卻還是唰啦唰啦的」

說著吐了吐可愛舌頭的艾米莉婭讓昴苦笑著點了點頭。

她現在是全身罩在一件白色的長袍下、美麗的銀發和臉龐若隱若現的狀態。在這種偏僻小鎮,要是有艾米莉婭這樣的美少女出現,鎮上的人們會因文化差異而暈倒的。——盡管這是昴個人的玩笑,但她現在的確處在高貴的立場上,隱藏身份是顧慮的一環。

不過,把頭和嘴角用布遮住也不單只是為了避開麻煩。

還有保護自己、不受從東面沙丘刮來的含有沙粒的【沙風】影響的目的。

「不是人氣興旺的樣子啊。果然在沙時間沒法做生意麼?」

昴脫去披著的長袍,張望了下空蕩蕩的店里。聽到提問,態度冷淡的老板一邊端上兩人點好的牛奶一邊「啊啊」地回應了一聲。

順便一提,冷牛奶是昴的,熱牛奶是艾米莉婭的。

「本來就是不怎麼有外人來往的小鎮。之所以在白天、尤其是沙時間還營業,純粹是個人興趣一樣的原因。沒想到真會有顧客來啊」

「原來如此。那麼,既是外人又是顧客的我們就是大客戶了啊」

「在酒館點牛奶還有什麼好得意的。給,小姐你的」

「哇,謝謝」

艾米莉婭接過溫熱後的牛奶,抓著陶器呼了一口氣。老板斜眼看著她對牛奶吹氣,隔著櫃台盯向昴。

「那麼?你們在這個沙時間到米露拉來,究竟有何貴干?」

「問得好。不,其實旅店人員也是有阻止過的啦。姑且,就是在預先演練的同時順便挑戰一下沙時間吧,這樣子。——正戲應該不只是這點程度吧?」

「正戲,是吧?你所說的正戲是……」

「直截了當地說,就是奧古利亞沙丘的攻略」

昴豎起一根手指斬釘截鐵地回答,老板一聽屏住了呼吸。隨後他慢慢來回打量了一下昴和艾米莉婭,用手指描著自己的粗眉說,

「雖然不知道你在開什麼玩笑,但要是抱著玩樂的心情那還是放棄吧。去了只有死路一條」

「喂喂,說什麼呢。我們看上去像是想去玩的樣子嗎?艾米莉婭碳也來說兩句啊」

「呼~呼~,啊嘁嘁……誒?什麼?對不起,我沒在聽」

「看啊,超E·M·T的對吧」

「我不會說你們壞話,所以趁還沒死趕緊回去吧」

昴和艾米莉婭的對話讓老板越來越不相信兩人了。

話雖如此,他也的確沒有惡意吧。實際上,從之前的評價也早就知道了奧古利亞沙丘的危險性。但是——,

「我們沒有撤退的選項啊。既然只有前進一條路,那就只有盡可能選條安全的路了。你能明白吧?」

「不明白的是你們啊。聽好了?那個沙丘可是拿它一點辦法都沒有的。到處都是魔獸,還飄散著魔女的瘴氣,怎麼也沒法靠近能在遠處望見的塔的」

昴不肯罷休的態度好像惹急了老板,後者開始說明起了沙丘的威脅。他手指著為防沙風侵入而關上的窗戶,示意小鎮的東方,扭曲嘴角說,

「像你們這樣有勇無謀的家伙可是絡繹不絕啊。但誰也沒能抵達沙海里的【賢者】之塔。能活著回來已是萬幸了,大部分的家伙都長眠在沙漠里了」

「————」

「塔在沙海里已建了有四百年了。這期間,以塔為目標的蠢貨從來沒減少過,卻還沒有一人自稱到達過那里的。就連那名【劍聖】也失敗了啊」

看樣子,萊茵哈魯特的失敗所留下的影響比想象中還要深遠得多。

對老板來說,這或許已成為他勸阻時的王牌了也說不定。但對昴一行人來說卻是已經知道的信息,眾人也都是在做好了覺悟的基礎上來這兒的。

「再說了,連女孩子都帶在身邊的家伙居然還想要去那樣的地獄……」

「——對不起。你一定超~替我們擔心吧」

聽到老板認真發表的正論,昴正煩惱著要怎麼回答,艾米莉婭卻出聲制止了他。她那從委婉的道歉開始的發言讓老板睜大了眼睛。

「謝謝你,我們明明不是老主顧還願意告訴這麼多」

「不,我也是太啰嗦了,抱歉啊。不過,我自認為沒有說錯。像小姐這樣的年輕人每每都……你說是吧」

「真有那麼多想見【賢者】的人嗎?」

「大部分的家伙,都是以見過【賢者】的名譽為目標的吧。其中也有覺得【賢者】可能會授予知識的人……但說到底,是否真有獎勵也令人懷疑」

老板聳聳肩,一臉厭煩地搖了搖頭。

恐怕正如他所說,已目送過不知多少人向普雷阿迪斯監視塔發起無謀挑戰、結果有去無回了吧。雖然外表冷淡但意外地是個好人嗎,昴在這個環境下幾乎感到有些羞愧。

「這話的意思是,就算到了塔里也有可能見不到【賢者】嗎?」

「就算是到了那里的家伙提出訴求,【賢者】也不會聽的。據傳聞說,【賢者】大人現在也在塔上俯視沙丘、對心懷不軌之徒降下天罰……【賢者】加上魔獸,再加瘴氣。在我看來,那個沙丘本身就是個撒下誘餌為了捕獵而存在的陷阱啊」

「為了捕獵而存在的、陷阱……」

聽著老板的語氣,艾米莉婭輕輕倒吸了一口氣。老板對她的反應點點頭,再次看向窗外,

「停止在沙時間移動,徹底避開與魔獸遭遇。但就



算做到這兩點,瘴氣也還是沒法回避。翻越不了沙丘的最大難關,就是濃密的瘴氣啊」

「那個叫瘴氣的東西我還是不太理解啊」

老板再次低沉下去的聲音讓昴納悶地歪起了頭。

瘴氣,這個詞本身倒是已聽過好幾次了,意思從字面上也不是不能想象。總之,就是會對身心都產生有害影響的空氣,類似那樣的東西吧。可能和有毒氣體差不多。

「那個呢,昴。所謂瘴氣,就是被不好的東西汙染了的瑪娜的叫法。雖然肉眼看不見,但瑪娜是到處都有的吧?」

「誒,瘴氣原來是指瑪娜嗎?」

聽了艾米莉婭的說明,沒想到瘴氣是比想象中還要近在身邊的存在,讓昴嚇了一跳。

不過,就算聽說了是被汙染的瑪娜,果然也還是不太明白。無論如何也感覺不到不可見的瑪娜就在身邊這一點,是現代日本人的固定觀念。

「一般來說,瑪娜是沒有任何顏色的對吧?但是,瘴氣……被不好的東西汙染過的瑪娜就會在身體里作惡。但門吸收瑪娜又是自然進行的……」

「所以就像沒法一直屏住呼吸一樣,也無法阻止瘴氣的吸入?」

「小姐的認識是正確的。而且,奧古利亞沙丘的瘴氣是世上最濃的。要是不斷從門里吸入,身心都會被汙染吞噬」

「變成那樣會怎麼樣?生病或是腦袋變得不正常?」

「身心都被侵蝕的話,自然用不了多久便會。實際情況的話……算了,也沒法否定哦」

老板簡單回答了兩句,搖搖頭,不打算作進一步的明言。

但是,昴從他的臉色就能明白。他是有實際目睹過人被瘴氣侵蝕而死的樣子。

正是根據那些經驗,老板現在打從心底擔心並忠告著兩人。

「那種鬼地方,能不去還是盡量別去為好。你們也……」

「——牛奶,多謝款待。也謝謝你跟我們說了這麼多」

然而,喝完牛奶的艾米莉婭卻對老板的忠告搖了搖頭。

見到她的態度,老板只能放棄地歎了口氣。一開始他不願提及沙丘的話題,後來之所以積極說明起來了,恐怕是期待著昴和艾米莉婭能改變主意吧。

但是很悲哀啊。即便如此,昴等人作為目標的地點也不會變。

「錢就放這里了。昴,我們走吧」

「嗯,也是呢。謝謝老板,幫大忙了哦」

艾米莉婭取出銀幣放在櫃台上,拉了拉昴的衣袖。包括收獲的情報和關心的小費在內,付款比兩杯牛奶的價格高出了許多。

「——這是大約最近一年里才發生的事,偶爾能看到有鳥朝著沙丘的方向飛」

「————」

正當昴和艾米莉婭重新披上長袍、做好應對沙風的准備時,背後突然傳來了搭話聲。回頭看去,只見老板正背對著二人,一邊擦玻璃杯一邊自言自語般地繼續道,

「據目擊者說,那鳥看上去就像在以塔為目標飛哦。所以要是在沙丘里迷路了,就去找鳥吧。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讓它帶路到塔腳下」

「大叔……」

「哼。不過在沙丘里找不到方向的時候,運氣什麼的就肯定已經糟透了啊」

聽完老板唾棄般的惡言,昴和艾米莉婭對他鞠了一躬,離開了酒館。

店外,沙風的影響也多少減弱了一些,之前被沙塵遮覆的黃色的視野總算開闊起來了。差不多是時候回旅店與其他人會合了。

「剛才店里的那個人,好像有一只腳沒了」

「……這我倒是沒發現啊」

「雖然不知道是在哪受的傷……但我覺得,應該就是那麼回事了」

艾米莉婭蘭紫色的眼睛里充滿了憂愁,昴也對她的話點了點頭。

面對兩位素不相識的無謀的旅行者,老板用異常真實的親身經曆告知了沙丘的危險。

如果那是出自他自身經驗談的忠告的話,那昴和艾米莉婭是有多不領情啊。

「——普雷阿迪斯監視塔」

銀鈴般的嗓音輕輕嘟噥了一聲那個單詞。

昴循聲抬起頭,望向小鎮東面——無論從酒館里、還是從一片黃蒙蒙的小鎮街上都一直肉眼可見的具有異樣存在感的建築。

那是早在抵達米露拉之前、于街道途中就開始彰顯自我了的巨大的塔。

被稱為普雷阿迪斯監視塔的、沖天巨塔。無論沙漠里的沙塵暴有多凶猛,到底為什麼會看丟那麼醒目的塔呢?

然而,無論萊茵哈魯特還是酒館老板,都異口同聲地給出了困難、無謀的忠告。

「頗有來曆的【賢者】之塔、麼」

昴輕言自語地說。在他視野里的一角,看不到頂點的巨塔在沙漠里朦朧地搖曳著。

3

作為長途旅行中的短暫休整,在米露拉花上一天休息後,就迎來了出發的早晨。

眾人各自都換上了穿越沙丘用的新裝備,一大早就在小鎮入口集合了。在那里,昴眺望著龍車嚴陣以待的樣子,發出了贊歎的氣息。


「哈~這就是用來穿越沙丘的最終武器嗎!」

昴邊說邊注視著的,是一條與龍車系在一起的尚未眼熟的地龍。

它有著扁平的頭部、粗壯的體格,身披土黃色鱗片,四腳步行。雖與奧托的愛龍弗魯夫體格相近,重量感和耐力卻似乎更勝一籌。

「這是擅長在沙地上行走的蓋拉斯種。該龍種很適應沙風和干燥的環境,雖然是大型龍種,性格脾氣卻很溫和,容易操控。是這一帶的固有種哦」

「固有種!還有那樣的嗎。普利斯特拉的水龍也是,世界真廣闊啊」

眺望龍車的昴的旁邊,尤里烏斯在對新來的地龍進行說明。

前往普雷阿迪斯監視塔的旅途,是需要穿越真正的沙漠的。為此特地把相伴至今的地龍換成了當地的地龍,做好了應對沙漠的措施。

「不過,就算性格再怎麼溫厚,新面孔真能一下子和我們默契嗎?」

「沒問題。配合人的步調本來就是地龍的習性。尤其是蓋拉斯種,只要摸一下頭,立馬就能安靜下來。以防萬一,你也記住比較好」

「是是。不過嘛,這招對帕特拉修就不管用了」

說著,昴聳聳肩看向一旁的漆黑地龍——帕特拉修,它正擺出一副王者風度注視著被系在龍車上的新地龍。並且,不同于安排在米露拉待機的地龍,帕特拉修是確定在之後的旅途中也一起隨行的。

「但是,沙漠專業必不可少的話,帕特拉修不要緊嗎?我不想太勉強我們陣營的頭號淑女啊」

「放一百個心吧。你的愛龍是戴安娜種……是曾經稱霸過海陸空的最初的祖龍的後裔。無論什麼環境,想必都能發揮全力吧」

「喂喂,這主角一般的設定描述是怎麼回事啊。太superelite了吧……」

「我的夏庫納爾要是也能帶上就好了,但再怎麼想也沒用啊」

尤里烏斯說著,把極目遠眺般的視線投向了天空。他口中提到的夏庫納爾,是一條藍色的地龍兼他的愛龍。

遺憾的是,那條愛龍的記憶中也失去了尤里烏斯的存在。結果,尤里烏斯只能放棄帶上它,把它和【鐵之牙】一起留在了普利斯特拉。

以奪回失物為目的的旅途,卻有太多東西留下了。在這二十天以來的路上,昴也覺得對此有和尤里烏斯同等的體會。

「不過話說回來,居然把自己的愛龍說成最接近身邊的淑女……我是該表揚你越來越懂得如何對待地龍了呢,還是該指責你對周圍女性的評價不妥,有些難以判斷啊」

「你要是知道了帕特拉修有多賢妻良母的樣子也會改變想法的哦」

畢竟,那可是因為在普利斯特拉被晾在了一旁沒理就耿耿于懷、直到昴道歉為止都拒絕一切交流的帕特拉修。通過奧托的仲裁才了解到,它是為自己沒能在出事時待在昴的身邊而感到慚愧,這讓昴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總之,我能想到的也只有擁抱了。我愛你哦,帕特拉……嗚啊!?」

就這樣,陣營里的頭號淑女也不接受昴膚淺的愛的發言。後者遭到神龍擺尾的一擊,華麗地倒在了積滿沙子的地面上。

昴呈大字狀翻了個身,在挑戰沙丘前就渾身沾滿了沙。

「……大事在前卻一點緊張感都沒呢。巴魯斯的臉皮之厚真讓人羨慕」

這時,倒在地上的昴的視野中出現了一張顛倒的面孔。諷刺的是,與那張臉一同現身的是全身包裹在作為防沙對策的長袍下的拉姆。

被她冷言相向,昴「啊~」地撓了撓頭說,

「這話的意思是,拉姆在緊張嗎?那才是一點都不像你」

「真是



不像話的說法呢。如你所見,拉姆可是個弱女子哦。無論什麼時候,都會害怕一切危險的。小鳥般的心髒都快要破裂了哦」

「從哪抓來的小鳥啊。……真的不要緊吧?」

昴翹起雙腿往下一蹬,借勢從地上站了起來。邊拍掉身上的沙邊回過頭,盯著正面的拉姆再問說。

「——。區區巴魯斯還表現得這麼心細,真夠狂妄自大的呢」

「因為你毒舌的鋒利度不如以往啊。話先說好,現在的話還沒有出發」

拉姆並非臉色不好,也沒有呼吸混亂。那麼舉止看上去似乎就跟往常沒什麼不同的樣子,但她卻沒否定昴的發言。

既不逞強,也不打算隱瞞。這方面她倒是意外認真。

「一年零五十天哦。花了這麼多的日子,目標就在眼前了,卻要叫拉姆留在原地?真冷酷無情的呢」

「拉姆,不要這麼說」

聽了昴的話,拉姆吊起眼角、進一步降低了視線的溫度。指責了她的發言的,是終于把大行李都裝完在龍車上了的艾米莉婭。

艾米莉婭雙手叉腰,「聽好了?」,靠近拉姆說,

「昴也很擔心拉姆呀。我也一樣。雖然每天都有按羅茲瓦爾的吩咐為拉姆治療……」

「就算有艾米莉婭碳和貝阿子的共同努力,也還是做不到像內行的羅茲瓦爾一樣滿意嗎」

「……拉姆並沒打算拿這當借口。也不打算給你們添麻煩哦」

「但我們卻在擔心你啊?」

盡管不是惡言相向,拉姆卻還是對溫和的回話露出了不滿的神情。但是,她淡紅色的眼睛里果然還是缺少了平日的霸氣,昴不禁這麼覺得。

她想必也有自覺吧。只見拉姆歎了口氣,把視線轉向龍車。車廂里,有一輛被特別固定在最里面的輪椅,輪椅上有沉睡著的蕾姆的身姿——,

「——拜托了,別說要把拉姆單獨留下這種話」

這是分外直接、但也正因如此飽含了令人痛心的願望的訴求。

昴聽到後撓了撓頭。然後與拉姆一樣看著龍車上的蕾姆,

「把你單獨留下什麼的才不會說啦。只不過,大家都看得出你不是平時的狀態,所以一有什麼事就要立刻報告哦。隱瞞蒙騙都是沒用的。我們會強行來幫你的」

「————」

「呵呵」

被昴手指著斷言後,拉姆罕見地露出了畏縮的表情。

一旁的艾米莉婭溫和地微笑了一下,眯起蘭紫色的眼睛看向昴,

「我覺得,昴在這種方面真的超~不錯」

「……誒!?剛才的話是重新迷上了我的意思!?」

「不要在睡著的蕾姆面前說這種話。你這個女性害敵」

「不是公敵,而是害敵!?」

面對拔高嗓子大叫起來的昴,拉姆「哈」地一聲嗤之以鼻。那目中無人的態度,讓昴覺得這才像她平時體現的精神特性。

「……別在那里嬉皮笑臉了,快干活去,巴魯斯。巴魯斯的固定位置不在龍車上,而是要在外面和愛龍一起帶路吧。慢吞吞的可就丟下你不管了哦」

「姐姐大人又立馬像這樣。要好好把剛才說的結論……」

「——已經盡可能地聽完了。這樣總行了吧。還不快去」

拉姆用強硬的語氣扔下這句話,推了昴一把後,就坐到了龍車里。目送她的背影,昴撓撓頭,對艾米莉婭使了個眼色。

「艾米莉婭碳,里面就……」

「沒問題,就交給我吧。昴才是,千萬要小心啊」

「我會的」

昴點點頭,最後再眺望了龍車一眼,然後就朝自己的崗位走去。

隨後,把作為防沙對策的布拉到脖子上,短促地呼出一口氣後,

「那麼,就放馬來吧,沙海和監視塔……!」

就像這樣鉚足干勁,對遠處可見的沙丘之塔發出了宣戰的詔書。

——而在昴離開後的龍車上。

「……艾米莉婭大人,您那表情是什麼意思?」

「不,沒什麼。但總覺得,拉姆還真是可愛啊」

「真是意外的評價。作為艾米莉婭大人來說有點狂妄自大哦」

「哼~」

車廂里,坐在輪椅旁的拉姆在艾米莉婭的視線下背過了臉龐。她很少見地露出了為自己不小心說錯話的失態而感到懊悔的神色。

「呵呵。平時總在昴的面前擺出的態度,現在終于也想對我擺出了?」

「……剛才有些分神了。還請原諒拉姆的無禮」

「我並沒有生氣哦。倒不如說,有些開心。因為總覺得,拉姆能這樣對我才像是信得過了的樣子。我以前一直很羨慕昴」

聽到艾米莉婭一點沒有惡意的回答,拉姆一時陷入了沉默。

隨後她立即帶著無語的表情看向艾米莉婭,

「艾米莉婭大人也真是變了呢。明明初次見面的時候還是像玻璃工藝品一樣脆弱、只有虛有其表的覺悟來著」

「現在的我看起來有比以前堅強些了嗎?」

「還是動不動就會天真……看起來是玻璃工藝品變成了糖工藝品的樣子」

「這聽上去超~好吃誒。……什麼意思?」

艾米莉婭納悶地歪起頭問。拉姆見自己的壞話不管用,只好歎了口氣。

不過在歎過氣後,肩膀的力氣也稍微放松了些。——這也是事實。

4

——從米露拉鎮出發2小時後,奧古利亞沙丘的攻略就終于開始了。

離開小鎮再向東進發十多公里,綠化就徹底從周圍景色中消失了,在展開一片沙地的景象中,不斷有蘊含干沙和瘴氣的風刮來。

「————」

這次的隊形是大型龍車一輛,外加與龍車並行的地龍帕特拉修一頭。

新來的地龍雖然腳步沉重,卻用速度的犧牲換來了穩定感。更換了搭檔的帕特拉修也是,雖然一開始情緒比較激動,但一連跑了數小時後便發現了對方的強項,于是心高氣傲的她也接受了變陣的樣子。

「硬要說的話,這條地龍的不滿大概是針對貝蒂的吧」

說這話的,是被昴整個抱在懷里的貝亞托麗絲。少女在他胸前縮成一團,後者手操缰繩,抱著她搖搖頭說,

「不不,這絕對是你想多了吧。帕特拉修才不是那麼小氣的龍呢」

「……昴還是再稍微培養一下鑒別周圍的眼光比較明智的說」

貝亞托麗絲抓著裙子側坐在地龍上說。

和以前相比,昴的騎龍技術已大有長進,像這樣與貝亞托麗絲兩人同乘一條地龍的坐姿也十分登堂入室。所以昴認為她的意見不太中肯。

「不過,實際上帕特拉修為什麼喜歡我也的確是個謎」

「就是說啊。首先,昴看上去就不是會被無緣無故喜歡上的類型」

「那就是說,你是有明確的理由才這麼喜歡我的咯」

「那是當然,貝蒂可是……昴這是打算讓貝蒂說什麼啊!?」

貝亞托麗絲紅著臉發起了抗議的攻擊,由于兩人互相緊貼,昴無法回避。「好了好了」,昴被無力的手掌拍打著,安慰地說。

正當兩人就這樣進行著和睦的交流時,

「——雖然看著你們的樣子讓人十分欣慰,但差不多真的要進入沙海了哦」

尤里烏斯從並行著的龍車駕駛座上向毫無緊張感的二人搭話。

他手握龍車缰繩,與剛遇到沒多久的地龍都能輕易保持步調一致,的確是有一手。但並非騎在地龍上、而是坐在駕駛座上的身姿與他實在不相稱。

導致這種不協調的搭配的,是坐在他身邊的少女。

「就是說啊。哥哥和貝亞托麗絲醬關系要好是很不錯,但總對我置之不理的話我也會鬧別扭呢」

梅麗說著,向昴拋來與年齡不符的媚眼。

隨著一行人開始進入真正的奧古利亞沙丘,終于要迎來發揮梅麗本事的場合了。只要借助【魔操的加護】的力量,就能大幅減少被魔獸襲擊的風險,應該。

梅麗坐在能把周圍一覽無余的駕駛座上,也是為了完成好這項任務。

相應地,忍受她無聊抱怨的配角的工作就由一旁的尤里烏斯來擔任了。

「你的護花使者的話,不是已經有旁邊的騎士大人了嗎?他可是比我要聰明時髦華麗優雅得多了啊」(注:smart、stylish、spectacle、elegant)

「聽不懂哥哥你在說什麼。而且,雖然我對騎士大人是沒有什麼不滿,但把我帶來這兒的是哥哥吧?那就應該有義務陪著我不是嗎?」

「別說這種不聽話



的小孩子才會說的話啊。那樣的有個貝阿子就夠了。對吧?」

「哼、的說」

昴的胸口被激怒的貝亞托麗絲又一陣亂拍,就這樣邊挨打邊看向梅麗。

「雖然我也想放任你撒嬌,但在主張權利義務之前,還是先請你好好完成自己的任務吧」

「是~。明明貝亞托麗絲醬就可以慣著,哥哥真是壞心眼」

雖然昴並沒有存心使壞,但結果被當成那樣的花言巧語也沒辦法。

于是在對似乎心滿意足的貝亞托麗絲的喉嚨撓了下癢癢後,就朝尤里烏斯舉了舉手。

尤里烏斯見狀,安靜地點了點頭。

取悅小淑女的工作果然還是交給擅長的人最合適。

最重要的是——,

「昴,——【沙時間】好像要開始了哦」

貝亞托麗絲的話語和緊盯正前方的帕特拉修的輕聲嘶吼通知了這件事。

眼前,一直矗立著從米露拉起就不可能看丟的有著清晰輪廓的高大的塔影。——從那座塔的方向不斷有黃色的沙塵迫近。

那就是奧古利亞沙丘的洗禮,蘊含瘴氣的沙風的吹襲,【沙時間】的來臨。

——在米露拉收集情報後,已大致掌握了【沙時間】的時間分布。

一日三次,在早晨、中午、深夜這三個時間段都會刮起猛烈的沙風。考慮到酒館老板的建議,蘊含瘴氣的它可以說是步步緊逼的威脅吧。

特別是深夜的【沙時間】會一連持續數小時,那期間根本無法隨心所欲地移動。因此,奧古利亞沙丘的攻略就只能定在白天、避開早晨和中午的【沙時間】進行。

覆蓋地表的沙粒很細,與傳聞中的一樣,好幾次都因路面難走而拖慢了行軍。行進速度遲遲提不起來,唯有焦躁感在像沙一樣單方面地劇增。

只不過,處在這種狀態下,昴同時也有掃興的心情。

那是因為——,

「雖然是有沙風調戲,路也不好走……但沒想象中的嚴峻啊」

昴背過臉回避猛烈的沙風,將布按在嘴上確保呼吸。盡管牙齒有微微傳來咀嚼沙粒的感觸,但這點程度的影響就跟在米露拉的街上差不多。

雖然視野被漫天飛舞的沙塵染成一片黃色,也有沙子飄進衣服中令人心煩,但——,

「也不過如此啊。聽到沙丘,我還以為一定會熱得要死、都做好覺悟了呢」

「這一帶之所以是沙地,是因為極端的瘴氣殺死了一切綠化的緣故。所以在這個沙丘雨也還是會下,氣溫是不會突然升高的啦」

說起沙漠,在昴的腦海里果然還是灼熱地獄的印象更強烈一些。

但在異世界,看起來就連沙漠化的原因都跟昴的常識有所違背,從游戲和漫畫里獲得的熱沙的印象被徹底顛覆了。倒不如說,實物比想象中還容易過活。

「米露拉也不過是那個樣子,沙丘要是突然變成灼熱地獄才反倒奇怪嗎」

「正是如此。這里跟處于世界地圖西端的基拉爾赤丘可不同呀」

「順便問一句,那個叫基拉爾赤丘的是個怎樣的地方?」

「丘上的沙粒全都是細小的魔石碎片,是一整年都在爆炸的土地的說」

「居然還有那種要命的地方嗎!?」

被介紹了超乎想象的危險地點,讓昴對奧古利亞沙丘的好感度一下上升了。

如果【賢者】一個不小心把塔建在了那里,就實在不覺得有能到達的可能了。

「從這一點上來說,這邊要注意的就只是沙風和瘴氣、還有魔獸了吧」

「還有不要看丟目的地的塔而迷路啦」

「不要迷路,可就算你這麼說……」

貝亞托麗絲把輕盈的身體靠在昴的胸口,提醒要多加警惕。昴承受著她的重量,望向正面——遠處那散發著壯絕存在感的塔的威容。

「說是說什麼迷不迷路,但真要把那個看丟才難吧,不是嗎?」

「貝蒂也是同意呀。但無論發生什麼都不奇怪哦。雖然不知道【賢者】是個怎樣的偽善者,但事實上誰也沒到達過就是證據呀」

當然,昴也絲毫不打算輕視沙丘。

只是從現實層面來考慮,實在難以想象會看丟那麼巨大的目標。但所有對這個沙丘發起挑戰、最終攻略失敗的人都應該有考慮過同樣的事才對。

那麼,這里就是如貝亞托麗絲所說,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足為奇的魔境了。

「——安娜斯塔西婭小姐,我們真的筆直前進就可以了嗎?」

「什麼呀,菜月君還真是疑心重重呢」

昴指揮帕特拉修靠近龍車,透過車窗向車里的安娜斯塔西婭確認。聽到回答,昴閉上一只眼,

「那當然咯?這次的沙丘攻略可是依賴于你那邊的知識啊。拜托你可要好好帶路哦?」

「那還用說,畢竟對咱來說也是關乎自己的事,怎麼可能敷衍了事。彼此都在一條船上,相信咱就行了哦?」

「……要相信狐狸什麼的,怎麼可能輕易說得出口呀」

「————」

聽到貝亞托麗絲的小聲嘀咕,安娜斯塔西婭——不,領子多娜眯起了眼。

一行中,唯一從昴那里聽說了領子多娜身份的貝亞托麗絲,對于隱瞞了自身存在的同類時刻保持著強烈的警戒。

話雖如此,總是懷疑下去也不會有任何進展。她說得沒錯,從進入奧古利亞沙丘的時間點起,雙方就已是一蓮托生了。之後就只能相信彼此都會完成好各自的任務。

「我說得沒錯吧,安娜斯塔西婭小姐」

「沒錯呢,菜月君。——不必擔心,咱會遵守契約的」

只有最後一句,領子多娜用唯有昴一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對他作了確認。

聽到回答,昴點點頭,接著又使愛龍從後繞往駕駛座的方向。于是,在表情嚴肅的尤里烏斯的身旁,愉快地搖晃著身體的梅麗吸引了注意。

「怎麼感覺一副在玩的樣子,梅麗有在干活嗎?」

「這話,是對我說的嗎?進入沙漠以來,不是一次也沒碰到過小魔獸嘛。這就是我在工作的證據哦?」

「但你的努力是很難看到成果的吧?我又沒法區分,到底是托你的福魔獸才不來,還是這一帶本來就沒魔獸」

「——哼~,是嗎~?」

梅麗唰地一下眯起眼睛、抬起手,她的樣子讓昴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等等,隨便亂說話是我不對!全都是因為,目前為止除了沙風一點都感覺不到前面說的那種不妙,所以才不小心說錯話了!」

「不,沒關系,我並沒有生氣哦。我只是,要讓大家意識到我的恩惠」

梅麗打斷昴的辯解和道歉,作出危險的發言後微微一笑。

聽到令人不安的內容,昴屏住呼吸,正准備重申謝罪——就在這時。

「什……!?」

偏離昴等人前進的路線,大約五十米左右的地方。

伴隨著輕微的地鳴,沙之大地突然產生了爆炸。——不,那不是爆炸。而是潛行在沙漠底下的存在突破地表,顯現出了巨大的身姿。

「————」

那沒有四肢、彎曲著又長又粗的軀體的樣子讓人第一時間聯想到蛇。然而,昴從它與黃沙同色的光滑質感的皮膚、漂浮的惡臭、以及因退化而失去眼睛的頭部等特征意識到。

那不是蛇。——而是蚯蚓。

全長近二十米的過于巨大的蚯蚓從地下爬了出來,將頭部與巨口對准了前進中的一行人。一瞬間,昴做好了死的覺悟。

「好,到此為止~。真是的,臭死了,趕緊到一邊去啦」

「————」

但就在這時,梅麗敷衍的聲音把昴戰栗不已的意識拉回到了正常。

與此同時,從沙漠里爬出的蚯蚓震動巨軀,又重新潛入了地下。老實地遵照少女的指示,宛如怪獸般的存在感只在數秒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目睹到如此過于強烈的示威行為,讓昴無論贊佩還是後悔都說不出口。

「……剛才的,是被稱作沙蚯蚓的魔獸。雖然是喜歡住在沙底下的魔獸,但比起我所知道的還是略感大了些」

「略感大了些,是大多少?」

「在我的記憶里,就算大型的應該也只有成年男性的手臂粗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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蚯蚓是那種尺寸的話,就已經充分具有怪誕的威脅了。然而剛才的蚯蚓卻比尤里烏斯所知的還要大上幾十倍。雖說原有種類的魔獸在奧古利亞沙丘都會狂暴化,但看樣子就連尺寸規模也會變得相當暴力。

不管怎樣,能說的只



有——,

「怎麼樣?是不是對我有些刮目相看了?」

「哪里、真是的、說真的,在梅麗前輩面前已經抬不起頭啦!」

聽了梅麗的發言,昴解除僵硬,毫不吝惜地送上了發自真心的稱贊。

「是嗎?果真?哥哥有在感謝我?」

「啊啊,是真的很respect。我已深刻理解沒有你的話這里將會是多麼危險的地方了。奧古利亞沙丘好可怕!是真的太可怕了——!!」


為什麼眾多不怕死的冒險者來挑戰都無人生還,現在總算明白其中的一個原因了。

也難怪酒館的老板會阻止。以為沙丘的洗禮會很友好,這麼想的自己才是笨蛋。

「和平萬歲,平安最棒。就讓我們繼續這ultra無聊的旅途吧!」

「真是的,盡會耍嘴皮子……。就算是貝蒂也感到無語了呢」

「不用那麼逞強啦。你也和我一樣有些被嚇到了吧?我懂的啦」

「有嗎!?」

兩人說著爭論了起來,但一時誰也沒去責備他們。

雖然引發騷動可能會刺激魔獸,但對抗手段的有用性已被證明了。因此,就連尤里烏斯也沒制止兩人的糾紛。

只不過,比想象中還要如履薄冰的現狀,讓所有人都重新繃緊了意識。

這本身就是十分具有意義的,而這,便是事後能作出此般回顧的沙丘攻略第一天的概況了。

5

奧古利亞沙丘第一天的攻略在日落後就立馬結束了。

到了深夜,就會迎來一日三次的吹襲中最為嚴酷的一次【沙時間】。在那之前,要以確保最適合當天露宿地點的場所為目的。

也許是瘴氣的影響,沙丘的夜空中看不到星星。理所當然地,作為目標的普雷阿迪斯監視塔也變得看不見,所以老老實實休息才是正解。

「順便問一句,就算梅麗睡覺了魔獸也不會來襲嗎?不要緊嗎?」

「……哥哥真是的,害怕過頭了啦。這問題我有在好好解決的」

看到昴在得知了沙丘魔獸的危險性後變得膽怯起來,梅麗心情愉快地哼了哼鼻。

雖然這位小姐在被證明了自己的有用性後頗為得意,但有過被魔獸啃食而死的經驗的昴卻坐立不安,巴不得能抱著她的胳膊一起睡。

「好了!嗯,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

不顧兩人的對話,一旁蹲在地上的艾米莉婭這時拍手站了起來。在她旁邊,有一堵剛建成的巨大的冰牆。

那是呈包圍之勢生成在停靠著的龍車旁的冰之防沙對策。目的是用這堵冰牆在夜間阻擋狂吹的沙風。

「總是依靠艾米莉婭大人的力量,讓我非常過意不去……」

「沒關系。移動的時候,昴和尤里烏斯不也在一直努力嘛。而且,總覺得進入沙丘後,我的身體狀態就變得超~好的,感覺無所不能呢!」

「真的假的?好厲害呢。我由于吐了太多沙子都有些缺水了」

見到艾米莉婭舉手秀出柔軟的肱二頭肌的動作,昴和尤里烏斯互相交換了疲憊的神情。

——混入了瘴氣的沙丘的空氣,有一種獨特的【沉重】。

身體上奇妙的疲勞,恐怕正是由那沉重引起的。移動過程中,一行人變得話少可能也與此不無關系。可能的話,還是想盡早穿越沙丘。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雖說我也非常理解你想要快點趕路的心情呢」

尤里烏斯僅憑眺望東方昏暗夜空的視線就察覺了昴的心思,拍著他的肩說。聽到尤里烏斯的發言,昴哼了哼鼻,轉動脖子,

「好,為了給明天養精蓄銳,今天就休息吧。畢竟【沙時間】要到黎明才結束……」

「在那之前,還必須給拉姆治療呢」

「啊,是嗎。也是呢。那就拜托艾米莉婭碳和貝阿子了」

「嗯,就交給我們吧」

昴暫時放下早睡早起的談話,把夜里的日課拜托給了艾米莉婭和貝亞托麗絲。兩人答應後便往等在龍車座位上的拉姆的方向走去——,

「——嗯」

隔著關閉的車門,傳來了拉姆的身體開始調整的聲音。

那既像是在忍耐疼痛、又帶有幾分熱情的顫抖的聲音正是來自拉姆。她失去的角的作用,現在正由艾米莉婭與貝亞托麗絲合作著代替發揮。

拉姆過去一直背負的身體障礙,也是昴通過這次旅途才首次了解到的隱情之一。

「很諷刺吧。擁有一個人也能活下去的堅強性格的拉姆,卻有著一個人無法活下去的身體上的風險」

「……到底如何呢。的確,拉姆女士是有自立的頑強,但這跟她本人的願望卻未必一致。最重要的是,她自己可能並不以此為恥吧」

「——。嗯,說得也是啊」

外人憑借擅自的想象說三道四,對當事人來說可一點都不有趣。

拉姆的考慮就是拉姆的。光從表面去談恐怕是不誠實的行為。

「不過,你也真有看人的眼光啊。明明又不是在和拉姆說這些」

「因為我反省自己後有了深切的認識吧。人,是沒法孤身一人活著的。要不是你還奇跡般地記得我的話,現在這會兒,我會是什麼樣子呢」

「————」

尤里烏斯聳聳肩,輕描淡寫地說出被奪走了【名字】的經驗之談。雖然他努力裝出平靜的樣子,但昴能感覺到那是沉痛的心聲。

尤里烏斯自己是否有察覺呢?——這二十天里,他一直在向昴傳達關于自己各方面的事。

這或許是受被世人遺忘的心理創傷所迫吧,昴不禁這麼想。

「——菜月君、尤里烏斯,稍微占用一點時間行嗎?有關明天以後的事想和你們談談」

「哦,這也是件重要的事啊」

正當沉默悄然降臨,安娜斯塔西婭插進了話題。她一邊費力地尋找沙地上合適的落腳點,一邊走向二人,

「呼,真累啊。虧尤里烏斯你們還能走得若無其事」

「因為我有鍛煉過。盡管不能說是為了這一刻特地進行的」

「路不好走的時候,不如索性加大氣勢去踩步才是正確做法。這就是克林德流呢」

昴從教會自己跑酷的師父克林德那里學到的,在惡路上行走時的基本策略就是這個。

對此,安娜斯塔西婭像是佩服的樣子點點頭,然後輕輕摘下遮蓋嘴角的布,

「沙風也是,呼吸都很困難啊。真想快點穿過沙丘、做個深呼吸呢」

「同感。還有,好想洗澡。臉上頭上都已經沾滿沙了」

居住在沙漠地區的人們總是在頭上裹著頭巾的理由,昴終于在當地現場體會到了。

那既是防沙對策,也是禦寒保暖的方針。生存在嚴酷大地上的人們,經營著當然且合理的生活。雖然昴也適當采取了措施,但這點程度還無法完全防禦到位。

「關于洗澡咱也是同感呢。但要穿越沙丘果然還是很麻煩呀。——你們倆應該也有察覺了吧?」

安娜斯塔西婭說到一半笑容消失了,略微壓低了聲音說。

這句沒有賓語的問話是什麼意思,昴和尤里烏斯互相交換了一下視線、點點頭。

「啊啊,我明白。今天,明明已經花了半天筆直朝監視塔前進了……」

「——與塔的距離卻絲毫沒有縮短」

尤里烏斯接過昴的發言說出後半句,同時歎了口氣。

沙丘攻略第一天,無論針對【沙時間】的策略還是梅麗對防范魔獸起到的作用,向奧古利亞沙丘發起的挑戰都確實有了效果和收獲。

然而,反過來說,也就等于沒有取得比這更多的成果了。

「萊茵哈魯特也沒能抵達的原因,原來就是這種機關嗎……」

「以前,我聽他說起的時候就曾想過會有這種情況……但實際見到還是深感吃驚啊」

「什麼,原來你有隱約注意到啊!那就早說啊!」

「因為還沒確信。不想讓你有過分的期待和沮喪」

「就因為你們總是這樣啊……」

雖然尤里烏斯號稱照顧了昴的心情,但昴卻狠狠瞪了他一眼。

「能不能別再這麼故弄玄虛了?我又不會因你靈機一動說出來就生氣!倒不如說,反而有可能從中找到突破口也說不定吧?你們那種「這件事就放在我自己心里好了」的精神是怎麼回事啊?這樣狀況就會變好,真以為會有那種事嗎?至少,我是從不覺得沉默是一件好事啊!」

「啊、啊啊,抱歉」

「再小的事也給我立馬說出來啊。及時報告聯系商量是上班族的基本原則吧。……安娜斯塔西婭小姐也是,如果還有什麼隱瞞



的全都說出來」

昴把對拉姆提過的直言不諱的要求,又對尤里烏斯和安娜斯塔西婭提了一遍。對此,尤里烏斯也露出了反省的神情,理屈詞窮得完全不像【最優的騎士】的樣子。

另一方面,安娜斯塔西婭則用手遮住嘴,對昴氣勢洶洶的態度說,

「啊啦啦,居然會被菜月君說教,從第一次見面起就想都沒想到過呢。不過,言之有理。咱也必須好好反省才行」

「那麼,反省的同時也是坦白時間了。現在的話,我還不是特別生氣」

「菜月君可真擅長說服人。……經過在沙丘半天的行進,咱隱隱確信了。之所以一點都沒有接近塔,是因為空間被扭曲了呀」

「空間被扭曲了……?」

聽到安娜斯塔西婭自信滿滿揭開的沙丘真相,昴納悶地歪起了頭。針對他的疑問,安娜斯塔西婭伸出手指向塔所在的方向,

「也就是說,塔和沙丘之間看似是連在一起的實際卻並沒連著。搞不好咱們只是一直在同一個地方兜圈子也說不定」

「這就是,奧古利亞沙丘之所以會成為魔境的原因嗎。——確實有道理」

安娜斯塔西婭若無其事的說明,讓尤里烏斯露出了深表認同和理解的神情。

當然,這理應是作為向導的安娜斯塔西婭=領子多娜本來就知道的情報才對——,

「不是說了嗎?咱也是,經過這半天仔細觀察下來才終于確信的」

搶在昴的視線前,安娜斯塔西婭揮動雙手表示自己並沒有欺騙眾人。

盡管昴還是只覺得可疑,但眼下有尤里烏斯在,也不便進一步追究。于是就先放下了對領子多娜的懷疑,

「那麼,讓無數冒險者葬身的空間的扭曲,我們又該如何應對?」

「難就難在這里,打算破壞它的想法可能也是不正確的哦?這地方,是由瘴氣形成的天然的陷阱,沒有人為干涉的因素,所以破壞的目標什麼的是根本不存在的」

「天然的陷阱,就這!?」

聽到了出乎預料的看法,讓昴驚訝得目瞪口呆。

雖然極為罕見,但自然界的確是有只能認為是其存在方式本身就含有殺意的陷阱。

例如在沙漠地區時常可見的海市蜃樓、在大雪地區暗藏懸崖的雪簷,再往大的范圍考慮,還有深不見底的沼澤、漲落的潮汐等,都有可能會危及人的生命。

但再怎麼說,把普雷阿迪斯監視塔所在的沙丘也稱為天然陷阱實在是——,

「本來就因為是會產生這樣現象的地方,所以才把監視塔建在這里,這樣想也不是不行。這想法完全合理。——只要考慮一下監視塔的目的的話」

眼看昴的思考差點停止,尤里烏斯的一句話勉強把它拉了回來。

不是人為替普雷阿迪斯監視塔布下的陷阱,而是利用自然界的險要地理建起了監視塔。

確實,這樣想的話就能接受了。要說為什麼——,

「——因為監視塔本來就是用于監視封印了【嫉妒的魔女】的祠堂的、嗎」

導出的結論符合邏輯,讓昴愁眉苦臉起來。

被視為位于奧古利亞沙丘東端的某個地方,存在著封印了【嫉妒的魔女】的祠堂。普雷阿迪斯監視塔,就是【賢者】長年累月看守那個封印的場所。

如果是人為創作的謎題,那麼解開它就能抵達正解。但是,自然產生的天然之謎,真會有能令人信服的答案嗎?

「【賢者】不在人前露面,不會意外地只是因為出不來吧」

「真是有趣的假說呢。……但是菜月君,小看咱的本事可不行哦?」

「誒?」

正當昴產生了一種如字面意義的在迷宮里迷路的心情時,安娜斯塔西婭對他露出了無畏的微笑。昴對此睜大了雙眼,尤里烏斯也浮現出期待的目光。

「主動擔當前往普雷阿迪斯監視塔向導一職的可是咱呀。商人既然主動出擊了,那必定是勝券在握了。當然,這里也是一樣」

「那麼,安娜斯塔西婭大人是已經看見通往塔的道路了嗎?」

「要看見路的不是咱。不過,找出道路的方法咱已經成竹在胸了」

說著,安娜斯塔西婭緩緩將視線轉向了監視塔所在的方向。隨著風勢逐漸加強,從艾米莉婭制作的冰牆上傳來了阻擋沙風的聲音。

安娜斯塔西婭側耳聆聽著其中的沙聲,眯起眼睛繼續說,

「風勢會增強的【沙時間】,其實就是空間時而扭曲、時而恢複原狀的反作用。換句話說,在【沙時間】里空間的扭曲就會出現破綻。——而在那破口的前方,就是連接塔的真正的沙海」

「真正的、沙海」

「所以,為了找到那個破口,能起到最關鍵作用的人就是……」

說到這里,安娜斯塔西婭微笑著抬起手,指向一點。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昴和尤里烏斯同時皺起了眉。

在那前方停著龍車,而在車廂里正進行著艾米莉婭她們對拉姆的治療——,

「拉姆小姐,就是咱們脫出沙之迷宮的關鍵呢」

6

「情況已經了解了。真會使喚拉姆呢」

「被你這麼說還真是一句話都沒法反駁……不過,你真的明白了嗎?」

「明白什麼?口口聲聲叫拉姆不要勉強,卻還要勉強拉姆的巴魯斯慘無人道的行為?是呢,拉姆已經充分明白了。你這個沒有人性的家伙」

「唔」

在拉姆嚴厲的視線下,昴縮起肩膀,嘴巴彎成了へ字形。

頓時,車廂里聽了同一說明的艾米莉婭就垂下形狀優美的眉梢說,

「拉姆,昴也不是故意要勉強你的。只不過,一想到最合適的方法,自己說過的話就立馬被推翻了……」

「別說了哦,艾米莉婭。這沒法成為圓場的,只會讓昴更郁悶」

被艾米莉婭的援護射擊所射殺,腳跟踉蹌起來的昴由貝亞托麗絲庇護站穩。一旁斜眼看著二人對話的拉姆一副無語的樣子,歎了口氣。

「那麼,意下如何?由咱提出的方案,拉姆小姐能行嗎?」

「就像之前對巴魯斯說的。安娜斯塔西婭大人的提案,是只有拉姆才能完成的任務吧?況且……」

拉姆說到這停頓了一下,把視線轉向龍車深處——仍在沉睡中的蕾姆。

無論在街道的旅行中,還是在沙丘的長途跋涉中,沉睡著的她都沒有表達任何不平不滿。所以一味加劇的,就只有周圍珍惜思念她的人的焦躁與自責。

其中又數,雖然失去了回憶但仍作為雙胞胎姐姐的拉姆,比其他人更強烈一倍地懷有這些心情。

「——拉姆有自己的理由。所以,不會猶豫」

因此,拉姆強有力地斷言,接受了安排給自己的任務。

「但是,拉姆的身體狀況很令人不安吧。是叫【千里眼】來著?用了那個會使身體疲勞的吧?」

「也沒別的人可以勝任了。這姑且也是鬼族的秘術,其他人是用不來的」

「這樣啊……要是我能代勞就好了」

聽拉姆這麼一說,自打進沙丘以來就一直宣稱狀態不錯的艾米莉婭垂下了目光。

對艾米莉婭來說,拉姆是宅邸中最照顧自己的人。旅行期間,燃起了報恩熱情的她,對自己的無能為力似乎頗感羞愧的樣子。

「————」

只有昴一人察覺到,拉姆正溫柔地注視著那樣的艾米莉婭。這大概是因為,曾在最近距離目睹過拉姆注視蕾姆時的溫柔目光的,也是昴。

「拉姆下定決心了,梅麗呢?」

昴沒有提及拉姆的視線,而是改為試探梅麗。于是,「我?」,座位上用手撐著下巴的梅麗歪起頭問。

「啊啊。因為要采用人海戰術……稍微有點特殊的模式,所以需要你的力量」

「是要找出小魔獸的住處吧?雖說獲得准確的位置比較難,但大概方位還是能告訴的」

「要的就是這個答複」

聽到梅麗點頭作出的回答,昴捏緊了拳頭。——這下,作戰實施本身就成為可能了。

安娜斯塔西婭的提案,找出【沙時間】破口的計劃極其簡單。

那就是——,

「用拉姆的【千里眼】,去借用這片沙丘的魔獸的視野。如果是在【沙時間】里也還在活動的魔獸,就理應也會有在某處撞見扭曲空間的家伙才對」

「為此,先由梅麗小姐鎖定魔獸的住處,再傳達給拉姆女士。雖然是個需要嘗試相當多次數的計劃……但她也不打算吝惜自己呢」

說著,昴和尤里烏斯二人就各自握緊了地龍的缰繩,開始等待龍車中進行的反複試驗——等待成功的信號。



拉姆拼上性命向【沙時間】發起的挑戰,在商量後的第二天就立即開始了。

「————」

她在車廂里集中注意力,發動【千里眼】占據魔獸的視野。

占據的視野一旦發現【沙時間】的扭曲就是收獲,屆時只要鎖定那頭魔獸的位置,加緊驅使龍車穿過扭曲就行。但是,事情當然沒這麼簡單。

拉姆所要面對的是廣袤的沙丘,和有著非比尋常的數量與種類的魔獸。她的【千里眼】也有著只能和波長相匹配的對象才能共享視野的條件。——要嘗試的次數,將會是天文數字。

「——。梅麗,地底下的魔獸就不要報告了。沒有視力的話就沒意義」

「我又沒法區分得那麼細啦。倒是姐姐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快放棄?」

隨著失敗次數的增多,肉體和精神上的疲憊也在加劇。

尤其是擔任這個作戰主力的二人,消耗格外巨大。——不,梅麗只需傳達魔獸的位置,疲勞加劇的只有實際在用秘術的拉姆一人。

「【沙時間】每天三次,換句話說機會也只有三次。……雖說欲速則不達」

「但食物和水也是有限的。這地方的瘴氣也會對其產生不好的影響。雖然決定折返需要勇氣,但還是應該時刻做好選擇返回米露拉的准備吧」

就這樣過了兩天、三天,隨著天數的增加,在沙丘攻略的進展之外也有了其他要注意的事項。

裝在龍車上的水和食物有限,是前進還是後退的判斷開始以每天、每小時的頻率侵擾眾人。某個登山家也說過,撤退的判斷是最難的。

「加油!加油,約瑟夫!你的馬力就是我們所有人的依靠!」

「對不起。但你真的超~努力的……拜托了!」

雖然有艾米莉婭的冰牆作為對策,但要正面頂著【沙時間】猛烈的沙風前進,新來的地龍——【約瑟夫】的活躍是必不可少的。它用針對極地特化的能力,戰勝沙地和暴風前進的身姿堪稱絕美。(注:ヨーゼフ。web是叫ジャイアン,吉安。文庫改名了)

但是,還是有極限。——不僅在于地龍,更在于向攻略發起挑戰的昴等人。

「……唔,不行呢。連接中斷了」

拉姆心有不甘地發出牢騷,緩緩搖了搖頭。

這幾天,【千里眼】接連撲空的拉姆積蓄的疲勞不可小覷。艾米莉婭和貝亞托麗絲擦去她額頭的汗水,靜靜施以治愈的魔法。

盡管依靠每天夜里應用于拉姆的治療,在其效果下,她的臉色略有改善,但——,

「進展還是不順呢」

「……就算你不說我也明白」

昴和尤里烏斯正並肩站在龍車外,仰望明媚的陽光。

【沙時間】一過,沙風有所減弱,厚重的云層也剝離開來,現出了晴朗的天空。但和旅途的狀況相反,這顯得無比健康的藍天,在現在的昴看來卻十分可恨。

「想法本身應該沒有錯呀。接下去就純粹只是聽天由命的問題了吧」

安娜斯塔西婭走下龍車,朝二人所在的位置會合。聽到她的話,昴撓撓頭。

「聽天由命、嗎。總之,就是運氣吧。……可惜我們所有人都稱不上是有好運的成員啊」

「背運、厄運、悲運。畢竟咱們的旅途本來就是以這些為契機的呢」

雖然是令人悲哀的自我認識,但昴等人確實有相當大的概率被運氣拋棄了。——正因如此,才只能靠自己的雙手去把希望的結果拉近身邊。

「怎麼可能讓運氣這種看不見的東西左右答案啊」

昴一口氣用力握緊了伸向空中的手。

聽了他的嘟噥,尤里烏斯和安娜斯塔西婭什麼話也沒有說。只不過,是也有同感嗎,他們倆也與昴一樣瞪眼望向了萬里無云的天空。

就在三人像這樣不經意地仰望藍天的時候。

「——啊,有鳥。這種地方,虧它們還有心思在天上飛呢」

安娜斯塔西婭用手做出遮擋陽光的帽簷,眺望天空輕輕地說。昴無意中朝那個方向看去,果然如她所說,見到了在空中飛翔的鳥的身影。

像這樣目擊飛鳥的情況已經很久沒遇到了。雖然在進入奧古利亞沙丘前,在向東行進的旅途中並不罕見,但現在卻感到格外新鮮。

沙丘的天空充滿了瘴氣,尤其是在這樣的事先評價下——,

「——鳥?」

如此這般抒發的雜感,被突如其來的違和感中斷了。

昴雙眉緊鎖,尋找違和感的真面目,隨即便注意到了。——酒館老板所說的話。

「——!拉姆!【千里眼】還能用嗎!?」

產生直覺的同時,昴打開龍車入口,呼喚里面的拉姆。後者正在車廂里治療,聽到呼叫,微紅著臉瞪著他說,

「——。什麼事,巴魯斯。上車前,麻煩先打聲招呼……」

「抱歉!但這之後再說!現在、有鳥在飛!能和它重疊視野嗎?」

「鳥……?為什麼、要和鳥……」

拉姆對昴的干勁感到困惑,皺起了漂亮的眉毛。這時,她旁邊的艾米莉婭用手遮住嘴,睜大了眼睛。

「啊!昴,那個鳥莫非……」

「沒錯,就是我們在酒館聽到的傳聞。——沙丘的鳥,會朝著塔的方向飛」

嚴格來講,其實並不是帶有如此確信語氣的說法。但在急需能穿越【沙時間】的線索的現在,就理應聽從當地人的建議。

「拉姆!」


「不要那麼大聲。——會擾亂注意力的」

從昴和艾米莉婭的對話中察覺到情況的緊急後,拉姆便迅速展開了行動。她往座位里頭坐了坐,深呼一口氣。隨即,氣氛驟然一變。

「————」

拉姆發動了【千里眼】,她的視野開始與周圍的生物相連接。如果其中有目標對象,拉姆就能盜取它的視野。但這並不確定。

瞄准的獵物,在天空飛翔的鳥與拉姆的波長是否一致,只有神知道——,

「——抓到了」

「——!尤里烏斯!發車!貝阿子,過來!」

——面臨千載難逢的良機,昴等人彈射般行動了起來。

昴一把抱起貝亞托麗絲乘上帕特拉修,艾米莉婭湊近拉姆開始支援。安娜斯塔西婭翻身滾進龍車,梅麗則移向駕駛座。

隨後,用力揮響缰繩的尤里烏斯對地龍發出奔跑的指示——,

「出發!這次、一定要穿越【沙時間】!」

將打開困境的意志化為擲地有聲的宣言,昴等人再次于沙海中馳騁了起來。

7

——追趕在天空飛翔的鳥,這是何等毫無依據的判斷,某種意義上也很瘋狂。

昴也是,如果是在沙丘攻略的第一天看到,也不會把酒館老板的話當真、想到讓鳥在空中帶路吧。

然而,在沙丘度過了好幾天的現在,卻有注意到。

「魔獸先暫且不論,普通的鳥怎麼可能在這樣的天上飛啊」

當然,也是有餌食和水不足等各種各樣的原因,但最大的理由果然還是魔獸和瘴氣。即使是在空中飛行的鳥,也總會面臨惡劣的環境和被捕食的威脅。

長有雙翼的鳥又何必硬要把自己置身在這樣難以生存的險境中呢。

「反過來思考的話,就說明那鳥並不一般。應該有什麼機關才對」

這就是,在沙丘度過了好幾天的昴,對在這片魔境的天空中飛翔的鳥所抱有的疑惑。

實際上,拉姆的【千里眼】也證明了這一想法沒錯。

「鳥的眼睛直盯著塔,哪怕一刻也不離開呢。——巴魯斯的疑慮是正確的。什麼都免不了立刻懷疑,幸好巴魯斯是這樣乖僻的性格呢」

「這算什麼說法!」

盡管候鳥連日不停地飛並不罕見,但要是眼睛始終專心致志地盯著同一個地方,那的確是很不正常了。

然後,要以無翼之身追趕那樣的,一刻也不讓翅膀休息、不停地飛的鳥,也實屬累活。

——更不用說,還是在闖入沙塵暴後了。

「————」

昴等人追趕上述飛鳥的途中,奧古利亞沙丘終于又進入了【沙時間】。

猛吹的沙風,與不在【沙時間】里的風有著巨大的差別。【沙時間】的沙風確實是與暴風無異,沙粒擊打在身上都感到疼。

眾人只能將斗篷和頭巾的布拉到嘴邊,盡最大努力遮擋肌膚,頂著沙風前進。

視野完全被沙塵籠罩,染成一片夜色的黑與沙漠的黃,唯一的依靠就只有拉姆的【千里眼】所見到的光景。

「————」

昴在帕特拉修的背上,



緊緊摟住貝亞托麗絲忍耐沙風。

睜不開眼睛。前後左右,到處都充滿了沙。龍車理應就行駛在身邊,卻連這都無法確信。沙風中,真不是只有自己一人嗎?

為了否定這樣的泄氣話,昴更加用力地抱緊了懷中的少女。

「——就這麼筆直地。筆直地前進哦」

龍車里,掌握著一行人命運的拉姆正全神貫注在【千里眼】上。本來應該是聽不見的她的聲音,由龍車強勁的步伐作著代言。

昴突然笑了起來。因為,這麼困難的旅途,不相信同伴的話就是沒法成行的。而自己居然會毫不猶豫地相信拉姆、把性命交給她,也是夠奇怪的。

然後——,

「——啊?」

從拉起的布遮住的嘴角邊、因極限狀態下的笑容而抽筋的嘴唇中,有空氣遺漏出來。

視野突然開闊,之前那般嗚嗚作響發出轟鳴聲的沙風聽不見了。切削著擊打在身上的沙粒也是,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夢幻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至今為止,【沙時間】的結束都是伴有更多的余韻的。

先是纏有沙粒的風勢緩緩減弱,不久再像退潮般漸行漸遠,最終周圍會飄起一股獨特的沙香。——然而現在卻完全沒有這些。就好像突然中斷了似的。

就好像,昴等人突然被拉到了另一個沒有沙風吹襲的舞台上。

「——尤里烏斯」

昴張動干渴的嘴唇回過頭,只見龍車就佇立在面前。

駕駛座上的尤里烏斯也和昴一樣,對穿過了沙風一事感到目瞪口呆。不過在注意到昴的呼叫後,還是重新握好缰繩點了點頭。

「————」

隨後,雙方都舉起拳頭,為【沙時間】的突破而互相喝彩。

「太好了,我們突破啦!耶,太棒啦~!」

「是啊!一直在耳邊沒完沒了地吵死啦——!!」

眼看昴開始歡天喜地地歡呼,正下方的貝亞托麗絲用掌心頂了頂他的下巴。

受到這漂亮的一擊,先大幅後仰、後又重新恢複原位的昴氣勢不減地瞪向搭檔。

「突蘭干森麼啊!?嚇我一跳,都咬到舌頭了!」

「誰讓昴抱著貝蒂一個人亂嗨啦,吵死了啊!又是當巴斯特又是哦呼羅多什麼的,簡直莫名其妙!耳邊一直嘰嘰喳喳的!」(注:downburst,暴降氣流。off-road,越野的)

貝亞托麗絲身體後仰,朝咬到舌頭而口齒不清的昴發出強烈抗議。

剛才的沙風中,始終用貝亞托麗絲的存在填補心中不安的昴,在得知自己的胡言亂語全被她給聽見了後,面紅耳赤,只好立即咳嗽一聲扯開話題。

「總、總之,我們已經漂亮地突破【沙時間】了。看見沒,萬歲!」

「……萬歲的說」

貝亞托麗絲鬧別扭的態度先不去說,已經突破沙之障礙的事是毫無疑問的。

昴一邊慰勞付出了巨大努力的帕特拉修,一邊朝正面、隱約顯現在黑夜中的監視塔望去。不知是否因穿過了【沙時間】使瘴氣的影響有所減弱,夜空中終于可以窺見閃閃星光了,夜幕降臨的監視塔,其輪廓已十分接近,這點可謂一目了然。

證據就是,之前從未能見到的監視塔腳下的風景現在也變得清晰可見——,

「瞧啊。這就是舞台變更了的證據。沙丘變成了一大片花田——」

「————」

「一大片、花田……?」

穿越了【沙時間】的興奮漸漸消失了,昴臉頰僵硬起來。懷里的貝亞托麗絲也一動不動地愣住,瞪大了圓圓的眼睛。

跨越了【沙時間】的威脅,一口氣縮短了與普雷阿迪斯監視塔距離的眾人。

將這一行人團團包圍了的,是一片鮮豔奪目、美不勝收的花之樂園。

8

——穿過【沙時間】後,那里是秘密的花園。

這就是,昴在一片正可謂百花繚亂的勝景中,腦海里所浮現的短句。

如果這是普通的花田,那或許還會覺得養眼和心曠神怡。然而,這里卻是混有瘴氣和魔獸的不毛的沙地。——這是不可能存在的花田。

百花繚亂的花田,其色彩綴滿了整個周邊一帶。

那是如文字所述,將沙漠填滿得連落腳點都絲毫不剩的花之樂園。面對這過于脫離常軌的景象,昴不禁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既視感。

由異樣和異常、不自然和不合理的組合所誕生的疑問的真面目是——,

「——是花魁熊」

昴憑直覺感到的答案,與少女發出嘟噥聲幾乎是在同時。

側眼看去,已移到龍車駕駛座上的梅麗正死死盯著花田。平常總是一副從容不迫態度的少女,這會兒側臉上卻失去了血色,兩眼的目光中充滿了緊迫感。

「梅麗,花魁熊是……」

「會偽裝成花的樣子,襲擊人類的小魔獸。一般來說,應該是在森林里兩兩成對偽裝在一起的才對……」

聽著梅麗的說明,昴再次看向花田。五彩繽紛地填滿視野的花園——雖然具體還要看魔獸的體格,但無論如何也不認為只有一兩頭的數。

要是被這個數量的魔獸襲擊,光想象就讓昴的脊背一陣冰涼。

「昴,出什麼事了嗎?拉姆突然中斷了【千里眼】……」

「——Stop,艾米莉婭碳。冷靜點,安靜下來」

看到艾米莉婭從龍車小窗里探出臉來張望,昴連忙做手勢制止了她的發言。

聽到昴的語氣,並見到突然出現的花田,艾米莉婭也立馬察覺到異常,閉上了嘴。

「這片、花田……」

「如果【沙時間】是第一關,那第二關就是魔獸的花田……【賢者】性格的惡劣真是突破天際了啊」

剛為打通第一關而松口氣,就落入了第二個陷阱,就是這樣的算計。

要不是有梅麗的忠告、和眼下魔獸正在睡覺的時機,這會兒就已經。

「現在要放心還為時過早了哦。……全部,都要等到通過這里之後再說」

「我的神經也還沒大條到會在這種情況下放心啊。——塔的話,是在那邊麼」

經貝亞托麗絲一提醒,昴這才好不容易讓注意力離開眼下的花田。塔的輪廓已經比穿過【沙時間】前要近了,依靠拉姆的【千里眼】果然沒錯。

只不過——,

「小魔獸醒來的瞬間是最凶暴的哦。所以……」

大家都安靜點,梅麗的後半句是想這麼說嗎?然而,她的金玉良言卻中斷了。

原因很簡單。

——花田慢慢地,正可謂像是地面翻卷起來般地,【爬了起來】。

「——嗚」

看到眼前、于幾米之外的地方站起來的魔獸的樣子,昴的喉嚨抽搐了。

並不是因為事發突然。而是由于,魔獸那駭人的外表。

「————」

被梅麗稱為花魁熊的魔獸,具有一副名副其實的近似于熊的外形。但充其量也只是外形。實際情況有著致命的差異。

身高近三米,腿很短,但相對地,手臂卻長得能擦到地面。雖然背上開滿了鮮花,但更令人印象深刻的反而是身體的正面。

一眼看去會錯以為是黑色獸毛的、密密麻麻的花根攀滿了魔獸的全身。也不知是否被根莖吸去了精氣,魔獸眼窩凹陷、眼神黯淡無光,仿佛行尸走肉。

花魁熊,並非是花與獸共生的關系。相反,它明顯正在被花殺死著生命。

「嗚」

「——別動」

死尸般的魔獸抽動鼻子,打算確認昴等人的存在。見到它的動作,梅麗發出低吟,從旁制止了它。

周圍彌漫著暴力的香氣,與丑陋的魔獸不相稱的花兒的芳香令人作嘔。昴不由懷戀起了暴虐的沙風。衷心希望能以那樣的氣勢,將一切吹走。

但就連這樣的願望也是徒勞,在仍是無風的環境下,花魁熊向一行人伸出了利爪——,

「噓——」

瞬間,響起了一道通過牙縫呼氣的聲音,花魁熊的注意力離開了眾人。發出那個聲音的,是在場保持著最沉著的心態的梅麗。

只見她將手指抵在唇上,先示意警戒著魔獸群的昴等人冷靜。然後將手指向前伸出,把花魁熊的注意力引向自己。

「嘁、嘁、嘁」

梅麗上下搖動手指,唇里發出彈舌般的聲音。

(注:彩頁上明明寫的是左右,正文這里卻是上下……web版則索性就沒寫方向……所以,在有生之年動畫化前就先自行腦補吧)

那簡直就像人在哄小貓時會做出的動作。如果這真是少女和



小貓的邂逅,那倒是一幅令人欣慰的畫面,但以凶惡的魔獸為對象的話,就只能是恐怖電影中才會有的一幕了。

「嘁、嘁、嘁、嘁」

梅麗舌頭的聲音和手指的動作互相聯動,漸漸地,花魁熊的注意力從梅麗個人轉移到了搖動的手指上。

「嘁、嘁、嘁……嘁~」

花魁熊的意識聚焦到手指,梅麗再把手指指向龍車旁。被那動作帶動,花魁熊的視線也轉向了手指誘導的方向,然後慢慢地,腿朝那里挪了一步。

「——哦」

眼看花魁熊擺出離開的架勢,昴不禁從喉嚨里歎出安心的氣息。

渾身僵硬的艾米莉婭與貝亞托麗絲也是,看得出她們眼神里的緊張有所緩和。只要站起身的這一頭離開,就能一起商討花田的對策了。

跨越了【沙時間】的事實也還來得及和全員分享。就從這里——,

「————!!」

但就在這一瞬間,一道低沉的轟鳴般的嘶吼聲響徹了花田。

突然被迫處于緊張狀態,心自然很容易產生裂紋。人類如此,地龍亦然。——所以,誰都沒法責怪約瑟夫。

「不好——」

約瑟夫打破寂靜的咆哮聲,讓眼前的花魁熊回過了頭。——不,作出反應的還不只是那一頭。所有休眠中的花魁熊,都一齊站了起來。

百花繚亂的花田一口氣上翻,猙獰的魔獸紛紛怒吼。濃豔刺目的花香和來自本能的殺意四處蔓延,揮舞利爪的魔獸朝龍車飛撲——,

「——到此為止了!」

急速成形的瑪娜化為冰槍,飛射而出的一擊貫穿了魔獸的正臉。

冰之槍尖紮進張開的巨口,同時引發頭部的破壞和凍結。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一聲就命喪黃泉的花魁熊向後倒下,連帶數頭同伴一起被掀翻。

「快跑——!!」

反應過來那是艾米莉婭所放出的先制攻擊的瞬間,昴立即大喊。

尤里烏斯應聲抽動缰繩,猛然駕駛龍車疾行。當然,帕特拉修也緊隨其後奔出,撞飛呆立不動的魔獸,一頭沖進花田。

一拍過後,成群結隊的魔獸開始追逐逃亡的昴等人,奔馳了起來。

「來了來了來了來了來了來了來了來了——啊!!」

周圍,廣袤的花田整片上翻,伴隨甜蜜的花香,猙獰的魔獸蜂擁而至。那數量之多,來自四面八方,聲勢浩大。

花魁熊長臂的前端,有著仿佛戴上了仙人掌手套般的噩夢的形狀。如果被它經由熊的臂力揮舞的一擊命中,不難想象會落到怎樣淒慘的下場。

那豪爽的一擊如果夠到龍車,堅固的車體也會頃刻散架——,

「嘿!呀!好嘞!你們這些……給我通通、命中!」

不知何時,跳上了龍車車頂的艾米莉婭兩手一揮,生成無數冰刃,開始阻擋魔獸的猛攻靠近。

青白色的光之亂舞賜予魔獸美麗而殘酷的死亡,在團團包圍中打開了突破口。

「喔哦哦哦哦!不愧是艾米莉婭碳!我又重新迷上你了!」

「真夠淡定的呢,巴魯斯。不想死的話,就拼命跑起來!」

「那是當然……咦,拉姆!?」

被艾米莉婭的奮戰所救、大呼稱快的昴聽到了一個冰冷的聲音。循聲看去,只見負責掌握龍車缰繩的人已從尤里烏斯換成了拉姆。

雖然拉姆臉上仍留有【千里眼】的疲勞,但操縱缰繩的動作卻絲毫沒受影響。把龍車的控制權交給她、代替自己完成工作的尤里烏斯拔出了騎士劍。

隨後,他繞到龍車側面,用精巧的劍技將逼近的魔獸悉數斬落。

「也不能總讓艾米莉婭大人一人承擔吧」

注意到昴的視線,尤里烏斯輕啟嘴唇優雅地回應說。

就這樣,他揮舞銀光閃閃的騎士劍,瞄准多頭魔獸的手臂、臉,削除它們的戰斗力。對仍逼近過來的一頭發起突刺,宛如閃光的一擊破壞了魔獸的腦髓。

以最小幅度的動作,發揮出最大限度的效果。的的確確是【最優】的劍技。

「可惡,這邊也不能輸啊!貝阿子,能行嗎!?」

「當然啦!昴才是,不要沒油了、啊——!」

昴在帕特拉修的背上單手握繩,用另一只手抱起貝亞托麗絲,讓她嬌小的身體在龍背上站穩,然後集中精神吶喊。

彼此手牽手,隨即就有什麼東西開始在昴的腹腔里燃燒——,

「米尼亞!」

伴隨詠唱一同生成的紫色結晶,將目標鎖定為堵塞在帕特拉修前進道路上的魔獸。瞄准完畢,瞬間加速,結果立即見分曉。

受到紫色箭矢的直擊,魔獸身體後仰,頭部結晶化,如玻璃破碎般化為飛舞四散的碎片。

「好,干得漂亮,貝阿子!」

「但沒法隨意亂射哦!要小心謹慎節約著來……米尼亞!」

「不是說小心謹慎節約著來嗎!?」

貝亞托麗絲的續戰能力,取決于昴的瑪娜殘余。

而悲哀的是,對付浪潮般湧來的魔獸,昴的這點存量根本杯水車薪。雖然貝亞托麗絲有絕妙的調節能力,可即便如此,昴的靈魂也伴隨著每一發的攻擊不斷受到削減。

另一方面,在艾米莉婭、尤里烏斯、還有昴&貝亞托麗絲的奮戰的刺激下——,

「啊啊,真是的真是的!這可是我的珍藏殺手锏啊!」

到剛才為止都一直保持沉默的最終兵器站了起來,氣得滿臉通紅地直跺腳。

隨後,她死死盯著不服從自己命令的魔獸,伸出手掌對准它們,

「壞孩子們就必須嚴加懲罰才行!過來,小沙蚯蚓!」

這聲鬧別扭的小孩子的話音剛落,花魁熊群就被以驚人的威力從下往上撞飛了。掀翻沙海、從地底下顯現出身姿的是一頭巨獸,沙蚯蚓。

「————!!」

「騙人的吧!?」

散發惡臭的巨軀魔獸,張開血盆大口迎接撞飛到空中的數頭花魁熊。將它們一口吞下、邊咀嚼邊扭動身體的沖擊波繼續把花魁熊彈飛的景象令人歎為觀止。

「給我上,小沙蚯蚓!把它們通通殺光!」

「真的假的啊,喂!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喂喂喂喂!」

倒下的巨軀一連將十幾頭花魁熊碾成肉醬,臨死前的慘叫聲和花朵的芳香傳遍沙海。盡管花魁熊的體型也不算小,但在全長二十米的巨軀面前就形同虛設了。

更震驚的還在後面。——只見梅麗小手一拍,在其他地方也接二連三噴起了沙。

雖然和最初的一頭相比實屬小型了,可即便如此,同時叫來多達六頭的沙蚯蚓的增援也還是堪稱破格。事到如今,已呈現出一片怪獸大決戰之貌的沙海,徹底化為了魔法與魔獸亂入的戰場。

就這樣,沿著艾米莉婭與貝亞托麗絲的魔法、尤里烏斯的劍技、梅麗的異能所開辟出的血路,迅猛前進的昴等人順利突破花田——監視塔近在眼前了。

「就差一點了!只要就這樣沖進監視塔里的話……」

盡管魔獸並不會因此撤退,也只要狀況有所改變,就會有打開局面的辦法也說不定。昴相信著這份希望,聲嘶力竭地向伙伴呼喊。

加油,再加把勁,只差一點點了。

在那前方,作為目的地的普雷阿迪斯監視塔——,

「——?」

突然,抱緊帕特拉修、支撐著貝亞托麗絲的昴眯起黑色的眼睛。

察覺到了微小的違和感,那是光。——在塔的中心,好像有什麼東西閃爍了一下。

「什……」

麼,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完。

「————」

就有一道亮光劃過夜空,精准無誤地直接命中昴的頭顱。

瞬間,菜月·昴脖子以上的部分就被徹底蒸發,意識連刹那間的思考都不被允許就消失了。

——面對這一瞬間的慘狀,沒有一個人發出驚呼。

那是因為,所有目睹了這一幕的人,和發出慘叫的人,都無一例外地被蒸發了。

隨著一聲巨響,失去頭部的地龍滾倒在地,龍車側翻。

流淌的鮮血被沙海干渴的沙粒吸收、吞沒,漸漸消失形跡。

最終,沙海將腐朽的一切都緩緩飲入那片沙底,埋藏了起來。

就連作為旅途痕跡的血色的紅花也沒留下,被一絲不剩地吞進了沙中。

——一行人,在此全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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