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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之前同居一次比較好』
人們似乎常說這種話。
一開始共同生活,對方那副隱藏至今的模樣便清晰可見。價值觀、生活節奏、金錢觀念、興趣愛好……以這些日常生活方式感受到與對方的隔閡,產生『不應該是這樣的』這種對對方失望的危險。既然婚後都無法挽回,還是事先體驗一次同居為妙。
結婚前同居的好處,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另一方面,如果沒有定好同居的期限,便會永遠這麼同居下去,錯過了結婚的時機,可能也會有這種缺點……唉,先不說這個吧。
我和理櫻別說是結婚了,連交往都支離破碎,感覺同居開始得特別突然。
在不同環境下成長的兩人一旦住在一起,就肯定會發生某種程度上的沖突。我有做好這樣的心理准備——然而。
玉木理櫻對我來說,既是青梅竹馬,也是前女友。
哪可能是陌生人呢?
所以,『我很了解這家伙』,我在心里某處如此輕視著。
然而——我太天真了。
我太小看同居這件事了。
雖說只過了一周……卻不知道吵了多少次了。
唉,倒也沒掀起像新婚生活第三天那樣的內衣風波,這個風波實在是太大了。但瑣碎的爭執與糾紛頻仍不斷。
譬如說——早餐要吃面包還是米飯,方形面包要切八塊還是六塊,煎雞蛋要半熟還是煎得脆,牙刷和牙膏的偏好,廁紙的偏好,浴巾的清洗頻率,遙控器的固定位置,打掃的講究……
例子可謂不勝枚舉。
這些在日常生活中顯得十分細致的興趣愛好,大多數都是我在這次同居生活中第一次知道的。
因諸事而爭執,也有小吵小鬧,每次都能發現對方嶄新的一面。
因生活在一起而深有體會:
我依舊不了解理櫻。
那一天一大早,我又跟她吵了起來。
「喂,理櫻……」
我離開廁所,走向在洗手間化妝的理櫻。
今天難得理櫻早點離開家。
上的課好像從第一節課就沒法翹掉。
「干嘛?而且……你能不能別在我化妝的時候進來?」
「你啊……廁紙沒了就先買好啊。」
我無視對方的話語,說道:
「自己用沒了,就要為了下一個要上廁所的人買好,這是個禮貌問題吧?」
「啊……」
理櫻似乎覺得有道理,便顯得有些不痛快。
今早,理櫻比我先上了廁所。
同居開始後的第二天,『我上完廁所之後,決不允許你在五分鍾內上廁所!決不允許!』,因為我與她結下了如此蠻不講理的條約,只得規規矩矩地忍了五分鍾後上廁所,但在那兒等候良久的……竟是空空如也的廁紙筒。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又不是自己一個人住,你要多為對方著想啊。真是……本來這回上廁所我能注意到就好了……但我解完手之後,發現事情可真不得了啊。」
「……少多嘴。而且才沒用完哪。應該還剩有一點。」
「剩你個鬼。幾乎沒了。」
「按我的標准應該還剩有的。」
「強詞奪理……。為啥你這人會這麼不老實承認自己的錯誤呢?」
「真固執啊。我會道歉的,別多嘴多舌了。」
「……不對,你沒道歉啊!你,一句道歉的話都沒說!」
「我在心里道歉了。這麼一來,我心中的你就會道歉說『下次注意點。為這種事情生氣,我才應該道歉啊。』」
「不要隨便捏造別人的語氣。」
「啊啊,真是的,為什麼你這人,總是為這些瑣碎的事情嘰里呱啦說個不停呢?昨天也是這樣子。我只是稍——微敞開了一點抽屜,你就一直說『開了記得關回去』提醒我。你是我的老媽子嗎?」
「……不是,『開了記得關回去』啊。這句話又不是我想提醒你才說的。你犯了個低級錯誤,我肯定要像個老媽子一樣提醒你呀。」
「……啊啊,真是,看你那高高在上的視線我就來氣。『我說的都對』這種感覺真讓我來氣啊。」
我們互相盯著對方,拼命找對方的茬。
這便是我們平常的爭執——平常的小吵小鬧,這一個星期內發生了很多次。
是啊。
事已至此,便如往常一樣——
「說到底呀,你整個人顯得太小氣了。」
「我哪里小氣了。倒是你太粗枝大葉啦。」
「對別人的錯誤指指點點說個不停,還顯擺自己占上風……。你真不會包容啊,包容。啊,討厭討厭。就是這樣你才沒人喜歡啦。你全身上下都充滿了童貞特有的陰暗心理呀。」
「呃……你啊」
我因屈辱和憤怒而打顫,說道。
「隨便跟我說些『沒人喜歡』啊『童貞』啊這種瞧不起人的話──可你能這麼說別人嗎?」
「啊?」
「你除了我,也沒和其他人交往過了吧。」
「哈?當然有啊。」
理櫻說道。
若無其事,簡單明了。
我無法——一下子接受這句話。
「……誒?」
「干嘛,表情很怪哦?」
「…………你,你和我以外的男人,交往過?」
「有啊。這麼驚人?」
她撩起頭發,似是十分得意地繼續道:
「別把我和你相提並論好嗎?話說在前頭,我還挺招人喜歡的。走在大街上也會被人搭訕什麼的。」
「…………」
「本來,和你分手之後——我可是上了大學呀。上的不是女子大學,而是男女同校的大學。這麼一來,有那麼多邀請不是理所當然嗎?畢竟男人們應該都不會放過我的美貌。」
「…………」
「當你還一直走在不招人喜歡的那條道上時,我早就體驗過很多次,變成了成熟的女人。太遺憾了。」
「…………」
「哎,不過你放心。為了這場偽裝結婚,我和這一帶的男人都撇清了關系。……哇,糟了。已經這個點了……。這個場合說不了閑話了。因為我今天沒法翹掉第一節課。」
理櫻一邊了結對話,一邊急匆匆地快步跑出了家門。
我——從那時開始便不得動彈。
不久我便宛若斷線一般,雙膝跪地。
「……真的,假的?」
理櫻除了我以外有其他前男友。
這個事實化為不曾預想的沖擊,侵襲了我的內心。
每當爭吵時,總會深有感慨:
我還是不了解理櫻。
另外,今天我又得知了對方嶄新的一面。
仍有其他我素未相識卻認識理櫻的男人,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之後的記憶近乎缺失。
回過頭來——我已經在晚上泡了澡。
我應該按時去大學上課,還打了工,晚上也和理櫻一起吃了飯……可其間的記憶空空如也。
腦海里一直為今早的事情混亂不已,完全沒記住其他消息。
「……啊……啊~~……」
我泡在浴缸里,發出似是怪聲或是嗚咽的聲音。
完蛋了。
比我想象的……還要難受。
理櫻和我分手後,又和其他男人交往了……這個事實令我飽受打擊。
我的痛苦毫無止境,猶如被細線緊緊勒住心髒,猶如大腦被直接狠狠攢在手中而粉碎……仍止不住地攻破我的內心和大腦。
「……呃~~」
我知道。
我被這種事情打擊到,覺得自己實在令人作嘔。
話說回來——理櫻和我分手後,又和其他男人交往了,這是怎麼回事?
若是跟我撇清關系後又另尋新歡,法律上也好道德上也好,都完全沒問題。
對這種事情內疚的……只有前男友那份令人不悅的依戀和執著。
哇啊啊……太惡心了。
自己實在是惡心至極。沒想到自己會陷入如此令人作嘔的思考之中。啊啊……媽的。怎麼感覺像是老婆被人睡了一樣啊?那家伙都跟我徹底結束了,之後跟誰做什麼事情隨她便啊。(注:「寢取られた」,即大眾所認知的NTR。)
「……唉。」
不對。
說實話,我內心的某一處隱約感覺到:
理櫻——太可愛了。
即便是他人如何看待,這個女人都顯得十分可愛且頗具魅力。容貌出眾,體態優美,走在大街上都能讓許多男人為之回眸,可謂如此美麗動人。
一旦這樣的女人上了大學……男人們豈能置之不理?
我隱約感覺到有這種可能。但是,感覺過後,卻拼命移開視線。我不想承認。
可能是我內心的某一處仍在期待著:
理櫻還對我戀戀不舍,不可能會跟其他男人交往。
笨死人了。
在前女友身上尋求這種純真,不過是沒人
喜歡的男人那不成體統的妄想罷了。
我對她實在是依依不舍,感到怫然不悅。
「……啊。啊~……」
別再想了,別再想了,即便這麼下令,腦袋也依舊胡思亂想。
分手後斷絕聯系的——虛度光陰的兩年間。
上了大學的理櫻——到底跟什麼樣的男人交往了呢?
年紀比我大還是比我小呢?是大學同學,還是社會成員呢?交往過的人數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甚至比兩者還要多呢?
另外又跟他們——做到哪種程度了呢?
我和理櫻沒有做到最後。
因諸事而無法跨越那一線,便草草分手了。
假如。
假如在我之後和她交往的男人,和理櫻做到了最後。
假如他們都褻玩過唯我一人所知的紅唇和雙手——假如他們都嘗遍了我不得而知的那副身體之中蘊藏的真心。
「……──!」
只憑些許想象,近乎于嘔吐的絕望便從腹中湧現出來。這番苦惱與恥辱猶如汙泥,又猶如急欲傾吐而出,同時潸然淚下。
我若對理櫻與她的對象萌生出近乎憎惡之感——便想立刻了結這樣胡亂添加感情的自己。
所有感情油然而生,隨後破裂,只留淒慘,隨之累積。
前女友有我以外的男人。
看來,我這種男人,似乎是個只因為這種事而受打擊再者一蹶不振,而且顯得慘兮兮卻氣量狹小的男人。
☆
『呣呣,原來如此。理櫻小姐,您說您和晴先生分手後,上了大學很受人喜歡,還和別的男人交往了……。那個,理櫻小姐。』
晴正好在洗澡時。
我在電話里頭說完事態的發展,林田便打心底里感到十分驚訝,說道:
『為什麼──您要撒這種謊?』
「我,我是迫不得已啦。以牙還牙嘛。」
上大學後,我和晴以外的男人交往了。
這——當然是說謊。
我不可能跟晴以外的男人交往。
我連想都沒想過。
分手後也只想著那家伙,想到令人火大。
「是晴他亂指指點點……就無意中想反駁一下他了。」
『原來是女人的面子,這類東西嗎?唉,其實我也不太清楚。』
林田歎了口氣,繼續說道:
『現實生活中的理櫻小姐,豈止是招人喜歡……剛入學時還無法忘掉與晴先生分手後帶來的打擊,基本沒怎麼去大學呀。學分也因此下滑,甚至留級了。』
「嗚,嗚嗚。」
正是如此。
大學第一年……是個悲慘的一年。我和晴分手後依舊受挫,做事毫無氣力,幾乎每天在家里閉門不出。游戲,國外電視劇,戀愛真人秀,我整天都以此消遣,過著自甘墮落的生活。
『那麼……晴先生現在是個什麼樣子?』
「……樣子明顯很奇怪啦。吃飯的時候一直心不在焉,完全跟他說不了話。」
『啊……看來受了相當大的打擊。』
「果,果然會這樣吧?」
晴受到打擊了嗎?
他不願意我和其他男人交往嗎?
那也就是說——
『每個男人都是由獨占欲組成的集合體。如果前女友對其他男人動心,誰都會覺得不快。晴先生肯定是這樣子。僅從聽話的角度便可知他會永保處男之——抱歉。他是個純真卻心思細膩的人。』
「…………」
『總而言之,我認為您盡早向他道歉,道出實情比較好。』
「什……這,這種事情,我做不到。」
都擺出了得意洋洋的態度,事到如今我還會承認這些都是謊言嗎?
做不到。這種事我真的做不到。
「我……我本來就沒必要道歉吧。我的確撒了謊……不過,撒這種謊,不也無所謂嘛?我分手後跟誰在一起是我的自由,不如說,晴對這件事指指點點是他自己搞錯了……」
『是啊。我覺得,理櫻小姐說的話對那麼一次,實在難得。假如理櫻小姐和其他男人交往,徹底和晴先生分手後,肯定也沒理由讓人家責怪您吧。』
『但是』她繼續說道:
『現在最重要的並不是我的通俗論。而是晴先生——被理櫻小姐的謊言傷到了心。』
「……」
『晴先生傷了心,對此,理櫻小姐想如何處理。』
林田說道。
語氣十分平淡,但聲音聽起來溫和柔美。
『我認識的理櫻小姐既固執又死要面子,而且自尊心特別強,是個十分麻煩的女人……但我可不覺得您是個冷漠無情的女人。』
打完電話——我便前往更衣間。
晴還在洗澡。
他平常十分鍾就洗完,可今天已經洗了半個小時了。
「……晴?沒事吧?還活著嗎?」
我透過磨砂玻璃,對他說道。
「理櫻……怎,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你洗了這麼久的澡,就想著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我洗了這麼久?」
「估摸著有半個小時吧。」
「真的嗎……唉,抱歉。我一直,在想心事……」
「……你今天不是得寫完報告嗎?之前就說了明天要交上去的啊。」
「是……是要交,那個……我給忘了。」
「你忘了……」
晴一直把課題跟作業忘到現在?
樣子明顯很奇怪。
而且這可能……是我撒了謊的緣故。
「……」
為什麼?
晴,你為什麼會這麼驚慌失措啊?
我分手後和誰交往,本來就跟你沒關系的。
還是說——你一直覺得和自己有關系嗎?
你還有那麼一點在意我嗎?
我和其他男人交往,你會覺得不高興嗎?你受到打擊了嗎?
這……只是獨占欲嗎?我是你曾經毫無依戀的女人,你卻只因為我被其他男人奪走,就感到很討厭,對嗎?還是說你只是身為青梅竹馬,身為親朋好友,擔心我是不是被壞男人騙了,對嗎?
——又或者。
你還對我有些戀戀不舍嗎?
「……那,那個啊。」
湧上心頭的各種感情驅使我開了口:
「我,我說的都是假的。」
「……誒?」
「就是……我早上說過的話啦。我……和你分手之後,跟其他男人交往的事……那些話,都是假的。」
「誒……假,假的?」
「嗯,假的。我──和你分手之後,沒有跟任何人交往。」
「…………」
「沒,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啦。我在大學里確實很招人喜歡,可偏偏沒有我能看得上的男人呀!你可別誤以為我是為了你守節的啊,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
「你,你早上裝著很懂的樣子跟我講話,實在是太讓人生氣了,我才適當反駁了一下而已。唉,也沒什麼必要改口……但我也討厭別人認為,我是個容易對男人動心的女人,所以還是先把真相告訴你吧。」
「…………」
「總,總之就這樣!啊啊,真是的,你不要一直都泡在里面,快點洗完啦!我等會兒也要洗的!」
說是這麼說,我還是逃竄似的快速離開了更衣間。剛一出門,我就蹲下來,做了個深呼吸。
「哈啊……」
說出口了。
成功改口了。
安心感和成就感……還有些許懊悔。
稍微把謊話拖得久一些,在戰略方面來說也算是成功了。
那家伙平常在各方面都裝高冷,這麼面露動搖還挺罕見的。熟練運用這次的謊話——說不定就能打聽到:
晴的真心實意。
晴對我的想法。
但是……我還是干不了這麼卑鄙的勾當。
很明顯,晴的情緒不穩定。我不能就這樣對他坐視不管——而且,最重要的是。
我才不要一直被晴誤解下去:
我是個隨便的女人,很輕易就跟周邊的男人交往——
這時嘩啦一聲,背後傳來開門的聲音。
晴似乎從浴室里出來了。
那家伙居然在那里——高興地哼著歌。
估計也沒想到我就在附近吧。
「……別這麼賣弄自己又恢複活力啦,笨——蛋。」
真想罵他一頓。但是我自己都這麼說,也無意中發現,自己明顯浮現出了富有活力的笑容。
狀態恢複的晴把自己關在臥室,開始寫報告。我則來到陽台,向林田做結果報告。
『……我事先給您建議,雖然顯得有點那個,但兩位這麼簡單就和好了,感覺有些沒意思呀。居然讓兩位關系變得更複雜了。』
「…別這樣嘛。為什麼你會這麼說?」
『請讓我每次都能聽您說自己的戀愛故事。』
「才,才不是戀愛故事!」
『唉,真
叫人羨慕。沒人搭理的兩口子吵架,我也想試試呀。』
「……哪里是兩口子吵架,是假的兩口子吵架啦。」
我莫名其妙地反駁道。
『兩位還在交往時,也想現在一樣因爭風吃醋而吵架嗎?』
「……高中的時候,我們從來沒這麼吵過架。」
『原來如此。兩位真是一對恩恩愛愛的情侶。』
「普通!只是很普通的情侶啦!」
『呣……』
林田驀地猶如沉思般停頓後,
『理櫻小姐,很久之前我就想問您。』
繼續說道。
『為什麼──兩位會分手呢?』
「…………」
『而且那時候,我也正好離開了工作崗位,我知道得不詳細,但兩位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沒法立刻回答她。
哎,對了。
這件事我沒跟林田說過。
我們分手時,林田正好結了婚,辭去了我家傭人的職務。唉,僅僅幾個月她又回來了——可這幾個月里,我們已經分手了。
「……其實,理由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說道。
「兩個人在一起好是好,可我不知道做什麼才好……我倆都感到奇怪,我們的關系比似乎交往之前疏遠了一些……于是,我們就跟自然消失一樣結束了這份關系。」
『嗯……學生情侶常有的事呀。』
林田理解似的同意道,我心里卻留下了陰影。
不願想起的事,被迫強行回憶起來。
其實林田說的——並不假。
太過于在意對方,反而造成關系疏遠這件事,貨真價實。
我們都是學生,上的學校也不一樣,如果不花些時間,就連約會都約不成。而且我們兩個都住在自己家里,所以還得留心家里人,連電話都不能隨便打。
唉,現在回想起來,告訴家里人之後堂堂正正地談個戀愛可能會好些,可正處于青春期的我們來說,實在是太難了。
一切都顯得不自由的戀愛。
想多見見他。想多和他說說話。想更多地感受到晴——我卻不具備透露這些想法的誠懇。
結果,本來兩情相悅得以交往,關系卻毫無進展——這種欲求不滿的關系持續著。
雖說沒有吵過架,但話說回來,我感覺這樣的關系,像是互相關心著對方,有傾訴之事卻無從出口。
或者——我可能太過于奢望了。
兩情相悅從而成為情侶,心情便興高采烈。我原以為,從此以後能夠一直保持這份幸福的最頂點。甚至超越最頂點,幸福開始不斷膨脹,我對此深信不疑。
這事情說來真傻。
正因為心中描繪著那如同夢境一般的理想,與未能如願的現實之間的差距才令人焦灼不已。
而且。
最為恐怖的——就是被晴討厭。
『總感覺和我想的不一樣。』
『你這個女人比我想的還要無聊。』
要是被他這麼想該怎麼辦。
我上的是女子高中,和晴不一樣,他上的則是男女同校且升學率很高的學校。周邊有很多女生,要是他覺得她們有魅力該怎麼辦。
我欲求不滿的心理終于爆發,往奇怪的方向加大了油門。
「理,理櫻……!?」
我們交往幾個月後。
我們各自的學校中午休息的那一天。
我找了個合適的借口叫他來我家——
我把晴給推倒了。
強行推到床上。
因為我想到,自己原本下定決心要盡可能多說些話,決心卻就在此時動搖了,便二話不說把自己撲到了他的身上。
「沒,沒事……沒事的。」
晴面露疑惑。我解開襯衫的紐扣,對他說道。重複良久的『沒事』兩個字,讓我想到這不是說給對方聽的,而是說給自己聽的。
「交往之後,做這種事情,很正常喔,很正常……。晴也是高中生,肯定對這種事感興趣吧?」
「……。這,這個……」
「其實,我也沒有什麼經驗……不過沒事的。我已經好好學習過了!所以……晴什麼都不做也可以啦。一切……一切包在我身上。我是你的姐姐……會好好引導你的。」
我拼命掩飾緊張,總算擺出大姐姐的樣子。若是不帶著『年長的大姐姐』這個面具,就會因羞恥心而馬上破裂。
心髒似乎快要迸裂,全身發熱。
晴就在我手臂下面,他到底露出了怎樣的表情呢……說實話,我不記得了。
這時候的我腦袋一片空白,完全無法直視對方。
「……我已經做好准備了。晴什麼也不用擔心啦。那個……戴上去的方法,我也提前做了預習。」
要是能讓我找借口……其實我也沒什麼惡意。
這是我個人最大限度的愛情表現。
我曾想,只要做這種事,關系就能更進一步;我曾想,還要和晴一起成為更加特殊的關系,不讓任何人從旁奪走他。
反觀而言。
結果我還是只想著自己罷了。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自作多情。
我完全沒有考慮到對方的感受——
「等,等一下……理櫻。」
「沒事。別客氣嘛。我……只要和晴在一起,就沒問題。」
「可是……」
「好,好啦,你別動!」
我大聲喊叫著,打住對方的話語,抓住晴的手臂。
然後強行拉過來,讓它觸碰自己的胸部。
似是讓我的胸部變換形狀一般,盡情地、用力地、密切地撫摸了一番——
「什。嗚,啊……」
「喏,喏,怎麼樣?男生……應該都喜歡我這麼大的胸吧?晴你也經常盯著我的胸部看吧?」
「……」
「我就算被晴這麼做,也完全不在意……」
哪可能——不在意呢?
大腦因緊張和不安而混亂。
我幾乎對他充耳不聞。回想起在腦海里預習過的步驟,我已經竭盡全力。可腦袋太過混亂,學過的東西什麼也記不起來。
計劃里本來也沒那麼快就讓他摸我的胸的。
計劃被打亂,我便陷入恐慌。我不知自己在想什麼,把所有步驟丟在一邊——把手伸到了晴最重要的地方。
「──」
晴猛地嚇了一跳,身體直打顫。
我生來頭一次摸到了男人獨有的器官。
透過褲子也能感受得到,又硬、又粗壯…而且,熱得不得了。
眼看我的大腦就要爆發。
我拼命思考著下一步該做什麼——可就在這時。
咻的一聲。
晴抓住我的手,用力掙脫開來。
「……停手吧。」
聲音低沉,直打著顫。
我下意識地抬起頭,終于在這時與晴對上了視線。
「算我求你了,停手吧。」
晴——擺出了快要落淚的表情。
膽怯、動搖,表情轉為屈辱,以懇求的眼神注視著我。
其中——含著明確的拒絕之意。
這時我才發現:
對方並不是因遮羞而不情不願,而是發自內心的不情不願——
「啊……」
我刷的一下面如土色。大腦立刻冷靜下來,強行讓我理解到,自己這般肆意妄為是有多麼的愚蠢。
「我,我……──」
強烈的慘痛與羞愧向我襲來。我連謝罪都未留下一句,逃出了房間。
之後的事情……就不太記得了。
大約一周後,我又聯系到了他。
我——主動打了一通分手的電話。
「我們,還是分手吧。」
我既尷尬,又羞恥,而且歉疚…因為我不知道該以什麼表情去見他。因為我想自己一定是被他討厭了。
其實也有一小部分包含著期待。
如果我主動提出分手,「這種事我堅決不同意」或許他就會這麼回答我——其中也有這種自作聰明的計策。
但是——
「……是啊。」
我記得,晴給我的回答,很冷淡。
就這樣,我們的關系結束了。
這是高中時期不滿一年的交往。
「……哈啊。」
我和林田通完電話,深深歎了一口氣。
啊啊,想起了討厭的事情——不對。
難道把它說成是討厭的事情就很沒禮貌嗎?
其實並不是我覺得討厭,而是晴啊。
戀人連一點情緒都沒有,就逼迫對方與自己有肌膚之親……如果是討厭這一點,一周後就勢必會向我提出分手。
太過分了。
連我自己都覺得很過分。我是個這麼下流任性的女人,晴肯定早就對我厭煩了。
「……嗯。是啊。還是……別抱什麼期待的好啊。」
感覺同居生活開始後興奮良久的大腦,得到了些許冷靜。
別這樣了。
別再抱有
期待了。
我們的關系,已經結束了。
晴肯定不會眷戀我這種下流的女人。
這場偽裝結婚,只是因為我有困難,才出于善意幫了我一忙。
同居生活里的種種關心,也只是因為那家伙很溫柔而已。
今天因為我所謂的男朋友而備受打擊,也只是因為他無法接受前女友馬上另尋新歡。
沒事的。我明白。我完全明白。
嗯嗯,這也不錯嘛。
就算沒有什麼戀愛感情,這場偽裝結婚也能令人相當愉悅,因此,這樣便足夠了。
所以——別再抱有期待了。
「……嗯?」
當我做好了近乎斷念的心理准備,從陽台回到客廳時——
原本在臥室里寫報告的晴,不知怎麼的,就在那里。
坐在沙發上冥思苦想。
臉上像是寫著「ずーん」的文字。(注:「ずーん」,日語擬聲詞,形容人在受打擊時或意志消沉時的心境)
這個姿勢過于淺顯易懂,顯得他束手無策。
「晴,晴,你怎麼了? 報告呢?」
「……報告我已經寫完了。所以就稍微休息一下……現在,我有個不得了的消息。」
「不得了的消息?」
「……完了。真完了。」
晴帶著束手無策的語氣,由衷地說道。
「秋乃小姐……好像要來看我們的情況。」
這份不安,猶如有人預言天崩地裂即將到來。
沙發上的手機仍顯示著通話結束的畫面,放在一邊,其中顯示著『石動秋乃』。
秋乃小姐。
石動秋乃。
這是晴第二個哥哥的妻子的名字。
說來——便是晴的二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