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Case-01 姊姊大人的工作好忙碌

「我拒絕。」

不像鈴音般輕聲、不像風聲般涼爽,不過鷹崎驅真卻以清澈的語調包裝這制式的回應。在騎士團總部的某個房間里,身著空戰衣、立正的驅真,與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性面對面交談著。男性身上穿著代表蒼穹園騎士團軍官的軍常服。光是衣服上的一襲深色便擁有帶給對方沉重壓力的威嚴感。

話雖如此,驅真早已看慣這套軍常服了。

至少,她已經習慣做出「毫不遲疑放棄長官交代的緊急任務」這種騎士不該有的行為來。

「……先把理由告訴我吧。」

椙浦少校做出「扶額皺眉」如此淺顯易懂的動作,藉此回應驅真明確的拒絕之意。既然看到長官這麼回應下屬,便不難想像他是一位好說話的指揮官,可是驅真對這一點不感任何興趣。表情不受任何影響的她繼續說了下去。

「我今天必須參加在紗的課業觀摩,事前已經請過假了。」

「在紗?」

「我的侄女。」

「然後?」

「我非去不可。」

少校郁郁地歎了一口氣,把手肘放在辦公桌上。

當然,即便見到長官這樣的舉止,驅真那足以當成新兵教范的立正姿勢依然紋風不動。至今為止,她已經有多次在休假時被召回執行緊急任務的經驗,現在也沒有表達不滿的意思,但是今天卻不能有所通融。她要參加的可是在紗的課業觀摩啊。

少校似乎沒有退讓的意思吧。只見他扶額的手不停摸著最近開始冒出白發的頭部,保持著假人般的姿勢看著驅真。

這是他斥責下屬時會出現的老毛病。想當然爾,驅真已經做好挨罵的心理准備了。

「課業觀摩……?而且還是侄女的……?你想用這種理由放棄任務是吧!給我做好穿上空戰衣便無法見到親人最後一面的覺悟!」

少校一反方才語氣,開始厲聲斥責她。據說這反差會把新兵嚇到雙腿發軟。

原來如此,這的確是宛如他人的舉止呢。此時驅真腦海中閃過「反過來拿」表情就會改變的圖片。

「請准許發言,少校。」

由于早料想到這情況會發生的關系,面對眼前這股怒火的驅真毫無懼色。

「第六節的綜合科目要舉行舞蹈發表會。」

「那又怎麼樣!」

「我侄女要穿著訂制的白色花邊連身裙上台演出。其服裝概念取自蒼穹園神話中侍奉天空神的雪妖精。可愛到難以用文字和言語來形容的程度……我這里有照片,請問您想看嗎?」

「不用了!」

少校大吼,制止正想把手伸向胸前口袋的驅真。

「這樣啊。總而言之,我對今天的午後時光抱持著前所未有的期待。以上就是我的理由。」

「…………鷹崎少尉。」

「有!」

「駁回。」

「為什麼?」

「不准回嘴!竟然想用此等愚蠢理由放棄任務,這可不是蒼穹園天空守護者該有的行為!」

「看來我們意見相左呢。真令人傷心。正因為有您這種無法理解他人價值觀的人類存在,才會一直發生戰爭。」

「沒有一場戰爭會因為花邊連身裙而爆發!」

椙浦少校以至今最大的音量大吼道。前陣子醫生剛要他小心高血壓,不過當下的憤怒表情卻仿佛不在乎這個毛病似的。

雖然不是被他的氣勢打垮,也不是關心少校的腦血管。但驅真小小歎了一口氣,小到連他都察覺不到。從旁看來,這口氣和平常的呼吸根本沒兩樣就是了。

「……我願聞其詳。」

恐怕少校不會變更命令吧。既然如此,陷入膠著狀態也只是浪費時間罷了。如此判斷的驅真說出這句話。

「……真搞不懂你在想什麼。」

皺眉嘟噥的少校拿出數頁資料。

少校好歹是自己的長官。雖然和在紗的課業觀摩相比他的命令形同垃圾,但原則上還是得聽命行事。驅真看了眼前的資料。

眼前的資料有萩存平原北部的地圖與空照圖,上面還記載空獸情報等等詳細資料。

空獸。

關于這種生物的生態、習性等等,很多部分至今尚未明朗化。

理由很單純,因為這種生物從生至死都在天上度過。

被稱為「受大地摒棄的怪物」也是這個原因所致。空獸大至身體,小至一片指甲都會非自願性地飄浮在空中。

出生、進食、睡眠、交配,所有生活皆在天上進行。就算迎接死亡,尸體依然不能回歸塵土。空獸便是擁有這種異于其他生物特性的怪物。

當然,這些異形生物襲擊人類的理由也尚未解開。有一種說法是,由于受到各國工業化而產生慢性大氣汙染,以及鳥類數量銳減等等因素影響,進而造成食物短缺;至于另一種單純的說法,則是它們心中滿懷對大地生物的嫉妒與憎恨。

不過全世界的人都體認到,棲息在人類生活圈上頭的這些猙獰生物是種威脅。

結果其實很單純,就是騎士們必須將自古以來便對著鄰國的槍口轉向藍天。

「…………」

資料右上方,貼著用望遠鏡頭拍下的空獸群照片。

被拍下的空獸大致上可分成兩種。一種是翅膀比身體大上兩倍且形似蝙蝠的種類;另一種是體型大上一號且前腳特別發達的種類。兩種空獸的皮膚皆因強烈紫外線照射而硬化,外觀有如甲殼類生物。

「如你所見。昨天深夜在萩存平原北部上空四千五百公尺處,我們發現了鷹女級與石像鬼級組成的營級規模空獸群。在數小時前徐徐降低高度之後,空獸群目前停留在兩千五百公尺處。鷹崎少尉與麾下小隊(編制同排級單位)立刻前往現場,與岬中隊(編制同連級單位)會合並執行警戒任務。」

「警戒嗎?」

「對,沒錯。你有什麼不滿?」

說毫無不滿是騙人的。實際上,空獸群警戒任務是一種「持續到空獸離開危險空域」為止的長時間任務。以前驅真還有過監視一個空獸群長達一星期的經驗。

「沒有,我只想確認一件事。」

「確認什麼?」

「當空獸群下降到兩千公尺之際,我可以照往常一樣實施掃蕩作戰嗎?」

「當然可以,你在問什麼廢話。」少校頂著與其說不高興,倒不如說是驚訝的表情回應道。

在心中輕念「好」的驅真敬完禮後離開房間。



「唉……總覺得……欸,該怎麼說呢?就是心情沉重到5G的程度吧。」

同班同學橙堂美須須說著說著走到鷹崎在紗的桌子邊。

似乎真有五倍重力壓在身上的模樣呻吟兩、三次之後,她以蘊含憔悴之色的眼光望向在紗。

「這一天總算來了。令我們橙堂家自誇、有如天然紀念物般的『奇獸』要在大家眼前公開的日子終于到了。啊……那形容要怎麼說?就是那個啦,好憂郁。」

在紗將手伸向眼前搖來搖去的同學頭部,然後以如同說著「好乖好乖」的動作輕輕左右擺動。

從到校至上課為止,每個人打發這段時間的方法雖不盡相同,然而最多人用的方法,想必就是找好朋友聊天吧。在這一段去外面玩耍嫌不夠、上廁所則有剩的短時間里,一道過早安,教室里自然會出現一些小團體。

六年三班位于皓成大學附設小學西棟三樓。想當然爾,今天班上的中心話題就是下午要舉行的課業觀摩了。教室內四處都有穿著淺色制服的孩子們聚著討論此事,不少人雖覺得難為情卻很期待下午的課程——

「去年和前年的通知單全被我偷偷銷毀了。今年……唯有今年……!」

「……被發現了?」

一聽到在紗這句低語,美須須的肩膀再度沉了下去。

「對啊,我明明撕成碎片塞在廚余底下了……有人會刻意撿起來複原嗎?看到又濕又爛的紙片被人用膠帶黏起來,活像動了外科手術拼回去還放在桌上時,我都快嚇死了。那該怎麼形容?就是那個,腦筋不正常啦。」

「不能這麼說,你得重視自己的媽媽才可以。」

聽到在紗這麼回應的美須須「嗚」地呻吟了一聲,滿臉歉疚。

「不……其實我懂喔?但說到課業觀摩就另當別論了。要怪,就怪我那位無論糾正幾次,都不改奇裝異服的媽媽。」

「有那麼奇怪嗎?」

「就是有。南國鮮豔怪鳥不都是最顯眼的勝出嗎?對了,幾個月前的美術課不是有學過大理石花紋?就是混合許多顏料的那種東西。只要試著想像全身包覆著大理石花紋,你應該能多少理解到我媽媽有多嚴重。」

說完這番話的美須須總算挺起身子。即便如此,她郁郁寡歡的臉色依然沒有好轉。甚至把累積在肺部的沉重氣息,對著在紗長長地吐了出來。

此時。

「鷹崎同學,可以打擾一下嗎?」

有一位同班同學隨著歎息聲走向在紗的座位。

「你姑姑今天真的會來嗎?」

雙眼散發滿懷期待與欽

羨的光芒,雙手交握在胸前的高挑女學生詢問道。

在紗搔了搔帶點困擾神色的臉龐,美須須則是在她的視野一角露出混雜歎息的苦笑。

「呃……她說會來……可是我不太清楚。」

「咦?這是什麼意思?」

「嗯……早上似乎有緊急任務下來……」

女學生聽了垂下雙眉,還「欸一」地呻吟了—聲,肩膀跟著一沉。

這也怪不得她。畢竟蒼穹園騎士團的騎士們,地位等同國民英雄。擁有一等一實力的鷹崎驅真在年輕與美貌的推波之下,更是在國民之間博得了莫大的人氣。過去連報章雜志,都曾經為她寫過專題報導。

「真可惜,我還以為今年一定可以見到你姑姑。」

「嗯……真抱歉。」

「沒關系,這又不是鷹崎同學的錯。啊,假如你姑姑來了,到時可要記得幫我介紹喔。」

「哈哈哈……好,我答應你。」

揮手目送女學生的背影離開後,在紗與嘴角上揚的美須須四目相接。

「驅真小姐還是這麼受歡迎呢。假如像她一樣美麗又高強的話,或許受人歡迎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嗯……可能吧。」

在紗控制住差點下意識露出笑容的臉部肌肉。當然,聽到自傲的姑姑受到稱贊是不會覺得厭惡。不,反而會非常開心。不過,由于些微害臊的感情影響,在紗的反應僅止嘴角蠢動,外加臉頰微紅的程度而已。

話雖如此,對方可是和自己相處已久的美須須。想必心中的喜悅之情全被她看穿了吧,只見聳了一下肩頭的美須須歎了口氣。

「唉……算了,管他的。不過,怎麼會突然有緊急任務下來?總覺得跟去年的情況一樣耶?」

「……說的也是。」

其實在去年的課業觀摩日當天,驅真也曾被總部緊急召回。雖然她一完成任務便火速趕往學校……然而在她到達前已經放學了。

「去年……後來可是糟糕透頂呢。」


「嗯?發生什麼事?」

「這……唉,說來話長。」這是一句混雜著歎息的低語。

言詞中的確帶著遺憾,但是在紗卻絲毫沒有責備驅真的意思,畢竟從空獸的威脅下保護人類是她的職責。在紗以盡責的姑姑自豪,連她無法抽空參加學校活動這一點,也被歸在心理准備的范疇之中。

可是這一點,在驅真眼里卻是個致命過失。當天她不停用頭摩擦地板,嘴里還一直嚷著「沒趕上真是對不起」。而在紗的一句:「我沒放在心上。」卻令她厭惡自己的情緒更加惡化,甚至還大哭特哭。後來在紗只能不停說自己不介意,以及驅真做了正確判斷,耗了三小時才成功讓驅真停止哭泣。

想起這件往事的在紗露出苦笑。心里想著萬一今天仍然沒趕上,到時別再重演去年的慘況就行了。

當她想到這里的當下,宣告休息時間結束的鈴聲響起。

座位在她前面的美須須小小喊了一聲「唉唷」,接著把身子轉了回去。

在紗聽著同學們跑回自己座位的腳步聲,同時望著窗戶——正確來講是窗外遼闊的天際。

「不知姊姊大人會不會趕來……」

沒有宗教信仰的在紗輕輕把手握在胸前祈禱。



幾個有點髒的卡其色帳篷搭在淡綠色的毛毯上。

目前有岬中隊三十六名、葛谷小隊九名、鷹崎小隊五名,合計共五十名騎士在萩存平原待命,而大伙兒正忙著自己的工作。

監視班正在熒幕與通信器材前忙碌工作著,整備班也忙著檢查排列于草上的天驅機關。雖然外型各不相同,不過數量最多的,應該是形似重型機車的天驅機關吧。它被稱為巴傑特式天驅機關,是蒼穹園騎士團內最多人使用的機種。

即便狩獵空獸時不可或缺的飛行機械——天驅機關目前在民間也非常普遍,它不過是完成基本設計僅僅數十年光景、發展曆程尚淺的載具。

不過這也是有理由的。因為天驅機關的開發原點是在官方宣布空獸的存在之後,若要說詳細一點,就是在確認空獸尸骸擁有飄浮特性之後,將之加工成飛空艇而來。

「為了驅除恐怖害獸得借助害獸之力」,這諷刺的事實雖然令當時某些人大笑、某些人嚇破膽,但人類曆史上不曾存在過的『飛行』卻讓蒼穹園的經濟急速發展茁壯,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縱使空獸不單純只是害獸也是一種稀有資源,但仍無損它帶來的威脅性。

至少是在無法用裸眼清晰辨物的高空上發現其蹤跡,上級便需要派出騎士團警戒的危險程度。

「…………」

一語不發的驅真看了懷表一眼,目前時刻為九點十分。想必學校的第一節課已經開始了吧。

內心滿是焦慮不安。心髒仿佛被人拿著逗貓棒什麼的東西搔弄著,無法形容的焦慮在體內四處流竄。即便沒有顯露在表情上,驅真心中的壓力卻比平時大上不少。

喀噠喀噠喀噠喀噠。驅真坐在帳篷內的鐵椅上,以明顯不對勁的動作踢著雙腿。雖然只是很單純的動作,鷹崎驅真頂著撲克臉、搖晃椅子的舉止相當不正常。遠方的幾位騎士正一臉訝異地盯著她瞧。

老實說,包含驅真在內的實戰部隊成員跟監視班和整備班不同,目前沒多少事可做。即使沒閑到獲准飲酒作樂的程度,但其他騎士們不是在帳篷里玩牌,就是在外面活動筋骨。唯有驅真雙手雙腳穿著甲胄的模樣,還在帳篷里發出喀鏘喀鏘的金屬撞擊聲。

該休息時便多休息,這也是騎士的重要工作。在驅真心中,現在這段時間卻帶來一股「綁著斷頭台刀刃的繩子被火灼燒」那般的不快。因為分針每走一步便越接近上課時間。

下午的課是第五節與第六節,即便要她以命相搏也絕對不能遲到。

緊咬牙關的驅真想起苦澀的回憶。去年——她缺席了在紗的五年級課業觀摩。

雖然在紗說沒有放在心上,驅真卻很清楚她在前一晚有多麼期待。那張說著:「一定要來喔!」的笑容給了驅真一股動力,讓她在當晚好好洗了頭發,甚至將自己的制服用熨斗燙得整整齊齊。

啊啊,明明做了那麼完善的准備卻——

「今年一定要出席課業觀摩。」驅真抱著頭心想。

不,不光是出席而已。為了在紗這一點雖是無庸置疑,驅真單純想出席課業觀摩的念頭也占了極大的比重。

今年的課業觀摩內容很精彩,應該說非常精彩。照課表來看,雖然會令人只想參加第六節綜合科目,然而在驅真心中第五節的國語課,卻是重要性超乎女王誕辰的重大活動。

因為學生們要在課堂上發表「我的家人」這篇作文。啊啊,這真是、真是個迷人的題目啊!導師,我想頒發一枚藍寶珠勳章給您啊!假如、假如老師指名要在紗上台發表作文,她一定會拿出如同細語、帶點甜味還惹人憐愛的草莓聲調,面帶潮紅、害羞地念出自己寫給驅真的文章吧。等念完作文,倘若沉浸在掌聲中的她用紅色雙眼回望驅真,臉上還露出淺淺的,沒錯,就是淺淺的微笑,這會令鷹崎驅真失去繼續活在現世的自信啊!醫務兵、醫務兵快來救人啊!

驅真在心中暗暗叫著,然後從發出聲響的便宜鐵椅上起身。

沒錯,時間到了。



「……果然不太對勁。」

圍在一旁、聽到鷹崎小隊成員錐本美榮這句話的騎士們皆點頭同意。

這也難怪,因為她們一行人,眼光正注視在手足全穿著甲胄、激烈搖晃椅子的隊長鷹崎驅真身上。

全身明明散發出前所未見的焦慮感,她卻依然擺著一張撲克臉,這又是另一個讓騎士們陷入混亂的奇妙模樣,怎麼可能不受到注意呢。

目前位于帳篷內的四個人,全都是隸屬鷹崎小隊的騎士。除了坐在角落抽煙的三谷原以外其他成員都是女性,但大家並沒有將身為隊上一點綠的三谷原放在心上,她們全以狐疑的眼光看著驅真,歪頭不解。

「到底是怎麼回事?少尉似乎無法保持冷靜……」

「啊~~會不會是那一天到了?畢竟少尉也是女性。」

「你太沒禮貌了,沙紀。就算想到也不能說出來,這可是禮貌。」

三人中最年長(可惜身高矮了點)的鉤野薰調了調眼鏡,然後指責高挑少女——鎧塚沙紀笑著說出口的這句話。

「你們別鬧了。話說回來,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嗯——這個嘛,果然是發生自然災難的前兆嗎?這下糟了,我老家沒做防震措施。」

「聽說她今天有請假……兩者會不會有關系?」

三人七嘴八舌說著……再度不解地歪歪頭。老實說,大家壓根兒沒想過會發生讓立如銅、坐如鈦、行如鋁的鐵女鷹崎驅真焦急的情況。

「上士,請問你有沒有想到什麼?」

美榮出聲詢問不遠處,坐在椅子上的三谷原。因為在場和驅真相處最久的人正是他。

「……啊?我哪知道。」

以慵懶聲調回應的三谷原聳了一下肩頭。

美榮只回了一句「這樣啊」便毫不驚訝地繼續加入話題。由于三谷原今天尚未打起干勁的關系,所以美榮並不期待他能給自己一個明確的答案。

「啊~~說到這里。」

沙紀此時敲了一下手心。

「少尉幾天前曾經拜托我一件事。」

「哦~~拜托你什麼?」薰回問道。

沙紀則是搔搔頭繼續說下去。

「哎呀~~你們可能不會相信就是了,少尉拜托我教她怎麼化妝呢。」

「「啊……?」」美榮和薰聽到後雙眼圓睜。

這麼驚訝是當然的,,因為驅真正是以對化妝打扮等行為毫無興趣而出名。裝飾品就更別說了,她收在衣櫃里面的便服連十套都不到。

兩人眉頭皺得更緊了。為什麼從不打扮的她要學化妝?

「這……到底怎麼回事?」

「反正少尉拜托我就教啰。總之我已經先教她一套自然妝的基本化法了。」

「鷹崎少尉會化妝?這到底是……」

「對啊……少尉居然要……」把手放在下巴的美榮和薰陷入思考。

此時沙紀立刻補上一句:「哎呀~~照正常情況來看,我認為是少尉找到對象了。」

帳篷內瞬時陷入沉默。

雖然後方有整備班的作業聲、休息中的騎士們發出的嘻笑聲,前方還傳出驅真搖來晃去發出來的金屬撞擊聲,但這些聲音恐怕沒傳進她們耳里。三位女騎士只顧著思考如何理解剛剛那毀滅性的假設——不,是已經理解卻全盤否定了。

等過了數晌才不約而同地哈哈笑了起來,不過全是干笑。

「你你、你在胡說什麼啦,沙紀。你說少尉有男朋友?今天還要去約會?」

「這、這玩笑不好笑……先看看少尉的撲克臉再說吧。你認為有男性受得了這種女性嗎?」

「說、說的也是,她可是鷹崎少尉喲?怎麼可能找得到情人。」

「不,你們先冷靜想想。像少尉這樣的美女其實很少見。假如我是男性,才不可能丟著如此美女不追求呢。」

「不不不。」「但是但是但是。」薰和美榮搖頭否定沙紀的說法。

畢竟連沒有情人的女性也會露出如此焦慮的神情……而沙紀的樣子看起來,也只是單純不希望鷹崎驅真被某人搶走罷了。

唯有坐在一旁的三谷原看著她們討論的過程,一邊苦笑一邊抽煙。

「假如……」

此時,薰刻意壓低的聲音在帳篷內響起。

「假如——不、這只是我的假設,也是在毫無根據的虛構的問題——少尉真的找到對象,兩位親愛的鷹崎小隊同袍,你們認為對方會是誰?」

「嗯…………」

這問題令美榮露出沉沉的表情,把手放在下巴小聲說道。

「……愛澤上尉怎麼樣?他深受女性青睞。」

「不行不行,那麼軟弱的男人在討論范圍外。倘若敢對少尉出手,我保證會從背後賞他一槍。」

「啊~~那麼技術開發局的切藤先生呢?」沙紀如此問道。

可是她提出的意見再度被薰搖頭否定。

「他只有頭腦跟長相出色而已,根本配不上少尉。」

「陸戰部的門野少校怎麼樣?」

「哼!誰會把我們家的天空公主殿下,讓給那個髒兮兮的家伙啊!」

「呃……那麼你認為會是誰?」

「三谷原。」

「嗯,那也太——」雙眉扭曲成八字形的薰發出呻吟。

不過她立刻出現「即便對方是不拘泥上下關系的三谷原,這里卻有一位不對他使用敬稱的騎士?」這個疑問。

這疑問很快就被解開了。她們見到雙手插在胸前的鷹崎驅真站在帳棚入口處。剛剛那句話應該是她講的。

「——!少、少尉!」

「坐著就好。」

驅真以輕輕的手勢要正想起身的三個人坐下,接著一邊發出金屬聲響,一邊走入帳篷。「請、請問,少尉您聽到剛剛那番話了嗎……?」

美榮膽顫心驚地詢問驅真。

「……?不,我什麼都沒聽到。」

似乎察覺到什麼的驅真「啊」地喊了一聲,輕輕地環視三位騎士。

「別在意,私底下說長官壞話跟騎士的必修課程差不多。」

「不!我們絕對沒有說您的壞話!」


即便如此回應——仍然無法解釋她們方才聊了些什麼,美榮只好陷入沉默。這反應越看越像她們在說驅真的壞話。

驅真毫不在意,逕自把眼光望向坐在帳篷里面抽煙的三谷原。

「三谷原,我有事找你,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嗯?好~~來了來了。」

滿臉不耐煩的三谷原把香煙塞進煙灰缸弄熄,接著從鐵椅上站了起來。那慵懶的模樣和老人家無異。

離開帳篷的兩人往遠方灌木叢走去。等看不到驅真的背影,留在當場的三人才歎了混雜著安心與後悔的一口氣,將全身緊繃的肌肉放松。

可是她們也沒有恍神多久。明明沒有人下令,三個人卻立刻靠在一起繼續討論。

「什麼什麼?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對象是三谷原上士?」

「我無法完全否定耶。畢竟于公于私和少尉最親近的男性大概就是上士了……」

「不,該怎麼說呢……我覺得他們相處的氣氛不太一樣……」

美榮搔著冒出冷汗的臉頰說道。左右擺動食指的沙紀則是抬起頭,由下往上看著美榮。

「不不不,無論男女都會令人摸不透,美榮。約會因為任務而泡湯,所以想多獨處一下……哎呀~~真是太大膽了。就算知道灌木叢深處正在上演兒童不宜的活春宮,我也不會吃驚呢。」

「這……你、你別再說了,沙紀。」

露骨的形容令美榮整張臉皺成一團。

聽不下去的薰輕戳沙紀的頭。她已經聽到額頭冒出平時無法想像的大量汗珠了。

大約在驅真與三谷原消失于灌木叢三分鍾後,高空突然傳來如遠雷般的咆哮聲。

「發、發生什麼事了!」

帳篷內彌漫起騷然不安的氣氛。

那無疑是被大地摒棄的怪物吼聲。至少在官方承認其存在前,被人們稱為怪物、惡魔、怪獸的異形生物正在震動喉嚨,發出痛恨與激憤的聲音震動空氣。

一同跑出帳篷的所有人仰望天空。雖然看不清楚,不過大家都看到靜止的空獸群開始移動了。

「嗚!突然就……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啊?我哪知道空獸在想什麼!」

就在大家騷動時,驅真與三谷原從灌木叢的方向回來了。驅真的模樣和前一刻沒兩樣,但額頭滿是汗珠的三谷原卻目光游移不定,臉上掛著無力的苦笑。仔細一瞧才發現,他手上莫明多了一把狙擊槍。

「空獸開始降低高度了,快准備。」

驅真用一如往常的平靜聲調說著。

「發、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會沒來由地……!」

「這是偶然。附帶一提,B地點的監視器偶然發生故障,而現在也恰巧是監視員換班的時間,查也查不出所以然。」

自信滿滿的驅真如此說道,接著讓手腳上的天驅機關發出鏗鏘聲響。



在驅真與三谷原回到充當臨時總部的帳篷群之後,部隊指揮官岬上尉立刻下達全隊出擊命令。作戰代號為C-1,也就是利用天驅機關掃蕩位于高空的空獸群,然後回收尸體。

驅真私底下很喜歡以突擊班為主導的C作戰。

因為淺顯易懂。

腦袋不用多想,只需打倒眼前的異形即可。

「我們上。」

熟練地戴上掛在脖子前的防風鏡,從腰際的包包拿出葡萄糖塊放進嘴里。驅真用鼻子吐出細長的氣息,接著以穿上甲胄的腳輕踢地面。

一瞬間,驅真的身體……正確來說,是她手腳上的甲胄浮了起來。

仿佛跟隨驅真一般,在她後方的幾位騎士身體也隨即離開地面。

利用空獸飄浮特性打造的天驅機關不需要滑行起飛。整個突擊班以近乎垂直的軌道往高空飛去。

耳朵深處傳來輕微痛楚,這是類似搭乘電梯的奇妙飄浮感。

對驅真來說,這也是再熟悉不過的感覺。有些初次利用天驅機關飛上天際的人會因為這股飄浮感而蹙眉,但是現場可沒有這種菜鳥。

萩存平原上空兩千公尺處。

那些異形生物就在這里。

它們全身包覆著宛如鎧甲的灰色皮膚,得費一番功夫才能分辨出紅色的眼睛和嘴巴。擁有一雙跟身體一樣大的翅膀,外型會令人誤認為蝙蝠的空獸是鷹女級;另一種是前腳異常發達、身軀明顯不勻稱,以頭上長出兩根類似尖角的器官為特征的石像鬼級。

它們是一生都在天空中度過、被大地摒棄的怪物——空獸。

「作戰開始。」

『了解!』

身為突擊班班長的驅真一下完命令,掛在耳上的對講機便傳來騎士們的回應。

驅真在確認隊員們收到命令的同時,輕輕將身體往前傾接著兩腳一縮。

她瞬時屏住氣息,如同跳水般伸直雙腳。

——舞蹈時間就此開始。

被驅真盯上的空獸頭部遭踩碎,內容物迸散在天空中。然而腦漿等物卻沒有往下掉,而是飄浮著。

「——嘶——嘶」

規律吐出肺中空氣的驅真扭動身軀,繼續尋找下一個目標。

大致說來,能做出各種複雜飛行動作的天驅機關,基本功能只有四種。

第一種是利用空獸尸骸的飄浮特性,讓使用者如同處于無重力狀態而飄浮的「浮」。

第二種是在空中的特定地點,讓天驅機關靜止的「停」。

第三種是中和空獸的飄浮特性,進而下降到地面的「著」。

以及使用推進劑進行激烈加速的「翔」。

天驅機關的樣貌雖有不同,但是四種驅動功能在基本上是共通的。

就連驅真穿戴在手腳上的甲胄——默克浩茲式天驅機關也不例外。

藉由嵌入空獸骨頭的護手、腳跟鑲入空獸眼珠的飛翔護腳所組成。而且它還是會要求使用者能力極限的「傲慢機械」。

理由其實非常簡單,因為負責飄浮的是天驅機關,不是人類。就算用了穿戴式天驅機關,正常人連想要保持姿勢都很困難。

「——呼——呼——呼」

吐出一小口氣的驅真舉起右腳,霎時將驅動功能從「浮」轉換成「著」。得到重力與肌力推動的右腳瞬間往下踩。這一腳剛好踩碎了待在目標位置的鷹女頭部,接著再度發動「翔」急速上升。

為了不讓攻勢停止,她繼續發動兩手甲胄的「停」,將自己固定在半空中。以身體為軸,啟動腳上甲胄的「翔」並且像陀螺般旋轉,藉此將四周成群的鷹女翅膀與兩只石像鬼的下顎踢飛。

「翔」、「浮」、「停」、「翔」、「翔」、「著」、「翔」。

猶如複雜拼圖般,組合著四種功能的她在天上橫沖直撞。

這也是驅真被稱為天使或魔女的由來。由于穿戴著天驅機關之故,在旁人眼中的她就像靠著自己的力量翱翔天際。

「翔」、「翔」、「著」、「浮」、「停」、「翔」、「翔」、「翔」、「著」、「翔」、「浮」、「停」。

一旦在隔著防風鏡的灰暗視野中見到空獸身影,驅真便精准粉碎它的頭部。

「————!」

等到不知讓第幾只空獸化為天上的塵埃,驅真才吸了一口跳脫節奏的空氣,緩緩自天上降落。

形成此空獸群的種類為鷹女級和石像鬼級。在以體型大小區分等級的空獸中,它們是排名倒數第一與第二的小型種。

假如沒有算入翅膀的尺寸,鷹女級大約只有中型犬的大小;即便是體型大上一號的石像鬼級,平均起來也只有牛只的尺寸。

想當然爾,在沒有武器與戰斗技巧的人類——或者是尚未習慣空戰——的新兵眼中,它們的爪牙和數量是一種恐怖威脅,但是在驅真眼里卻只是小兒科。

況且當下的人員裝備皆十分充足,即便要打掃戰場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這下應該趕得上了。」

驅真環視四周。頭部受到致命傷的空獸尸體,與流出的血液正在她的周圍飄浮著,有如飄在無重力空間里面一樣。雖然沒辦法一只只數完,想必也有一定的數量吧。

決定把耗時的尸體回收工作交給其他部隊處理之後,為了狩獵殘存怪物的驅真踢了藍天一腳。



等食指與中指碰到嘴唇——才發現嘴巴並沒有叼著任何東西。

三谷原朝自己方才的舉動苦笑以對,壓下想立刻從胸前口袋拿出香煙的沖動。只要有點像樣的空閑時間,他就會想叼一根煙。

我來告訴你,你一輩子都做不到的兩件事情吧——那就是結婚和戒煙。

這是驅真不知道幾年前對他說過的話。現在的三谷原依然如她所言,成天與能讓他吐出紫煙的紙卷為伴。

特別是這種時刻下,他更希望讓這位帶著煙臭味的妻子溫柔陪在身邊。

對三谷原等狙擊手來說,C號作戰是一種非常無聊的作戰方式。他的工作是待在遠處,負責收拾沒有被突擊班殺掉的漏網之魚……可是在執行掃蕩作戰時,鷹崎小隊的狙擊班遠比其他部隊的單位更閑。

理由非常單純,因為以鷹崎驅真為首的突擊班一旦發動攻擊,會成為漏網之魚的空獸數量非常少。

實際上,三谷原一向不排斥能夠落個輕松的任務內容。他不是心中燃燒著希望的新兵,也不是高傲的戰士,更非好戰份子。和B號作戰那種以遠距離攻擊為主的戰術相比,C號作戰才是三谷原的最愛。

就在他吐出有如透明煙霧的氣息時——

『好厲害。』會令人誤認為少女的聲調,透過對講機傳來。

往旁邊一瞧,便看到與三谷原搭乘同款巴傑特式天驅機關的美榮,她正以「停」的狀態停在他身旁。

想當然爾,她的雙眼正緊緊盯著隊長鷹崎驅真的身影。

穿梭于數只空獸之間的身影非常鮮明。一頭長發隨著舞蹈飄逸,同時在藍天背景中塗上鮮血。這的確是天使的舞蹈,同時也是魔女的作為。

「你是說鷹崎啊。她的飛行技術總是如此過人。」

三谷原雖沒有在聽到某人嘟噥時插話的習慣,或許是嘴巴沒有叼煙的寂寞感使然,他才會插上這麼一句話吧。

想必連美榮也被三谷原的舉動嚇到了,沉默持續了數晌。也許是察覺到一直沉默不語會很失禮的關系,美榮繼續說了下去。

『是啊……我夢想有一天能和少尉一樣,穿戴上默克式翱翔天際呢。』

默克式就是驅真用的默克浩茲式天驅機關簡稱。

三谷原哼了一聲後回問道。

「……你玩過直排輪?」

『呃……對……會一點。』

「你先試著穿上鞋頭綁了繩子的直排輪,然後讓車子拖著跑。應該能讓你稍稍體會到穿上默克浩茲的感覺。」

這番話令美榮頓時啞口無言。

「哎呀~~我不是說你不可能辦到。實際上還有兩手的天驅機關幫忙飄浮。不過,你若想達到和鷹崎相同的水准,光靠努力是做不到的。因為她……簡單講就是特例。」


三谷原這番話說得比平常流利許多。或許是不能吸煙的代償行為,也有可能是想把老朋友的優點告訴美榮這位「追星族」的想法所致。

『特例……』

「沒錯,你知道她有先天性白化症(白子現象)嗎?其實她的身體非常怕紫外線,根本不能加入騎士團的空戰部。」

『知道,我曾經聽說過。不過,據說只要施打特殊抗體就能抵抗紫外線……』

既然美榮知道這麼多,事情就好辦了。三谷原稍稍點頭後繼續說道。

「沒錯,一切如你所知。那麼,你知道抗體是從什麼東西采取下來的嗎?」

『呃……』聽得出美榮語塞了。

三谷原從喉嚨發出笑聲,接著指向前方。

「哈哈,那些整年曝曬在陽光底下的怪物就在你眼前對吧?你不覺得這些家伙的皮膚擁有很強的紫外線抗性嗎?」

『難、難不成是從空獸身上……?』

「對。」三谷原點頭回答。

「那抗體是從空獸皮膚組織萃取出來。唉,雖然給人很惡心的印象,鷹崎和她侄女在紗卻得到不少幫助。只不過抗體有一種非常有趣的副作用,就是它會跟黑色素引發過敏反應。假如一般人施打這種抗體,皮膚會變得跟木炭一樣黑。」

『這、這樣啊……』

或許是想像了自己全身肌膚變成一片黑的模樣吧,美榮以微微顫抖的聲音回答。

「就連鷹崎也有受到副作用影響。她過去可是擁有一頭金發喔?」

『咦?』

「哦?你沒聽說過?由于一頭白發的關系,在紗並沒有受到抗體影響,但鷹崎的頭發似乎還有一點色素存在,所以是淡金色的頭發。結果施打抗體之後全黑掉了,當時可是把我嚇到啰。」

三谷原說到此處便停了下來。

戰斗正在兩人前方五百公尺處展開。有一只石像鬼級空獸離群後開始下降。

「休想得逞。」

只見三谷原流暢地架起狙擊槍「久遠之聲」並立刻開火。槍口遠方隨即綻放一朵紅花。

「唉唷,真抱歉,話才講到一半而已。」

『沒、沒關系……』

「呃……剛剛說到哪?對了,說到副作用。其實抗體還有另一種很有趣的效果唷。」

『另一種效果?』

「沒錯,長期施打抗體的被施打者體重還會減輕。如果要說正確點,或許算是半飄浮的狀態吧。」

聽起來真是令人啞口無言的副作用。其實連三谷原也是聳著肩說明。

美榮似乎是一位頭腦靈光的人。如果她沒有迅速抓到並理解這些話的重點,應該早就無言以對了。

「她生來就擁有騎士的最高素質,你知道嗎?那異

常輕盈的身體正是蒼穹園魔女最大的武器。」

前方傳來的空獸鳴叫聲已經完全消失。

驅真在這一天也成了戰功最彪炳的人。



等雙腳一碰到地,她再度將葡萄糖塊放進嘴里。被唾液弄濕的糖分迅速在口中散發出一股甜味,令舌根微微發麻。

驅真不討厭這股甘甜在全身循環的感覺。她吞下帶有甜味的唾液,拿下遮住雙眼的防風鏡。

「…………呼」

驅真的運動量高出其他突擊班騎士將近五倍。由于體重異常輕盈的關系,對于操作名為默克浩茲的特殊天驅機關方面,她的技巧無人能出其右。可是這種獨特的戰斗風格卻會毫不留情地奪去她的體力。

沒有人會用拳腳和空獸搏斗。

擔任後衛的騎士們,幾乎全搭乘巴傑特式等搭乘型天驅機關。縱使有些擔任前鋒的騎士也會使用裝著型天驅機關,不過他們大多使用槍枝或者擅長的武器作戰。

然而驅真卻是和空獸進行近身肉搏。

這也是驅真在視她為英雄的騎士團,特別是蒼穹園國民之間擁有高人氣的原因之一。因此,每當騎士團被當成英雄宣傳時,大多會挑選身為指標性存在的驅真負責此事。

其影響似乎也深入騎士團內部了。岬中隊與葛谷小隊的騎士們明明沒有找她攀談的意思,仍然對驅真投以充滿興趣的眼光。當然,驅真完全沒有把他們的眼光放在心上。

話雖如此,但凡事皆有例外。有位身材魁武的男性出現在擦拭額頭汗珠的驅真面前。

「辛苦你了,鷹崎。」

「是!」

驅真立刻站直身子,向眼前的男性——率領岬中隊的騎士岬上尉敬禮。

「我還是第一次現場看到你的空戰表現,真的很精彩。大家在監視器熒幕前面看得目不轉睛興奮不已喔,哈哈哈。」

「屬下惶恐。」

比驅真高出三個頭的岬上尉,露出與魁武身材不符的柔和表情甚至還笑了起來。

「對了,我剛剛已經向總部做完掃蕩完畢的報告了。」

「是。」

「少校又指派了新任務給你。」

「我拒絕。」

驅真平時便毫無感情的雙眼更加淡然,瞬時拒絕了任務指派。

岬上尉臉上出現幾分驚訝之色(這也是必然的)並瞪大雙眼,再度愉快地笑了起來。

「哇哈哈哈!原來如此,果然跟傳聞中一樣。雖然不服從命令會讓我傷腦筋,不過擁有信念是好事。真是傷腦筋,這個任務非你不可呢。」

「非常對不起,我——」

「任務內容是『趕快去參加課業觀摩』……算了,既然你要拒絕,那我就指派別人去執行啰。」

這次換驅真瞪大雙眼。

等過了數晌才理解到那句話含意的她向岬上尉敬禮。

或許是看到鷹崎驅真很少見的表情變化影響,他又開心地「哇哈哈」地笑了起來。

「不過我必須借你的小隊一用。畢竟還有回收空獸尸體的工作要處理。」

「是,請把他們當成拉車馬一樣使喚。」

「哇哈哈哈哈!你也真是的,看來他們有一位很不得了的隊長呢。」

等說出「屬下告辭」再加上最後一次敬禮後,驅真轉身離開。目前離在紗下午課程的時間還很充裕。先把待會的行動告訴三谷原他們會比較妥當吧。

一邊讓默克浩茲底下發出沉重的聲音,一邊在萩存平原上前進不久後,驅真來到三谷原等鷹崎小隊成員正在檢查天驅機關的地方。

接著。

「三谷——」

驅真從後方朝高大的他叫了一聲——

「……嗯?」

三谷原暫時停下檢查天驅機關的手,轉頭往後瞧了一眼。

「三谷原上士,您怎麼啦?」

聽到附近隸屬鷹崎小隊的屬下歪頭詢問之後,他把頭轉了回去。接著又皴眉發出「嗯?」的低語,再度往後看過去。

「……上士?」

「嗯……剛剛有沒有聽到鷹崎的聲音?」

「您是說少尉嗎?我怎麼知道。」

「是嗎?嗯——我好像聽到她在叫我。」

輕搔著頭的三谷原把頭轉了回去。

「——原,關于待會的行動……」

話一說完,驅真全身便因異常狀況而僵住。

眼前的三谷原不見了。

「什……」

不——若要說得正確一點,看不見三谷原也只是目前她身上異常狀況的冰山一角罷了。

就連問「有什麼不對勁?」也只是個蠢問題。因為答案已經映入她的視野中了。沒錯——全都不對勁。

驅真周圍的景色不是她剛剛待的萩存平原,明顯是在屋內且此處並非寬廣的房間,而這個給人聯想到刻意消除照明的灰暗空間里,只有一盞光線朦朧的小油燈照亮四周。等雙眼習慣黑暗並巡視過一遍之後,驅真大略掌握到房間的擺設。

她先看到描繪在天花板、牆壁與地板上的古怪圖形;接著是圍繞設置在驅真身邊、有如祭壇般的物體。有如在惡魔崇拜者舉行的安息日上被人當成活祭品一般的感受,使得她皴緊眉頭。

「……這是哪里……」

驅真的確身處在萩存平原上。然而眼前的情景卻不像是在平原里。

一瞬間——前方傳來聲響。

「————!」

驅真出現自己不成熟、沒發現有人在的悔恨,同時把手放到腰際的自動手槍上。在狹窄的室內,用上天驅機關的格斗很難發揮威力。

「是誰?」

繃緊神經警戒四周的驅真刻意壓低音量問道。低沉的聲音不帶一點威脅性,而她平常要給人壓迫感時總是會這麼做。

「有、有人!」

黑暗中傳來一聲充滿緊張感且變調的回答。應該是年輕女性——或者尚未經曆變聲期的少年聲音;假如不是前兩者,若非擁有奇跡般高音的聲樂天才,就是被去勢的男性。因為這聲回答既纖細又尖銳。

驅真以緩慢的腳步接近這聲高音的主人。

「勇……」

嘴里吐出這字眼,又被微弱燈火照亮臉龐的人果然是位女性。擺動著一頭金色卷發的她以宛如藍寶石的碧眼看著驅真。

年紀或許跟驅真差不多,不然也大上她幾歲吧。端正的臉龐受到感激之類的情感影響而扭成一團。

「勇者大人!」

「…………啊?」

在這位突然低頭跪下的女性面前,驅真露出唯有在紗見過的恍惚神情。