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二嫂來襲



這天早上我心里就不安穩。

「晴啊,你是不是喝太多了?」

我剛要用多趣酷思跑第三杯咖啡,理櫻便勸住了我。

「……唉,也許吧。」

光是一整個上午,喝三杯也未免太多了。我到底也沉不住氣,一直不知不覺地喝著咖啡。

今天,我們新婚生活開始後,迎來了第一個客人。

這虛假的新婚生活,對周圍有所保密。

這麼一來,就必須要對來客采取嚴密的警惕。

況且對方一旦是那個人——

「……真是的。一大早就慌慌張張慌慌張張……。你可真煩哪。我看著都靜不下心了。你能不能安靜坐著啊?」

我慌慌張張地在屋子里走來走去,似乎很讓人看不過眼,理櫻便如此向我勸道。

「秋乃小姐是要來,可你緊張什麼成這副樣子啊,有必要嗎?」

「…………」

「再說了……丈夫的嫂子要來家里做客呀,想得正常一些,不應該是我緊張才對嗎?但是……你這怎麼比我還要緊張?」

「……太多原因了。」

理櫻問我的語氣十分吃驚。我有氣無力地回答她後,撲通一聲坐進了沙發里。

「第一個來客是秋乃小姐,叫我不緊張都不行。」

「……你就這麼難面對秋乃小姐嗎?我也跟她說過好幾次話,印象中可沒那麼壞呀。我覺得她人挺好的。舉止優雅,待人彬彬有禮。」

「那個人,在外面的確好得不得了。」

但是——身處石動家的我,早已了解她的本性。

不對。

什麼我所了解的本性?不過冰山一角罷了。

她心中掀起萬丈波瀾的某物,我這般人等終究無法估量。

「……理櫻,你也有聽說過我哥昊吧?」

「嗯,嗯。」

理櫻難以啟齒似的,繼續說道:

「……昊先生離家出走後,還沒回來呢。」

「是啊。」

石動昊。

石動家的次子,也是我第二個哥哥。

順帶一提,身為家中的老幺,我把第一個哥哥叫做『大哥』,而第二個哥哥則是『二哥』,以此區別。

「……對我二哥昊來說,地方名門可能太過拘束了。」

我很久沒見自己的親哥了。我一邊想起他的樣子,一邊說道。

三兄弟之中,石動昊比另外兩兄弟還要優秀,自幼便是神童,盡情享受著天才的名號。

然而他並沒有為自己的才能驕傲自大,性情溫順而奔放。他被周圍的人們寄以厚望,是個在眾人之中出類拔萃一般的好青年。

可是。

我的父母和大哥注重秩序、規矩,還有傳統。依稀記起,我二哥跟他們在各方面都經常發生沖突,在進入石動集團工作之後,沖突便越來越多了。

于是——兩年前。

某天,二哥突然從我們家里人面前銷聲匿跡。

下了鋪好軌道的人生列車,開始靠自己開辟自己的道路。

「不過即使他離家出走,也不至于失蹤啊。他還經常跟我聯系……現在從家里脫了身,肯定悠閑地過著日子吧。」

他似乎和父親等人處于斷絕關系的狀態,但也會與我定期保持聯系。

現在好像在美國親自管理新事業。

「昊先生沒事就好……可秋乃小姐就挺可憐的。結婚之後嫁到你們家去,對方卻又離家出走了。」

「……是啊。」

兩年前,二哥離家出走——那時兩人已經結婚了。

妻子秋乃小姐就成了二哥的丟棄物。

的確,社會上一般來說,她這種情況可稱為『很可憐』。

因為她結婚、改姓,然後嫁到夫家——丈夫卻突然擅自離家出走。

然而。

即便如此,我對那個人也還是感到十分棘手。

「不管怎麼說,在秋乃小姐面前就演一對好夫妻吧。」

「我知道啦。不如說你才應該注意點。就算我有感受到新婚的恩恩愛愛,你也別紅著臉逃跑啊。」

理櫻依著平常的調子捉弄我,說道。

但現在的我完全沒有余力陪她玩這一套調子。

「拜托你了……。那個人……要特別注意。我們偽裝結婚的事情,無論被誰發現也不能被她發現。」

「……嗯,嗯。都說了我知道了。」

理櫻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拼命勁兒,便鐵青著臉同意道。

我自己也明白,我有些太沖動了。

不過,這樣正好。

在那個人面前,就不用太過留心了。

總而言之。

與『玉木屋』的經營慘淡不同,我不得不急于結婚的理由。

便是在于秋乃小姐——

這時,叮咚一聲。

內線電話響了。

我發抖了一下,但還是極力讓自己振作,從沙發上起身。

我和理櫻兩個人走到門口迎客。

開門的一瞬間——站在面前的便是一位身著和服的美女。

「晴先生,理櫻小姐,你們好。」

響亮的聲音,還有語氣柔和的寒暄。

她跟往常一樣穿著黑色和服。自打嫁到我們家的那天開始,我就從沒見過她穿和服以外的衣服了。

眼瞼總是垂下,神情溫和,但她的眼神十分銳利,凜然的光芒寓于瞳孔之中。

她挺起脊梁的站姿,猶如鮮花一般優美,雖然類型和理櫻不同,但她也是個十分出眾的美女。

「好久不見,秋乃小姐。歡迎您來我們家。」

理櫻彬彬有禮打了個招呼,回答道。

「非常抱歉,今天強行打擾你們。來,這是土特產。」

「哇,謝謝您。您太客氣了。」

她拿出紙袋。理櫻便收下了它。

之後,秋乃小姐向我投以明亮的眼神。

「晴先生也很久沒見了呀。」

「……也沒多久啊。婚禮上也見過了。」

「哎呀,別說這麼冷清的話嘛。」

秋乃小姐微微竊笑,說道。

「這一天能見到晴先生,我度日如年地等了好久才等到。畢竟,你是我最最可愛的小叔子呀。」

文雅的語氣與柔和的笑容。

然而,我卻哆嗦得直打寒戰。

石動秋乃。

是我第二個哥哥的妻子,也是我義理上的姐姐。

兩年前——

我二哥昊離開了石動家,這件事一傳開,家里內外似乎就理所當然地對她投以好奇的目光。

『秋乃小姐真可憐哪。明明結了婚老公卻跑了。』『昊先生,好像是被她欺壓走的吧。聽說他是厭煩老婆才離家出走的。』『唉,總覺這種人真是夠嚴苛的。』『我一開始就覺得他倆不會長久的。』『應該就是秋乃小姐趕他走的吧?』『就是就是。她哪來的臉在老公家里過日子的啊?』『對啊,要是有小孩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老公離開她會更幸福吧。』

然而。

從結果而言——她依舊賴著不走。

正大光明、恬不知恥地賴在石動家,繼續保持著石動這個姓氏。

態度就如同說出『我才是受害者呀?』一樣。

原本就在石動集團工作,輔佐二哥的她,趁著二哥的離家出走而嶄露頭角。

她充分利用罕見的頭腦和經營本領,為集團贏得了確實的利益。

身為外人卻入贅而來的年輕女人,在組織當中肆意妄為,當然會遭到周圍的排斥。然而,似乎是因為對二哥那件事感到內疚,包括父親,沒有人敢嚴厲譴責她。恐怕這也在她的計策之中。

秋乃小姐將計就計,改變『丈夫逃跑的可憐妻子』這一立場,在組織里發跡。

如今是優秀干部里的其中一人。

對于石動集團,這是過去直屬親戚以外最為年輕的高層職員。

野心與謀略的化身。

這就是,名為石動秋乃的女性。

我的確對她感到很棘手。

剛嫁過來不久時……還挺一般的。

就算如此,我和她既不親密,卻也不厭惡,只是在適當保持距離的關系下,相當順利地相處到了今天。

然而。

二哥不在以後,我和她的關系發生驟變——

「啊。晴你快坐下來吧。不用你擔心,我也會好好接待秋乃小姐的。」

我剛想幫忙准備飲料,就這麼被拒絕了。

我一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的秋乃小姐便露出竊笑。

看來是聽到了我們在廚房里的對話。

「理櫻小姐真勤快呀。」

「嗯,沒有啦。因為您是第一個來客,我好像才使出了干勁呀。」

「像個新娘似的,真可愛呀。我剛結婚時好像也是那麼天真無邪吧?」

「……秋乃小姐一開始就很沉穩,感覺讓人無可挑剔。」

「哎呀哎呀。你在誇我嗎?」

「算是在誇您吧。」

「嗯哼哼。那我就誠心接受了。」



稍微聊了會兒,理櫻就馬上把飲料和點心拿了過來。

多趣酷思泡的咖啡,還有切開的蛋糕放在桌上。蛋糕是秋乃小姐當作土特產給我們買的。


我稍微吃了些蛋糕,

「兩位的新婚生活如何?」

秋乃小姐便問道。

「嗯,呃……我們過得很開心。對吧,理櫻?」

「嗯,嗯。我們過得很和睦。對吧,晴……晴先生。」

似乎是因為在二嫂面前,理櫻急忙給我加了個『先生』的稱謂。

「那就好。夫妻和睦相處才是最重要的。」

「啊哈哈……」

我只得賠笑以對。

一想到她的立場,我實在是難以首肯。

「那麼──」

秋乃小姐喝了口咖啡,繼續說道。

——面不改色地繼續說道: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有個孩子?」

「「……噗。」」

我們兩人一同把咖啡噴了出來。

「秋,秋乃小姐,不要突然問這種奇怪的問題啦……」

「哎呀,晴先生,我倒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吧?」

與驚慌失措的我們形成鮮明對比,秋乃小姐繼續正經地說道:

「既然婚後開始同居,下一步就肯定得生孩子吧?公公婆婆都期待著兩位的孩子呀。」

她莞爾一笑說完之後,對理櫻投以銳利的目光。

「理櫻小姐。您在嫁到石動家之後,想必已經做好了生下孩子,成為一名母親的心理准備吧?」

「這……這個……」

「──我們還沒有考慮要孩子。」

理櫻無言以對。我便代替她,直截了當地回答道。

「即便結了婚,我倆也還是學生。我們目前的立場,還需要父母協助來交學費,還不能過早考慮要孩子。我已經和理櫻討論並且決定了,我們兩個人都大學畢業後再要孩子。」

「對,對啊。我們兩個人談過了,感覺都要這樣……」

「哎呀,是嗎。那我也沒必要著急呀。兩位都還年輕。」

「而且,」她繼續說道:

「因為你們生活在同一屋簷下,即便沒有計劃,也可能會突然有孩子的。不管怎樣,兩位還是很年輕呀。」

「啊哈哈……說不定也有這種事。」

我只得笑著蒙混過去。

這個人,說話真叫人尷尬。

「……怎麼可能會有啊。我們還什麼都沒——多木……」

理櫻說漏了嘴。我急忙堵上她的嘴巴,以眼神對她說道:

我求你了,這里就配合一下我吧。

給我把熱戀中的新婚夫妻——每天精力充沛的夫妻演好來啊!

「我先前就打算注意這一點的……唉,到時候再說啦。對吧,理櫻。」

「嗯,對,對啊,晴先生。有了再說有了再說嘛。」

「嗯哼哼。哎呀呀,兩位真熱情。」

看著含糊其辭的我們,秋乃小姐微笑著,繼續說道:

「不用多長時間,我應該就能看到可愛的侄子啦。畢竟兩位——貌似都已經恩愛到能同床共枕了呀。」

她無意中吐出的話語——讓我嚇得僵住了身子。

為什麼。

為什麼她會知道我們睡的是什麼種類的床?

的確,家里的床,是我在獨居時就用來睡覺的單人床,僅此一張。

可秋乃小姐為什麼會知道這一點?

我也沒有讓她看臥室,今天也絕不打算讓她看到。因為被她看到那張單人床,我想就不太好解釋了。

雖然如此,但為什麼——

「這座公寓是石動家的所有物。只要我想知道這方面的事情,就能掌握一些大概。」

秋乃小姐似是搶先回答我們的疑問,帶著平淡的語氣說道。

「理櫻小姐是一周前開始住進我們家的。直到今天為止,沒有一個搬家人員出入過這間房子,連床也沒有搬進來。也就是說,現在這間房子里的床,是晴先生以前就用的,而且只有一張。沒錯吧?」

「…………」

「我原以為,你們同居之後就會馬上購置新床換舊床……現在也應該是兩個人在那張床上親密地就寢吧?真不錯啊,感覺很像大學生的同居。還是說,難道——你們只有一個人用來鋪床睡覺嗎?」

「…………」

「不對,不可能啊。新婚夫妻也大可不必特意這麼分床睡吧。兩位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夜里同床共枕就是理所應當的。」

我感覺到自己出著冷汗。

糟了。

這……可真糟了。

她說的這些話,本身就是主觀臆斷,順帶找茬。

即便是夫妻也不一定都睡在一張床上。新婚時就分床分臥室睡的夫妻,一定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秋乃小姐說的只是自己的成見。

然而——問題並不在于發言內容。

她監視著我們夫妻倆的生活,這個事實才是問題所在。

她甚至監視著同業人員的出入,而現在又暗示『一直監視著我們』這個事實,才以此讓我們產生動搖。

沒錯。嗯,果然是這樣嗎。

不祥的預感靈驗了。

這個人懷疑著。

對我和理櫻的結婚,帶著些許疑惑——

「……啊哈哈。我本來很想買新床換舊床的,但慌里慌張地就忘掉了。」

我拼命編造著話語,摟住坐在我身旁的理櫻的肩膀。

「現在我倆就在窄小的床上,這麼貼著睡覺哦。」

「喂……」

理櫻頓時面露動搖,但她貌似察覺到這是為了展示好夫妻的樣子後,才羞赧地一直低著頭。

「哎呀哎呀,真火熱呀。我都像是要燒傷了。」

秋乃小姐面不改色,露出以往的笑容。對我的演技利用到了哪種地步,她一概不知。

「對了對了。我忘了,今天就祝兩位……哎呀?」

秋乃把手伸進和服的懷里,還有袖口,隨後露出一副大事不妙的表情。

「很抱歉。我拿了賀禮過來,但貌似忘在車上了。」

她露出有些歉疚的表情,然後看向理櫻。

「理櫻小姐……不好意思,能否請您幫我從車里面拿過來嗎?」

「誒……」

「真的很抱歉。其實,我今天穿了雙新木屐,但好像不合適……。現在去下面又跑回來一趟……我有些嫌麻煩。」

「……您這麼說的話。」

「非常感謝。車就在公寓的停車場里面。我想您只要問司機就知道了。」

這話說得像是讓人去跑腿,但二嫂既然這麼放低姿態請求我,我也不好拒絕。

理櫻從沙發上起身,離開了屋子。

屋子里就只剩我和秋乃小姐兩個人。

「……我去……准備飲料。」

我拿著杯子離開座位。我很不想在這里逗留,但兩人單獨面對面實在是太尷尬了。

我走到廚房——就在這時。

「──嗯哼哼。」

緊緊地。

我被人緊緊抱住了。

「什……」

「終于能夠兩個人獨處了呀。」

秋乃小姐一邊把手臂纏繞在我的軀干上,一邊以妖豔的口吻低聲輕語道。

這個聲音猶如獻媚一般嬌弱,與剛才嚴肅的聲音大相徑庭。

「真是的……晴先生你太過分了。有了我卻還跟那種小姑娘結婚。」

她豔冶地舞動著自己的雙手,使其環繞著我的軀干,嫵媚地在我的胸口前跑來跑去。

這樣的行為既蠱惑人心,又頗具煽情,簡直誘惑男人以為俘虜。

「我寂寞得不得了……想著你自慰了不知多少次──」

「……放開我。」

她用手扭捏、纏繞著我的身體。我猛地把手甩開了。

「啊嗯。晴先生……你可真壞。」

秋乃小姐故意發出妖豔的聲音。

「嗯哼哼,還是那麼純情呀。」

「不,不是純情啊。」

我深深歎了口氣。

真的服了……我不祥的預感一直湧上心頭。

這個人——還沒放棄我嗎?

「秋乃小姐,請你適可而止。我已經拒絕過你很多次了吧?我不可能和你結婚。」

「……嗯,的確。你拒絕我好多好多次啦。不論我再怎麼忍辱求愛,你還是會冷酷地回絕我。我已經失掉了女人的自信啊。」

她誇張地聳著肩膀說完,向我仰視。

「我就是那麼沒有魅力的女人嗎?」

「這不是你有沒有魅力……怎麼想都不可能吧。你是我二哥的老婆啊。」

「但是——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她以冷冰冰的聲音嚴厲地斷言道:

「若是丈夫先死,就在丈夫的兄弟當中與未婚者結婚。這種事情在昭和時期好像很常見吧?」

「不,現在已經是令和了。而且,二哥也還沒死。」

「那種男人,跟已經死了是一樣的。」

她唾



棄似的斷言道。


「唉……連我都一直以為,自己過著順順利利的生活。可偏偏就失敗在選擇丈夫這個方面。老大已婚,三兒子又還年輕。按照排除法應該選二兒子……可我做夢也沒想到,他竟然是個這麼不負責任、吊兒郎當的男人。」

「…………」

「既然如此,我就應該一開始緊盯晴先生然後攻陷的。」

她帶著微笑,毫不畏懼地自白本性。

沒錯。

這個人一開始就只覬覦著石動家的權力、財產。

她完全不愛我二哥。選的人只是因為對方是石動家的兒子,而且碰巧未婚,年齡相仿。

她熟練運用一切花招,極力促成與我二哥的婚姻。

如此魔性的女人在二哥出走後——開始尋求替代品。

替代品——新的丈夫。

換句話說,就是我。

她對二哥喪失愛意後,這次又想取代三兒子的妻子之位。

「晴先生你也知道吧?丈夫出走的女人在嫁過去的那家,該是有多淒慘多後悔啊。」

「……看得出來,你活得挺堅強的。」

「我只是表面上裝堅強,可心里滿是傷痕哪。不管怎樣,我沒有必要再去操心那種無能的丈夫。下次再見到他,我就打算提交離婚申請書,絕不手軟。」

「…………即便你打算跟二哥離婚,我也不會跟你結婚。」

我給她看了看左手上的戒指。

「我,已經結婚了。」

「……確實如此呀。」

秋乃小姐故意擺出困擾的臉色。

「晴先生跟另外兩位哥哥不一樣,不討人——抱歉。性格保守而正經,所以我本想不操之過急慢慢攻略你就是了……可沒想到您大學就結了婚。真是的,感覺到手的獵物又給放跑了。」

「…………」

「和嬌生慣養脾氣任性的小姑娘結婚,您不覺得後悔嗎?與那種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相比,我認為我更能滿足您的需求。不論是日常生活方面……當然,還有夜間的夫妻生活方面。」

她用指尖描畫著嘴唇,眯起眼睛輕輕一笑。

這一笑妖豔而迷人,足以讓我背後發顫。

「……不要把別人老婆說得這麼壞。我是覺得那家伙好才結婚的。」

「那您的意思是,那個小姑娘能滿足您?」

「沒錯。」

「夜間生活方面也是?」

「當,當然。」

言出虛偽,但此時我只能點頭首肯。

因為夫妻——而且一到新婚,有夜間生活才比較正常。

然而,

「嗯哼哼。盡是謊話。」

秋乃小姐笑道。

這一笑則狡猾而恐懼,讓我把她想成了俘獲獵物的絡新婦。(注:「女郎蜘蛛」,即絡新婦,日本傳說的妖怪,也叫新婦羅,是蜘蛛變為人形的妖怪,會誘惑男子,當男子被誘惑後,會將男子的首級取走食用。弱點是怕火。)

「晴先生──你還沒跟那個小姑娘發生關系吧?」(注:「抱いて」,原形「抱く」。這里指“與……發生關系”之意,容易被望文生義成“抱”的意思。)

「……」

「我對這種事情很敏感。你們兩位之間微妙的距離感和生硬感……我真沒想到你們是一對共度夜晚的夫妻。」

「而且,」她繼續說道。

向我更進一步,帶著戲弄人一般的笑容。

「晴先生身上散發著一股無法消失的童貞氣味。這個氣味蠻刺激人的,還是跟在家里時一模一樣。」

「……怎,怎麼可能。」

「不不不。以前也好現在也好,刺鼻而又濃厚的童貞氣味正滿滿當當地飄在空中呢。」

「…………」

她內心像是挫敗了一樣。

我的零經驗就這麼……就這麼嚴重嗎?

「我感覺兩位匆忙的結婚有些奇怪,便一直觀察著你們。但看完今天的態度,我如此堅信:晴先生——你們是偽裝結婚,對吧?」

秋乃小姐說個不停。

「您的目的,想必就是重振那個小姑娘的老家……『玉木屋』。你們使用結婚這個手段,以重振陷入經營慘淡的『玉木屋』,沒錯吧?」

「…………」

糟了。

比想象中的最壞狀況還要更壞。

秋乃小姐越過預想之外,早已看出真相。

她以驚人的洞察力與執著,漸次尋到真相。

看穿我和理櫻之間的,偽裝結婚——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也別瞎猜隨便亂說啊。」

「裝傻也沒用。而且……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我要做的事情不會變。」

剛說完。

秋乃小姐又向我靠得更近了。

「嗯哼哼。我這人呀,勾搭上新婚的男人雖說有些過意不去……但如果對方是從未共度過夜晚的假夫妻,那我就不客氣啦。」

她露出豔麗的笑容,又向我靠近了一大步。

我下意識後退以便逃脫,可身後就是牆壁。

「我穿著和服,可能很難看得到里面……但我脫掉後身材也是頂呱呱的呀。您有要求盡管說出來。我一定讓晴先生心滿意足,直到你沒有心思再跟我以外的女人發生關系為止。」

「你,你說什麼……」

「你還不明白嗎?我正懇求你把我當成情人來看待。」

秋乃小姐說道。

表情是在笑,可語氣並無戲言之意。

這番宣言委實只讓我覺得是開玩笑。可這個人卻把它說得十分一本正經。

「為了重振『玉木屋』的經營,你們如果現在還有必要再維持假夫妻的身份,那我也等一段時間吧。這段時間,跟性關系都不發生的女人同居,一定很難受吧?所以,我想代替那個小姑娘來幫你處理性欲。」

「處理性欲……」

「只要晴先生想,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會好好伺候您。直到您和我定下婚約那天為止。」

「…………」

這不是,開玩笑吧。

來真的。

這個人真的想跟我結婚。

她不修邊幅,盡其可用之物——不惜犧牲自身美貌與姿色,企圖籠絡名門子弟。

為了保住現有的權力。

並且為了獲得較現在更大的權力。

「晴先生,怎麼樣?我讓步到這份上都不行嗎?」

「……不行。」

我說道。

回答一開始就決定好了。

「你連一次讓步都沒做到。不管你對我做什麼,我都不打算跟你結婚,更不打算……跟你產生性關系。」

我直截了當地說道。

「因為我愛著理櫻——愛著我的妻子。」

驚人的是,這句話竟輕而易舉地蹦了出來。

啊啊,連我自己都覺得沒出息。

只要本人不在眼前——而且,我不得不扮演一位好丈夫,在這種情況下,我居然還能這麼輕松道出『我愛你』這三個字。

「我們不是什麼假夫妻,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夫妻。所以,我不能做這種背叛妻子的事情。」

「……呿。」

響起了毫不避諱的咋舌聲。

「真是,石動家的男人一個個的……!」

剛才秋乃小姐臉上還保持著妖豔的笑容,現在卻流露出一絲顯而易見的憤怒和懊悔——然而這只出現于刹那之間。

抹去憤怒神色,隨後嫣然一笑。

「既然你是這種態度那就沒辦法了。再這麼靠說話你問我答沒有任何意義,還是馬上問問——下半身的本體吧。」

「誒……什麼?」

我沒時間反問,秋乃小姐便再次接近我。

似擁抱緊貼全身,把手放在我的大腿上挪來挪去。

咯吱咯吱地,我被她溫柔地壓在身上,身體便不由分說地有了反應。

「喂,喂……你在想什麼啊?」

「說服不了你就只能動武咯?」

「動武……?」

「不必擔心,我並不打算做到最後,請放心。我只會用手和嘴巴稍微伺候一下。理櫻小姐回來之前就能結束。零經驗的晴先生應該挺不了這麼久的。嗯哼哼。搞不好可能只有一秒呢。」

「我,我怎麼可能這麼快就……不,不對,請你適可而止!」

我正要盡全力掙脫開來——就在下一秒。

砰的一聲。

本以為是大門的門扇被用力拉開的聲音,接著卻咯噔咯噔地傳來在走廊上奔跑的腳步聲。

于是,客廳門再次被用力拉開,

「……你,你們在干什麼啊!」

理櫻看到我們的樣子,面紅耳赤地喊道。

這個反應理所當然。

或許即便是演戲,也臻于完美。這個反應——神似目擊到最愛的丈夫被嫂子求愛的畫面。

「秋乃小姐,你想怎麼樣!?放,放開我!現在馬上放開我!」

「……唉。」

秋乃自討沒趣地歎了口氣,隨後離開了我的身體。



「理櫻小姐,您回來得可真快呀。」

「……車里面什麼賀禮都沒有,司機也說不知道。而且……我有股不祥的預感,才跑著回來了。」

「哎呀呀,真好呀。看來您的直覺很敏銳。」

「別裝傻了,請您解釋一下吧……您到底想干什麼?」

帶著激憤的目光,緊盯二嫂。

然而,秋乃小姐仍是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

「有人來礙事了呀。」


這麼對我說道。

她邊整理散亂的和服邊背對著我邁出步伐。

「我今天就先行告退了。」

她剛想就這麼離開屋子,

「哦,對了對了。」

卻還是仿佛想起事情一樣嘀咕著,把手放進懷中。

拿出來的是——賀禮袋。

忘在車上是假的,一開始就放在懷里似乎才是真的。

她微笑著把袋子遞給理櫻,說道:

「晴先生,理櫻小姐,祝你們新婚快樂。」

留下這句話後離開了屋子。

雖然僅僅是話說得漂亮,卻只讓我覺得諷刺至極。

「……我才沒懷疑你啦。」

秋乃小姐回家後,精神疲憊的我累得剛要在沙發上坐下,理櫻就難以啟齒似的開了口。

「說實話……我對晴跟我結婚的原因,有些將信將疑啊。沒想到是昊先生離開秋乃小姐後,秋乃小姐才一直盯著你。」

「……哦,暫且是這樣吧。」

大概她難以置信。

按常理思考,這種事情不可能會發生。

哦,實際上,丈夫先死的妻子與亡夫的兄弟結婚,在昭和時代似乎司空見慣,但即便如此,在令和時代這麼做估計也是典型的時代錯誤了。

「嫂子盯著自己的貞操……我還擔心你這不討人喜歡的男人是不是直到最後都這麼妄想呢。」

「……你還這麼擔心我?」

「不過,看完秋乃小姐今天的態度,我總算明白了。那個人……是認真的。」

「嗯。遺憾地說,是認真得不得了。」

一字一句都是認真而又正經的。

那個人的言行舉止,只讓我覺得這是個惡作劇,但一切都一本正經。

「我二哥昊離開後,她便開始慢慢接近我,即便我在這間屋子里一個人生活,這件事也還在繼續。瞞著不說我也嫌麻煩,不如老實說出來……她不請自來,有好多次到這間屋子里給我做飯。」

「……。哼,哼。這樣啊。那我無所謂咯。結婚前隨便你招呼人到屋子里面來。」

「不是我招呼的啊。她被我拒絕也照樣擅自過來。」

「再問一句……她,她沒在這兒過夜吧?」

「我果斷拒絕了這個要求。」

我堅決不讓她越過這一線。她想方設法找理由在這里過夜,要回絕她簡直難于上青天……不過,一旦她留下來過夜,要對我做什麼便不得而知。

「……不僅是我,她好像早就開始接近周圍的男人了。跟我二哥昊結婚時也是這樣,但那個人的作風,是盡全力從外部清除障礙。至于內部,她貌似都已經跟我爸媽說上話了。」

「騙人……那,那就是說……跟晴的爸爸媽媽……」

「好像還只是提了個小小的建議而已……但我爸媽可能也不是特別反對。大概是因為我二哥那件事感覺相當內疚,才沒法對她提的建議不管不顧吧。」

「怎麼這樣……」

「我也不是很贊成她的做法,怎麼說呢……我媽告訴我說『反正你也不可能自己找到女朋友,拿秋乃姐姐當對象不也挺好?』之類的話……」

「哦……」

理櫻露出一副覺察似的表情。不對,別察覺到啊,你倒是回答我啊。

我家爸媽也真是的。

高中時期跟理櫻交往的事情都對我爸媽保密了好久,在家長眼里,我或許屬于『單身經曆=年齡』的類型。

「……秋乃小姐要是發動周邊的人,整個石動家可能早晚會變成她的同伙,而沒有跟她結婚的我還可能會被當成壞人。不開玩笑,那時的石動家可能真的會變成這種氛圍。」

「……所以,晴……」

「嗯。所以我才有必要結婚啊。盡可能快一些啦。我想,這麼一來秋乃小姐肯定也會退避三舍。」

所有問題都出于我仍未結婚。

只要我在名義上結婚,一切問題便迎刃而解。

我原本是這麼想的——

「……我太天真了。我太小看秋乃小姐了。」

名義上的結婚對她根本沒用。

她這種人也不會只因為我結了婚而死心……憑那份執著和洞察力,連我們倆的契約婚姻都感覺得到。

「光是看我們今天的反應……她就已經徹底懷疑我們了。」

她似乎本就抱有很大的疑心,但這好像早就取決于我們今天的態度一樣。

她的內心早已不是疑惑,而是確信。

「怎,怎麼辦……要是被人傳出去……」

「……不,這倒沒事。即便秋乃小姐還在懷疑我們,現階段也拿不出任何證據。」

第三者也無法確切判斷我們是否相愛。

若是分居則另當別論了。但這樣一起生活,旁人就會覺得我們是一對般配的夫妻。

「秋乃小姐要是為了把壞消息傳出去,反而只會讓自己名聲掃地。那個人不會做這種傻事。」

「是,是這樣啊。」

「不過,我也不想再這麼沉默下去了。得想些對策來應付她。」

我陷入深思,

「……哎。」

理櫻便問道:

「晴啊,你為什麼不跟秋乃小姐結婚?」

「……啊?不對,根本結不成婚吧。畢竟現在我都跟你結婚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跟我結婚前,就一直拒絕人家靠近你吧?因為我在想你為什麼這麼做。」

「…………」

「我,我也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啦。只是興趣搶了風頭。秋乃小姐既漂亮又聰明……晴雖然嘴上說她壞話,但我多少感覺到了,你認為她是個很優秀的人。」

認為……唉,哪可能認為呢?

我既把她當成優秀的人——也把她當成不可大意的、棘手的敵人。

「……不管對方再怎麼優秀、再怎麼出色,我都不打算跟二哥的老婆結婚。再說了……就是沒有二哥這件事,跟那種恐怖的人結婚我可不干。」

要是同那個人結婚,別說是被欺壓了,我甚至怕自己被騙到連屁股上的毛都被拔得一根不剩。

「而且──」

說著。

我便無意中盯上了理櫻的臉。

「……嗯?什麼而且?」

「啊,不是。」

還是開不了口。我不想跟秋乃小姐結婚的第一個原因——我還對你戀戀不舍啊。為什麼?

這句真心話怎麼也開不了口。

所以,既然說不出來,我便決定說出第二個原因。

「……秋乃小姐啊,可能還愛著我二哥吧。」

理櫻瞪大了眼睛。

「誒……啊?但,但是,秋乃小姐……依你的話來說,她就不是為了財產跟昊先生結婚……?」

「可能一開始就是這樣吧。不過結婚生活中,總會有些事情令人心動吧?始于盤算和原則的結婚生活中……很可能會萌生出真正的感情。」

「…………」

「我二哥離開後……曾有一次偶然看到這個情景:秋乃小姐看著與二哥婚禮上的照片,獨自哭泣……」

這件事發生時,我還在上高中,住在老家。

我半夜在宅邸里走著,便聽到了類似啜泣的聲音。

聲音那頭便是秋乃小姐的房間。

我透過開著的門縫看到了她。她坐在床上,擺開了與二哥舉辦婚禮時的相冊。

眼里溢出淚水,口中漏出些許嗚咽。她用手擋著嘴角,極力抑制哭聲,手卻仍止不住地翻著頁。

她一直憐愛地凝視著相冊,猶如描摹出幸福的往昔的軌跡。

也不時夾雜著嗚咽聲聽到她的聲音。

說著,昊先生,昊先生。

丈夫的名字已無法觸手可及。可她還是無數次叫著丈夫的名字。

這串聲音飽含慚愧與愛慕之情,是她由衷感到惋惜,繼而墮入情網的表現。

「……如果這是真的,秋乃小姐不就應該馬上回到昊先生身邊嗎?或者請求他回來……」

「不可能的。她這個人自尊心強。」

「怎麼可能……」

「秋乃小姐這麼死纏著逼我結婚……我想,可能是因為她要讓自己強行忘掉我二哥。依那個人的角度來看,這個結果是她努力忘掉過去從而振作前進造成的吧。」

故作心傷痊愈,佯裝斷然死心。

強行斬斷退路,從而振作前行。

其實她的心傷尚未痊愈。

其實她還是那麼難忘懷。

她那複雜的感情……可謂悲傷,同樣讓這個內心仍存依戀和後悔的我有了深刻體會





「……呃,其實只有秋乃小姐自己清楚。也可能是真的對我二哥厭煩了,早就沒了心思。」

我微微聳肩。

「不論如何……我不會跟那個人結婚。人家又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人家呀。」

然後無意中說了出來。

嘟噥著流露出真心話——真心實意。

「結婚不跟真正喜歡的對象可不行。」

「……誒?」

理櫻頃刻僵住了身子,悵然若失。

眼看著她的臉慢慢紅起來。

看著她的反應——我才發現自己不小心說了多麼難為情的話。

「……不對,我們可不一樣!我們的婚姻就另外說了!剛才說的只是一般論!只是一般論而已!別會錯意了!」

「我,我知道啦!我才沒會錯什麼意!」

我們互相羞紅著臉,移開視線。

唉。

真是的,我們還是沒法對秋乃小姐說三道四。

要做的事也可能基本不變。

我們這場始于盤算與原則的結婚生活,最終將走到何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