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瘋子的臉





他沒做任何的搏斗也沒有屈服:杰克森·穆爾也許比他強大,得汶全力地大叫,並集中全部的力量想從它的手中掙脫出來。但還是不成功,他的呼吸越來越困難,他感覺自己身體變輕並且頭開始發暈,似乎要失去知覺。

隨即,一縷陽光透進來驅散了黑暗,他注意到勒著他脖子的不是魔鬼的手,而是一根長長的舊繩子。那根繩子突然松了,得汶一下子跪在地上,他一陣咳嗽,吐出很多的痰,摸著脖子四處看,他看到了西蒙那懷有惡意的臉。

“你想殺死我!”得汶喘著氣說。

“如果我再在這里抓到你,”這個丑陋的小個兒咆哮著說,“我就殺了你。”

得汶站起來,抓著被西蒙勒紅的脖子說:“我想,如果格蘭德歐夫人知道你這樣攻擊我,她一定不高興。”西蒙咧開嘴笑了,那是個可怕的笑,是從得汶的痛苦和恐懼中獲得的一種興奮,一種虐待狂似的快樂。“她知道你違反她的囑咐來到這里也不會高興,”他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對你嚇唬那個小孩兒那件事,她已經夠惱火的了。”

得汶沉默了。他們站在那對視了幾秒鍾,最後西蒙哈哈大笑。“從這里出去,要不然我把你鎖在這里。”他大叫著,轉身踏著塔樓的梯級向下走去。

得汶看了一眼上面的門,歎了口氣,跟在西蒙後邊。一路上,這個勤雜工身體散發出的酸味充滿了他的鼻孔,當得汶走完最後一個台階時,他看見那個通向主院的小門開著,西蒙催促他快點,他服從了,最後看了一眼塔樓,迎著早晨的陽光走了出去。

他快速地沖了個澡,來到餐廳時,睡眼惺忪的塞西莉又一次准備好去學校了。這一天他過得暈暈乎乎:這都是兩天沒睡覺的結果。他見了更多的老師,聽了更多的課程介紹,但一點兒也沒聽進去,更多的書堆在他的課桌上。放學後,又一次鑽進D.J.的車中,去吉歐比薩店,狼吞虎咽地吃比薩餅。D.J.和馬庫斯吃得賽著打嗝,但得汶太疲勞了,沒有分享到這些快樂。

整整一天,他成了明星。女孩子們在走廊里凝視著他,小伙子們用羨慕和恐懼的眼光看著他。“你是一個男子漢。”克里斯平告訴他,“如果你再有點兒叛逆,那你就更酷了。”

各種說法很快在學校傳開了,特別是個新來的人展示了他幾乎超人的力量。在比薩店,吉歐告訴他,他們的干酪和意大利辣香腸在屋里已擺好了,“這里隨時都歡迎你,”吉歐迎出來說,“你能使古老的吉歐家的生意免受一些搗蛋分子的損害。”

“是的,”得汶想,“也許我不得不盡力去做。”

但是,謝天謝地,那天下午沒有什麼搗蛋分子打擾他們。事實上,在以後的幾天里,在烏鴉絕壁也沒什麼不安的事。得汶能早早地睡覺,並且睡得很香,這一周的其余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他的學習也有了一定的進展,最後還趕上來一點兒,甚至也可以在政治課上舉手並參加討論了。

塞西莉還像以前那樣對他那麼好,但她不提他的能力、幽靈、那奉命鎖上的門,和對杰克森和亞曆山大的猜疑。似乎她一點兒也不想追究這些事。得汶相信,對她來說烏鴉絕壁的莫名其妙和不可預料是經常出現的。

關于亞曆山大的事,格蘭德歐夫人也絕口不提。那孩子也是這樣,天真無邪代替了恐懼和悲傷,微笑掩蓋了內心的神秘。

他們每一次相遇,得汶都仔細地觀察亞曆山大:他那圓圓的眼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閃,甚至在很平常的時候,他似乎是在嘲笑得汶,又像是在等下次機會的來臨。得汶研究這孩子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他下次襲擊會在什麼時候?

“你似乎是被什麼迷住了,得汶。”亞曆山大經過一周的觀察,最後得出結論說。他們倆都在游戲室,亞曆山大坐在他的墊子上,得汶坐在地板上。他們正在看一個有關外星人來地球的電影,得汶在小的時候就經常看電影,亞曆山大的眼睛雖然在節目上,但他並沒有真的看,至少沒有像看那個小丑那樣看。

“是的。”得汶承認。

亞曆山大微笑了,“可以說出來聽聽嗎?”

“事實上,我被你的沉著和你等待時機的能力迷住了。”


這個小孩子揚了揚眉毛:“等待時機?什麼意思?”

得汶答道:“我的意思是,你什麼時候再把我鎖在一個房間里,或是跑到暴風雨中,或是告訴你姑姑我給你講幽靈的故事。”

“噢,”亞曆山大笑了,重新盯著電視,“是這些讓你生氣了?不要怕,得汶。現在我們是朋友了。那都是過去的事,我只是考驗考驗你。”

“我也想成為你的朋友,亞曆山大。但是有些東西不希望我們成為朋友。”他眯著眼睛看著這個孩子,“告訴我是什麼,你知道嗎?”

亞曆山大似乎在考慮如何回答。他天真無邪地看得汶。“也許,這是一個事實,我覺得我被我的父母拋棄了,並且我拼命地尋求關愛。”他停頓了一下,露出一個假裝的恐懼的表情。“或是杰克森·穆爾已經抓走了我的靈魂,或許是和這個有關?”

“你告訴我。”

這個小孩子哈哈大笑。他伸手從襯衫口袋里掏出一個口香糖,小心地剝開,放在嘴里,開始嚼起來。他咧著嘴看著得汶。

“我知道這里有答案。”得汶低聲說。“我要找到它們。你能告訴我。它不能阻止我。我要找出真相。”

回家的路上,月亮高高地掛在晴朗的天空中,空氣涼爽清新,樹葉即將落盡,空氣中彌漫著豐收的芬芳:剛收割的莊稼芳香,與新翻耕的泥土氣息混在一起。蟋蟀的單調合唱使甯靜的夜更加甯靜。

在避風港餐廳,他們和艾娜和D.J.分開了,他們更願意自己沿著海岸回家,得汶走過去拉著塞西莉的手。他吻了她,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吻她,她感覺好極了,感覺是那樣的溫柔。他不再想談他們曾談過的事情,那不可能是真的。

他們進屋時,那老爺鍾正敲響了午夜的鍾聲,十二響鍾鳴在房中回蕩著。長長的紫色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外面搖動著的光禿禿的樹的影子跳著怪異的舞映在牆上。

塞西莉回房睡覺去了,得汶站在客廳的窗前往外看,遠處下面翻著白泡的海浪沖刷著岩石,發出的聲音讓他恢複了平靜。他想,如果格蘭德歐夫人知道了他和塞西莉剛剛萌芽的浪漫故事會怎麼說,他覺得她是不會同意的。

這時,他嚇了一跳,它來了。

是那個聲音。

“那個孩子現在很危險。”

他知道那意味著什麼,他轉身跑到樓上,他發現亞曆山大還沒有睡,靠著床頭,雙手抱著大腿,坐在床上。他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也許是在等得汶。

“你在干什麼?亞曆山大,已後半夜了。”

“我在看月亮。”

“月亮?”

“我在想:如果人能在里面走,不是很特別嗎?”


他還真的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第一次人類在月亮上行走發生在他出生以前,他長大後,航天飛機和人造衛星就像汽車和火車一樣司空見慣了,“我想是的,”得汶同意他的說法,“什麼時候你有的這種想法?”

那孩子尖聲笑了,“你知道這是什麼?”他突然從他的枕頭下抽現一個無繩電話,問。

“那是廚房的電話,你把它拿到這兒來干什麼?”

“它不是很神奇嗎?”亞曆山大好像是從未見過一樣看著手中的電話。“我把它帶在身邊,無論在哪里它還會響,都能找到我。”

得汶坐在他的床邊上。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這個———或是杰克森———又和他在一起了。

“如果你把它帶在身邊,無線電話也會響,”得汶說,“這也是它的功能之一。”

那孩子像寶貝一樣的欣賞著那個電話,他把天線拉到最長,又把它推回去,一會兒,他按了四位號碼,電話發出好聽的嘟嘟聲。

“亞曆山大,你在干什麼?”

“我在給我爸爸打電話。”他把聽筒放耳邊,簡單地回答。

“你爸爸在歐洲,你只按了四位號碼———”

“嘿,爸爸嗎?”亞曆山大興高采烈地問,“你好嗎?”

得汶感覺有點不對勁。那孩子滿面紅光,聲音聽起來也很可信。他真的在給在倫敦或是在巴黎的愛德華打電話?但現在是午夜,現在在歐洲應該是早晨的五點鍾。

“亞曆山大。”得汶說。

那孩子拿著電話瞪了他一眼,“我正在我爸爸通話。”他突然咬牙切齒地對他怒目而視。

得汶的嗓子有點發緊。他站起來,看著他。

“是得汶,”亞曆山大對著電話說,說他的名字時帶著惡意。“你想和他談談嗎?”他問。隨後,那孩子點點頭,把電話向得汶遞過來,“他想和你談談。”

“亞曆山大,真是你爸———?”“他想和你談談!”

那孩子的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臉扭曲地變了形。得汶有點兒害怕,亞曆山大把話筒用力塞過來,得汶沒有任何選擇的余地,只有接過它。

“穆爾……先生……?”

當然那里面沒有任何回音。得汶根本就不相信亞曆山大只撥四位號碼就能把電話打到歐洲。


但電話的另一端確實有人,有人在呼吸,短而急促,像是一個老年人的呼吸。得汶有用食指用力按了下關閉按鈕。

“他說什麼?”那孩子天真地問,現在他變得平靜並且面帶微笑。

“那是誰,亞曆山大?”

“我父親。他說什麼?”

“你,你剛才做的只把什麼人吵醒了。你只是隨意敲的幾個號碼,並把一個可憐的老人從睡夢中驚醒了。”

亞曆山大聳聳肩,“也許是線路有了毛病。”他把手伸到身後從枕頭下又拿出另外一個裝置。“是這個,你知道這是干什麼的嗎?”

那是電視遙控器。

得汶思考著這孩子的言行,他又坐回床上,“不知道,”他小心地說,“你為什麼不給我解釋解釋呢?”

“如果我像這樣推這個按鈕,”亞曆山大右手舉著遙控器並用拇指壓一個按鈕,“電視就打開了。”放在他床邊的電視就突然在黑暗中響起,發出的顫抖的藍光掃過地板。“這是不是一項非凡的發明?”

使得汶感到心寒的不是那男孩的奇怪態度,不是電話另一端的喘息聲,而是突然出現在亞曆山大的電視上的節目。馬哲·繆吉克的表演,節目主持人嘈雜的聲音,和成排的眼睛空洞無神的小孩坐在一個山頂的黑屋子里唱歌。“亞曆山大,”得汶壓低嗓音說,“現在已是午夜了,為什麼這個節目還在演?”

但那孩子在全神貫注地在看電視,馬哲·繆吉克在一個破舊天鵝絨窗簾前跳著一種節奏強勁的舞。在明亮的攝影燈下,他那過分誇張的衣服閃閃發光:在他的有褶襯衫上綴著紅色、藍色、粉紅色的扣子。

得汶走近點看這個節目,這時出現一個可怕的特寫鏡頭,那個小丑的紅鼻子的油灰像是破碎的蛋糕,臉上白色的化妝品像一層厚厚的面糊。

“怎麼樣,孩子們?”馬哲·繆吉克用刺耳的聲音說。“你們喜歡那個歌嗎?”

鏡頭越來越近,直到整個屏幕只剩下一個黃色的充滿血絲的眼睛。馬哲·繆吉克的笑聲充滿整個房間,有一段時間,得汶像亞曆山大一樣被它的拼讀聲迷惑了。那是一種極易讓人迷失的聲音,讓你隨著它一遍一遍地讀,充滿你的頭腦並停在里面久久不能消失。

但是,得汶最後還強迫自己從其中擺脫出來。鏡頭又恢複了,並且這時,馬哲·繆吉克站在一個黑板前,用一種拖著長音的尖聲說,“孩子們,今天的字母是‘N’”

“En—,”亞曆山大在得汶身後清晰地說。

“聽一聽,多麼像Em—。”那個小丑說。

“Em—。”亞曆山大重複道。

鏡頭定格在小丑的臉上。得汶站在電視機前,是馬哲·繆吉克!得汶認識他。他以前見過他,在那可怕的一刻,在他失去知覺的前一秒。他在東跨院那封閉的黑暗的房間曾見過他。

馬哲·繆吉克笑了,露出滿是蛆蟲的牙齒。

得汶最後明白了一個事實:在電視上,在那小丑的白色的化妝品下是杰克森·穆爾惡魔般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