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進入地獄





“ 我必須走……就在那里———”得汶茫然地說。

“在哪里?”塞西莉問道。

他看著她,“去一個地獄般可怕的地方,”他回頭看了看電視屏幕。“這是營救亞力山大的唯一方法。”

“不要這麼急,”又一個人的聲音傳了過來。

他們都開始找尋。羅夫·曼泰基尼已經走進了娛樂室。他的臉上很嚴肅,專心地看著得汶。

“羅夫,”得汶說,“他贏了,杰克森·穆爾贏了。”

羅夫走到他們面前,低頭看著電視。當他看到亞曆山大坐在那里,目光呆呆地望著他們時,他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坐在露天看台上的還有弗蘭克,羅夫的兒時伙伴———他還和二十五年前羅夫最後一次見到他時那麼年輕。

“我們的新名字,孩子們,是“aaaR———”馬哲·繆吉克用嘲弄的語氣說,“羅夫也是……”

“你這混蛋!”羅夫喊道,開始用腳踢電視,他踢碎了顯像管,把機殼摔到了地上,“砰”電視機爆炸,冒煙了。

得汶抬頭看了看這位年長的男人。他看到了羅夫溫和的外表下的狂暴。他以前曾見過,那是對格蘭德歐夫人發火,那是因為他認為自己無辜卻被判了五年徒刑。還有一次發火,是在這座房子里自己的父親被魔鬼抓走。

“羅夫,”得汶告訴他,“我不得不努力。你說這是唯一的方法。我們不能把亞曆山大丟在那兒。”

羅夫圍著他轉著圈說:“你提不出任何主意,你到那里將要發生什麼也不知道。當它想干什麼以前我就到了這里,我看到了發生的事情,我聽到了蘭德夫·穆爾遍及這所屋子的尖叫聲,我們都聽到了,我們左等右等,希望出現好的時機,但是弗蘭克·安德伍德和蘭德夫·穆爾卻再也沒從入口露過面!”得汶剛剛平息下來,塞西莉叫喊道:

“如果不是這樣一個強大而富有經驗的具有夜晚飛行力量的蘭德夫·穆爾生活在那個地獄般可怕的地方,你會怎樣做?一個幾天前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的小男孩?一個用水晶球看清自己是受一個瘋狂的男人憐憫的人?你怎樣使他重新活過來?”

得汶有點暈,他努力使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羅夫身上,聽他說話,但很難做到。他低頭看了看破碎的電視機,它的內部裝置還在燃燒。他順著電線望去,線插進了牆上的插座,他的目光又一次停在了修補它的電工膠布上。那是杰克森做的嗎?它是一個會做電工活的幽靈?

突然,他感到自己不像是在娛樂室,和他在一起的也不是羅夫和塞西莉,而是爸爸———他們在他們老房子的車庫里。爸爸正在為鄰居的別克車修理發動機,他的手又黑又髒,在他的臉頰上抹了一大塊油汙,使他不得不去洗臉。得汶大概八九歲的樣子,接近亞曆山大的年齡,斜靠在汽車上,凝視著發動機,看著爸爸工作。

“爸爸,”他說,“你怎麼來給威廉小姐修車?”

“她請我修,得汶。”“但是,你為什麼在這里修車,而不在店里?”

“因為我這樣做她感到方便。”

“她不付給你報酬嗎?”

爸爸笑了,“不,我沒要任何報酬。”

“你想做一個好人?”

爸爸邊擰緊螺絲邊說:“不是要做一個好人,得汶,我只是在做我認為應該做的事。”

“但是我們剛剛認識她。”得汶說。

爸爸直起身來注視著他的眼睛,“我告訴你一些事情,得汶。在這個世界上,上天賦予我們才能。其中我被賦予的就是會修理汽車。好,我相信如果上天送給我們才能,這些才能不是免費的。上天給我們的才能不是要歸自己所有,隨之而來的還有責任。”

爸爸把沾滿油汙的手放到得汶的肩上,“你也有你自己的禮物,得汶,記住,永遠記住,才能與責任同在。”

“得汶?”

他眨眨眼,回過神來,站在自己面前還是羅夫。

“羅夫,“得汶說,“我不太了解我的身世,但是我知道一件事……”他停了下來,抬頭看了看這位年長的男人的綠色的眼睛,“夜晚飛行力量的控制者相信巨大的力量來自于巨大的責任。”

“但是,得汶———”

“我不能放棄我被要求做的事。”他好像受到了驚嚇,說,“或許那就是我的命運———我一直試圖尋找的———我爸爸讓我到這里來的原因。”

羅夫什麼也沒說。他什麼也不能說。

塞西莉驚叫一聲,跑過來抱住了得汶的脖子。他告訴她,什麼也別說,什麼也別想———只是感受她的溫暖,聞著她的頭發的香甜氣味。

“這不會再發生了,”格蘭德歐夫人說,“再也不會。”

“會的,阿曼達。”羅夫冷淡地對她說,“我建議你在這期間去和你媽媽坐在一起。”

她發怒了,“這是我的房子,曼泰基先生,我不必聽從你的安排。”

他們現在是在客廳,羅夫已經告知了她亞曆山大被綁架和得汶的決定。她看了看得汶,他和朋友們坐在窗前,正遠眺著懸崖。格蘭德歐夫人,雖然對他們所看到的一切感到不安,但是並沒有讓他們離開這座房子,顯然擔心他們會對其他人亂說。

“這不會是真的。”艾娜低聲說,“所有這些都不會發生。”

“會的。”塞西莉肯定地告訴她。

“我們剛才怎麼有能力那樣戰斗?”D.J.問。

“夜晚飛行的力量在緊要關頭能和同伴分享力量。”得汶看著朋友們的臉,“只要你們相信,你們都可以這樣做。”

“羅夫說你們想要通過一個入口,是什麼意思呢?”馬庫斯想知道。

“得汶,”D.J.說。“你說的是不是你告訴我們的那扇門———那個魔鬼想要打開的門嗎?”

“是的,是那個,”得汶不帶感情地說,表針嘀答嘀答地走著,他覺得頭腦越來越輕———就好像他的力量要飄起來了。他意識到自己在發抖。塞西莉過來握住他冰冷的手。

“太奇異了,”艾娜說,身子在衣服下發抖。“我想回家。”

“你們會回家的。”格蘭德歐夫人靠近他們,臉上帶著勉強的假笑,說,“啊呀,這些萬聖節前夕的游戲足夠了,得汶和曼泰基不是向我們展示了嗎?我認為他們會獲得奧斯卡獎,你們說呢?”

這些十多歲的孩子都仰望著她,就好像她是一個瘋子。或許他們中的幾個人已經這樣想了一會兒了。

“還有,這麼高超的法術,”她還在說,“我希望你們都不太害怕,現在都回家吧。塞西莉、得汶,太晚了。你們該准備睡覺了。”

塞西莉站在那兒,手放在臀部,沖她媽媽傻笑,“媽媽,睡覺前我們能不能喝點奶,吃些餅干?”

格蘭德歐夫人瞪著她。


“你們或許該走了。”得汶對朋友們說。

“我不這樣認為。”馬庫斯告訴他,“我不能離開,留下你自己在這里。”

“我們決不離開得汶。”D.J.說,———艾娜也隨聲附和。

得汶笑了。“你們是我的好朋友,但是你們不知道下一步該怎樣辦。”他大笑,“實際上,我也不知道。”

“得汶,”D.J.告訴他,“直到你回來,我們會一直呆在這兒,處理這件事。”

格蘭德歐夫人走近他們,說:“我正要告訴你們,你們現在都必須回家!”

“阿曼達,”羅夫叫她,“你的媽媽肯定是很不安了。”

她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你也可能想和她在一起。”他補充說。

她像是在思考什麼,然後轉向塞西莉,“你和你的朋友不要離開會客廳,你懂嗎?”

“他們不會離開這間屋子,格蘭德歐夫人。”得汶告訴她,“你可以相信我。”

她第一次正視他,臉上帶著一種特殊的表情,這種感情數十年來一直緊緊占據在她的心頭。他們幾乎不能看穿這個外表,但從她的眼睛中得汶看到了痛苦、畏懼和關注。她走過來,伸出雙手,用手撫摸著他的面頰,她什麼也沒說,但她的眼睛盯著他的眼睛。然後她轉過身,沖出屋子。

“她知道了,”得汶問,走近羅夫,“她一直知道我的力量。”

“我不知道她知道這事多久了,”羅夫說,“但是當我說你是唯一可以救出亞力山大的人時,她沒有問任何問題。”

“她也沒有奇怪嗎?我就是夜晚飛行的力量,她一點兒都沒有驚奇嗎?”

“一點兒都沒有。”

“那麼,她必定知道我的雙親是誰!”

現在,這個神秘的事物愈發顯得恐怖了。羅夫在手中拿著一本打開的書,正在專習地讀。得汶不知是什麼書,但他知道那是羅夫所說的屬于他爸爸的一本書。

“得汶,”塞西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回頭看著她,她的染發油從臉上滴下來,她穿著舊睡袍站在那兒,好像新港一個孤獨的美女。她無法用語言來形容自己此時的感情。他也是。他只是擁抱了她。“噢,得汶,”她最後說,“請小心,請回到我這兒。”

“我會的,”他說,他們簡單地吻了一下,她在他的擁抱中禁不住大哭起來。艾娜在她身後,輕輕地拉開了她。

得汶又回頭看了看朋友們,他僅僅認識他們很短的時間,但他們感到彼此就好像是很熟識、互相信任的老朋友了。他想起了在馬庫斯臉上看到的五角星形,他究竟會不會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會不會知道這些神秘現象的答案呢?在他可能永遠迷失在地獄中之前,就只能知道這麼多了嗎?

“得汶,”羅夫說,“你准備好了嗎?”

他擠出一個笑容,“我們走吧!”

D.J.舉起了一只手:“祝你馬到成功!”

得汶露齒笑了。

羅夫有去東跨院的鑰匙。他打開門,大門在他的推動下吱吱地打開了。他們踏上了通往塔樓的台階。得汶只是在瞬間想到,會有另一個神秘的東西藏在那里。他們沿著走廊往前走,發現了布滿灰塵的陳舊的後樓梯,他們走上得汶和亞曆山大曾探險過的東跨院的上層走廊,他記得牆上熄滅了的汽油裝置,還有牆紙上已褪色了的詩人。借著月光,隱約可見上帝將魔鬼拋向地獄的彩色玻璃畫。得汶想讓自己沉思一下這種滑稽場景,但,馬上拋棄了這個念頭。

“得汶,”羅夫聲音洪亮地說,他的手電筒光在黑暗中照到了一個山洞。“如果你退回來我不會責備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那麼我將不能稱為夜晚飛行的力量,或你不能稱為監護人了。”他說。

羅夫低頭看了看他。在手電光的後面,得汶可以看到羅夫有力的綠色的眼睛,“我們都是新充當這個角色的,得汶,我的爸爸不能教我很多,我擔心我真的不能稱為監護人。我希望我知道更多,該做些什麼,你能給我提一些建議嗎?你可能發現了什麼?”

得汶露齒而笑,“我只發現了你。”“你有亞曆山大需要的一切。”羅夫真誠地說。

他們進入樓上陳舊的會客廳。他們來到了里屋,站在這間沒有窗戶的屋子的門前。這里熱得幾乎讓人無法忍受,就像一盞太陽燈熾烤著他們的臉頰。得汶看到羅夫也在向後退。

“羅夫。”得汶說,突然他想起了什麼,“是什麼使你今晚到烏鴉絕壁的?是什麼力量使你這樣做的?”

羅夫看著他,“我有一個訪問者。”他平靜地說。

“誰?”得汶問。

“不要管那些。”他打開了門,好像是烤箱里的熱浪撲面而來。他們都有些畏縮,但仍努力向前。

借著手電筒的亮光,得汶看到屋子里面和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屋子里面漆黑,落著厚厚的一層灰塵。手電光移動著照在書上、案卷桌上,和看起來酷似得汶的肖像上。

“你知道嗎?”他低聲說,“這張肖像上的人可能是我。”

羅夫仔細看了看,用手電光先照了照肖像的臉,然後移到頸部,又移到手上,然後又照了照臉。“是的,”他承認,“的確可能是。”

“羅夫。”得汶說,“如果我在那里弄不清這個問題,請答應我,以後你要盡力查明我是誰,我從哪里來。不知何故,我感覺如果你查明了真相,我也就明白了。”

羅夫悲哀地低頭看了看這個男孩,“我答應你,得汶。”

“也告訴塞西莉……”他哽咽著說,“告訴她,我……我……”

羅夫笑了,“我想她已經知道了,得汶。”他停住了,“但是無論如何我是會告訴她的。”

手電的亮光落在了上門閂的門上。

時間已經不多了,但是羅夫又來回照了照書櫥外的幾本舊書。他拍了拍上面積滿的厚厚的塵土,用手電筒照著讀道:

“‘從前,恰是大冰期來臨之前,世界上居住著向往光明的天使和喜歡黑暗的魔鬼,他們為了爭奪統治權而互相厮殺。他們的主人是四大神———土神、水神、氣神、火神———他們是自然界無所不能的統治者,既不善良也不邪惡。對他們動蕩的、混亂的臣民挑起的戰爭持中立的態度。’”

得汶聽著,但是很難集中精神。他知道當他最終明白自己是誰,是什麼時———僅僅是到了的末日。

羅夫已經翻看了好幾頁書,用手電光在上面掃著。“‘雖然這些人是不朽的,但是他們周圍的世界卻是充滿了必死的生命,隨著季節的變化盛開與枯萎。

‘這些生命成了這兩類人的斗爭中的人質。魔鬼統治了有毒而多刺的植物,吃肉的獸類,草叢中的蛇;天使擁有了草食動物和鮮花,空中的小鳥,和能結果子的樹。’”

“羅夫,”得汶說,“我會在某個陰雨天中,點著一個烤火堆,拿著一杯雀巢速溶咖啡,好好閱讀一下這些書。但是現在我需要一些實用的應急措施,否則我就不能跳進地獄,救出小男孩。”

羅夫歎了口氣。他放下書,用電筒照著書櫃。“你看,”他說著,抽出另一本書,“好吧,看看這本書是怎樣寫的:‘一個男巫從另外的領域的人那里得到了力量,但是他們的力量只能在自然界是持中立的上帝那里得以保存,任何打破世界平衡的事物就會顛覆善與惡的力量分布,也就是說不管正義或邪惡何者占了上風,結果都會導致普遍的平等的顛覆,使社會出現了等級。’”


得汶變得不耐煩了,“請翻譯一下,羅夫。”

“善比惡更強大,”羅夫明白地告訴他,“像杰克森·穆爾這樣的人物打破了保持萬物活動的力量的平衡。”得汶記著爸爸的話,他說過,“所有的力量都來源于善。記住這個真理,得汶,你會常勝不敗。”

“這是真理。”得汶夢囈似的說。

“這是真理,我的朋友。”羅夫回應道,“你要回來,你要和亞曆山大一起回來。”

得汶克制著自己。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幾乎令他窒息。他知道害怕是他的致命缺陷,但是他又怎能拒絕它?退縮是不可能的,他盯著面前的金屬門。現在他能聽到它們在門後疾走、奔跑。“讓我們出去,開門,讓我們出去。”

“但是,羅夫,如果我打開這道門進去,魔鬼就會逃出來。”他說。

“不。書上解釋說夜晚飛行的力量會進入一個任何東西都不能逃脫的入口,這扇門只為你開,不為它們開。”

得汶只是站在那里,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樣做。該努力拉開門閂?他知道自己不能用手來做……

“還有一件事,得汶。”羅夫說,“我記得我爸爸和你爸爸常說,夜晚飛行的力量必須完全相信自己的力量。如果你想成功,你必須相信自己,得汶。記著以你的信心戰勝魔鬼。記著今晚在客廳你做了什麼。”

“但,那是在我的地盤,”他聲音嘶啞地說,他的嘴干得就像是沙漠,“現在我在它們的領地。”

羅夫給他打氣,“你必須相信自己,得汶。”

他能嗎?他在考慮他命令魔鬼釋放艾娜的方法。這個方法使他能夠將每個攻擊他的東西打發到地獄中去。這個方法他已經能夠授予他的朋友。

但是以前他在面對杰克森·穆爾的時候曾經軟弱無力。

“記住,得汶,你比它們中的任何人都更強大。”

“它們中的任何人。”

它們中的任何人!他覺得勇氣陡增。他抓緊褲子口袋里的聖安東尼像章,那是他一直確信會給他帶來力量的像章。

他轉向羅夫,“我相信,”他堅定地說。

“那將精力集中在門上,”羅夫已將門閂向後拉了一點兒,“這正是我想要勸告你的,我的朋友,祝你成功!”

得汶看了看門。很沉。巨大的門閂很安全。他想像著它是被侯雷特·穆爾慈善的力量用魔法密封的。他想像著門後面的魔鬼。他看到亞曆山大在他們中間。突然間他記起了這個孩子的話。

“你不會離開不管我,是嗎?”

“我來了,亞曆山大,”得汶喊著,“你能聽到嗎?我來救你,帶你回家!”

門上的門閂晃動起來。

“是它,”他想,“來就是為了發現這個。”

他知道他的全部生命都是為了這一刻:他在自己的房間與魔鬼的每一次遭遇,爸爸的每一次教導,自己力量的每一次伸縮都是為此做准備。所有這些夜晚他睜著眼睛躺在床上,凝視著天花板,懷疑自己為什麼會是現在的樣子———這里,現在,就是答案。這就是為什麼。這是爸爸將他送到烏鴉絕壁來查明的命運。在這里,在這個被遺忘的神秘的舊房子隱秘的屋子鎖著的門後面。經過這麼多年的探求,這就是他的答案。

他感覺力量湧遍了全身,好像他的心髒突然停止供血,而代之的是一種自然的能量———一種激情,一種魔法,強有力地流過他的靜脈和動脈。他高高挺立著,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門上的門閂不費力地平穩地從門上滑開了。

金屬門吱吱地打開了,露出里面漆黑的一片。

好熱!

幾秒內得汶的所有感覺就是熱———令人驚愕的熱,他以前從來沒有經曆過的熱。舊的記憶又重新露面:小時候,打開壁櫥把玩具小熊扔進去,只發現它消失在虛無之中。他用盡全力,在皮鞋與運動鞋中也找不到小熊。直到幾天後,小熊才會出現,遠遠地在壁櫥的角落後面,就好像是被下面的魔鬼吐出來的。小熊已經燒得卷曲著,身上的毛幾乎全沒了,一只燒焦的眼睛凝視著得汶。

“這種熱浪不會燒傷我,”得汶現在說,但他的聲音聽起來古怪、不正常。

他試圖四下張望,但是什麼也看不見。屋子不見了,羅夫不見了。只有黑暗,恐怖而沉寂。

他在向前走,但是腳下什麼也沒有。沒有任何固體。一度,他感到驚慌,這種感覺在他內心深處滋生,使得他能夠壓制住自己思想上的改變。他繼續朝著熱浪走去。

現在他能聽到它們了,也能聞到它們了———一種腐敗發黴的味道。“帶我一起走。”有東西在他耳邊低語。“然後你就會有力量。我能給你這麼大的力量。”

“不,不是他,是我!”另一個聲音傳來。得汶能夠感覺到它瘦骨嶙峋的身體擠壓著自己,在熱浪中卻這樣冰冷。“帶我走,主人。”

他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開始能夠辨認出攻擊他的東西的模糊的影像。其中一個浮腫、柔軟,長著難看的爬行動物可怕的突出的眼睛。另一個除了翅膀和骨骼什麼都沒有,一副怪獸的骨架。

他把它們拂到一邊。前面有一片光亮。他好像看到一扇門,他確定是一扇門。他走過去,把手放在門把手上。

“得汶,”從另一面傳出來一個聲音。他打開門。他又回到了他是在考斯—詹克森的舊房子,他是在那房子里長大的。這扇門通向爸爸的房間,任何東西都如爸爸臨終前那樣擺設:床頭櫃上放著藥丸和姜汁,無酒精飲料的空瓶子,收音機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播放著柔和的古典音樂;爸爸用枕頭支撐著身體,表情憤怒,面色灰白。

“爸爸,”得汶小聲說。

“得汶,”爸爸粗聲粗氣地說,“得汶,過來。”

得汶照做了。他幾乎是撲倒在爸爸的床邊,用手抓住老人的手,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眼睛。

“你怎麼在這兒,爸爸?你為什麼在地獄里?”

“噢,得汶,”爸爸說,“我對你是多麼失望!”

這些話就像是一把刀刺在他的心上。“為什麼?爸爸?為什麼?我付出了這麼多的努力……”

“但是你失敗了,得汶。你使我失望。那個男孩……那個小男孩……那個瘋子已經抓走了他。你應該能夠防止這一切發生。”

得汶祈求地看著爸爸。“我一直在努力。爸爸!我一直在努力營救亞曆山大。”

“呸!”爸爸縮回自己的手,“你是一個失敗者,得汶。你沒有充分運用你的能力。”

得汶開始發抖。這是他最壞的恐懼,一直深深地潛伏在他的思想里。“我不能實踐爸爸的希望,我不能發現他打發我到這里該發現的東西。”

“爸爸,請不要說了,我正在努力……”

爸爸板著臉。“你多麼令我失望!得汶。我曾對你寄以多大的希望,但是你竟沒有杰克森·穆爾有力。”得汶感到淚水湧滿了眼眶。“接下來該怎麼辦呢?如果連爸爸都認為我沒有足夠的力量……”

他突然抬起頭看著爸爸,“爸爸,你總是說我比他們中的任何人都更強大……”

“你不是,得汶!他比你更強壯!”


他的聲音,有點像爸爸的聲音。

得汶站起來。“你不是我的父親!”他指控。

床上有病的老人眼中閃出了光亮。

“你不是我的父親!”得汶喊道,“我的父親總是信任我。他還是這樣!他還是這樣!”

床上的人開始變形。他轉過頭,大笑,露出了他的尖牙。得汶看著他周圍的屋子開始溶解。他腳下的地板消失了,他發現自己正往下沉,他的斗篷翻騰著包圍了他,他掉入了一個燃燒的虛無的境界,他下降的速度不斷加快。如果他碰到任何固體物,他就會死———碰到地獄的地面就會摔成碎片。

但是這里沒有地面———它完全是個幻覺,他告訴自己,甚至往下落也是幻覺……

“你必須相信你自己。”他聽到羅夫在說。

“我沒有降落,”得汶說,“我堅定、強壯。一切在我的控制中。”

立即,下落的感覺消失了。得汶站在感覺是固體的地面上。但是仍然是黑暗,漆黑一片。他摸到了褲袋里的像章。

“給我光亮。”得汶命令。

他立即看清了一切。巨大的弓形燈掛在他的頭頂。他四下望了望。他似乎是站在一個多功能的舞台上,有照相機、監控器和電線。一條磨損的紅色天鵝絨幕布將前後台隔開,他將出現在那里,從某個地方。

這個地方他懷疑自己以前曾經見過。

然後,他又聽到了音樂,剛開始不清楚,但是漸漸地越聽越熟悉。

這是馬哲·繆吉克表演的主旋律。“歡迎,孩子們。”當得汶走過幕布踏上木制地板時,一個看不見的粗魯的人的破鑼似的嗓子傳了過來。他四下看了看。一台無操縱的電視攝像機威脅著向他搖晃過來,好像是要記錄一個特寫鏡頭。頭上,弓形燈跳動著放出炫目的光芒,發出嗡嗡的聲音。

得汶用目光掃視了一下屋子,他看到了露天看台,和成排的黑眼睛的小孩。得汶正試圖辨認出亞曆山大,突然一只手放在他的肩頭,一只敏捷的、化成白色的蛋糕樣的手。

他回過頭和馬哲·繆吉克面對面對視。

“今天的特邀嘉賓是得汶·馬馳,”他用嘶啞的聲音說,“大家都來和我一起歡迎他好嗎?”

看台上的孩子們都開始沒有情感地鼓掌。得汶抬頭看了看頭頂上的兩台電視監控器。在一個上面,他可以看見自己正和這個小丑站在電視里。

在第二台上,他看到了羅夫、塞西莉、D.J.、馬庫斯和艾娜,都蜷縮在一起,望著。

“他們正在看我,”得汶知道。在一台電視上格蘭德歐夫人已經將亞曆山大藏了起來。

這個小丑令人厭惡的氣息噴到了得汶的臉上。

“孩子們,今天要說的內容,就是‘得汶的死亡’!”他野蠻地高聲笑著,“噢,那是兩個詞,不是一個,我是多麼笨的老粗人!”得汶怒目而視,“兩個你再也不會說出來的詞!”

他一躍而起,抓住這個汙穢的東西的腰,推翻了攝像機。在下面傳來一陣令人發抖的碰撞聲。但是當他們落到地面時,在得汶的手臂里,除了一件破爛白色長袍外,什麼都沒有。得汶轉著圈,到處尋找著。

在他頭頂上隱現的是杰克森·穆爾。

“好一個魯莽的年輕朋友。”這個幽靈說。

得汶不能動。這是杰克森第一次用自己的聲音說話。這是一個低沉著、居高臨下的聲音,傲慢的態度就好像興奮的糖漿從他的唇緣滴下。

他站在得汶從那里落下的地方,是一個長著一雙熾燒的黑眼睛、頭發烏黑、非常高的男人。他全身的衣服都是黑色的,在他的翻領上有一朵紅色的康乃馨。

“看看你,”杰克森·穆爾發出隆隆的聲音,“穿著我的舊衣服,夜晚飛行力量的衣服。難道你認為它們會使你更強大嗎?你認為它們能嚇唬我嗎?———你認為自己是在所有夜晚飛行的力量中最強大的人?

杰克森·穆爾向後倚靠著大笑。他的笑聲回蕩在整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舞台,升到了房頂上。當杰克森笑得合不攏嘴時,得汶有機會四下張望。磨損的紅色幕布的絞索就在他手邊盤繞著。得汶靈機一動,抓住了絞索,沉重的天鵝絨幕布嘩啦掉到了杰克森·穆爾的身上。

這只是瞬間讓他吃了一驚,但是得汶也在瞬間從他下面溜了出來。

“多頑皮的男孩!”杰克森說道,他放聲大笑,就好像他很喜歡他們的相遇。

“也許,”得汶想著,“自從他陷入那些能給他提供一個真正的掙錢機會的人的糾紛已經是很長時間了。”“我是為亞曆山大來的,”得汶說,“我想帶他和我一起走。”

他能覺出力量從手中湧出來。他幾乎能看到它穿越空氣,像一陣刀子雨,像一陣射線槍風,目標對准杰克森·穆爾。

但是隨著他的手腕偶然一搖,杰克森轉移了得汶的力量,將其發送射到一堵很遠的牆中。牆上被燒了一個大黑洞。

“真的,孩子,你的監護人並沒有很好地教導你。”杰克森說著,走近他,“如果換作我,我會教他步行的功夫。”

“他教我已足夠讓我知道我比你更強大!”得汶反擊道。

“比我更強大?”杰克森·穆爾又開始笑起來。“我看我們還是應該先摒棄這種愚蠢的念頭吧!”

他的身體不斷增高,變成了一個巨人。先是八英尺,接著九英尺,變得越來越高。“你可知道我是誰?”他怒吼著,“我做過什麼?”“我知道你殺了你的家族。”得汶告訴他,“從你的妻子開始!”

這個魔鬼的臉扭曲成憤怒的表情,“你敢提我的妻子?”

“今天是艾米莉的去世周年紀念日。”得汶沖他喊道。

“我不許你再說下去!”

“你不能禁止我做任何事!我知道你為艾米莉傷心!你知道在你的內心深處還有靈魂!你愛她,杰克森!但是你殺死了她!”

魔鬼狂暴地尖叫著。

“告訴我,克拉麗莎是誰?杰克森!為什麼艾米莉在她的墓前哭?”

“你什麼都不知道。”杰克森向他唾道。

“我知道你可能親手將艾米莉從魔鬼岩上推了下去,你在那兒把她推了下去!你殺死了她!”

杰克森·穆爾咆哮著。突然一切都變了:電視舞台的幻象不見了,他們站在地獄的中間。突然,一種猛烈、刺眼、悲慘的黃光代替了黑暗。得汶能夠清楚地看到他周圍的一切:丑惡、黏糊糊、滑溜溜的東西,像蠕蟲一樣爬行,相互纏繞在一起,血紅的眼睛反射著光芒。由于永世生存在黑暗之中,它們的皮膚是暗灰色的,它們就像是岩石底下的動物突然暴露在陽光下一樣:驚恐和令人恐怖。

但是這些驚恐的魔鬼一看見得汶就變得狂暴起來。它們眼中冒火,黃色的魔爪舞動著。附近,一條像爬蟲的怪物發著嘶嘶的聲音,分叉的舌頭圍著得汶的臉邊吐來吐去,散發出一種高度腐爛的臭魚的氣息。

“它們會像吞吃我白癡哥哥那樣吞掉你。”杰克森·穆爾的聲音傳來,“它們會用地獄的內髒把你消化掉。”

這些怪物圍著得汶,從各個方向向他壓了過來。他用盡全力想把它們趕跑,但是無濟于事。怪物的觸須從身後纏住了他的脖子。一只魔爪撕破了他的襯衣,抓他的胸膛。他能覺出銳利的牙齒刺破了他大腿的皮膚。

“是這樣,”在失去知覺之前,得汶想,“我真的已經失敗了,它們在活活地吃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