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歡迎來到夢幻般的校園生活



「綾小路同學,能不能打擾你一下?」

來了,我所害怕的狀況果然來了。

那家伙來到了若無其事裝睡的我身旁。

惡魔登場,前來喚醒正在面對內心及現實社會狀況(正在打瞌睡)的我。

我的腦中傳來了蕭士塔高維契的〈第十一號交響曲〉。現在的我,非常適合巧妙表現出人們被惡魔追趕、逃竄,以及宣告世界末日之絕望的這首曲子。

即使閉著眼我也可以感受到,站在我旁邊的惡魔對奴隸的蘇醒望眼欲穿,其散發的那股非比尋常的氣場……那麼,身為奴隸的我,該如何打破這個現況呢……

為了回避危險,我全速運轉大腦,瞬間推導出答案。

結論是……我決定假裝沒有聽到,並將此命名為「假睡」作戰。用這招混過去。

若是溫柔的女孩子,應該會說「真是的,真沒辦法耶〜吵醒你太可憐了,放你一馬吧☆」,並且饒過我才對。

或者「……要是不起來就親下去嘍。瞅!」這樣的模式也OK。

「現在起三秒之內,要是你不聲明自己醒著,我就要對你加以制裁。」

「……制裁是什麼啊!」

才間隔不到一秒,假睡作戰就被識破了。我屈服于武力威脅之下。

即使如此也不把頭抬起,算是我唯一的抵抗。

「看吧,果然醒著。」

「我已經充分了解到惹你生氣的話會很可怕。」

「很好。那麼能夠占用你一些時間嗎?」

「……如果我說不要呢?」

「我想想……雖然你沒有權利拒絕,不過我應該會非常不高興吧。」 接下來這家伙更繼續說道:

「如果我變得不高興,今後綾小路同學的校園生活也將招致巨大的阻礙。對了,例如像是椅子上被放置無數圖釘、進廁所後被從正上方潑水,或是有時被圓規的針刺到等等諸如此類的現象。」

「這只是騷擾吧……不對,這豈不是霸凌嗎!而且最後那個該說格外逼真嗎?我記得我曾經被刺過耶!」

我無可奈何地從趴在桌上的狀態挺起身子。

在正側方,黑發飄揚,擁有美麗且銳利眼神的少女正俯視著我。

她的名字叫堀北鈴音。就讀高度育成高級中學一年D班,是我的同班同學。

「放心,剛才只是開玩笑的。我不會從正上方潑你水。」

「重點是圖釘還有圓規的部分吧!你看這個!還留有被刺過的痕跡!要是變成永久性疤痕,你打算怎麼負責啊?你說啊!」

我卷起右手袖子,把留有被刺痕跡的上臂伸到堀北眼前。

「證據呢?」

「咦——?」

「所以我說證據呢?你明明連證據都沒有,就斷定我是犯人嗎?」

我的確沒有證據。位于能用針刺我的距離內的就只有鄰座的堀北。被紮到後確認周遭,是看到了堀北在調整圓規,然而這很難說是決定性的證據……

不過比起這個,我現在還有件非確認不可的事情。

「果然一定得幫忙嗎?我有試著重新考慮,但還是——」

「喂,綾小路同學。邊痛苦邊後悔,以及邊絕望邊後悔,你比較喜歡哪個?你之前把不情願的我給強行拉回,因此理所當然得負起責任。沒錯吧?」

堀北式的不合理二選一選擇題被擺在眼前,看來要下這賊船似乎不會被允許。和這個惡魔訂下契約,是我判斷錯誤。我決定放棄,並臣服于她。

「……所以,請問我到底該做些什麼?還有該怎麼做呢?」

我戰戰兢兢地詢問。事到如今,無論被要求什麼,我都不會驚訝了。

真是的,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就算不願意,我也不禁再次回想。

我和這名少女的相遇,從現在算起正好是在兩個月以前。那是入學典禮當天的事了……

1

四月。入學典禮。我坐在前往學校的公車上,隨著車身搖搖晃晃。當我無意義地眺望著窗外街景變換來打發時間,搭公車的乘客也逐漸增加。

同車的乘客,幾乎是身穿高中制服的年輕人。

等到發現時,車內的擁擠程度幾乎差點讓我誤會,那些被工作追著跑、充滿挫折感的上班族,會不會快要不小心犯下色狼行為。

在我前方不遠處站著的老婦人,現在也像是快要跌倒般腳步不穩,讓人覺得很危險。但既然知道是這般乘車率卻還濟上車,那也算是自作自受。

對運氣好能確保座位的我來說,這些擁濟都與我無關。

就讓我忘了那名令人同情的老婦人,抱著清流般清爽的心情,等待抵達目的地吧。

今天晴空萬里,真令人神清氣爽啊,我簡直快就這麼睡著了。

然而,這份平靜的心情卻馬上煙消云散。

「你不覺得你應該讓出座位嗎?」

我一瞬間嚇了一跳,睜開幾乎快閉上的雙眼。

咦,我該不會被罵了吧?

我如此心想,不過被勸告的人,好像是坐在稍微前方的男性。

一屁股坐在博愛座上的,是一個體格魁梧的年輕金發男子——應該說是個高中生。剛才那名老婦人就站在他的正側邊,而一旁則站了身穿OL風格的女性。

「坐在那邊的你,難道沒看見老奶奶很困擾嗎?」

OL風格的女性,好像希望他將博愛座讓給老婦人。

OL的聲音清楚傳遍安靜的車內,自然而然吸引了周遭的目光。

「真是個Crazy的問題呢,Lady。」

我想少年應該會生氣或無視,不然就是乖乖服從,但結果都不對。少年咧嘴一笑,重新蹺起二郎腿。

「為何我就非得把座位讓給這位老婦人呢?根本就沒有任何理由吧。」

「你現在坐的位子是博愛座喔,當然要讓給年長者吧?」

「無法理解呢,就算是博愛座,也不存在任何必須讓座的法律義務。這時候要不要移動,是由目前擁有這個座位的我來判斷。年輕人就得讓位?哈哈哈!真是Nonsense的想法啊。」

這實在不像是高中生會有的說話方式。連頭發都染成金色,有種不合時宜的感覺。

「我是個健全的年輕人,站著確實不怎麼會感到不方便,但是顯然比起坐著更耗體力。我不打算無意義地做這種沒好處的事情呢。還是說,你會給我Tip呢?」

「這……這是對長輩講話的態度嗎!」

「長輩?你跟老婦人比我度過了更長的人生,這是很一目了然、無庸置疑的。但所謂長輩,是指地位較高的人喔。而且你也有問題,即使有年齡差距,你不也擺出一副極為狂妄自大、非常目中無人的態度嗎?」

「什……!你是高中生吧?大人講話就給我乖乖聽!」

「好……好了啦……」

OL大動肝火,但老婦人似乎不願意讓事情鬧得更大。她以手勢安撫OL,然而,被高中生汙辱的她似乎還是滿肚子火。

「看來比起你,老婦人還比較明理。哎呀,日本社會還是有些價值呢。你就盡情地謳歌余生吧。」

少年露出莫名的爽朗微笑,接著就戴上傳出轟轟噪音的耳機,開始聽起音樂。鼓起勇氣提出建議的那名OL,看起來很不甘心地咬牙切齒。

被比自己年紀還小的人,以根本就是強硬詭辯的說法給堵上嘴。少年自以為是的態度,想必讓她相當生氣吧。

即使如此也沒回嘴,是因為她也不得不同意少年的說法。

屏除道德問題的話,事實上的確沒有義務讓位。

「對不起……」

OL強忍淚水並向老婦人低聲道歉。

這是一起發生在公車內的意外事件。老實說,沒被牽扯進去真是讓我松了口氣。讓不讓老人座位,這種事情怎樣都無所謂。

這場騷動,最後則由貫徹自我的少年劃下了勝利的句點。就在在場的人都這麼想時——

「那個……我也覺得大姊姊說得沒錯。」

有人伸出了意料之外的救援。這個聲音的主人好像站在OL旁,看似下定了決心,提起勇氣向少年搭話。是一個身穿和我同校制服的人。

「這回是個Pretty girl嗎?看來今天我還真出乎意料地有異性緣呢。」

「從剛剛到現在,老婆婆看起來一直很難受。可以請你把座位讓出來嗎?那個,也許是我太多管閑事了,但我想這也能夠當作是為社會貢獻。」

少年「啪」地彈了手指。

「社會貢獻嗎?原來如此,是個相當有趣的意見。讓位給年長者的確應該算社會貢獻的一環。但是很可惜,我對社會貢獻不感興趣。我認為只要能滿足自己就夠了。還有另一點,在這麼擁擠的車內,坐在博愛座上的我雖然成了眾矢之的,可是放著其他一副事不關己、不發一語,而且賴在座位上的人們不管,這樣好嗎?如果有想珍惜年長者的想法,那我想不管是不是博愛座,都只是些芝麻小事。」

少女的想法沒能傳達,至始至終少年都不改其



光明正大的態度。OL及老婦人也都無法回嘴,而強忍著不甘。

然而,迎面抵抗少年的少女,卻沒有因而灰心喪志。

「各位,請稍微聽我說句話。請問有誰願意把座位讓給這位老婆婆呢?誰都可以,拜托了。」

要說出這句話,需要何等的勇氣、決心,及體貼呢?這絕對不是件容易的事。少女也許會因為這種發言,而被周遭視為沒常識、討厭的存在。可是少女卻無所畏懼,認真地向乘客訴說想法。

我雖然不是坐在博愛座上,但也坐在老婦人附近。只要在這時舉起手,說聲「請坐」就能平息騷動。那位年長者也就能好好放松筋骨了吧。

可是不管是我還是附近的人,都沒有半點動靜。因為大家都判斷沒有讓位的必要。剛才少年的態度及言行,雖然有些地方令人難以釋懷,不過也讓人覺得大致上沒錯。

現在的老人們,確實是一路以來支撐日本的不折不扣的功臣。

然而,我們年輕人卻是今後將支撐起日本的重要人才。

考慮到目前逐年邁向高齡化社會,年輕人的價值可說是比過去更高了。

那麼,到底現在比較需要老人還是年輕人,根本連想都不用想。嗯,這可以說是個完美答案吧?

不知為何,總覺得有點在意附近的人會怎麼做。我環顧四周的乘客,發現大致上不是假裝沒看見,就是擺出猶豫表情的兩個極端。

然而——坐在我旁邊的少女卻完全不同。

在這喧囂之中,她簡直像是沒受半點影響的面無表情。

我不禁因為這不尋常的感覺而盯著她看,結果一瞬間和少女對上眼。說難聽點,這表示我們彼此想法相同。我感覺得出她也認為誰都沒必要讓出座位。

「那……那個,請坐。」

少女表達訴求後,不久就有一名女性社會人士站了起來。坐在老婦人附近的她,大概是因為受不了了才讓出座位。

「謝謝您!」

少女滿臉笑容地點頭示意後,就在擁擠人群中開出一條路,引導老婦人前往空位。

老婦人不斷道謝,一面慢慢地坐下。

我以斜眼見證這個過程後,就雙臂抱胸,靜靜閉上雙眼。

不久後抵達目的地,我跟在高中生們後面下了車。

下車後,在那里等著我的是一扇以天然岩石拼湊加工而成的門。

身著制服的少年少女們,從公車下來後,全都穿過了這扇門。

東京都高度育成高級中學,是日本政府為了栽培支撐未來的年輕人而設立的學校,也是從今天起我要上學的地方。

我稍微停在原地,做了口深呼吸,心想:「好,出發吧!」

「喂。」

才打算踏出勇氣的一步,卻在那個瞬間被旁邊叫住,害我從開始就碰了釘子。

我被剛才坐在隔壁的少女給叫住了。

「你剛剛往我這里看,是什麼意思?」

看來我是被牢牢盯上了嗎?

「抱歉,我只是有點好奇。我在想不管是什麼理由,你是不是打從開始就沒有要讓位給老婦人的想法。」

「嗯,是啊,我根本沒打算讓座。那又怎樣?」

「沒有,我只是覺得我們都一樣。因為我也不打算讓位。身為避事主義者,我可不想因為牽扯上那種事而引人注目。」

「避事主義?別把我跟你相提並論。我只是因為不覺得讓座給老婦人有什麼意義,所以才沒讓座。」

「這不是比避事主義還更過分嗎?」

「是嗎?我這不過是照著自己的信念而行動,與單純討厭麻煩事的人不樣。但願今後我不會再和像你這樣的人有所瓜葛呢。」

「……我有同感。」

明明只是想稍微交換意見,卻被講成這樣,心情真差。

我們故意對彼此歎口氣,便開始往同個方向走去。

2

我無法喜歡上入學典禮——會這麼想的一年級學生應該也不少吧。

我對校長或在校生的訓勉感到煩瑣,而且又是排隊又是一直站著,麻煩事太多,令人不禁覺得很討厭。

不過我想說的並不只有這些。

小學、國中、高中的入學典禮,對孩子而言代表著一種試煉的開始。

為了好好享受校園生活,結交朋友是不可或缺的。而能否順利的關鍵,就在于這天以及往後的數日。要是在這里失敗的話,可以說接下來等著的就是悲慘的三年了吧。

對于避事主義的我來說,還是希望可以建立適當的人際關系。

所以我在前一天,姑且還是做了各種不習慣的模擬練習。

像是爽朗地走進教室,並嘗試積極找人攀談。

還有像是偷偷遞上寫有電子郵件地址的紙條,並從這邊試著增進關系之類的。

特別是我這次的情況與過去非常不同。這回我處在一個完全沒有認識的人能夠講話,孤立無援的狀況。我就像是獨自進入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戰場。

我環視教室,往放著自己名牌的座位走去。

是個靠窗、偏後面的位置。說不上是中大獎,但一般來說這也算是好地方了。

現在教室內,到校學生目測大約有一半出頭。

學生大致上都坐在位子上獨自看著學校的資料或者發呆。也有部分或許過去就彼此認識,又或者是才剛要好起來的人在一旁閑聊。

那麼該怎麼做呢?要趁這段空閑時間開始行動,試著跟某個人打好關系嗎?正好前方有一個胖胖的少年,好像很寂寞地(我擅自想像的)駝背坐著。

從他身上散發出一種「拜托誰快來找我說話,當個朋友嘛!」的氛圍(我擅自想像的)。

可是……突然間搭話,對方也會困擾吧。

要等時機成熟再行動嗎?不行,等回過神來,被敵人包圍而且被孤立的可能性非常大。這里還是由我主動出撃比較好……等等、等等,別急。要是隨便投入陌生同學的懷抱,不是也有被反將一軍的危險性嗎?

不行啊,這是惡性循環……

結果我沒能向任何人搭話,理所當然就落入被孤立的下場。

最後我甚至連像是「那家伙還是一個人嗎?」及「嘻嘻嘻」那種輕聲竊笑的幻聽,都開始聽得見了。

朋友到底是什麼啊?進展到哪兒才可以算是朋友?是在能邀約一起吃飯的時候嗎?還是在能夠相約一起去上廁所的時候,才能算是成為朋友了呢? 我越是思考朋友究竟為何物,越是去探究其中深層定義。

——交朋友真的是非常辛苦又麻煩啊。說起來,交朋友都得像這樣瞄准目標,刻意進行嗎?難道不應該更像是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人際關系,接著變得親近嗎?我的腦中彷佛正舉行著吵嚷的祭典,思緒已雜亂無章。


在混亂、煩悶的期間,學生們接二連三地到校,教室逐漸密集了起來。

喝啊,沒辦法了。我也只好孤注一擲試試看了。

我糾葛了老半天,終于開始要付諸行動。然而……

回過神來,坐在前方的那名胖胖眼鏡男,已經先被別的同學搭訕了。

盡管表情混雜著未經世故的苦笑,他們之間不也萌生出新的友誼了嗎? 真是太好了呢,眼鏡兄……看來你可以交到第一個朋友了——

「被捷足先登了……!」

我抱著頭,深深反省自己的不中用。

我不禁打從心底歎了口氣。我的高中生活恐怕前途一片黑暗。

不知不覺間教室幾乎擠滿了學生。這時候,從隔壁座位傳來放置書包的聲音。

「才剛入學就這麼沉重地歎氣啊。對于跟你的重逢,我也有種很想歎氣的心情喔。」

在隔壁座位坐下的學生,是剛剛在公車站跟我不歡而散的少女。

「……真沒想到會跟你同班。」

的確一年級全部只有四班,會在同一個班級里也不算什麼不可思議的機率。

「我叫綾小路清隆,請多指教啊。」

「突然就自我介紹?」

「雖然很突然,不過我們都講過兩次話了,這樣也沒有什麼關系吧?」

總之,我實在很想跟某個人自我介紹,想得受不了,就算對象是這個傲慢的少女也好。為了融入這個班級,我想至少先知道隔壁同學的名字。

「我即使拒絕也沒關系吧?」

「我想在一年的期間,坐在隔壁卻不曉得彼此的名字,心里會不太舒坦就是了。」

「我不這麼覺得呢。」

她看了我一眼後,就把包包掛在課桌旁。看來她連名字都不願告訴我。

少女是完全沒把教室的狀況放在眼里嗎?她只在一旁以標准坐姿端正地坐著。

「你的朋友在別班嗎?還是你是一個人來讀這間學校?」

「……你也真是好管閑事呢。就算找我聊天也沒什麼意思喔。」

「你要是覺得困擾,那我就不繼續說了。」

我並不打算不惜激怒對方,也要讓她自我介紹。我想對話應該到此就結束了。但少女歎了口氣,也許是轉換了心情,她視線



筆直地往我這邊看來。

「我叫堀北鈴音。」

本來沒想到她會回答的,這名少女……堀北,卻這麼報上名來。

這是我第一次從正面看見少女的容貌。

……很可愛耶。倒不如說,簡直就是超級美女啊!

明明是同年級,不過就算要說她大我一兩歲,應該都還能接受。

她就是有著如此沉穩氣質的美女。

「我姑且先說我是怎樣的人好了。我沒有特別的愛好,但對任何事都抱持著一些興趣。不需要太多朋友,但還是想維持一定的朋友數量。總之,我就是像這樣的人。」

「真是個很避事主義的回答啊。那種思考方法我不怎麼喜歡呢。」

「總覺得,只花一秒你就把我的一切都給否定掉了……」

「畢竟我希望別再碰到倒楣之事了。」

「雖然可以明白你的心情,不過看來無法實現喔。」

我把手指指向教室入口。站在那里的是——

「這間教室設備很齊全嘛。看來真的就如傳聞所說的一樣呢。」

是在公車上與少女起糾紛的那名少年。

「……原來如此,的確很倒楣呢。」

看來不只是我們,連那個問題兒童也被分到了D班。

他似乎沒有注意到我們的存在,朝著寫有高圓寺的座位走去一屁股坐下。像那樣的人也會意識到社交關系嗎?我稍微觀察看看。

接著,高圓寺把雙腿蹺在桌上,從包包取出指甲銼刀,一面哼著歌,一面隨心所欲地開始修整起指甲。他簡直就對周遭的喧囂或旁人眼光視若無睹,做著自己的事情。

他在公車內的發言看來是發自內心。

只花不到幾十秒的時間,就能看見班上超過一半的同學都對高圓寺感到反感。

可以貫徹自我到這種地步也相當厲害啊。

等到發現時,隔壁桌的堀北早已將視線轉回桌上,讀著自己的書了。

糟了,對話的基本明明就是有來有往,我卻忘記回話了。

能和堀北成為朋友的機會,就這樣浪費掉了。

我悄悄前傾,偷看堀北手上那本書的標題,結果竟然是《罪與罰》。

那本書很有趣耶,書上討論著如果是為了正義,人是否擁有殺人的權利。

真是可惜啊。說不定我和堀北在書本上的品味很相近。

總之,我也已經向她自我介紹過了。作為隔壁鄰居,應該也已經算建立了最低限度的關系。

接下來經過幾分鍾,便響起了宣告開學的鍾聲。

幾乎在同時,一名穿著套裝的女性走進了教室。

從外表給人的印象,看起來是個很穩重且重視紀律的老師。年紀大約落在好像超過但又好像沒超過三十歲的這種微妙地帶。而她一頭似乎挺長的頭發,在後腦杓紮成了一束馬尾。

「呃〜各位新生,我是D班的班導,茶柱佐枝。平時負責教日本史。這間學校,不會每個學年換班。因此畢業前這三年,我將做為班導與你們共同學習,請多指教。入學典禮將會在一小時後在體育館舉行。在這之前,我要發給你們有關這間學校特殊規則的資料。雖然說,這在先前的入學介紹時也已經發給你們過了。」

前面座位傳來了似曾相識的資料,是放榜錄取後曾經拿過的。

與國內存在的眾多高中不同,這間學校的部分特殊之處,就是來這所學校上課的全體學生,都被賦予了住在校內宿舍的義務。同時,在學期間除非特殊情況,否則禁止所有對外連系。

即使對象是家人,未經學校許可也不允許取得連系。

當然,也嚴格禁止未經許可就離開學校用地。

但另一方面,為了不讓學生們過得太辛苦,校內也設置著許多設施。像是卡拉OK、電影院、咖啡廳、服飾店等等,可以說是形成了一個小型商區。位于大都市正中央的這所學校,其廣闊用地據說超過了六十萬平方公尺。

而且,學校還有另一項特別之處,那便是S系統的導入。

「使用現在發下的學生證,就能使用學校內的所有設施,也能在商店等地方購買商品。它是張類似信用卡的東西,但由于會消耗點數,所以使用上需要注意。在學校內,沒有東西是無法用點數買的。只要是在學校用地內擁有的東西,不管什麼都能買。」

與學生證合而為一的這張點數卡,在學校內就意謂著現金。

由于不必攜帶紙幣,對于學生之間引起的金錢糾紛也能防患未然。或者,說不定也可以藉由確認點數消耗,來監視學生的消費習慣。

不過,無論如何,全部的點數都將由校方無償提供。

「在設施內對機器感應或出示就可以了。使用方法很簡單,應該不至于不會操作吧。接著,點數將在每個月一日自動彙入,現在每個人也應該已經公平地被分發了十萬點。另外,每一點值一圓。到此應該不需要更多說明了吧。」

教室瞬間鬧哄哄了起來。

也就是說,我們才剛入學,就從學校那邊收到了十萬圓的零用錢。真不愧是與日本政府有密切關系的大規模學校呢。

這對給予高中生的錢來說,是一筆相當大的金額。

「對學校發放這麼多點數感到吃驚嗎?這間學校是以實力為標准來衡量學生。能夠入學的你們,也擁有與其相應的價值及可能性。對此,點數就代表著學校對你們的評價。別客氣,盡管使用吧。只是,在你們畢業後學校將收回這些點數。由于點數無法現金化,就算存著也不會有好處。點數彙過去之後,要如何使用都是你們的自由。就依照自己的喜好去使用吧。假如有人認為沒有使用點數的必要,也可以轉讓給別人。但是,請別做出恐嚇他人的行為喔,校方對于霸凌問題可是相當敏感。」

在充滿困惑的教室內,茶柱老師環視學生們。

「似乎沒有人要提問。那麼,祝你們有個美好的校園生活。」

對于十萬點如此龐大的數字,大部分同學看來都無法隱藏心中的訝異。

「這間學校似乎沒有想像中的嚴格呢。」

本來以為這是堀北的自言自語,但因為她看向我這邊,我才了解這是在對我說話。

「該怎麼說呢?的確是非常寬松啊。」

學校有像是強制住宿、禁止離開學校用地、禁止與外界連絡等限制,但校方無償提供了點數及周邊設施,因此也沒有什麼好不滿。

換個角度來看,甚至也能說學生是被招待到了樂園。

而這所高度育成高中最大的魅力,在于幾近于百分之百的升學率及就業率。

由國家主導的這間學校,執行著徹底的指導,並且致力支持學生完成未來的夢想。

實際上,學校針對這點也做了大規模的宣傳。畢業生當中,也有不少人是因為從這間學校畢業而成名的。通常即使是再知名、再優秀的學校,專業領域的數量也相當有限。要不就專精體育,要不就專精音樂,又或者是專精于電腦相關。但在這里,不論專精于什麼領域,都能夠讓人實現願望。

這就是一間有著如此制度及高知名度的學校。

就因為這樣,我認為班上的氣氛應該要更加殺氣騰騰。可是大多數的同學,看起來就像隨處可見的學生。

不,也許正因為這樣,大家才會這麼坦率吧。我們已經入學,換句話說是已被認同的存在。之後只要能平安無事撐到畢業,就能達成目的

了…………但事情真的有可能這麼簡單嗎?

「簡直是對我們好到有點可怕的程度呢。」

聽著堀北的這席話,我也深有同感。

這間學校的詳細狀況,就彷佛罩著一層神秘面紗,盡是些未明瞭的地方。

正因為這所學校能夠實現願望,也不得不讓人覺得,為此應該會存在著某些風險。

「欸欸,回去的時候要不要去逛逛各種商店?一起去逛街嘛!」

「嗯,反正有這些點數的話,想買什麼都可以。能進這間學校真是太好了〜」

老師離開後,留下因得到钜款而開始慌了手腳的學生們。

「各位,稍微聽我說句話好嗎?」

在這之中迅速舉起手的,是名身上散發出完全就是個有為青年氛圍的學生。

連頭發也沒染,看起來就像是模范生。表情上也感覺不到任何不良的元素。

「從今天開始,我們就要在同一個班級一起生活了。所以,我想從現在開始,我們就來自發性地進行自我介紹,如果大家能快點成為朋友就好了呢。距離入學典禮也還有時間,怎麼樣呢?」

喔喔……竟然說出了相當了不起的發言。是大部分學生想歸想,卻開不了口的話。

「贊成——!我們彼此之間連名字之類的都還不知道。」

一人先帶頭如此說道,而後不知如何是好的學生們,也一個接著一個表示贊成。

「我的名字叫做平田洋介。國中時大家通常都叫我洋介,因此希望各位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我對每一種運動都有興趣,但其



中特別喜歡足球。在這間學校里我也打算要踢足球。請多多指教。」

身為提案者的有為青年,流暢地做出無可挑剔的自我介紹。

這真是了不起的膽量。而且,秀出強項是足球的家伙出現了。爽朗的臉龐與足球一結合起來,人氣就增加成兩倍。不對,是增加到了四倍!你看看,在平田身旁的女生,眼睛都已經變成愛心形狀了。

這種家伙八成會成為班上的中心,並率領大家直到畢業吧。

然後,應該會跟班上或同屆里最可愛的女孩交往。這是劇情發展走向之一。

「可以的話,希望大家從頭開始一個個自我介紹……好嗎?」

平田非常自然、若無其事地徵詢大家的同意。

最前面的女學生,看起來雖然有些不知所措,卻馬上就下定決心站了起來。

與其這麼說,不如說她是為了回應平田對她所講的話,才會如此急急忙忙地站起來。

「我……我叫……井之頭……心……心——」

這名想報上名來卻語塞的女孩,自稱井之頭。不曉得是腦袋成了一片空白,還是沒整理好想說什麼就開始自我介紹的緣故,她在這之後就擠不出半句話,面色也漸漸蒼白了起來。可以這麼坦率表現出緊張心情的人,也相當罕見呢。

「加油〜」

「沒關系,不用慌張〜」

同學們傳來了溫柔的鼓勵。但不知是否造成了反效果,她反而更說不出想說的話了。沉默持續了五秒、十秒。少女面對著來自周遭的壓力。

結果一部分女生,甚至還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而她就這樣一動也不動地呆站著。

在這種情況里,一名女生對她丟出如此一句話。

「慢慢來就好嘍,別慌張。」

這句話乍看之下與「加油」或「沒關系」意思差不多,其中包含的意義卻完全不同。

雖然是為了鼓勵,但是向極度緊張的人說出「加油」或「沒關系」這種話,也帶有勉強對方迎合他人的含義。

另一方面「慢慢來就好嘍,別慌張」則有著不必迎合他人的意思。

她好像因為聽見了這句話而稍微冷靜下來,並且「哈呼〜呼〜」地試著稍微調整呼吸。接著不久……

「我叫做井之頭……心。呃,我的興趣是縫紉,尤其對編織很拿手。請……請多多指教。」

看起來說出第一句話之後,就能順利講出自己想說的話了。

井之頭露出似乎放心,又好像有點開心、害羞的模樣,便坐了下來。

多虧有人解圍,這名叫做井之頭的少女,才得以平安無事地度過。自我介紹也繼續往下進行。

「我叫山內春樹。國小的時候桌球曾打進全國比賽,國中時期是棒球社團的王牌投手,背號是四號。但在高中聯賽時受了傷,現在正在複健中。請多指教。」

打棒球背號四號的這件事情,我想應該沒有什麼特別的含義……

而且話說回來,高中聯賽是高中的體育大會吧……國中生應該不能參加吧。

是個故意來講玩笑話的家伙嗎?他給人一種嘴快、輕浮的印象。

「那麼下一個就是我了!」

充滿活力站起來的人,就是剛才鼓勵井之頭可以慢慢來的少女。

而且,同時也是今天早上在公車上幫助老婦人的那名女孩。

「我叫作櫛田桔梗。因為沒有半個國中朋友和我一起進這間學校,所以我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因此,希望能快點記住大家的長相及名字,並且成為朋友。」

大多數學生都是簡短說句話,打聲招呼便結束。這名叫櫛田的少女卻把話繼續說了下去。

「我的第一個目標,就是和在座的各位打好關系。大家的自我介紹結束後,請務必和我交換連絡方式。」

我的直覺告訴我,她不會只是嘴上說說,而是絕對立刻就能和人打成一片的類型。

總覺得,她對井之頭所說的話也不單是隨口的鼓勵。

因為她就已散發出了像是「我跟誰都能成為好朋友」的感覺。

「還有,我想在放學後或者假日,跟各種人盡情玩樂,制造很多回憶,所以請盡管來約我。稍微有點長,但我的自我介紹就到此結束。」

無論在男生或女生之間,她都將會很有人氣吧。

……話雖這麼說,但現在可不是評論別人自我介紹的時候了。

心中這份異常不安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呢?


「輪到自己的時候該說什麼才好?」、「是不是搞笑比較好?」——我不由得開始思考這類問題。

要以超級熱血沸騰的方式來博君一笑嗎?

不過啊,突然間就熱血沸騰,好像又很破壞氣氛。而且說起來,我也不是那種個性的人。

在我煩惱東煩惱西的期間,自我介紹也繼續進行著。

「那麼下一位——」

平田為了催促進度,而將目光轉到下一個學生。但這名學生卻惡狠狠瞪著平田。

是名頭發染得鮮紅,完全符合「不良」這個字眼的少年。

「你當我們是小鬼?根本就不需要什麼自我介紹,要做的人自己去做就好了。」

紅發少年以隨時都會跟平田爭辯似的態度瞪著他。

「我沒有辦法強迫你。但我覺得和班上感情變好,並不是什麼不好的事情。如果帶給你不愉快的感覺,我向你道歉。」

看見平田直視他並低下頭的姿態,一部分的女生開始怒視紅發少年。

「只是自我介紹又不會怎樣。」

「對嘛!對嘛!」

真不愧是帥氣足球少年。轉眼之間就拉攏了大部分的女生成為伙伴。

只是,另一方面,似乎卻引起了以紅發少年為首,以及男性同學們近似于嫉妒的怒火。

「吵死了,我又不是為了玩交友游戲才進來這里。」

紅發少年站了起來,同時數名學生也跟著他一個接著一個地走出教室,似乎判斷了沒有必要跟同學增進關系。而坐在臨座的堀北,也慢慢地站了起來。

堀北的臉稍微面向了我這邊,但知道我沒有動靜以後,就馬上走掉了。平田則看起來有點落寞地目送堀北他們的背影。

「這不是他們的錯,是擅自要大家自我介紹的我不好。」

「怎麼會,平田同學什麼也沒做錯呀!不要管那些人,我們繼續吧?」

部分學生以不接受自我介紹的形式離開了教室,留下的學生則繼續進行。大多數的人終究都順從了主流意見,這也是人之常情。

「我是池寬治。喜歡女孩子,討厭帥哥。隨時都在招募女友,請多指教。當然期待是名可愛的女孩或美女!」

很難判斷這究竟是搞笑還是認真的,不過至少招來了女生的反感。

「好厲害喔〜池同學好帥。」

有個女生以讓人清楚明白這百分之一千是謊言,毫無起伏的聲音如此說道。

「真的假的?呃,其實我也覺得自己不錯啦。嘿嘿!」

池好像是當真了,並有些害羞地搔搔臉頰。

這個瞬間,女生們哄堂大笑。

「干嘛啦,大家真可愛呢〜我是真的在招募女友喔!」

不,你正被人嘲弄啊!

得意忘形,而且不知為何開朗揮著手的池,看來不是什麼壞人就是了。接著下一個,便輪到了今天早上搭同班公車的男學生——高圓寺。

他一面拿著手拿鏡照稍長的瀏海,一面用梳子無意義地梳理著。

「那個……能麻煩你自我介紹嗎——?」

「哼,好吧。」

他短暫地露出貴公子般的微笑,並若有似無地展現一種目中無人的態度。

本以為他會把修長的雙腿從桌上移開並站起,然而,高圓寺卻繼續蹺著雙腿,並以這般豈有此理的姿勢開始自我介紹。

「我的名字是高圓寺六助,是高圓寺財閥的獨子,並且是個遲早要肩負日本社會的男人。今後也請承蒙指教,年幼的Lady們。」

與其說是對全班,不如說他只針對女性做了自我介紹。

女生們對有錢少爺投向了閃閃發亮的眼神——並沒有。她們只對高圓寺投以了看待怪人的眼光……這也是理所當然。

「還有,對于做出會令我感到不愉快行為的人,我將會毫不留情地加以制裁。你們就多加留意這件事情吧。」

「那個……高圓寺同學,所謂會令你感到不愉快的行為是指?」

不知是否對于制裁這詞彙感到不安,平田如此回問。

「就如字面上的意思啊。但若要舉例的話——我討厭丑陋的東西。假如讓我目睹那樣的東西,究竟會發生怎樣的事呢……」

高圓寺颯爽地把長瀏海往上撥。

「謝……謝謝你,我會多加注意的。」

紅發男、堀北及高圓寺,還有山內、池。看來難以應付的學生似乎都聚集在這間教室了。在這麼短暫的期間內,總覺得就窺見到了各式各樣



同學的一面。

我——則是沒有半個特別的癖好或特色。

我只是想要自由地……沒錯,成為自由的鳥兒。一只從籠中飛出的鳥兒。

不去思考未來的事情,只想試著飛向那片蒼穹。

你看,往窗外看就能看見優雅振翅飛翔的小鳥……雖然現在看不見。

總而言之,我就是這樣的男人。

「那麼,下一位——那邊的同學,能麻煩你一下嗎?」

「咦?」

糟了,沉浸在幻想的期間不知不覺就輪到了我。眾多目光正期待著我的自我介紹。喂喂!別用那種期待的眼神盯著我啊(自以為)!

真是沒辦法啊,就讓我使出渾身解數來自我介紹吧。

喀噠!我氣勢滿滿地站起。

「呃……那個……我是綾小路清隆。那個……呃……沒有特別擅長的事情,但會努力跟大家變得要好,呃……所以請多多指教。」

我結束招呼並匆忙就座。

呼……大家都看見我的自我介紹了嗎?

……我失敗了!

我不禁雙手抱頭。

都是因為過于沉浸在幻想,導致沒有充裕時間好好構築自我介紹的關系。

不僅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連印象也沒留下。我就這樣結束了糟糕的自我介紹。

「請多指教喔,綾小路同學。我們也一樣,都想跟大家要好起來,一起加油吧。」

平田露出爽朗笑容對我這麼說。

雖然零零散散,但掌聲還是響起了。感覺是看穿了我的失敗,而在幫忙圓場。

這種與其說是同情,更不如說是憐憫的掌聲,使我格外痛心。

很不甘心的是,即使如此我心底也有點開心。

3

雖說是嚴格的學校,但入學典禮跟一般學校沒什麼兩樣。

聽完地位崇高人士所給的訓勉,便順利地結束了。

而上午,我們大略聽完校內的說明後,就解散了。

七、八成學生直接去了宿舍。剩下的則已經分好組別,有的要去咖啡廳,也有要前往卡拉OK的勇者。轉眼間喧囂就消逝不見。

順帶一提,我想在回宿舍前,順路去我非常有興趣的便利商店。當然,我是一個人去。我連半個能陪我去的朋友都沒有。

「……又是個讓人討厭的巧遇呢。」

我一進入便利商店,馬上就撞見了堀北。

「你別這麼警戒啦。話說回來,你也來超商是有事要辦嗎?」

「嗯,有一點。我來采買必需品。」

今後展開的宿舍生活,將會需要不少的必需品。是女生的話,想必會需要各種東西吧。堀北一邊確認商品,一邊對我這麼說道。

堀北俐落地把拿起的洗發精等日用品放入提籃。原本以為她只是隨便選的,沒想到是專挑便宜貨的樣子。

「我還以為女孩子都會對洗發精之類的很講究。」

「這因人而異吧?因為也不知道未來何時會對錢有急用。」

能不能別擅自偷看別人買的東西?——彷佛如此訴說著的冰冷視線傳了過來。

「是說,我非常意外你會留下來自我介紹。因為你看起來不像是會想成為班上一分子的那種類型。」

「正因為我是避事主義,才會想默默地加入那種場合。堀北你才是,為什麼沒有參加自我介紹啊?這不過是自我介紹吧。透過自我介紹,不僅能和很多學生打好關系,同時也是個交朋友的機會。」

當時也有不少學生直接就交換了手機號碼等連絡方式。

如果是堀北,也許馬上就能夠成為人氣王,真是太可惜了。

「我想到好幾個能夠反駁的理由,說明一下也許比較好。就算做了自我介紹,也沒辦法保證就能交到朋友。不如說,也許還會因為自我介紹,而產生某些爭端。既然如此,從一開始什麼都別做,就不會產生問題了。我有說錯嗎?」

「但是以機率來說,做自我介紹能增進人際關系的可能性比較高吧?」

「那個機率是從何推導出來的?雖然這麼說,但追究這部分,最後也只會淪為無結果的爭論,因此就先假設成你所說的那樣吧——自我介紹有交到朋友的可能性。那結果,你有找出跟誰能要好起來的可能性嗎?」

「唔……」

堀北一直盯著我如此說道……原來如此。這真是精彩的正論。

事實上,我也還沒能跟任何人交換到連絡方式。這也成了無法證明自我介紹的便利性的最佳證據。對于堀北的主張,讓我不由得避開她的視線。

「換句話說,『自我介紹=容易交朋友』的這個假設無法證實。」

而堀北更這麼補充:

「說起來,我本來就不打算交朋友。因此,我不但沒必要自我介紹,也沒必要在那邊聽自我介紹。這樣你能接受了嗎?」

這麼一說,在我剛開始對堀北自我介紹時,她也是持否定態度……

現在想起來,她光是願意把名字透露給我,說不定就已經是奇跡了。

「有意見?」她對我如此提問,因此我搖了搖頭。

每個人的觀點都會有所不同,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

堀北說不定是比我想像中還更孤僻……不對,更孤傲的類型。

我們眼神也沒交會,就在便利商店內來回走動。

雖然她的個性好像有點嚴厲,可是在一起的時候,不知為何卻不會令人不快。

「哇!泡面的種類也非常齊全,真的是一間很方便的學校耶!」

有兩名男學生在即食食品前面喧嘩著。他們將堆積成山的泡面放入提籃,並前往收銀台。除了泡面外,提籃內也放置了許多零食、飮料。因為擁有多到用不完的點數,會如此消費也是當然的吧。

「泡面嗎?……種類有這麼多喔。」

我順路到便利商店的原因之一便是這個。

「男孩子果然都很喜歡這種東西嗎?雖然我覺得這對身體不太健康。」

「我也不知道該說是喜歡,還是什麼……」

我伸手拿起杯狀物,接著看了它的標價。

上面寫著一百五十六圓,但可惜我無法判斷這算貴還是便宜。

學校使用點數作為金額單位,但這一帶的商品皆使用日幣來標示。

「喂,關于商品價格你怎麼看?比較貴或者比較便宜。」

「這個嘛……我沒特別感覺到不同之處。你發現了什麼讓你在意的價格了嗎?」

「沒有,不是因為那樣,我只是問問。」

便利商店內陳列的商品,看來似乎是定在所謂合理的價格。

這麼說來,每點點數果然都代表著一圓。

考慮到高一學生平均零用錢都落在五千圓左右,十萬點便是個與其差距懸殊的金額。

堀北看見我舉止有點可疑,一臉狐疑地盯著我的臉。

為了蒙混過去,我試著隨便拿了個顯眼的泡面。

「這個的大小相當驚人呢。上面寫著G cup。」(注:泡面的英文為cup noodles)

這似乎是Giga cup的意思,給人一種只要吃了就能很飽的感覺。

雖然是題外話……不過堀北既非貧乳,也不算是巨乳。正處于絕妙的界線之上。

「綾小路同學,你剛才沒在想無聊的事情吧?」

「……沒有啊。」

「你剛才的停頓,還真是令人在意啊。」

她透過我的停頓以及視線,就看穿了我正想著糟糕的事情。真是敏銳的家伙。

「我是在煩惱要不要買。怎麼了嗎?」

「沒有,那就好。比起這個,你還是別買了吧?學校里也有許多設施提供注重健康管理的餐點,別染上奇怪的習慣不是比較好嗎?」

就如堀北所說,確實沒有必要勉強吃即食食品。

然而,我還是無法壓抑對泡面的興趣,因此便把一個普通大小的即食食品(上頭寫著FOO炒面)丟進了提籃。

對我奉上勸告的堀北完全沒有對任何食物出手,開始看起生活必需品。

我就在這時來開個幽默玩笑,並開啟一個能讓堀北對我提升評價的作戰吧。

「如果你在煩惱的話,這邊的五層刀片式的如何?我想可以刮得很乾淨喔。」

「你到底想要我刮什麼?」

我一臉得意地緊握刮胡刀並拿給她看,卻沒有獲得預想中的反應。何止是逗她笑,我甚至還被她以彷佛在看穢物般的眼神恫嚇著。

「……像是你看,下巴或腋下,以及下面的——什麼也沒有!」

我因內心受創而支支吾吾。看來對女生使用這種噱頭是個大失敗。

「對今天才認識的人就能講出這種話,我還真是羨慕你有這種個性呢。」

「……我總覺得你也把初次見面的對象講得一文不值就是了。」

「是嗎?我只不過是陳述事實,跟你並不一樣。」

被冷靜反駁的我,因而語塞。我所說的確實全都是信口開河。皮膚看起來很滑嫩的堀北,怎麼想也不可能會長



出那種野蠻的東西。

堀北又挑了最便宜的洗面乳。是女孩子的話,明明稍微再講究點也沒關系。

「反正都要買了,這個不是比較好嗎?」

我拿起價格較高,看起來像是泡沫式的洗面乳給她看。


「不需要。」

被簡潔地拒絕了。

「呃,但是——」

「我不是說我不需要嗎?」

「好的……」

因為被她給瞪了,于是我默默把洗面乳擺回架上。

原本想說就算她會生氣,也想在某種程度上與她聊得盡興,但卻失敗了。

「你好像也不是善于與人交際的類型呢。對話的構成方式太差了。」

「你這麼說的話,表示確實如此吧。」

「也是,至少我自認有看人的眼光。一般而言,我是不會再次開口跟你講話的,不過看在你的努力令人感動,于是就可憐了你一下。」

看來我渴求朋友的這個目標、念頭,全都被她知道了。

我們兩人的對話,便在此突然中斷。

和女孩子兩人在便利商店內購物的這件事情,還是稍微讓我意識到些許不可思議的感覺。因為堀北姑且也算是個可愛的女孩子。

「喂,這是怎麼回事啊?」

為轉移話題,我一面環顧四周一面探索店內,接著發現了一個奇怪的東西。

部分的食品及生活用品放置在便利商店的一隅。

乍看之下與其他東西並無不同,卻有著唯一一點巨大差異。

「免費……?」

堀北似乎也覺得不可思議,而拿起了商品。

牙刷或OK繃這種日常用品,被塞滿在寫有「免費」的購物推車上,並附加上了「每月至多三樣」的但書。其周圍顯然散發著異樣感。

「這是給過度使用點數者的救濟措施嗎?學校還真寵學生呢。」

也就是說,校方的服務無微不至到如此程度嗎?

「吵死了!等一下啦!我正在找了!」

突如其來的巨大聲音蓋過了祥和的背景音樂,並傳遍整間便利商店。

「那就快一點啊!後面隊伍都塞住了。」

「啊?你有什麼不滿嗎?」

似乎是因為結帳問題而起了爭執。兩名男生互不相讓地對罵了起來。當中露出不悅神色的,是一名似曾相識的紅發學生。他的手上緊握著一碗泡面。

「發生什麼事了嗎?」

「啊?你誰啊?」

本打算友善地向前攀談,紅發男卻似乎誤以為敵方增加,便以強硬態度威嚇我。

「我是跟你同班的綾小路。看見你好像很困擾,所以才跟你搭話。」

說明來由後,紅發男不知是否因為稍微理解了,聲音也變得冷靜了一些。

「啊……這麼說起來,我好像也對你有印象。我忘記帶學生證了。我把接下來那張卡會代替現金的這件事情給忘了。」

見他兩手空空,看起來是回過宿舍,是在那時候忘記帶的吧。

老實說,我也尚未抱持需要用學生證結帳的這個概念。

「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墊錢喔。再回去拿也很費事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也是呢,說實在很麻煩,而且又因為剛剛那件事火都上來了。」

距離宿舍並不是很遠,但像現在這時候,來買午餐的學生也陸續在收銀台後方形成長長人龍。

「……我是須藤,這邊就麻煩你幫忙了。」

「請多指教啊,須藤。」

須藤把泡面遞過來,交代我要加熱水便走了出去。看著這短暫對話的堀北,好像覺得不可置信地歎了口氣。

「才初次見面就被隨意使喚呢。你打算成為他順從的小弟嗎?還是說,這是你為了交朋友而采取的行動?」

「該說是交朋友嗎……反正只是順便,也沒差。」

「看來你並不會害怕他的外表呢。」

「害怕?為什麼?因為他像個不良少年嗎?」

「一般人都會想跟他那種類型的保持距離。」

「還好吧,在我看來那家伙並不是個壞人。而且你不是也不會害怕他嗎?」

「因為會避開那類人的,幾乎都是沒有自保手段的人。如果是我的話,假設他訴諸暴力,我也能把他給撃退,因此我才沒有退縮。」

堀北所說的每句話,該說是有點吹毛求疵,還是與眾不同呢?說起來,所謂擊退是指什麼?她是自備防狼噴霧之類的東西嗎?

「我們快點買一買吧,不然會對其他學生造成困擾。」

我和堀北一起結束購物。因為在收銀台被要求出示學生證,我將其通過收銀機機器,結帳馬上就完成了。由于不必收付零錢,作業十分順暢。

「還真的可以當作錢來使用啊……」

收據上印著各項商品的價格以及剩余的點數。結帳無任何阻礙地順利結束了。等待堀北的期間,我把熱水注入泡面。本來想會因為不知作法而曆經一場苦戰,不過方法十分簡單,只要打開蓋子並將熱水倒到線為止就好了。

盡管如此,這還真是間令人毛骨悚然的學校。

如此程度地發錢給每一個學生,到底有什麼好處呢?

今年的入學人數應該是一百六十人左右,所以簡單算算,這間學校的在校生也有四百八十人左右。光是這樣每個月就要四千八百萬,一年就是五億六千萬。

就算是由國家主導,但我只覺得做得太過頭了。

「讓我們有這麼多錢,對學校來說會有什麼好處啊?」

「也是呢……光是校內的設施,就足以讓學生群聚了。我不覺得有必要硬是讓學生持有這些錢。而且,這樣學生也很可能會忽略讀書的本分。」

這如果是在考試等努力過後所頒發的獎賞,那還能夠理解。

雖然這話很現實,但成功就會有所回饋,學生的干勁也會上升吧。

然而,校方對點數的獲得,卻完全沒有設置條件,並且將高達十萬的錢發放給全體學生。

「雖然無法用命令的,但我勸你還是盡量避免亂花錢比較好。因為我想一旦習慣浪費,之後要改就很辛苦了。人類只要體驗過一次舒適生活,就無法輕易將其舍棄。生活水准降低時,所受到的精神打擊可是很大的。」

「我會謹記在心。」

我原本也沒抱著想將錢花在雜項上的心情,這點應該是沒問題。

結完帳往店外移動後,看見須藤坐在便利商店前等待。

他發現我這邊之後,便舉起手簡單地打了招呼。為回應他,我也將手稍微抬起,不知為何產生了好像是開心,又好像是害羞的心情。

「你該不會要在這里吃吧?」

「當然啊,在這里吃是這世上的普通常識。」

須藤一副很理所當然地回答,但我很為難,堀北也無法置信地歎了氣。

「我要回去了,我可不想在這里降低自己的格調。」

「說什麼格調啊,高中生這麼做很平常吧?還是說,你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

須藤向堀北爭論,但她卻連看也不看他。

不知是否動了肝火,須藤把泡面放在地上就站了起來。

「啊——?別人在說話就好好聽啊!喂!」

「他怎麼了?突然生起氣來。」

堀北始終都沒和須藤說話,只向我這麼問。

這似乎讓須藤越發不滿,以彷佛要撲過去抓住對方般的猛烈氣勢吼叫著:

「看這里啊!小心我狠狠揍你一頓!」

「我承認堀北的態度很差,但你也有點生氣過頭了。」

不管怎麼說,須藤理智斷線的前兆也未免太少了。

「啊?你說什麼?是這態度囂張的家伙不對吧?明明就只是個女人!」

「明明就只是個女人——這真是嚴重的時代錯誤呢。我勸你還是別跟他成為朋友。」

堀北如此說道,直到最後都沒跟須藤對話,就轉過身去。

「等一下啊,喂!臭女人!」

「我就說冷靜點了。」

我慌張地制止認真想向前揪住堀北衣領的須藤。

堀北既沒停下腳步,頭也沒回地就這樣回去宿舍了。

「那家伙搞什麼啊!可惡!」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特色嘛。」

「煩死了,我很討厭像她那種一本正經的家伙。」

就連我也被瞪了。須藤粗魯地抓起泡面,掀開蓋子吃了起來。

像是剛才在收銀台前引起的爭吵也是,也許須藤的怒點有點低。

「喂,你們是一年級的?這里是我們的地盤喔。」

正當我看著須藤吃泡面時,從便利商店走出來,同樣拿著泡面的三人組叫住了我們。

「想怎樣啊你們?是我先來這里的。你們很礙眼,快點滾吧。」

「聽到了嗎?他說快點滾耶。看來來了個相當囂張的一年級啊。」

他們對須藤的爭辯格格笑。須藤見狀突然站起,將手里吃到一半的泡面往地上砸。附近散亂著一地的湯汁和面。



「少因為我是一年級就瞧不起我,喂!」

……這已經不算有點了,須藤的怒點是非常低。看來他的個性是馬上就能威嚇叫囂的那種。

「對我們這些二年級你還真敢講啊,喂。這里不是有放著我們的行李嗎?」

二年級的學長砰的一聲放下行李,然後哈哈大笑。

「好的,這里放有著我們的行李。所以你給我滾。」

「真是好大的膽子啊,混帳。」

須藤絲毫不畏懼人數差異,與對方杠上。現在互相毆打的場面也看似一觸即發。他該不會也把我的人頭算進去了吧?

「喔——好可怕。你是哪個班級的?不對,讓我來猜一下吧。是D班對吧?」

「那又怎麼樣!」

須藤這麼答完,全體高年級生馬上一齊互相對看,隔了一個瞬間,突然爆出大笑。

「聽見了嗎?他說D班耶。果然啊!真是原形畢露呀。」

「啊?你那什麼意思啊!喂!」

須藤態度激動,反觀那群男生卻一邊賊笑地往後退。

「今天就先把這里讓給你們這些可憐的『瑕疵品』吧。我們走。」

「想逃嗎!」

「就叫吧,繼續叫吧!反正你們馬上就會見識地獄。」

見識地獄?

從他們臉上看得出顯而易見的從容神色。這是怎麼回事呢?

話說回來,我還以為這間學校肯定都是些大少爺、大小姐,沒想到像剛剛那伙人,或者像須藤這類型的誇張家伙,其實還挺多的。

「啊——可惡,不管是那個女的也好,二年級的也好,都是些煩人的家伙!」

須藤也沒收拾散亂在地上的面及湯汁,就這樣手插口袋回去了。

我抬頭仰望便利商店的外牆,那里設置著兩台監視攝影機。

「這代表事後有引發問題的可能性嗎……?」

我無可奈何地蹲下,撿起泡面碗後,就開始收拾善後。

盡管如此,二年級生一知道須藤是D班,態度一夕之間就轉變了。

我的確很在意,不過現在也不可能推論出答案。

4

下午一點過後,我回到了從今天起將是自己家的宿舍。

從一樓櫃台管理員那里拿到了寫著四〇一的房卡,以及寫著宿舍規范的手冊,我便搭進電梯。看了看被交付的手冊,內容有倒垃圾的日子與時間,及請勿制造噪音的提醒。里頭盡是記載著像避免過度用水、浪費電等基本生活事項。

「基本上電費或瓦斯費也沒有限制嗎……」

剛剛才在想費用鐵定會從點數里支付。

這所學校真的是為了學生,而使盡了各種手段建立萬全體制。

男女共用宿舍讓我也有點驚訝。但雖說如此,手冊上也注明了「禁止進行與高中生身分不相符的戀情」。總之,主要就是禁止公然的性行為……這是當然的吧。聖職者是不可能會對進行不正當男女交際說OK的。

然而,我對這般舒適日子是否真能培育出傑出的大人深感懷疑,但作為學生方,還是欣然利用目前的情況會比較好。

我的房間僅有八張榻榻米(注:約四坪)這麼大。不過,從今天起這里就是屬于我的家。盡管是學校宿舍,這也是我初次獨自生活。畢業為止的這段期間,我將斷絕所有外界連絡地過日子。

對于這種狀況,我不禁錠放出笑容。

這所學校以高就業率為傲,設施及待遇也都讓他校難望項背,是日本首屈一指的高中。

可是這些事對我而言,全都無關緊要。我會選擇這間學校唯一且最大的理由,便是——無論國中時期的朋友也好,雙親也好,未經允許皆無法與在校生做接觸。

這真是——何等值得慶幸的事情啊。

我是自由的。自由。用英語說的話是freedom,法語的話是Liberté。

……自由最棒了不是嗎?能在喜歡的時間里吃飯、睡覺、玩樂,就是這麼回事吧?雖然這並不像是剛才那群人的語氣……我還真不想畢業啊——

在我考上這間學校前,老實說本來覺得哪間都無所謂。

不管有沒有考上,我原本認為其中的差別都微不足道。

然而,現在心中卻終于湧出「能進這間學校真是太好了」這般真切的感覺。

任何人的目光、話語,已經都不會傳達過來了。

我能夠改頭換面……不對,是能夠開啟嶄新的人生了。

總之,就先向自己發誓吧——要低調、適當地開心享受學生生活。

我穿著制服,就這樣跳進了整齊的被窩。然而,別說是睡意襲來,這令人興奮不已的情況,使我的心情無法冷靜,而且還越來越亢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