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第三章 夜晚的魔物



……祺一發現的東西,就是這個嗎?

哈爾希洛屏住氣息躲在樹陰下,緊了緊手上的短刀。這把在矮人洞窟里找到的短刀,真的是百年前的東西嗎,沒法相信。常聽說矮人工匠有卓越的腕力,這個名聲至今還在。除了劍身和劍柄有一點細微的裝飾,看起來非常普通的一把短刀,不過一握在手上就能感覺到不同。它有著非常好的平衡感,很容易操縱。稍微擦拭一下就會顯現出光滑的劍身。被我叫做炎之短劍的那把,形狀獨特,但感覺那種形狀隱含著什麼奧秘,揮起來也很順手,能夠盡情劈砍。

入手了好的武器之後,膽子也大起來了。內心似乎出現了一根無形的支柱,如果遇到危險,只要依靠那根無論什麼事情都無法動搖的支柱,就沒問題。

咂咂、咂……

咂、咂咂、咂咂咂、咂……

傳出了仿佛拖著重物的聲音。

咔噠咔噠……咔噠咔噠、咔噠咔噠…咔噠咔噠咔噠、咔噠咔噠咔噠……

還能聽到一點硬物相互碰撞的聲音。

伙伴們正躲在附近的山脊上,哈爾希洛是一個人出來觀察情況的。話雖如此,也沒有膽量靠得太近,也沒有那個必要。哈爾希洛也沒有從山脊上下來,而是走向了他們下方十米左右的山谷。

云卷云舒,月明星稀。

看到它們的身影了。

是人類嗎,似乎是類人種族。基本都有武裝。不過步伐真不敢恭維,就跟精疲力盡了一樣慢悠悠的,還有一種奇怪的僵硬感。有些一邊的肩膀不自然地下垂著,全身傾斜,還有些不成隊列的像是戰敗受傷的殘兵一樣。

這種東西被稱為亡者行列。

它們都是死人,並非作為人類而活著,只是移動的尸體罷了。如果硬要給它們分類的話,腐敗但還殘留著肉體的叫做喪尸,而只剩骨頭了的則是骷髏吧。

無論是骷髏還是喪尸,一般想來它們的神經和肌肉機能都已經喪失,應該不會動,也不能動了才對。不死之王的詛咒卻使其成為了可能。但到底是什麼東西,以什麼構造使它們動起來,或者說操縱著它們呢。

它們好像離得更近了。

不,不對,是哈爾希洛有想要嘗試的事情。

把呼吸沉下去,沉下去。

基本三技法。

一、抹除自身的存在,潛——隱匿。

二、保持隱匿移動,浮——潛行。

三、發動全部感官探查他人的存在,讀——感知。

要說感覺的話,就是無聲地沉入地下。潛下去之後,與其說是到了土里,更像是到了海里,能夠自由移動。然後把眼睛和耳朵探出地面,觀察、傾聽、感知地上的事物。

隱形。

已經可以一直發動了。

如果是以前的話,


不行。

到了合適的地方就能行。差一點了,穿過這里的話,就能進入了。然而總有什麼妨礙著哈爾希洛。當然,隱形不是那麼簡單的東西,但還是做到了。有時候甚至可以瞬間切換狀態。

哈爾希洛已經完全把那種進入的感覺銘刻于心了。視野瞬間擴張開來,原本看不到的東西也能看到了,聽不見的聲音也能聽到了,甚至感覺能觸摸到遠處的物體。有種超越視覺與聽覺,意識從肉體里分離開來,在斜上方俯瞰著自己的身體和周圍一帶的錯覺。看來並沒有被世界拋棄。即使是像自己這樣平庸的人,只要不懈努力,也是能做到這種事情的嘛,人類的的可能性這種東西真的很厲害啊。

現在還做不到那種程度。還差一步,或者是半步,但這之間的差距還是非常大的。能不能進入這兩者之間有著難以逾越的鴻溝。只要能順利進入隱形,就能悄無聲息地繞到哪怕是充滿殺氣搜尋著自己的敵人身後。而且不會失敗,因為只要對方有回頭的趨勢,自己就能信手拈來般地感知到。

哈爾希洛蹲下了。

「……真是個萎靡的家伙啊?」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有什麼契機嗎?有了……也許是。

被高利拉追著逃到了像牢房一樣的建築里,即使如此高利拉們還是蜂擁過來了。必須做些什麼才行,因為自己是隊長。只能把高利拉首領殺了。為此哈爾希洛企圖進入隱形,然而也許是太過疲憊了,沒能順利進入。然後,梅莉就……

——哈爾希洛深吸一口氣,如跳躍一般站起來,架好了短刀。

以為自己的心髒都停止了。

梅莉瞪大了眼睛,呆呆站立著,離哈爾希洛只有不到三米,看起來是嚇得不輕。哈爾希洛也一樣。不,比她還更吃驚。

「吶……」

不不不,別用那麼大的聲音說話,這下面的山谷里有密密麻麻的喪尸和骷髏啊。

哈爾希洛小心著不發出腳步聲,靠近了梅莉。

「……你怎麼到這里來了?」

小聲詢問之後,梅莉低頭沉思了一會兒,輕聲回答道「擔心你。」

「哈爾你好像有點奇怪。」

「啊?是嗎?我覺得沒有啊?」

「可能是我的錯覺吧,對不起。」

「呃、你不用道歉的…你一個人過來的嗎?」

「沒關系的。」

哈爾希洛則回以「…這樣啊」,含糊地點了點頭。梅莉往前走了走,然後停了下來,從那里可以往下看到山谷。

「是亡者……」

「對。」

哈爾希洛站在梅莉旁邊,把原本打算收進劍鞘而又握了起來的短刀收進了鞘中。

「不死之王的詛咒。」


「哈爾是這麼認為的嗎?」

「……到底如何呢。反正一直都被說成是詛咒啊。」

「我……」

梅莉緊咬著嘴唇,下巴都在發抖。這樣很痛的誒梅莉,嘴唇都快咬斷了——想這麼說,但不知為何說不出口。梅莉正緊緊地盯著亡者們。忽然哈爾希洛想到了,梅莉其實並不是擔心哈爾希洛,而是要親眼確認那些亡者們吧。但那又是為了什麼呢?

「……我,變得很奇怪了對吧。我知道我讓大家擔心了。」

「那肯定,會擔心啊……因為是,至關重要的伙伴。」

「可能,還是有違和感吧。明明,我就是我……」

「對我來說啊……你們什麼都沒變喲。」

「這我也知道……」

梅莉仍舊看著亡者們,沒有轉過頭來看哈爾希洛,不過卻微微笑了笑。

「席赫露也好夢兒也好,都給了我依靠。庫薩克也沒有回避我。當然哈爾也是。瑟多拉也是個好人。灰喵很可愛。就跟幻境一樣。有點害怕睡覺。雖然很平凡,但如果都是夢的話我該如何是好呢。如果是夢的話,那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夢呢?想要干脆弄個明白。但是、很害怕,不想知道……」

「梅莉…」

「可能我在逃避,想著不逃不行。我好奇怪,我肯定已經變了。可是、我不想那樣想。如果我變得奇怪了,我希望你們能說出來。雖然我很害怕你們說我奇怪,但我也害怕你們什麼都不說……」

「那個、梅莉……」

「我想讓自己停下來。明明我就在這里,卻又好像在別的地方。我到底在哪里?我知道的,我就在這里。但我卻又不明白。雖然不是經常這樣,但偶爾會變得不解。感覺像要被強風吹飛起來。誰來告訴我,我到底在哪?我——」

放任不管的話梅莉的聲音會越來越大,最後可能會叫出來,那樣的話就不妙了。必須做點什麼。哈爾希洛腦袋里面只想到了一個方法,能好好說出來嗎。畢竟只是瞬間想到的,自己的想法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所以這樣做了——怎麼根本解釋不清楚啊。不管了,只能這麼做了。

除了把梅莉抱起來,當時的哈爾希洛已經想不到其他任何方法了。

哈爾希洛雖然可能是笨蛋,但梅莉不是。她反射性地想要護住自己的身體,因此就變成兩個人把梅莉剛縮回去的雙手夾在了中間的局面。放開比較好吧,不如說不放開不行吧。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自己在做什麼啊,把人家抱起來什麼的,跟傻子一樣。不,不就是個十足的傻子嗎。

然而梅莉手沒有動,身子也沒有動,也沒有推開哈爾希洛。

梅莉屬于個子比較高的女性,所以哈爾希洛相對來說並不算高大,但還是感覺得到,這就是女孩子啊。骨骼和肌肉量之類的,男女就是不同啊。雖然自己是從正面抱過去的,但卻是梅莉包住了哈爾希洛的手。說實話,自己絲毫沒有想過,像自己這樣的人能夠保護和維系住她。自己根本沒有那樣的資格、能力,以及度量——哈爾希洛這樣想到。

如果暫且不論能否做到的話,自己當然是想要保護她的。

正是如此,才會害怕,會腿軟,會不敢往前邁進。不,不對。不是不敢前進,而是曾不敢前進——

「梅莉你就在這里啊,在我身旁。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什麼的,不



要去想就好,也不會讓你去想的。因為我真真切切感受得到,梅莉,你就在這里。」

沒說什麼奇怪的話吧,心里都怕得發抖了。自己說了什麼,一瞬間之後就全忘了,所以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胡話。

梅莉深呼了一口氣,身體也不再那麼僵硬。


「……早就希望你這麼做了……」

啊?什麼意思——還沒這樣問出來。哈爾希洛就把嘴朝梅莉左耳上方湊了過去。梅莉身軀一抖,氣息混亂了起來。梅莉的臉埋在頭發里。聞到了梅莉的氣息。完了,我是個變態嗎?不是嗎?這種行為應該納入什麼范疇啊?總之哈爾希洛毫無經驗,所以他自己也不知道。

感覺自己做了相當大膽的舉動,不能再往下了。

不能…嗎?這就是極限了嗎?好不容易哈爾希洛已經很努力地做到這個地步了,總不能後悔吧。畢竟這種局面可能再也不會有第二次了。也許,不會再有了吧?梅莉也沒有拒絕啊…可能。既然這樣,不就該更進一步嗎?進一步?哪一步?

ill01·

哎呀。

不知道。可以留著回去再研究嗎?不行嗎?不行。現在嗎?肯定只能現在啊。

「那(そ)……」

那之後(そして)該怎麼辦喲,真的,要怎麼說啊。問嗎?問吧?問梅莉?哪算怎麼回事啊。那也不是這也不是。不能問,絕對不能。就算是哈爾希洛,這種程度他還是懂的。

「…差不多(ろそろ)該回去了吧?」(※原文開頭接第一個そ變成そろそろ,差不多的意思,這里的幾個そ應該是做了一個文字游戲)

一瞬間的寂靜……

「誒…?」

梅莉點了點頭,噗地笑了出來。

雖然總感覺說對不起道歉也不合適,不過哈爾希洛現在真的好想做一個絲毫不遜色于傳說中的跪拜之王的跪拜,以此謝罪。不過不會做的吧?沒理由做啊…做不到啊。

哈爾希洛邊後退著邊把手收了回來。想著至少要低頭道個歉。哎呀,所以說,那種事情自己是不會做的啊——身體卻很誠實,臉不由自主地就低下去了。

「大家一定都在等著我們呢。」

要是梅莉不這麼說的話,估計哈爾希洛再過多久都一步都動不了吧。

哈爾希洛和梅莉回到了伙伴們所在的山脊。席赫露和夢兒倚著樹,相互依靠著坐著睡著了。庫薩克也已經半睡半醒,不過還是注意到了哈爾希洛與梅莉,于是就「哦…」了一聲輕點了點頭。什麼啊,那種態度,什麼意思啊?

祺一是在巡邏嗎,沒看到身影。

只有瑟多拉還站著。

「什麼啊,你們倆,還挺早的啊。」

「……是?嗎?」

啊?這是什麼意思?挺早的,什麼挺早?為什麼早?

沒法去問。

那一天,哈爾希洛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